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正文完結
暴雨侵襲, 紫藍色的閃電亮過,山林雨水落木的聲音宛如一瞬時靜音,而后一陣劇烈的、猶如山崩地裂的翻震聲響起。
公路邊坡的一排排大樹像被斧頭一般砍斷, 樹干不敵鋼鐵堅硬,節節墜落。
車身失控,在山坡不斷翻滾墜落,宋阮雙耳一陣轟鳴, 周遭的失重沉重力襲遍頭頂,仿佛從后腦勺當頭來了一棒。
宋阮眼前一片黑, 什么也看不清, 從油罐車沖向他們的第一秒, 靳越舟已經把自己死死攏在懷中。
伴隨著最后一聲巨響, 車體和百年老樹撞擊, 車窗玻璃碎片支離紛飛。
前半個小時吸引眾多津云鎮目光的車現在變成一堆破銅爛鐵,車頭引擎蓋因撞損報廢自動翹起, 一縷黑煙從縫隙中冒出。引擎仍在運轉, 絲線發熱震顫, 在雨幕中嘶嘶作響。油表盤的粗短針柄指向九十, 車輪懸在空中飛轉。
所有變故只發生在短短一瞬。
山林恢復往日沉寂,除了邊坡護欄損壞嚴重,其他無異平常。油罐車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劇烈的疼痛形成數道急熱流漩渦, 巨大的撞擊致使宋阮腦子一片空白,車身翻到,血液倒流,直至冰涼潮濕的氣息從破碎的窗口灌入, 宋阮逐漸恢復一絲神智,一個助聽設備早掉落車外。
死死攬住腰身和后腦的手掌松落。
不適感、錯位感從耳蝸傳遍全身, 全世界的聲音驟然遠去,變得模糊不清,暈得天旋地轉。
他想聽見,想聽見靳越舟的聲音,“靳越舟……”
“靳越舟……”
……
低聲的呼喚似水滴落入廣袤深海,沒有回應。
幸而船船沒事,發出嗚咽的叫聲。
車內三人一狗,兩人昏迷。
天空陰霾,山雨最擅于給山林蒙上一層模糊的霧。
車頭發出嘶嘶嗡嗡的震響。
宋阮艱難偏頭,懵了一秒鐘,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為了護住宋阮,靳越舟的安全帶早就松開,歪倒在一邊,雙目緊閉,似是承受了兩人大部分重擊,玻璃碎片割傷了臉,腦袋鮮血淋漓,傷口不知何處。
仿佛一根生銹的鐵釘直愣愣在宋阮心臟上戳了一個眼,一股股冰涼的液體從胸腔中回流至頭頂,壓迫大腦神經,眼前一陣陣發懵。
耳后皮膚底下的一層疼痛牽扯全身,宋阮忽覺全身疲憊,眼皮子沉重,他試圖又喊了幾聲靳越舟,依舊沒得到回應。
撥打急救電話時,對方那頭的聲音猶如電流嗡嗡,宋阮已經辨不清音調,努力用只言片語理成一段完整邏輯嚴密的話,聽不見對方聲音,無法確認求救是否傳送到位,像是瀕死的人自說自話。
直至潮濕的雨氣隱約有燒焦的氣息,火光在朦朧視線中跳躍。
不能暈過去,宋阮輕聲呢喃,火光中偏眸,沁著水珠的玻璃切面鋒利無比。
鋒利的切割面極快劃破柔嫩的掌心,血液從掌面汩汩流出,靠著一點微弱的疼痛意識,宋阮強撐著開門,將靳越舟拖出車內。
兩人身形相差太大,沒挪動幾步,好幾次差點摔在地上,船船著急忙慌,用牙齒咬住靳越舟的褲腳,不停往前拽著走,以為能使出力氣幫忙。
半凝固的雨水打在宋阮臉上,雨水打濕雙目,睫翼濕成一片。
在宋阮把昏迷的司機也一同救出后,意識混沌暈沉,全身猶如重物碾過,雙眸也發澀、發疼、發脹,不斷地要想流淚,怎么也止不住。
他緊握住靳越舟的手,十指相扣,試圖傳遞一點掌心的熱度。
最后,黑暗吞噬一切視覺聽覺,
……
醫院里,急診室外燈光蒼白無力。
秦家一家人和姜德燁頭一回碰面卻是醫院。
靳越舟因撞擊陷入出現輕微的腦震蕩,處于短暫的昏迷狀態,身上的血跡乍一眼看上去嚇人,傷口不嚴重。
而宋阮情況較為復雜,耳后植入的設備遭受猛烈撞擊后錯移嚴重,待病人恢復清醒后手術必不可免。
好消息和壞消息接連傳達,兩家人緊提著的心弦同步。
秦家二話不說立刻派人聯系最好的專家團隊。
姜老師似乎沒從醫生的通知中回過神來,仍坐在冰冷的醫院長椅上,面容蒼老了數倍不止。
宋阮醒來時,眼前似乎出現光明,亮色不斷地擴展著,不是濕淋淋帶著霧氣的山林,干凈的整齊的白色天花板,床鋪溫暖干燥,消毒水的氣味懸浮。
他在醫院。
手指微動,守在床邊的人眸光亮了。
滿目的白色終于有了人。
靳越舟神色緊張,硬朗的眉宇布著疲色,啟唇說著什么。
宋阮茫然地睜著一雙眼,聽不清,他想抬手碰一碰,碰一碰靳越舟。
靳越舟愣了下,沒再說話,掌心覆上宋阮瓷白細瘦的手腕。
一分鐘后病床前占滿醫生護士。
宋阮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看不到任何人,全部的安全感出口只落在靳越舟身上。
……
靳越舟作為病患同樣需要得到休息,但是他不聽,碰見宋阮的事便一頭猛子扎進去,什么也不管不顧,最后索性在宋阮的單人病房里再多加一張床,合二為一睡一起。
秦家人不敢說什么,全部都依著他。姜德燁算是把靳越舟看大的,老人家饒是反應再遲鈍,也意識過來兩個孩子目前什么情況。
這么些年,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她是局外人看得最清楚,從朋友變戀人,看似猝不及防,一點都不突然。
怎樣都好,只要阮阮健康就行。
姜德燁坐在病床邊,看著床上的人忽然對著任勞任怨削蘋果的靳越舟發脾氣,無論如何都不吃,硬說著難看,不想吃。
靳越舟低垂著眸,換了另外一個蘋果繼續削。
姜老師看著面前兩個小孩,鼻子一酸,熱淚從眼眶滾落,她迅速抬手擦去淚跡,恢復平常神態狀似正平常。
手術的前一天晚上,而后牽扯的疼痛時停時發,宋阮真是想哭,怎么費了這么大的功夫,就是逃不開原劇情呢。
他就是個笨蛋。
床頭的監測儀器不斷發出滴滴的聲響。
宋阮腦子一團亂麻,耳側一道氣息溫熱,他微微偏轉腦袋,靳越舟正側身躺著,側臉輪廓利落俊朗,漆黑的雙眸一瞬不瞬看著他,深邃如陳淵,看不懂神色。
靳越舟雙唇開合,“寶寶。”
宋阮皺了皺鼻子,不想看他,喉嚨緊澀哽咽,每說一個字,耳后密密麻麻的神經牽扯大腦,“靳越舟,我討厭你。”
“嗯。”
一分鐘沉默。
“靳越舟。”
宋阮又小聲叫他,似乎上一分鐘的討厭倏爾消失。
“我剛才是在撒謊。”
不想哭,宋阮齒貝咬緊下唇,泛白的唇留下一道淺紅痕,似乎是憋足了力氣才能把眼淚逼回去,“我喜歡你。”
宋阮偏轉頭,一抹晶瑩從眼角滑過,沒出息地洇濕枕面,哽咽聲變成嗚咽。
受制身上的數不清的設備桎梏,靳越舟只能手臂半攏著宋阮,做出擁抱的動作,一點點吻去淚,極力克制僵硬,穩住呼吸,暴戾因子隱藏著層層密密的輕柔愛意,“寶寶,我愛你。”
落在眼角的吻余溫未消,宋阮下意識偏眸看他,目光清澈明亮,他好像隱約能猜到靳越舟說了什么。
“越舟,我害怕。我做過一個夢,和現在一樣,結果很不好。”
“夢是反的,菩薩會保佑你。”
“你是笨蛋。”
“嗯,我是。”
……
推進手術室前,除了秦家人和姜老師,陳九和陳海也來了,陳九因為好幾次都哭紅眼,這回只敢遠遠看著。
宋阮不想在這么多人面前表現得懦弱,短促地笑了笑,他料想自己臉上的笑容估計比哭還難看。
黑暗和亮色光影不斷交替變換,全身麻醉,意識混沌。
太陽不斷向外掙扎,光明亮色擴展,天空多日持續的陰霾終于消散。
手術室門口冷光冷空氣交織,涼得人脊骨發冷。【手術中】的燈牌光效滅了,醫生告知,手術成功。
所有人多日懸墜的心終于落地,靳越舟茫然站在原地,后知后覺,若不是身邊人及時扶住幾步踉蹌跌倒。
***
半年后
為了給宋阮養病,靳越舟出院前就換了一所環境更好的獨棟別墅,并把已經退休的姜老師也接來住。
傍晚,天邊云霞氤氳燦爛,地面上撒著火光的斑斕影子,光線從玻璃窗射進,書房地面反射光線,室內格外明亮。
宋阮坐在鋼琴凳上,打開鋼琴蓋,這是管家今天專程送來的,不用猜都知道是某人吩咐的,想一出是一出。若是房子夠大,恨不得把全世界塞進來才好。
小學的時候,宋阮在少年宮勉強學過一段時間,但是毅力不多,練了一段時間哭著喊著央求姜老師才退了課,現如今也只會彈奏最簡單的曲目小星星。
宋阮如是回憶,不熟練地彈奏了一遍,鋼琴音質極好,只可惜是他的琴技浪費了。
正想起身,偏眸看見不遠處不知何時下班的某人。
書房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極好地掩去人的腳步聲,也不知道站那兒聽了多久。
宋阮挑眉,故意問,“好聽嗎?”
靳越舟走近,唇角弧度微起,黑眸帶著笑意,“好聽。”
宋阮不信,“你的耳朵能別帶濾鏡嗎。”
許是靳越舟回來,宋阮對鋼琴又來了興趣,試圖用手上這么一點爛琴技教上靳越舟。
八歲、九歲的靳越舟呆在少年宮鋼琴班的門口,乖乖計算著時間等著小宋阮下課,只有極少數時教室門會留著門縫,他能探見宋阮彈奏的認真模樣,試圖把看見的每一幀印在腦中定格成像,想呆在琴聲的時間循環里,留住每一瞬的砰砰心跳。
23歲的靳越舟不想呆在時間循環里,他想和宋阮一起感受四季流轉,一起體驗生命變換,以及,要百分之一萬地去愛宋阮。
手指輕輕按壓琴鍵發出音調,靳越舟偏眸,低聲道:“阮阮,我愛你。”
錯音驟響,宋阮紅著臉同他對視,鎮定自若,“我知道啊。”
“好吧,好吧,我也愛你,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