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比試緊接著第二場。
隨著日頭漸漸西移,校場上的風似乎愈發凜冽,寒意愈顯。
場地中央,一匹匹戰馬已經按次序站好,馬上的士兵個個身穿甲衣,腰背弓箭,整裝待發。
因為營地戰馬有限,能參加這場比試的人并不多。基本得是在第二場中拿到不錯名次的人,才有資格參加。
畢竟這場說是綜合考校,但實際主要還是比騎射。
裴二騎著駿馬,在第一排中間位置,他旁邊就是蔣百夫長。兩人目光對上,都帶著幾分冷意。
“小子,接下來你可沒那么好運氣。”蔣百夫長忍不住挑釁,青腫成縫的右眼閃過一抹陰狠。
裴二不予理會,他下意識轉頭,又看向站在校場東側的李禪秀。
李禪秀輕斂笑容,朝他做了個鼓舞的手勢。
裴二不覺唇角微揚,下意識摸向被自己小心放在心口的佛珠,只覺那里微微發燙。
許久,他才依依不舍收回視線。
旁邊,蔣百夫長又冷哼一聲。
裴二終于抬眸,也冷冷看他。
目光一對視,仿佛有刀在空氣中飛射。
李禪秀在裴二視線收回后,很快又看向張虎。
張虎恰好也轉頭看向他,兩人視線對上,彼此不著痕跡地點了下頭,都心照不宣。
校場上風聲獵獵,氣氛肅殺。
隨著銅鑼敲響,一聲高喝:“開始——”
霎時,百來匹駿馬如離弦的箭,齊齊奔出。
校場上一時馬聲嘶鳴,馬蹄聲震蕩。眨眼間,場上便只剩一片塵煙。
李禪秀在銅鑼敲響那一刻,便下意識閉上眼,雙手交握放在心口,心中默念:父親,你一定要保佑。
默念完,他才睜開清麗雙目,眺望遠方。
遠處,戰馬飛奔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長長的煙塵。
而在煙塵前方,李禪秀一眼便望見裴二駕著那匹棗紅駿馬,沖在最前,將蔣百夫長等人都甩開一大截。
他唇角不覺揚起笑意,目光中帶著一些自己都沒察覺的欣賞……和一絲莫名的驕傲。
場上士兵也都忍不住握拳吶喊,一個個激動得臉紅脖子粗:“裴二沖啊,裴二第一!”
臺上,陳將軍見裴二遙遙領先,也忍不住捋著短須,呵呵笑起來。
蔣和見滿場都在為裴二鼓氣,皺了皺眉,忽然側頭,朝身旁人示意。
那人得了意思,很快下去。
緊接著,臺下又有一群人喊:“蔣銃沖啊,蔣銃頭名!”
“太不要臉了!”陳青氣得破口大罵,直接將雙手攏在嘴邊,嘶聲大喊,“裴二沖啊,裴二第一,裴二頭名!”
邊喊,還邊抽空催小弟也一起喊,順便問李禪秀:“沈姑娘,你怎么不喊?”
李禪秀:“……”
遠處,裴二確實越來越快,將身后人越甩越遠。照這情形,第一名非他莫屬。
所有參加第三場比試的人,都需按規定路線,奔到不遠處那座小山山腰,射下彩頭。
裴二快馬加鞭,飛掠如風,奔至一處山坡時,忽然——
前方猛地拉起數道繩索!
裴二猝不及防,急忙勒馬,但還未穩住馬,繩索就被人拉著疾橫向他,將他連人帶馬一起拽下山坡。
“怎么回事?”
“人怎么掉下去了?”
校場上正遠眺的士兵不由都伸長脖子張望,臺上的陳將軍也下意識起身。
因為距離太遠,他們看不清具體情況,只知裴二忽然勒馬,接著就倒下山坡,不見蹤影。
也不知是勒馬太急,沒站穩摔下去,還是有別的原因。關鍵是,為何忽然勒馬?
李禪秀緊緊皺眉,幾乎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蔣百夫長命人使手段。只是眼下他做不了什么,只能寄希望于事先叮囑過的張虎。
張虎和蔣百夫長剛好都追在裴二后方,一個第二,一個第三。
兩人都騎得飛快,眼看裴二落下山坡,蔣百夫長心中一喜,急忙抽馬,猛往前沖。
張虎卻面色一寒,咬牙緊追他,暗想:果如沈姑娘所料,這個蔣銃在中途使陰險手段。
雖然第三場比試允許互相搏斗,阻礙其他人前行,但這種讓沒參加比試的人事先埋伏,打擊對手,是決不允許的。
他答應沈姑娘要幫裴二,眼下裴二已經被攔下山坡,他就是擋下蔣百夫長又有什么用?不如……
張虎一咬牙,忽然駕馬往旁邊猛地一撞。
他本就緊咬著蔣百夫長,幾乎與對方并行。這一撞,直接將對方也撞下山坡,且恰好是方才裴二落下去的位置。
頓時一陣馬聲嘶鳴,緊接著,張虎也駕馬沖下去。
此處山坡并不陡峭,摔下去至多破些皮,胳膊腿疼一陣。
裴二剛摔下來時,顧不得疼,一個滾身爬起,就想再上馬。但身旁卻忽然沖出四五個人,狠狠將他摁住。
“姓裴的,你說你得罪誰不好,非要得罪蔣百夫長,這不是找死嗎?”壓著他的人幾乎使出吃奶的勁,死死按著他手腳。
裴二目光陰寒,極力掙脫,就在這時,上方忽又落下一人,正好砸中壓著他的那四人。
“哎呦!”幾人痛呼一聲,直接被砸散開。
“哪個王八羔子?沒長眼睛——”其中一人沒爬起就罵,但頭一抬,卻愣住,“百夫長?哎呦,百夫長,您怎么也下來了?”
他趕緊手忙腳亂去扶蔣百夫長。
裴二趁此機會,忙翻身爬起。
蔣百夫長摔得灰頭土臉,還沒回神,就急喊:“別管我,快去攔住他。”
剛爬起的四五個手下立刻反應過來,急忙撲過去,想拖住裴二。
張虎這時剛好趕到,沖上前一腳踹開其中兩人,對裴二道:“我來拖住他們,你快離開。”
裴二神色微凜,踹開另外兩人,來不及拱手,只道一句“多謝”,便沖向自己的馬。
誰知剛碰到馬鞍,身后又傳來一股巨力。蔣百夫長忽然爬起,猛然撲向他,帶著他摔倒在地。
兩人在山坡滾了數圈,登時纏斗起來。
蔣百夫長不是裴二的對手,即便招招往裴二傷處打,可裴二急欲取勝,無暇纏斗,出手從未有過地狠厲。
眼看他就要掙脫,蔣百夫長目光一狠,忽然掏出匕首,猛地扎向他心口。
裴二神色一凜,迅猛抓住他手腕,卻只來得及卸去一半力道,匕首仍分毫不差地扎下,穿過甲片之間的縫隙——
蔣百夫長心中一喜,以為就要一擊將他斃命,卻忽然,刀尖被一顆圓滾硬物擋住。
是佛珠。
裴二神色驟然狠厲。
蔣百夫長一擊不中,明顯愣住。但不等他拔出匕首,裴二就已面色冷寒,抬腿猛踢向他。
“啊!!”蔣百夫長猝然弓身,神情痛苦,聲音之慘烈,甚至驚飛了山中幾只過冬的林雀。
一旁正與其他幾人纏斗的張虎不由也渾身一震,下意識看一眼這邊。
裴二一把甩開蔣百夫長,當胸又踹一腳,迅速轉身爬起,朝棗紅駿馬跑去。
他本以為蔣百夫長會再追上來,但余光向后一瞥,卻見對方像受傷頗重,仍弓著背,身體蜷縮,疼得猙獰。
裴二無暇多想,他方才已經聽見上方有馬蹄聲經過,應該有人已經超過他,他必須加快才行。
他迅速翻身上馬,目光凜厲,一躍沖上山坡。
“出現了,裴二出現了!”校場上,立刻有士兵歡呼。
李禪秀緊繃的神情也終于微松,隨即緊盯著那匹紅馬和馬上的俊冷身影。
裴二已經落后十名,他俯身幾乎伏在馬背上,快馬飛沖,不顧山路險阻、冰雪未融——
超過一個了。
又超過兩個。
第四個。
第五個。
……
他目光如鷹,緊緊盯著前方。
校場上,眾人也都跟著提起心。
李禪秀不知不覺,也攥緊指尖。
徐阿嬸忍不住默念起“阿彌陀佛”,陳青在旁拼命揮手,喊得面紅耳赤。
終于,裴二與第一名并行了。
校場爆發一陣熱烈喝彩。
漸漸,馬頭也開始超過對方……
此時距松樹只剩百余步距離,爭搶的兩人俱咬緊牙,同時搭箭拉弓。
“嗖——!”
破空聲響起,裴二速度更快,先一步射出箭。
懸著彩頭的繩索應聲而斷,裴二幾乎同時沖到樹下,長臂一撈,抓住落下的彩頭。
“吁——!”同時韁繩勒緊,駿馬高揚前蹄,一陣嘶鳴。
松樹下看守的士兵目瞪口呆。
隨即,負責傳消息的士兵回神,忙駕馬狂奔,往校場去,一路高喊:“頭名是裴二,裴二贏了,裴二射中彩頭了!”
松樹下,裴二單手拿著彩頭,腰背筆直,如旁邊的青松,清俊挺拔,緊繃的神情終于久違地稍稍松懈。
對面那位剛被超過的士兵也勒馬停住,他其實是個千夫長,此刻卻拱起手道:“恭喜。”
他語氣嘆服,輸得心服口服。
事實上,就算是他先射出箭,也贏不了。百步距離對他來說還是有點遠,方才只是見裴二超過自己,他一時心急,才想賭一把,但結果……還是射偏了。
想到這,他不由更加敬服。
裴二卻沒心思多聊,客套地點一點頭,便駕馬飛奔回去。
校場上眾人因離得遠,方才只看見裴二和另一人在差不多距離,同時搭弓射箭,卻沒看見到底是誰射中,一時交頭接耳,猜測紛紛。
直到一陣喊聲隨著馬蹄聲遠遠傳來,眾人先隱約聽見“裴二”兩字,接著聲音越來越近——
“……裴二贏了!裴二射下了彩頭!”
終于,聲音清楚傳來,校場上霎時沸騰。
“裴二贏了?竟然真是裴二贏了!”
“今年的頭名竟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
“哈哈哈,太厲害了,咱們營中真是人才輩出!”
“蔣百夫長呢?他怎么摔下山坡就不見了?”
蔣百夫長仍在山坡下蜷縮著呻-吟,雙手捂著那處。
他那幾名手下見他疼得厲害,一時也顧不得跟張虎纏斗,連忙奔來詢問:
“百夫長?您還好嗎?”
“百夫長?您這是傷著哪了?怎這般嚴重?”
“……滾!”蔣百夫長死死咬牙,幾乎從牙縫中擠出字,“去,快去阻攔裴二。”
幾名手下面面相覷,終于,一人壯著膽子小心道:“百夫長,方才上面有人經過報信,裴二……裴二已經拿下頭名了。”
話剛落,蔣百夫長明顯怒極,張口便罵:“廢物!”
他抬腿就要踹人,但剛一動,臉色瞬間青白,又痛苦起來。
“百夫長!”
“蔣百夫長?!”
幾名手下連忙疾呼。
張虎仍捏著拳,愣愣站在一旁,這……應該是不需要他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