方野愣愣地抬頭看著宋逐塵,他的臉色依然很難看,嘴唇有些發(fā)白,被冷汗濡濕的碎發(fā)粘在額角,可即便如此,他對眼前的小貓依然非常溫柔。
原來,宋逐塵也是可以這么溫柔的。
印象中的宋逐塵始終都是客氣的,冷漠的,疏遠的,甚至,方野覺得,甚至對自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苛求,尤其是在兩人的那次將二人關(guān)系徹底墮入冰封的吵架后,宋逐塵更是不再在任何場合給自己留哪怕一絲情面。
溫和、柔軟還有傷病,方野很難將這些詞和宋逐塵聯(lián)系起來——哪怕這本就應(yīng)該是一個人應(yīng)該有的情緒。
宋逐塵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胃,另一只手輕輕戳了戳小貓濕潤的鼻尖:“這么調(diào)皮,叫你小飛俠好不好。”
“喵嗚。”方野并著前爪坐好,毛絨絨的尾巴把自己圍成一圈,伸出粉嫩如櫻花花瓣般的小舌頭舔了舔被宋逐塵戳過的鼻尖,歪著頭細細打量宋逐塵。
宋逐塵坐在地上緩了緩,然后撐著旁邊的小桌子慢慢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喝掉,然后又一把把小貓抱了起來,神色恢復如常:“小飛俠,剛才想帶我去哪?”
哦!洗碗!
方野伸出圓圓的小爪唧,指著自己的飯盆,軟乎乎地喵了一聲。
宋逐塵順著毛絨絨的小爪唧看了看飯盆,又回頭看看小貓剛才拍過的水龍頭,思考片刻后,皺著眉不可思議道:“你是想讓我?guī)兔ο赐耄俊?br />
“喵!”bingo,此子有救!
或許是第一次成功奴役到宋逐塵,在宋逐塵懷中洋洋得意的方野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尾巴居然無意識地把宋逐塵結(jié)實的小臂纏得緊緊的了。
折騰了一天的方野已經(jīng)餓得不行,等宋逐塵洗干凈碗再拿出貓糧讓他選的時候,方野已經(jīng)顧不上如何把宋逐塵吃破產(chǎn)的事,隨便指了一袋順眼的就坐等開飯。
小貓把頭埋進碗中吃得狼吞虎咽,宋逐塵單手支頤盤腿坐在小貓后面,出神地看著對著自己的高高翹起的小屁股,蓬松的小尾巴豎得很直,看上去吃得很滿意。
天徹底暗下來,宋逐塵沒有開燈,七點的時候,屋外的草坪地燈刷地一下全部點亮,暖黃色的燈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給宋逐塵暗色的身影描上一層金邊,宋逐塵就這么坐著,一動不動,仿佛一只昂貴漂亮卻被抽走了靈魂的人偶。
家里很安靜,只有小貓吃東西發(fā)出的沙沙聲,仿佛當初那位踏沙而來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小飛俠。
“不準欺負人!”
小小一只的宋逐塵聽見沙中有人朝自己這邊跑來,淚眼婆娑之中,他看到有一個比他高不了一點的小男孩,正叉著腰站在自己面前,對著欺負自己的幾個小男孩吼道。
具體是個什么過程,宋逐塵其實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欺負他的那幾個小孩被正義的小哥哥打跑,小哥哥當然也負了傷。
“他們經(jīng)常欺負你嗎?”小哥哥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擦傷問道。
“嗯,”小宋逐塵點點頭,低頭委屈地說,“我媽媽病了,他們說我沒有爸爸。”話剛說出口,眼淚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好了好了你別哭啊!”小男孩兒看著眼前漂亮得像洋娃娃似的弟弟開始哭,頓時也慌了陣腳,一邊手忙腳亂地給他拍背一邊安慰,“哼,沒有爸爸就欺負你啊,我爸爸媽媽都沒有呢!”
“啊?!”
“唉沒事,我就住在這個公園里,他們?nèi)绻倨圬撃悖憔屯@兒跑,我來替你打跑他們!”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嗯……你就叫我小飛俠吧!”說完,小飛俠哥變戲法般的變出一根棒棒糖,“這個給你吃,很甜的!”
那是宋逐塵第一次遇到方野,那時他還不是宋逐塵,只是一個愛哭鼻子的小男孩,方野也還不是方野,而是從天而降救他于水火的小飛俠。
“喵~~”吃飽了的方野無比愜意地在地板上滾了幾圈然后癱在地板上,蓬松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掃著地,毛絨絨的肚皮圓滾滾,一看就知道它對剛才的那一餐十分滿意。
又驕傲又貪嘴又講究,真像方野啊……宋逐塵搖搖頭苦笑,看到一只流浪貓都能想到方野,自己真的瘋了。
宋逐塵傾身過去把小飛俠撈過來抱在懷里,然后起身打開房間的燈:“今天在外面玩的盡興嗎?”
“喵?”方野開始裝貓。
“看看這滿地的腳印,我沒有冤枉你吧?”
方野這滿屋子的梅花印,無語凝噎。
“嗚……”
“所以今晚你還是得洗個澡。”宋逐塵鄭重告知這個壞消息。
“嗷嗚!”【救命啊,殺貓啦!】
有了昨天的經(jīng)驗,宋逐塵今晚的洗貓過程比昨天進行得順利得多——如果不考慮某只貓全程凄慘的控訴的話。
午夜,在貓窩里睡得正香的方野被一聲雷鳴驚醒,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下起了大雨,方野睜開眼的時候正好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窗外的枯枝投映在被閃電照得雪白的墻壁上。
“轟!”又是一聲驚雷。
“喵嗚!”方野被嚇得縮緊貓窩深處瑟瑟發(fā)抖,那些有關(guān)雷雨天的黑暗回憶全都涌上心頭,枯枝的倒影伴隨著閃電和驚雷,仿佛要把方野拖進地獄,那是方野自己無力對抗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啊!”方野捂住了腦袋,頭疼得仿佛裂開一般,“藥,藥在哪里!”
每一個有雷雨的黑夜都讓他夜不能寐,膽戰(zhàn)心驚,費盡全力也要和別人湊在一起。而如今身體變成了貓,身體中身為貓的那一部分似乎也十分懼怕雷雨,兩廂疊加,方野現(xiàn)在對雷雨夜的恐懼簡直登峰造極。
“轟隆!”又是一聲炸雷,閃電瞬間把黑夜燒成白晝。
小貓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直擊靈魂的恐懼和撕裂般的頭疼,喵嗚喵嗚地叫著,連滾帶爬地沖到宋逐塵的房間,一個助跑就把自己彈射到宋逐塵的床上,不管不顧地一頭鉆進宋逐塵的被子里。
雷雨夜,宋逐塵很不喜歡雷雨夜,幼年時和方野的不告而別發(fā)生在雷雨夜,成年再遇后和方野徹底決裂的那次爭吵也發(fā)生在雷雨夜里,與之相伴的還有方野衣衫不整的模樣和泛著潮紅的皮膚和眼角瀲滟的水光,以及喬希的緊緊箍著方野腰的手。
雨很大。
宋逐塵皺著眉,睡得很不安穩(wěn),額角甚至被細汗浸潤,仿佛窗外嘩嘩的雨聲沖刷的不是天地,而是自己的魂魄,六歲多的那場大雨從未停歇,綿延不絕分秒不歇始終在心中絕望地下著,淹沒心臟溺斃靈魂,滂沱大雨變成囚籠,關(guān)押著無意自救的人。
宋逐塵在睡夢中難安地輾轉(zhuǎn),直到翻身的時候,胸口貼上一團柔軟的絨毛。
什么東西?!
從來沒有和其他任何活物同床共枕經(jīng)驗的宋逐塵瞬間驚醒,一把掀開被子,窗外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在閃電的明暗之中,宋逐塵看到自己床中央窩著一個瑟瑟發(fā)抖的金灰色小毛球,小小的一團,圓乎乎的腦袋深深埋在最下面,似乎是感覺到了熱源的消失,小毛團顫顫巍巍伸出一只小爪唧試探地到處摸了摸,什么都沒摸到后,才瑟瑟縮縮地抬起腦袋四處尋找。
“咪……”小貓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
“怕打雷嗎?”
“喵嗚……”
“怕打雷也不可以睡在我的床上,不可以。”宋逐塵冷酷地拒絕了小貓。
方野可不管他拒絕不拒絕,不管不顧地就朝枕頭和被子的縫隙里面鉆去。
“不可以。”宋逐塵拒絕得很認真,能夠容許一只貓在自己的房子里生活,已經(jīng)是對他的潔癖的最大挑戰(zhàn),睡他的床是絕對不行的,從來沒有人成功爬上過宋逐塵的床,貓咪也不行。
宋逐塵抱起小貓下樓放回貓窩里,費了不少力才把小貓緊緊纏在自己手腕上的尾巴扯下來,為了不讓小貓害怕,還貼心地把遮光窗簾拉緊了。
可憐方野,一路上使出渾身解數(shù)地撒嬌也沒有用。
雷雨還在繼續(xù),或許是因為炸雷過于喧囂,宋逐塵睡得很不踏實,夢中也是這樣一道又一道的雷鳴,先是自己惶惶地找尋著突然消失不見的方野,等轉(zhuǎn)身再看到他,卻發(fā)現(xiàn)他居然柔柔地倚靠在喬希那個混蛋的身上,襯衣扣子只象征性地扣了兩顆,露出一節(jié)柔韌腰肢,方野歪著腦袋皺著眉,半闔泛紅的眼睛眼神輕佻,抬著下巴問他:“管我?你憑什么管我?”
——“好笑,帶我走,我為什么要走?”
——“我清醒得很,你誰啊你,老是板著一張臉,天天就知道教訓人,我要你管我了嗎?要你教訓我了嗎?”
那只稍顯纖細的手伸過來,使勁將宋逐塵推遠,被他手掌碰到過的皮肉變得火燒火燎,被推遠的那一剎,宋逐塵的心臟如遭重錘。
“方野!”宋逐塵驟然驚醒,心臟劇痛,手腳冰涼。
又做噩夢了,夢里的方野又一次把自己狠狠推開,他為什么不記得我,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宋逐塵再也沒有機會問出口這些問題,連帶著愛和痛,全都化作做手上的一枚戒指,晶瑩剔透,毫無溫度。
劇烈的喘息讓人呼吸困難,完全沒有了睡意的宋逐塵此時此刻很想喝冰水,打開雙開的房門卻一腳踢到一個溫熱的小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