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第 241 章 陸薇其實還沒想到沒想……
陸薇其實還沒想到沒想到把永貴人與愉妃叫過來干嘛, 但她心里就是憋著一口氣。
七月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即使清輝閣四面臨水,屋子里放著鎮涼的冰塊,陸薇元覺得心里燥熱得慌, 喝了一碗冰鎮酸梅湯才緩過來。
千萬不能生氣, 生氣容易生病, 生病就是給別人騰位置。她穩坐高臺, 別人心氣不平才會生事算計她,她一定要把心態擺好。
永貴人、愉妃過來得很快,兩人在清輝閣院門口彼此遇上了,互相見禮,以為皇后請了所有的嬪妃過來呢,誰知進了屋子,發現皇后只請了她二人過來。
愉妃心頭忐忑不安, 永貴人心里也在敲鼓。
陸薇請她們坐下說話, 又命侍女上茶。
永貴人膽子稍大些, 她問陸薇:“皇后娘娘,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陸薇笑了笑, “今日皇上過來這里, 不知為何提起了你與愉妃,所以我請你二人來說道說道。”
永貴人與愉妃在后宮基本上沒交情, 皇上為什么會同時提及她們兩個?永貴人想起前兩日她說過的五阿哥封親王的事, 對, 也只有這一件事她與愉妃才扯得上關系。
可是這件事早已經過去了啊, 莫非愉妃向皇上告狀了?
永貴人眼神不善看向愉妃。
愉妃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因為除了五阿哥之外,她在皇上心里毫無存在感。
她并不想得罪人, 因此忍著氣,好言道:“我自來圓明園的那日見過皇上,之后就再沒見過皇上了。請問皇后娘娘,不知皇上提及永貴人與我所為何事?”
她這么一說,永貴人立刻知道自己想左了,愉妃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了,她就是想說自己的閑話也無處可說,于是她也把臉轉向陸薇,“求皇后娘娘告訴我們吧。”
陸薇今日叫她們過來就是分說明白,于是把上午皇帝過來發生的事情大致給她倆說了。
聽說一個要降位份,一個要被遣回紫禁城時,兩人臉色唰的一下都白了;再聽到最后的結果后,又雙雙松了一口氣。
兩人再次起身鄭重地給皇后行禮,“多謝皇后娘娘替我等求情。”
陸薇道:“我告訴你們這件事只是想讓你們日后謹言慎行,否則再有下一次我也保不住你們。”
永貴人、愉妃低聲應是。
行了,陸薇該說的都說完,該送客了。
毛太監送這二人離開,回來后問陸薇:“不知她們能否感受到娘娘您的良苦用心?”
陸薇道:“這就要看她們的悟性了。”
無憑無據,不能說得太清楚,但永貴人掐尖好強的性子,肯定能想到背后被人給陰了,至于能有本事陰她的人她自己去琢磨;再就是愉妃,這位理當更明白,她那想要給娘家抬旗的心思到底是給何人透露的,如果她還把那人當寶,那么她以后落到什么處境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
在這個后宮,位份雖然重要,但比較起來,圣寵更為重要。像愉妃、婉妃兩人雖然是妃位,實際上卻不如圓明園的嬪妃體面,愉妃好歹恢復了妃位待遇,像婉妃現在都還是嬪位待遇。
愉妃并不想得罪有圣寵的永貴人,等出了清輝閣,她誠懇地對永貴人說:“永貴人,你相信我,我絕沒有在皇上面前說過你的一字半語。再者,我早已是個失寵之人,我是見不到皇上的。”
她的臉上帶著幾分凄涼,這讓永貴人都愣住了。
永貴人年紀尚輕,雄心壯志,她認為自己的未來一定光明。看著這樣愉妃,永貴人有點可憐她,但又覺得她特別沒用。
盡管她生了五阿哥,五阿哥也很有出息,極有可能就是未來的太子,可是愉妃沒用就是沒用啊,要不是皇后,她就是差點被趕回紫禁城了,到時候臉都丟干凈了。
永貴人再想想皇后,人家是沒孩子,可是人家抓住了皇帝的心,所以她與愉妃才能一個天,一個地。永貴人時刻警醒自己,千萬別落到愉妃的下場。
她想得很明白,對愉妃這樣沒用的人,也犯不著跟她計較,于是笑道:“愉妃姐姐不用說了,我相信不是你。”
愉妃松了一口氣,“你能這樣想最好不過了。”
永貴人頓了一下,忽然又道:“不說那些八旗滿洲的女子,只說咱們包衣人家的女子,哪個進宮服侍主子們,不是想著為家族爭氣?姐姐想為娘家抬旗,也是人之常情,可恨令貴妃居然會去皇上面前說嘴!”
愉妃驚訝地看著她,沒有作聲。
永貴人一看她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到了,“你也太不會防人了!”
愉妃此刻看誰心里都存了戒備,她囁嚅道:“我不知道永貴人你的意思。”
永貴人笑道:“你是真不知道也好,還是裝傻也好,反正與我無關,不過誰害我,我肯定不會讓他好過,你自己好自為之,我走了。”
留愉妃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永貴人的背影,內心有一絲羨慕永貴人的敢說敢做,但她不敢,她甚至不敢去找令貴妃當面對峙。
愉妃最后深深嘆了一口氣,搭著侍女的手慢慢地離開了。
……
后宮因五阿哥要封親王之事產生的小風波漸漸平息,這件事在朝堂上更沒影子,誰都沒再提五阿哥封太子的事,如此,就更加不用說立儲。
皇帝八風不動,看樣子立儲依舊是非常遙遠的事情,至于五阿哥,他以前怎么樣,現在還怎么樣,除非皇帝交代的祭祀任務,其他時候還在上書房讀書。
上書房真是個好地方,一個可以讀一輩子書的地方,不愁皇子們沒事可干。像康熙、雍正兩朝,皇帝都會提前讓皇子在朝堂上歷練,到了乾隆,不用想了,好好讀書吧。
五阿哥的太子之路任重而道遠啊。
后宮也逐漸有了新鮮事兒——忻妃懷孕了。
這可真是大新聞,這已經好幾年里,宮里只有一個令貴妃不停地在懷孕生子,終于又來了一個忻妃。
皇帝算是長情之人,他很看重眼緣,剛開始喜歡的人,只要不犯他的忌諱,基本上就會得寵很長一段時間。忻妃剛進宮時,任性了一回,后來皇帝對她雖然沒那么盛寵,但她一直有寵。現在她懷孕了,立刻就成為了圓明園的大紅人。
在這件喜事之下,還有一件不算太大的事情。某日,令貴妃陪著皇帝在曲院風荷賞花,永貴人做漁女打扮,劃著小船來接走了皇帝……
再比如某日,本該是令貴妃侍寢,但不知為何換成了永貴人……
大家后宮同事,永貴人這樣也算是有上進心,爭寵的手段五花八門,只要不害人就行了。
而且這永貴人給陸薇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她很像曾經的怡嬪,那么熱情火辣。
當年怡嬪失寵降位,再后來過世,宮里很久很久沒有人提及她了,永貴人的熱情對于現在的皇帝來說,還是很有新鮮感的。
連著兩次被截胡,令貴妃很快就明白永貴人在故意爭對她。
但她現在的身份,已經不能讓她舍下顏面去同永貴人爭寵,否則就是讓其他嬪妃看笑話。
然而現在她被一個小貴人截胡,其他人已經在看笑話了。
令貴妃惱怒之下,摔了一個茶盞。
侍女道:“永貴人分明就是潑皮無賴,好端端的主子們誰像她那個樣,咱們去請皇后娘娘作主。”
令貴妃冷哼一聲,“只怕皇后娘娘默許永貴人行事呢,不必去自討沒趣。”
她一向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看著躺在悠車里睡覺的小兒子,“不急,我有他們。”
永貴人讓令貴妃心煩,令貴妃同時也感覺到了愉妃與她的疏遠,每次她去見愉妃,愉妃要么在禮佛,要么在抄佛經,從來都沒空見她。
令貴妃了然,便也不再去碰壁。
等到了七月中旬,皇帝奉皇太后去避暑山莊,圓明園嬪妃幾乎都帶上了,只除了懷孕的忻妃與令貴妃。
這些年但凡皇帝出巡,除非令貴妃身體實在不方便,她從來沒有缺席過,這是第一次。
她徹底明白自己被人針對了,她沒有去找皇后,而是直接找了皇帝,說自己想要陪皇帝去木蘭秋狝。
此刻的皇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兒,正好說讓她去的話,孫太監趕緊提醒道:“皇上,皇后娘娘今早送來了隨駕去木蘭的嬪妃名冊。”
皇帝大概就明白什么事了,“那就按皇后名單上的來吧。”
令貴妃委屈極了,“皇上!”
皇帝微笑道:“皇后是后宮之主,由她來安排很妥當,令貴妃,你是否對她有不滿意的地方?”
令貴妃哪里敢說不滿意,只得道:“妾不敢。”
皇帝拍拍她的肩膀,溫和道:“皇后的意思就代表朕的意思,你聽她的就行,你一向是個懂事的人,這次逾矩了,朕這次不計較,但不可再有下次。再者,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年紀小,你留下來照顧他們也不錯。”
令貴妃背后一寒,強自笑道:“皇上恕罪,妾不會再有下次了。”
第242章 第 242 章 皇帝的語氣看似溫和,……
皇帝的語氣看似溫和, 但話里的意思卻很明白,那就是令貴妃不要去挑戰皇后的威嚴。
在這個后宮,令貴妃可以不怕任何人,但卻不能不怕皇上, 她若是失了帝心, 就算有再多的兒女也沒用。
她老老實實在皇帝面前認錯, 態度到位.
弘歷滿意地點點頭, “朕就喜歡你這份知趣。”
人生的境遇注定是天差地別的,一旦那條界限出現,界限外的人就需嚴格循序規矩,不可冒犯。
比如,令貴妃之于皇后;再比如,弘晝、弘曕之于皇帝……
這兩人現在都是戴罪之身,弘歷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原諒這兩個弟弟。
被皇帝贊知趣的令貴妃知趣地告辭離開。
現在比較出風頭的是懷孕的忻妃與年輕的永貴人, 她沒必要與這些人爭什么。
這次雖然沒有達成她的目標, 但她仍然有收獲。
五阿哥封親王的事情在后宮傳得沸沸揚揚, 不管怎樣,皇上心里總會對這對母子存有芥蒂。
如果是先帝在位時, 五阿哥的希望說不定很大, 可是當今圣上不是先帝,他不煉丹, 不熬夜, 節欲養生, 身
體健康, 五阿哥有得等呢!
這一刻,令貴妃突然想起了先皇后的兩位嫡子,他們是皇帝心中的最佳儲君人選, 可如果他們還活著,焉知不是另一個圣祖廢太子?
令貴妃再想想自己兩個年幼的兒子,年紀看起來他們的劣勢,可是命運無法琢磨,他們未必是沒有機會的。
不能去避暑山莊,確實讓令貴妃丟面子,但她深信這面子日后一定能再找回來。
現在最要緊的事不能違拗圣意,次日她去清輝閣給皇后請安時,面上恭謹無比,一點都看不出別的情緒,連眾嬪妃的側目和永貴人的明嘲暗諷,她也微笑以對。
永貴人暗自在心里嘀咕,這人莫非是轉性子?但令貴妃這種態度,讓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沒勁了。
其實今日的請安整體就挺沒意思的。
陸薇還記得當年富察皇后在時的盛景,當時真是人才濟濟,花團錦簇,如今,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只令人嘆息。
現在圓明園嬪妃,包括她在內,一共有十二位嬪妃,平常話多些的只有穎貴妃、鄂貴人、永貴人三個;舒妃似乎已經退出名利場,不再過問世事;忻妃懷相不太好,蒼白瘦削;愉妃一貫不言不語,沉默以對;慎嬪、瑞貴人兩人時常病病歪歪的,就算有心爭寵也沒那力氣。
到目前為止,這后宮凋零得很,算下來,真正在暗搓搓搞宮斗的人,只有令貴妃一人,連容嬪都算不上,她空有搞事的心,沒什么搞事的能力。
今日慎嬪與瑞貴人兩個就是來向皇后告罪的,她倆又病了,路途奔波,這趟避暑山莊之行怕是去不成了。
身體最重要,陸薇讓她們在圓明園待著好好養病。
這么多人湊在一起,屋子里卻透露出一股奇異般的冷清。
大家坐了一會兒,陸薇就讓眾人散了。
毛太監問她道:“娘娘,令貴妃與忻嬪不去,再少了慎嬪與瑞貴人,只怕不妥,是否要從紫禁城補兩個人進來?”
陸薇拿出嬪妃名單看了一回,圈了幾個名字,“就她們吧。”
這些不過是小事,兩人正說著話,春桃突然進來道:“娘娘,令貴妃求見。”
晨會剛散,她這是去而復返?
陸薇干脆就會會令貴妃。
她故意沒把令貴妃放在隨駕熱河的名單內,就是想看看令貴妃有什么反應,今時不同往日,令貴妃的面子可是很值錢的,陸薇期待她的反應。
……
陸薇與令貴妃從來沒有真正當眾撕破過臉,現在的關系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不對,比這個應該還惡劣些,自從與她競爭皇后失敗后,令貴妃一直對她存在隱隱的惡意。
因此,令貴妃這次求見,陸薇也犯不著像對待普通嬪妃一樣對待她。
陸薇坐主位,令貴妃跪于堂前行禮,一坐一跪,兩人地位已經分明。
令貴妃早已打聽主意,無論今日陸薇怎么折辱她,她也一定要忍下來,務必讓皇后出這口氣。
更重要的是她要讓皇上看著她的態度,她以貴妃之尊,柔順討好皇后,若是皇后不肯放過她,處處找她的麻煩,那么落到皇帝眼里,就是皇后的不是了。
陸薇手里捧著茶碗,打量著作柔順姿態的令貴妃,說實話這一幕很有點現代影視劇里惡毒皇后欺負純良女主的感覺,挺好玩的。”
令貴妃低聲道:“妾來給皇后娘娘請罪,妾愚鈍,若是有不當的地方,惹惱了娘娘,還請您寬恕我。”
陸薇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水,才問她:“你倒說說看,你有哪些做的不當的地方?”
令貴妃當然不肯承認,她道:“妾不知,還請皇后娘娘給妾指出來,妾日后一定改。”
陸薇聽她這話都笑出聲來了,她一邊笑,一邊擊打案幾,“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做什么,那你來請哪門子罪啊。”
等笑夠了,陸薇盯著令貴妃的眼睛道:“我與你認識了有二十多年了吧,彼此都清楚彼此的個性,那些虛偽的話不必再說,更不必露出現在這幅做作的樣子。”
令貴妃咬咬唇,“皇后,何必把話說地這么難聽,人生起起落落,難道你就能保證自己一直居于高位?”
陸薇坦然道:“我不知道啊,但我知道現在我居于高位,你必須要對我俯首帖耳。至于以后,我這個皇后可能當不下去,但你也絕不會有機會當上皇后,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沒機會的。”
反正活著的時候是沒這個可能。
令貴妃咬牙不語。
及時到了這個時候,她還一點都不誠實,陸薇覺得與她再多說下去就是浪費時間。
她警告令貴妃道:“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你是輸家,就該愿賭服輸,別再暗地里搞一些見不得人的小把戲,沒有人會給你當傻子耍!我并非多事之人,但我也不怕事,你我進水不犯河水最好,如若還有下一次,我敢保證,你終生再踏不進這圓明園半步。我的話,你聽清楚了嗎?”
令貴妃不語。
毛太監適時喝道:“令貴妃,皇后娘娘的話您可聽清楚了?若是沒聽清,奴才再說一遍。”
令貴妃忍氣回道:“妾聽清楚了。”
陸薇揮揮手,“退下吧。”
令貴妃起身,慢慢地退出了屋子。
陸薇冷眼看著令貴妃的背影離開,若不是她自己在皇后的位置上還沒坐滿一年,根基不穩,且今年事多,令貴妃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機會。
……
后宮的日子悠長,有時候覺得時間過得真漫長啊,但驀然回首,卻又覺得時間轉瞬即逝,轉眼已是乾隆二十九年,陸薇當皇后的第三個年頭。
這兩年朝堂上無事發生,邊境太平,但后宮算不上太平靜,令貴妃倒沒再搞事,忻妃本年四月因難產過世;緊接著六月慎嬪過世;還有瑞貴人,身體一日比一日差,以至于臥床不起,看樣子也不是長壽之相。
再想想以前離開的那些后宮同事們,英年早逝的居多,令人惋惜嘆息。
陸薇心有戚戚,不管是紫禁城的風水,還是圓明園的風水,都是煞人的!
能在后宮活下來的人,要么命硬,要么心大,不然光看著同事們一個接一個的去世,很容易抑郁啊。
在接連辦了兩場喪事后,陸薇都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了。
這日皇帝過來清輝閣,兩人一起用膳,弘歷見陸薇的胃口很差,一頓飯比小貓吃得還少,眉頭皺著緊緊的,繼而吩咐了孫太監幾句話,蘇太監領命去辦事。
等孫太監回來時,身后還跟著一個御醫。
陸薇駭笑:“皇上請御醫來做什么?”
皇帝道:“給你把把脈。”
陸薇:“我沒事。”
話雖如此,她還是接受了御醫的望聞問切一套流程,身體當然沒事,就是心情郁悶,御醫給開了舒肝解氣的湯藥。
弘歷看著她嘆氣,“你只看看老佛爺,也該學一學她的豁達通透才是。再不然修修佛理,就不會如此苦悶了。”
陸薇倒覺得可能是她的升職之路太順暢了,達到目標后有點空虛,再加上同事們的接連離開,心情煩悶是很正常的事情,調節過去就好了。
不過皇帝的好意,她是接受的,“多謝您關心我,我沒事,也不用喝藥,過些日子就好了。”
弘歷笑道:“心病比身病更難醫,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修佛。其實修佛如同修心,參透了佛法,也就參透了這個世界,心胸豁達通透,無病無災。”
陸薇那是寧愿修魚竿都不去修佛的,她到現在都沒忘記小和卓的頭骨碗,簡直太可怕了!
她無奈道:“佛渡有緣人,可我真不是有緣人。”
弘歷更無奈,罷了,天長日久,還是慢慢以佛理感化她吧。
這皇帝怎么跟傳教士一樣啊,陸薇趕緊轉移話題,問道:“皇上確定了明年南巡的事嗎?”
第243章 第 243 章 皇帝的心思很快就由傳……
皇帝的心思很快就由傳教轉移到南巡上面。
昔年圣祖康熙帝有六次南巡, 弘歷處處效仿祖父,一回接一回的南巡,算下來他才南巡了三回,至少還有三回呢。
因此, 他說道:“朕已經定下明年南巡, 內務府早已開始準備出巡的事宜。”
康乾盛世, 自康熙而起, 至乾隆而終,國力強盛,經濟富庶,再加上帝王個人的精力極其旺盛,所以才有南巡的盛,等乾隆之后,國力下
降, 皇帝一代不如一代, 也就沒有南巡的必要了。
這次南巡對陸薇的意義又不同, 以前她以不知名的普通嬪妃身份參與,平平無奇不出眾, 這一次是以皇后的身份參加, 心里的感觸復雜。
弘歷卻稱之為“衣錦還鄉”,還說道:“你是江南的漢人, 這次南巡江南的百姓們必定會高興的歡迎你, 說不定等咱們南巡回京后, 江南各地還會興建皇后廟。”
陸薇嚇了一大跳, “不用了吧,給觀音、媽祖建廟就好了,給我建什么廟啊?不行, 您到時候一定要給那些巡撫、都督下一道令,民間不得興建什么皇后廟,勞民傷財,貽笑大方!”
弘歷看她都著急了,趕緊道:“哎,朕就是開個玩笑而已,沒有什么皇后廟。”
陸薇:“真的嗎?”
弘歷一本正經道:“金口玉言。”
陸薇放了心,她覺得越低調越好,衣錦還鄉更不用提。
也許江南的漢人里有人能因為她這個漢人女子做到皇后的位置自豪,但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多吧。
陸薇覺得自己算是心大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后宮混到現在,但是!清廷最大的兩個矛盾就是階級矛盾與民族矛盾,陸薇雖然是漢人,明面上的身份是抬旗后的滿洲正白旗,滿人不用提,一定不會認同她的身份;至于漢人,也許未必會認所謂的漢人皇后,更大的可能是陸薇兩面都不是人。
好在乾隆這個皇帝在位時間長,能力強大,他壓得住所有人,所以陸薇能安心當皇后,但其他的就算了,畢竟管得住人家的行為,管不住人家心里怎么想。
陸薇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次南巡,不管是江南那么的漢人文士們對她是贊是罵,只當不知道,她低調出行。
她對皇帝道:“我還是像以前一樣跟著您游玩,那些風頭就不必出了。”
弘歷看著她笑道:“現在錦衣還鄉變錦衣夜行了,你想太多了,不管是前明,還是大清,誰能叫百姓安居樂業,誰就是好皇帝,普通老百姓們根本不會管皇帝是姓朱,還是愛新覺羅。只有那種酸腐的儒生也指手畫腳,然而他們除了指手畫腳,也沒別的能耐了,因為真有能耐的人早就考中科舉,朕會看到這個人才。”
陸薇想起了在她的封后大典上擔任副使的漢人大學士于敏中,于是問道:“于大人是科舉入仕的嗎?”
弘歷頷首,“對,他是一甲第一名。”
陸薇驚訝:“那他是狀元!”
可以啊,這人的考試能力真強,比自小號稱神童的紀曉嵐都強,而且他還挺會做官的;至于紀曉嵐,這位真沒后世影視劇中的同名人物那么好,他學識淵博,人品很一般,就是個極其普通的文人官僚,目前因罪貶在迪化當官(烏魯木齊)。
弘歷攤手道:“所以你看,有能力的人自會走到朕面前來。”
陸薇辯駁:“那也有沒有考中進士的有才之士啊,也可能說他們的文章不得主考官的喜歡。我看寫《聊齋志異》的蒲松齡與寫《儒林外傳》的吳敬梓,就很厲害啊。”
沒想到皇帝直接道:“朕認蒲松齡是個人才,但那吳敬梓就不必說了,酸儒中的酸儒。主考官三年一換,機會是有的,能考中進士本身也是一種能力,那些考不住的也沒甚好說的。”
好吧,陸薇已經無話可說了,這古代的科舉與現在的高考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好說不能說啊。
弘歷拉著她的手,寬慰道:“好了,別想太多,朕最會識人,朕看你好,旁人必不會認為你不好。”
怕是不敢認為不好吧。
陸薇心里隱隱仍有一絲擔憂,但愿明年的南巡像以前幾次一樣,順順利利。
……
說起南巡,最高興的人應該是七十多歲的老太后。
她興致勃勃同陸薇說起往年南巡的情景,最后感嘆道:“只怕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去江南了。”
陸薇心里酸酸的,“老佛爺,您別說這樣的話,等明年去了江南,以后一定還有機會。”
太后搖搖頭,“皇上或許還會出巡,但我不會再去了,我老啦!”
誰都不能超脫自然規律之外,老了就是老了,眼會花,耳會聾,腿腳會不好使,太后的身體在老人里算是不錯的,但是畢竟年紀太大了,南巡好幾個月,舟車勞頓,老人家受不住。
陸薇低聲說:“您不去,我也不是。”
太后摸摸她的頭,仍舊拿她當小孩子看待,“傻姑娘,你陪我耗著做什么。”
陸薇搖了搖頭,“我日后還要在地宮陪您呢,您千萬別嫌棄我。”
她以前就說個這個事情,那時候太后總是一笑置之,但這一次她沉默了許久,最終道:“好,我答應你。”
如果可以,太后最佳的埋身地是在清東陵,伴著皇帝兒子的裕陵,她沒有丈夫緣分,生前母子相依為命,死后依然想在一處。但為了皇帝的正統性,她還是得與先帝一起葬在清西陵。
太后平生喜愛熱鬧,原本她想著與裕貴太妃死后作伴,但兩人關系早已破滅,現在的裕貴太妃對她來說,只是先帝遺留下來的一個普通的嬪妃,她是不可能再與裕貴太妃同葬了。
太后再看看陸薇,她陪伴了自己幾十年,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親生母女也就這樣了,既如此,她們母女死后葬在一處,豈不是更好?
陸薇的喜色溢于言表,“您終于答應我了,那您什么時候去跟皇上說?”
當然是越快定下來越好啊。
陸薇雖然不相信人死有魂,但也不愿意日后看著自己的墳墓被盜,尸骨淹在水里,混作一團,還分不清誰是誰。
而且皇帝的裕陵地宮布置得就跟喇嘛廟一樣,她反正是受不了,皇帝這幾年時不時向她推介佛法,實在接受無能啊。
太后看她那高興的樣子,心里也很高興,笑道:“此事不急,待我找個合適的機會就會跟皇上提,放心好了。”
陸薇對老佛爺是一百個放心,事到如今,她的一樁心事終于了解,可以開開心心地準備過年了。
……
南巡出發的日子就定在正月十六,過了上元節就出發,在這之前宮里熱熱鬧鬧地過年。
紫禁城的年味很重,但每年過年都是那些流程,過多了就覺得平常了。
宮里最熱鬧的一項活動就是看戲,暢音閣從初一到十五天天都唱那種歌頌太平的承制戲,以前大家都耐著性子聽,這回太后不耐煩了,她沒去暢音閣聽大戲,而是從景山官學叫了一出小戲在壽康宮小戲臺演出。
清宮有兩處學戲的地方,一處是南府,另一處是景山官學。因皇帝近來年愛聽戲,因此不僅有太監學,連那些八旗子弟也會客串幾出戲。
從景山來的那十幾個戲子里,既然太監,也有八旗子弟,太后問領班的,最近在排什么戲。
領班的恭敬道:“回老佛爺,奴才們最近在排《梁祝》。”
《梁祝》悲劇收尾,大過年的唱這戲不太吉利。
太后蹙眉,問陸薇:“你有什么想聽的?”
陸薇忙道:“不如就聽《梁祝》吧,只讓他們別唱后幾回就行了,可以唱《十八相送》。”
她真的巨喜歡《十八相送》,活潑可愛的祝英臺與呆頭鵝梁山伯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不舍。
在路
上,祝英臺各種撩撥梁山伯,不停地暗示他自己的女兒之身,“可嘆梁兄笨如牛”啊。
太后聽她說喜歡,便也道:“那就唱十八相送吧。”
戲子們下去裝扮時,皇帝不巧過來,看這要唱戲的光景,打趣道:“額娘聽好戲,只想著薇薇,卻不記得朕。”
陸薇不等太后說話,就說道:“皇上只愛聽《升平寶筏》這種騰飛駕霧,飛檐走壁的大戲,我們這種情情愛愛的小戲,必定是看不到眼里。”
弘歷聽了她的話,笑道:“原本朕打算走的,現在非要聽一聽了。”
聽就聽唄。
這次祝英臺的演員是以前沒見過的新人,年紀不大,唱腔婉轉動人,雙目顧盼神飛,美貌動人,而且神情又機靈又調皮,把老實人梁兄逗得團團轉,陸薇是越聽越愛聽,連太后也頻頻點頭。
等這出戲唱完,卻是皇帝率先問那祝英臺:“你是何人?”
那人回道:“奴才和珅,正紅旗包衣,目前在咸安宮官學讀書,今日因唱祝英臺的那位旦角生病,故而頂替他來唱戲。”
第244章 第 244 章 后世影視劇的印象太過……
后世影視劇的印象太過深刻, 以至于讓人對和大人的外貌產生了一定的誤解,就乾隆那顏控的范兒,和大人怎么也得是一枚令人驚嘆的美男子啊。
此時的和大人尚處于少年時期,明眸皓齒, 雌雄莫辨, 他是那一群戲子里最出色的。
而且他第一次面圣, 御前答話, 口齒伶俐,大方得體,很令人喜歡。
肉眼可見皇帝對他未來的最佳“CP”十分感興趣,和他說了許多話,再說下去估計和珅就得來他身邊當跟班了。
陸薇故意問道:“和珅,你今年多大了?”
和珅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奴才今年十五歲。”
這還真是個初中生的年紀, 現在看著挺純良的, 誰能想到他日后能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
年紀太小, 就是當初的傅恒也沒有這么小就開始當差,看來還得老老實實再上幾年學。
陸薇又問:“你父親是誰, 祖上有誰?”
和珅一一回答。
家族還可以, 小有戰功,祖上還留了一個可以世襲的爵位。
陸薇笑了一下, “原來是行伍功勛之家啊, 不錯。你戲唱得這么好, 我原本以為你出生梨園世家!可這唱戲總不是終生之業,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盡管皇后溫言細語,和顏悅色,和珅心思敏銳, 總覺得皇后并不太喜歡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回道:“奴才自小喜愛讀書,日后希望能以科舉入仕。”
陸薇挑眉道:“你出身行伍人家,本宮以為你會效法父祖之志,為大清守土開疆呢。”
和珅拱拱手,朗聲道:“娘娘說的不錯,奴才幼年時曾有父祖之志,只是這些年卻又轉變了想法。皇上洪福齊天,大清國泰民安,四海升平,奴才更喜讀書,愿為文官,為皇上效命。”
哦,邊境安寧,這都好幾年沒有戰事了,現在這個時候文官確實比武官更有作為,而且還能順帶著把皇上吹捧一番。現在的和珅年紀雖然小,但已經漸漸掌握拍馬屁的精髓了。
皇帝倒很吃他這一套,微笑地勉勵他好好讀書,可見對他很滿意。
陸薇在心里嘀咕,時勢造英雄,這和珅出現的時候正好,但凡他早出身十年二十年,他在皇帝跟前根本排不上號。
她與皇帝輪番同和珅說話,太后看戲卻有些看乏了,讓李太監給戲班子眾人發賞銀,遣他們離開。
和珅留戀地看了皇帝一眼,依依不舍離開。
等人都散了,弘歷問陸薇:“你看這和珅怎么樣?”
陸薇道:“只見了一面,而且他年紀輕,看不出什么賢愚。皇上覺得如何?”
弘歷笑道:“朕看他不錯,可惜就是年紀太小,不然倒可以來朕身邊做個侍衛。”
一旁的太后笑出聲來,“侍衛?皇上,這侍衛太文弱了吧,他那模樣氣度扮起祝英臺來比女子還嬌柔。唉,由不得人不擔心,大清入關才百年,八旗子弟竟然已經這般文弱,日后怕不是騎不得馬,拉不動弓吧,這和珅的祖輩好歹還是以軍功起家的呢,想不到后代竟這模樣!”
不愧老佛爺,這話說得真好!
皇帝被老娘的一番話說得訕訕的,他年輕的時候喜歡武將,遇到個喜歡的小少年,那都是勉勵人家往武功上發展,傅恒如此,明瑞亦如此。
現在么,連準噶爾漢國都給滅了,四方蠻夷無不臣服,辛苦了半輩子,逐漸有了“劉皇叔”之志,享受享受怎么了?誰想到被太后一句話給點破了。
他怪不好意思的,待了一會兒就要離開,問陸薇要不要一起走。
太后揮揮手,“去吧,都去吧,我也累了。”
陸薇交代了宮人幾句,就與皇帝同出了壽康宮。
這皇帝還惦記著和珅,他問陸薇:“和珅真有老佛爺說的這般不堪么?”
陸薇想了想,道:“和珅不錯,老佛爺只是為大清擔憂,大清是馬背上得天下,祖訓不能忘,若是八旗子弟人人都像和珅似的,文弱不堪,那也不行啊。”
入關后,八旗子弟的情況如何皇帝最清楚,他們要是沒有了戰斗力,這大清也快完了。
皇帝若有所思。
陸薇添了一把火,“不止老佛爺不喜歡,其實我也不太喜歡,老佛爺與我都覺得這和珅不似當年的明瑞。”
弘歷失笑,“明瑞是明瑞,和珅是和珅,當然不同。”
陸薇道:“明瑞身上有一股清正氣兒,這和珅卻沒用,他好好的在咸安宮官學讀書就好了,為何又去串戲,這也不似清正讀書人的做派。”
而且私底下唱唱就好了,就當是個興趣愛好,和珅唱戲的水平可不差,還進宮表演,這可不像他說的要走科舉之路,妥妥走佞臣路線的先兆啊。
歷史上乾隆與和珅這對君臣可謂狼狽為奸,這段關系中乾隆肯定是禍頭子,但和珅實實在在不算是個好人。
雖然封建王朝都是那個德性,但陸薇也希望能扇扇蝴蝶的翅膀,最好這輩子別再由那個和珅了。
皇帝嘆息一聲,“你說得對,朕早已覺得八旗子弟不似當年勇猛,這日子好過了,人的斗志也就給磨沒了,國本不可忘啊。”
這個和珅確實不適合提拔到身邊,另外得下令禁止八旗子弟習戲,還得去軍中歷練才成。
想到這里,他拉著陸薇的手,道:“薇薇,幸虧有老佛爺與你提醒朕。”
陸薇在有些事情可不敢提醒他,她道:“是老佛爺提醒您的。”
弘歷感嘆道:“老佛爺也好,你也罷,朕只希望你們能永遠陪著朕,可惜這世上最難的就是永遠。”
話題有轉向傷感的意思,“永遠”兩個字太沉重,太后的身體大不如從前,健忘,易乏累,一日衰老過一日。
陸薇微笑道:“那就不要說永遠,珍惜現在就好。”
皇帝點點頭,“是啊。”
……
自陸薇那一回與令貴妃徹底把話說明白后,這幾年里令貴妃低調做人,少了很多事。
陸薇也只把她當普通嬪妃對待,這次南巡,她根本沒想到讓令貴妃一同跟上,以免再生事端。
令貴妃得知自己不再隨駕南巡的名單之中時,愣了好一會兒,“她說不帶我就不帶我?皇上沒意見?”
宮女輕聲道:“您知道,皇上很少駁皇后娘娘的意思。”
令貴妃“呵”了一聲,“她也不過是仗著有太后撐腰。”
宮女無奈道:“那太后確實為她撐腰啊,娘娘,您要不想想別的辦法?”
以前的熱河之行也就罷了,這次的南巡,令貴妃勢必要跟上。
這幾年間她不如以前得寵,又被皇后壓著,失勢不少。
在令貴妃看來,她整個生命就是一直在努力向上的過程,與其像愉妃、婉妃那樣過暮氣沉沉的日子,她寧愿去死。
現在的后宮永貴人、蘭貴人、寧貴人得寵,她的年華已經漸漸消失,不抓住最后的機會就會泯然眾人。
最后這次南巡,趁著有機會服侍皇上,若能再得一個孩兒,她不怕翻不了身。
令貴妃沉思不語。
宮女急道:“這沒幾日就要啟程了,您可以怎么辦?”
令貴妃輕輕嘆氣,“唯有一個辦法了,我本來不打算用,現在也只好如此。”
先皇后是在山東去世的,她這個故人感念先皇后之恩,夢到十幾年前在泰山碧霞元君祠陪先皇后祭拜的情景,因此想要再去一回泰山替已故的先皇后祈福。
宮女驚訝道:“這,皇上會答應嗎?”
令貴妃道:“皇上一定會答應的。”
但這個法子
只能用一次,她日后就再不好打著先皇后的名頭行事了,只看這一次老天爺會不會幫她。
第245章 第 245 章 先皇后富察氏是在濟南……
先皇后富察氏是在濟南染病, 然后病情急轉而下,于德州回京的舟中去世,從此皇帝對濟南這座城產生了心結,幾次南巡都會故意繞開濟南, 而且他每到山東的地界上時都會寫詩懷念富察皇后。
富察皇后已經去世十幾年了, 陸薇還記得她的音容笑貌。這是一個非常標準合格的封建皇后, 對嬪妃們也很不錯, 如果她還在世,陸薇可能真的會在這后宮躺平一輩子算了,因為富察皇后做后宮領導時,嬪妃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富察皇后是在南巡途中過世的,這次南巡趕不上她祭祀的正日子,因此南巡前,皇帝與陸薇一道去長春宮祭拜了一回富察皇后。
長春宮現在是一座后妃紀念館, 供奉著富察皇后、慧獻皇貴妃、純惠皇貴妃、淑嘉皇貴妃等四人的畫像。
皇帝除了給富察皇后上了香, 另外三位皇貴妃也沒落下, 每人都上了一柱清香,憑吊一番。
時光如梭, 如今的皇帝早已不再年輕, 看著畫像中的年輕的故人們,難免有所唏噓。
陸薇在陪他上過香之后, 悄悄地退出去, 把空間讓給皇帝讓他獨自緬懷。
長春宮雖然有專人每天灑掃, 但因長年無人居住, 沒有了人氣,這座宮殿顯得分外寂靜寥落,院子里的只有一株老臘梅寂寞地開著花, 陸薇站在樹前靜靜地欣賞。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只手搭住她的肩膀,她驚得回頭,原來皇帝出來了,這人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啊。
弘歷讓身邊服侍的宮女太監們都退下,然后負手與陸薇同看這株臘梅。
老樹盤根錯節,花雖然不盛,但非常香。
陸薇隨便找了一個話題,問道:“皇上,這棵臘梅有百年了嗎?”
弘歷道:“應該有吧,朕小時候進宮時,樹就已經在這里了,這么多年過去,好像沒什么太大的變化。人生七十古來稀,對于樹木來說卻算不得什么,所以才有物是人非一說啊。”
看來他的情緒有了差啊,陸薇說了一件輕松的事情調節下氣氛。
她道:“御花園里也有幾株臘梅,關于這些臘梅,還有故事在里面,皇上這會兒想不想聽?”
弘歷好奇:“還有什么故事是朕不知道,你快說。”
陸薇道:“其實就是一個普通平淡的故事,好多年前發生的,那時候我剛進宮沒兩年,還是個答應。每到年前,我們這些答應常在貴人們最喜歡去御花園賞臘梅,成群結隊的,好多人呢。”
弘歷奇道:“這臘梅花除了香,也沒那么好看吧,值得你們冒著嚴寒出門嗎?”
陸薇笑道:“那得問您啊,那一年您特別看臘梅,我們大家名為賞花,實則是想去撞撞運氣,看能不能遇到皇上您。”
弘歷大笑起來,“朕也想起了一件事,朕小時候被圣祖帶進宮撫養,但說是撫養,其實朕一個月也未必能見到圣祖一次,朕就想辦法呀,天天去給佟佳皇后請安,恨不得早中晚都去,如此就能常常見到圣祖了。”
陸薇:“那您的運氣比我們好。”
弘歷放佛記得那時候他在學畫畫,想畫個冬日臘梅圖,所以常常去賞梅,其他的印象倒沒了,他問道:“你們一次都沒有遇到朕?”
陸薇搖搖頭,“也不算沒有遇到,只能遠遠見了一眼,我只去了一次,后來就沒去過了。”
那時候的后宮是純妃、嘉妃、怡嬪的天下,其他人機會寥寥。
弘歷笑她沒恒心,“你該堅持呀,多去幾次,說不定朕就注意到你了。”
陸薇:“……天太冷,再去就要生病了。”
弘歷哈哈大笑,“這北京城的冬天確實冷,不光冷,還有風,連朕都不愛大冬天在外面賞花,更何況是你們這些弱不禁風的女子,別出來一趟,等回去后就一個個染上風寒,不劃算。”
想起當年的事情,陸薇也覺得好笑,“我怕生病,回去后一口氣喝了一大碗姜湯,魏答應就不喜歡喝姜湯,好生著涼一回。”
弘歷:“魏答應?是令貴妃吧。”
陸薇點點頭,“對,當時我,她,還有陳貴人,也就是婉妃,一起在咸福宮住過幾年。”
她與令貴妃走到今日,無話可說,可剛才回憶往事,兩人確確實實有過開心快樂的日子。
在這后宮中誰與誰關系好,一目了然,這幾年陸薇與令貴妃兩人除了面上的來往,私底下其他幾乎沒有任何關系了。
皇帝看得明白,若是放在以前,他說不定還有心情為她們說和,可是他現在也看淡了。
就像他與弘晝那么好的親兄弟,到頭來還不是一地狼狽。不管是夫妻、親緣,還是朋友關系,一切隨緣。
緣起、緣滅,結束了就算了,可以懷念,但不必留念。
他沒對陸薇與令貴妃的關系做任何評價,而是另說了一件事,“令貴妃前幾日告訴朕,她夢到與先皇后參拜碧霞元君祠的往事,希望能重返故地為先皇后祈福,朕想帶上她,你看如何?”
陸薇愣了一下,繼而道:“皇上決定就好。”
弘歷打量她的神色,“你不愿意?”
陸薇搖搖頭,“我先前沒有把她加入南巡名單上,主要是想少生點事。老佛爺年紀大了,身子也不便長途跋涉,她對我說過這是她最后一次南巡了,我只是想少些心煩的事,好好陪伴老佛爺,讓她高興。”
她目視著皇帝的眼睛,說:“三年前五阿哥要封親王的事情在后宮謠言紛紛,我不相信令貴妃沒在您面前說什么。誠然對皇上來說這些都是小事,甚至我今日提起來反而顯得我自己心胸狹隘,但我很討厭這種狗茍蠅營的小手段,與這樣的人相處不痛快。”
一個人的性格會突然改變嗎?為皇后祈福,哪里都可以,為什么偏偏要去泰山。
利用人性弱點,言語挑撥,每次都用這種手段極難抓住把柄,最讓人不舒服。
弘歷:“朕知道她確實有做得不妥當的地方,但這次她是為先皇后祈福……”
陸薇微笑:“她眷念故主嘛,所以皇上的決定我沒意見。”
……
正月十六,皇帝奉皇太后乘御舟南下,第一站就是山東,先至德州,再至泰安,皇帝一行人登泰山。
碧霞元君祠就在泰山頂上,令貴妃得以去此為先皇后祈福。
她在先皇后身邊服侍十年,雖然很累,但收獲了很多,直到現在她還深受先皇后的余蔭。
令貴妃跪在碧霞元君祠堂里,雙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禱,“皇后啊,愿你在天有靈,保佑我心想事成。”
第246章 第 246 章 這是令貴妃自進宮后最……
這是令貴妃自進宮后最低谷的日子, 當年她剛入宮時都沒像現在這么無助過。
現任皇后故意打壓她;宮里新人輩出,而她芳華漸逝;五阿哥這幾年頗得皇帝的看重,成為太子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令貴妃身處的環境非常不順,壓抑得找不到出口。
她看著慈目善面的碧霞元君, 內心念叨地卻是富察皇后。
皇后啊, 您當年肯為我指引我, 這一次也一定會保佑我。
與令貴妃一樣深切懷念富察皇后的還有一個皇帝。
這位每回南巡都會寓情于詩, 懷念一番富察皇后。
皇帝賦詩:“四度濟南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春三月昔分偏劇,十七年過恨未平。”
聞之令人淚流!
當御前孫太監奉皇帝的命令將他新賦的詩送到陸薇面前時,陸薇作如此評價,還差點兒拿帕子擦擦眼睛,然而內心卻是平靜無波。
可能是她天性太涼薄,對情情愛愛尤其有點過敏, 她相信皇帝寫詩時的真情實感, 她也真的相信他很懷念富察皇后, 畢竟富察皇后是個非常不錯的女子,連陸薇都懷念她, 但文學創作有夸張的成分在, 有時候寫
著寫著恐怕連作者自己都信了。
悼亡詩自古以來就是古代詩歌的重要創作來源啊,皇帝這幾句還不算什么, 像元稹、蘇軾、納蘭性德等人, 那悼亡詩寫得令人肝腸寸斷, 這些人過后也是該干嘛干嘛, 妻子于古代男人來說,是生活中極小的一部分。
所以陸薇以欣賞文學創作的態度讀完了皇帝的大作,然后問道:“皇上現在做什么?”
孫太監有點尷尬地回道:“皇上與令貴妃在登鳳臺游覽。”
哦, 陸薇點點頭,兩人現在肯定有共同話題。
先皇后過世好多年了,時間太長,皇帝難免會忘記令貴妃還是先皇后留給他的故人。這趟南巡,令貴妃成功讓皇帝重新想起這件事,就是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皇帝也得對令貴妃再好上幾分。
只要令貴妃不再背后挑撥生事,像這種正當爭寵手段,不妨礙到后宮和諧,那就是后宮好同事,不必在意。
陸薇自去陪伴太后。
中國有多少名山大川,但都比不過泰山名氣大,皆因泰山自古以來就是帝王封禪之地,從漢武帝到宋真宗無不如此。奇怪的是乾隆幾次過來泰山,但從來沒有想要封禪的意思。
陸薇猜測原因有二,第一是他的親親祖父康熙都沒封禪,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越過祖父封禪;第二嘛,宋真宗把泰山封禪的名聲搞臭了,封禪反而成了一場笑話。
不提泰山的人文歷史,景色是真的美。
遼闊的華北大平原上拔地而起的泰山,巍峨雄偉,渾厚大氣。陸薇陪著太后站在玉皇頂看風景。
太后感慨不已,“這才是真正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能見此美景,此生無憾。有時候我會想起先帝,想起敦肅皇貴妃,真算起來他們不如我有福氣。”
從以前從不愿意提及先帝與年妃,到現在平靜淡然的提到他們,太后心里的那個結大概已經完全打開。
這是好事,日后她仙去之時就可以可以坦然無畏了。
陸薇為太后感到高興。
……
御駕在山東,最重要的一站就是登泰山,其他行程不必多說;等到了農歷二月上旬,到達江蘇境內。
所謂下江南,進了江蘇漸漸有了春日的感覺。皇帝南巡必定要視察河工,這是從大禹治水開始,古代人民一直都在想辦法解決的大事。這一路上,皇帝除了接見官員,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治河,考察民生。
直到二月下旬,御駕抵達蘇州府,在此會停留好幾日,眾人這才真正開始游玩。
蘇州的人文歷史,蘇州園林別苑,怎么也逛不玩逛不夠,盡管皇帝把他最喜歡的園林照樣子復刻進了圓明園。但南北氣候迥異,就算是一比一還原,復刻品就是遠遠不如正品,因為蘊含在園林中那種軟、秀、靈這種無形之物絲毫無法復刻。
上一回皇帝南巡是乾隆二十七年,因那拉氏斷發事件,整個南巡他心里都不大痛快,這次一路上順風順水,且沒有什么煩心事,皇帝心情大好,恨不得一口氣把蘇州的園林全部游玩遍,他還把上回去過的木瀆靈巖山又去了一回。
眼看該逛的都逛了,應該要走了吧,皇帝說不急,還有一個地方。
陸薇自己就是蘇州人,蘇州有那些景點還能不知道?皇帝雖然沒有把這蘇州全部逛完,但那些有名氣有特色的地方全都去了,其他的也沒必要去。
弘歷見她發懵,轉頭笑著對太后說道:“老佛爺您看她,連故鄉都給忘了,明日咱們去常熟,后日再離開蘇州。”
常熟隸屬于蘇州府,只是江南一個普通的水鄉小鎮,陸薇的祖籍在這里,但她其實是在蘇州府長大的。
她想不到也很正常啊。
太后非常護著她,“我們婦道人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人家一輩子都回不了故鄉的也多的是,索性都忘了,心里還能痛快些。”
陸薇走過去挽著太后,“嗯嗯,老佛爺說得再對不過了。”
她倆相處比親母女還好,弘歷看在眼里也非常喜歡,笑道:“所以趁此機會才要去去常熟,朕畢竟是常熟女婿,既然都來蘇州了,怎么樣也要去看看。”
皇帝幾度南巡,不管是各地官員,還是民間百姓們,歌功頌德者眾多,常熟是皇后的故鄉,意義自然又有不同,他帶著皇后去常熟,讓皇后衣錦還鄉,享受一番故鄉老百姓的熱切歡迎。
……
常熟,還有一個別名“琴川”,是個非常典型的江南小城,青山綠水人家,雖然不如蘇州城富庶繁榮,但別有一番質樸的風味。
風景倒沒什么好說的,就是當地的官員百姓們實在太熱情了,陸薇都有點吃不消。
這些官員吃皇家的飯,捧著皇帝還好說,但百姓們,應該不至于此,陸薇覺得他們應該是請過來的“演員”。
這也正常,從古至今皆如此,沒啥好說的,好生接待領導,然后再順利地把領導打發走就行了。
但讓陸薇沒想到的是在她在祖屋的地基上竟然起了一座豪華闊氣的大宗祠。
陸薇愣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這是我家的,什么時候建的?”
弘歷招來常熟縣令問話。
那縣令忙道:“回娘娘的話,這座陸氏宗祠去年建成的。”
陸薇的近親都在京城,修宗祠這種大事不會瞞著她,她竟然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
她心里有一肚子的疑慮,但這個場合不好多問,只能暫時都存在心里。
弘歷似乎對這個宗祠很滿意,饒有興致參觀了一回,還給陸薇的那些祖先們燒了一炷香。
進了宗祠,當然少不了翻看族譜。
古代女子不入族譜,陸薇如今出息了,她的大名完全可以在大紅燙金族譜單獨開上一頁了。
陸家原來只是蘇州最普通的老百姓,談不上什么族譜,能往上數個四五代都已經很不錯了,要不是看了這個族譜,陸薇都不知道原來她祖上竟然可以追溯到三國時期的吳郡陸氏,就是那個著名的陸遜的家族。
嘖!
只要追索族譜,人人都可以有一個光輝耀眼的老祖宗,再往前推推,大家還都是炎黃子孫……
她在族譜上看到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心里既無奈又好笑。
弘歷問她在笑什么?
陸薇悄聲對他說:“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家竟出過這么多有名的人!”
弘歷秒懂她的意思,低聲笑道:“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嘛,這常熟縣令會辦事。”
參觀完宗祠后,眾人出來時,兩側百姓夾道相送,有一個白發老媼突然跑出來,跪倒皇上面前,高聲道:“求皇上為老婦人作主啊。”
常熟縣令立刻就要令人將這老婦人押下去,皇帝卻制止了,“不必,請過來說說話。”
這老婦人哭道:“常熟自從出了陸皇后,三年倒有二年荒,皇上,常熟百姓的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第247章 第 247 章 陸薇就知道回常熟準沒……
陸薇就知道回常熟準沒啥好事!
瞧這老婦人說的話, 她何德何能背這么大一個鍋。
再看常熟縣令,以及一眾官員臉色煞白,冷汗淋漓,皇帝出巡, 安全與心情都要兼顧好, 這些夾道歡迎的百姓一般都是提前找好的人, 應當不會有任何問題, 老婦人不知道怎么混進來在皇上面前胡說八道,大家都得倒霉。
常熟縣令急忙呵斥了一聲老婦人,然后對皇帝道:“皇上恕罪,這婦人年紀大了,腦子不清白,瘋了,所以才在此胡說八道。”
皇帝心里也惱怒異常, 這些官員都不會辦事, 幸虧福隆安機靈, 上前一步蹲在老婦人身邊說道:“這位婆婆,我是皇上的內務大臣, 您的事情可以告訴我, 我會轉告給皇上,若您真有苦衷, 皇上一定會給您作主的。”
他扶
起老婦人, 目光看向皇帝, 皇帝微微頷首, 福隆安就把這位老婦人帶下去了,整個過程十分迅速。
老婦人離開后,場面重新恢復熱鬧, 大家伙兒山呼萬歲,仿佛剛才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皇帝面帶微笑沖著百姓們招手致意,非常和諧的場景。
陸薇也只能帶著面具同大家一起表演,但她心里實則還惦記著那位老婦人。
原本的出游計劃還得去登虞山,經過這件事后,啥游興也沒了,直接回行宮。
眾嬪妃先散了,皇帝與陸薇送太后回屋歇著。
太后拉著皇帝的手,有些擔憂地問:“應該不是什么大事吧?”
弘歷安撫道:“您放心,沒什么事,真有事的話,江蘇布政使與蘇州織造早該密奏給朕了。”
太后轉頭看陸薇,笑道:“瞧,皇上說沒事必定是沒事,常熟雖然是你的祖籍之地,但實際上也與你沒什么關系,你千萬不要多想。”
陸薇心里暖暖的,忙道:“我知道了,老佛爺。”
安置好太后之后,兩人走出來,臉色都拉下來。
被人編成歌謠當眾罵的滋味很不好受,陸薇的心情差。皇帝的心情也差,老婆被人罵,他的名聲就很好嗎!
陸薇率先道:“我記得您封我當皇后的那一年,同時亦給常熟縣免稅兩年年,再者這幾年江南也沒聽說發生很大的天災之類的,怎么就三年倒有兩年荒。”
弘歷道:“這件事還得細查,看來咱們要在常熟多耽擱兩日了。”
陸薇:“不怕耽擱,只要把事情查清楚就行。”
弘歷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回去休息吧,沒事的。”
查肯定是他這個皇帝派人去查,陸薇只能等結果,也沒什么可做的。
她回自己的屋子,卻看見穎貴妃在里面等她。
穎貴妃關切道:“怎么樣,沒事吧?”
陸薇無奈道:“還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呢,但總歸與我有關。”
穎貴妃小心翼翼道:“可是您的那些陸氏族人——”
陸薇搖搖頭,“我的父母親人都在京城,這些個族人關系已經很遠了,他們大概沒有這個膽子,我猜只怕與常熟縣令有關。”
唉,陸家普通百姓,在常熟完全無勢力,偏偏又出了一個皇后娘娘,正好可以給某些心思活絡的官員拿來利用,貪官污吏是永遠解決不完的。
這回陸薇算是親身經歷了現代電視劇《某康微服記》、《戲說渣龍》里的情節了。
穎貴妃看著陸薇的臉色,小心翼翼道:“我剛才聽到有些人說話很難聽……”
管什么也管不住人家的嘴巴,陸薇索性道:“她們想說就去說,反正也沒人敢在我面前說。”
見她自己想得開,穎貴妃放了心,不再說什么。
嬪妃們當然少不了議論紛紛,大部分就是一個吃瓜看熱鬧的態度,唯有令貴妃心中暗暗竊喜,老天爺都在幫她,陸薇這個皇后的名聲越差對她越有利。
……
福隆安奉皇帝的之命訪查老婦人之事,兩日后事情就有了結果。
常熟縣令等當地官員為了討好奉承皇帝以及皇后,耗資巨大修建陸氏宗祠。
可這錢從哪里出呢?
本地望族以及鄉紳們有錢,但一毛不拔,常熟縣令不敢得罪地頭蛇,只能以各種名目向常熟百姓收繳。
等于說這座豪華的大宗祠全是從常熟百姓身上搜刮的。那老婦人的丈夫兒子都被拉了壯丁去干活,丈夫更是因此在過度勞累而死,不止老婦人一家,常熟很多百姓家皆如此。
總之,陸家修宗祠簡直是堪比秦始皇修長城的暴舉。
當然,這是事件的表面,但修一座宗祠雖然花費高,總有限度,不至于鬧得老百姓活不下去,要鋌而走險到皇帝面前告御狀。
實際上呢,明面上修陸家宗祠,實際上這些個官員仕紳們借此機會沒少為自家牟利,光是縣里的一位縣丞這兩年就在虞山起了一座大別墅,人家幾乎沒花人工費,需要人干活了,直接派衙役去征人丁,打著名目就是為陸皇后家修宗祠。
當然也有免除差役的法子,交錢即可免,所以常熟縣令暴富啊,上任不過三年,已經積累了好大一筆家私。
常熟縣鬧成這樣,江蘇省的撫、督等高官未必沒有耳聞,也提了人過去詢問,那一聽說是為陸皇后家修建宗祠,行,都沒人敢說話了。
陸氏一介漢人民女,登上皇后之位,傳言廢后那拉氏就是被她拿下馬的。
那拉氏是八旗貴女,先帝親封的側福晉,而且還生有嫡子,然而卻完全不是陸氏的對手,可見這陸氏就是妲己西施之流。
對這樣的人只能討好,不可得罪,撫、督二人便按下此事,當作無事發生。
所以,事情演變到現在,外人都以為常熟是鳳凰之鄉,有福之地,孰不知常熟老百姓早已對這些貪官污吏痛恨至極,連帶著認為陸皇后也是一丘之貉,二者沒什么區別。
皇后都被罵妲己了,但皇帝肯定就是縱容外戚犯事的紂王了,雖然沒人敢明面上這么罵他。
陸薇在聽福隆安匯報完所有的事情后,簡直無語至極。
這才真正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常熟縣的這些個官員們當真生財有道,而且若不是這老婦人敢豁出性命告御狀,等他們好好地送走了皇帝一行人,沒準兒皇帝還會給他們升官。
弘歷的臉色非常難看,常熟縣的那些官員鄉紳們理當處置,那布政使、蘇州織造等人是吃閑飯的?這么大的事情竟然無人密奏給他這個皇帝。
該殺的殺,該貶的貶,皇帝一點也沒留情面,順帶著又給常熟縣免了兩年稅。
如此一番雷厲風行的手段下來,再加上輿論造勢,圣明天子的口碑總算是屹立不倒。
但陸薇在家鄉人眼里算是沒什么名聲了,哪怕皇帝特意頒了一道圣旨聲明她與此事無關,但總歸是沾惹上這種事情里,民間的閑言碎語是免不了的。
而且這圣旨頒的跟《大義迷覺錄》有異曲同工之妙,陸薇原本以為雍正帝在這件事上犯傻,現在有點明白他的苦衷了。
至于那座惡心的陸氏宗祠推也不是,留也不是,徒增尷尬。
蘇州之行虎頭蛇尾結束,御駕繼續沿運河南巡,經嘉興海寧之后,到達杭州,駐蹕在孤山行宮,停留數日。
第248章 第 248 章 皇帝來杭州后的第一件……
皇帝來杭州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游西湖, 而是登觀潮樓檢閱水師,其實就相當于現代的閱軍,只不過閱的是水軍。
閱水師另有一番奇景,此地又不同, 還可以欣賞浙江之潮。
以前幾回南巡都沒機會看這種正式的閱兵, 這一次皇帝專門帶上太后與陸薇。
陸薇算是親眼目睹了周密的《武林舊事》中海潮起伏、水軍演習的壯觀情景, 那種激蕩很難用言語描述。
演習水軍過后, 皇帝緊接著與他的心腹杭州將軍、織造等人密談;之后再見當地的官員、鄉老等等,先把本地的吏治摸清楚,以免再出現在蘇州時發生的鬧劇。
從古至今,貪官污吏屢治不絕,但若當皇帝的重視這個問題,對于吏治的清明肯定是有好處的。
把這些事情都辦完后,皇帝才真正開始有閑心游覽西湖, 外加最重要的吟詩作賦。
這位是真對吟詩作賦愛得深沉, 每回到了他喜歡的地方, 必須要作詩,就跟現代人旅游必發朋友圈一樣。
在京城時題材靈感可能還沒那么多, 南巡的話每天至少一首, 一次南巡寫的詩就可以組一本不薄的詩集。
他的那些詩,除了上書房的那些老夫子們, 這些年陸薇就是后宮閱讀第一人。
其實吧, 別把皇帝的詩當作詩, 把它當作每日的心情分享來看, 還是蠻有意思的。
西湖二十八景,龍井八景等等,整個大杭州, 人文歷史無一不美。皇帝靈感無限,除了作詩,還題字,他乾大爺處處都留下了“到此一游”的痕跡。
不得不說,要不人家怎么是古代好運又長壽的皇帝呢,人家除了精力旺盛,游玩的
心情是很不錯,不像陸薇,雖然每天也在跟著大部隊一起游玩,但她的心境實際上沒皇帝調節得那么快。
來杭州□□日后,某日旁晚皇帝令孫太監來請她。
陸薇過來皇帝的寢屋后,皇帝催她趕緊用膳,“等會兒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別耽誤了時辰。”
行吧,陸薇都聽他的安排,兩人用過膳,更衣,上了車,不知行了多久,竟是到了六和塔。
六和塔原是吳越王弘俶時期建的鎮海潮塔,幾經戰亂摧毀,又幾度重建,這座塔的造型古樸,所處的位置較為偏僻,遠不如同樣在西湖之畔的雷峰塔有名。
皇帝數次南巡,除了乾隆十六年第一次南巡時來過一次六和塔,之后就再沒來過了,而雷峰塔他可以每次必去的。
六和塔臨錢塘江,初春晚上的江風習習,吹到人身上還是有些寒意,陸薇都不知道這皇帝大晚上為什么要來這里。
這座塔是佛教僧人所建,塔名“六和”也取自佛教“六和敬”的意思塔內當然有很多佛教元素,石壁上刻著佛經,還繪有相當漂亮的壁畫,這些壁畫顏色鮮艷,俱是些飛天羯毗、花卉禽鳥、伎樂舞蹈等等。
陸薇非常喜歡,停住看了片刻,皇帝就笑話她,“朕記得在五臺山時,你去到那些喇嘛廟就害怕,怎么現在倒不害怕了,這塔又高又深的,就不嚇人了?”
陸薇點點頭,“不止不嚇人,而且還很好看呢!這兒的佛與五臺山的佛還是有所不同的。”
弘歷嘆道:“你能這樣說,可見你還是沒有慧根。天下的佛都是同源的,本質不變,最重要的是修心,別被外相所迷惑。”
陸薇瞪著清澈的眼睛看他。
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她在唯物主義世界觀下長大,信科學與玄學都信不了佛。
弘歷想起來這里的目的并不是要給她說佛法,他拉著她走,“上樓吧,別耽誤了時辰。”
他已經兩次說別耽誤了時辰,耽誤了什么時辰?陸薇心里納悶極了。
六和塔內部的臺階呈螺旋狀上升,越往上越陡峭,陸薇即使被皇帝帶著走,但一口氣在這么陡峭的臺階上爬六七十米高,她的小腿都在打顫。
然而很快她就沒心思關注身體的不適,因為她耳邊聽到“轟隆轟隆”如雷鳴般的聲音漸行漸近。
陸薇驚喜道:“這是錢塘江的漲潮聲!”
兩人登至到最高層回廊,舉目望去,在一輪圓月之下,錢塘江的潮水一波連著一波怒吼般奔騰而來,翻起幾丈高的白浪。
陸薇完全被眼前的情形震撼住了,半天不知道說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她喃喃道:“皇上特意帶我來看錢塘潮,對了,我怎么忘了今天是十五!”
弘歷含笑問:“喜歡嗎?”
陸薇使勁點頭,“喜歡!”
眼前是洶涌澎湃的海潮,耳邊是奔騰的潮聲,大自然的奇幻之景,足以讓人心曠神怡。
倒是弘歷有些惋惜道:“八月十五的海潮是最大的,聽說有排山倒海之勢,如千軍萬馬奔騰,勝今日十倍,可惜了。”
“不可惜,”陸薇連連搖頭,“可我覺得,這樣已經很好了。”
弘歷想了想,念了蘇東坡的一首佛偈詩:“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陸薇道:“我想的是另外一首,平生不修善果,……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弘歷笑道:“殊途同歸,見山還是山,說你沒慧根,你又能參透其中的深意。”
陸薇忙道:“這是魯大師臨終偈語,不是我參透的。”
弘歷看著她,柔聲道:“朕知道,《水滸傳》嘛,你看過,朕也看過,你說最喜歡魯智深,魯智深在此聽潮信,而后圓寂。不然你以為朕為什么帶你來這里?往常你總說這世上的自然之景太過美妙壯觀,個人的那點煩惱對比之下,實在算不了什么,今日看錢塘潮信,心情是否會好點?”
“啊?”陸薇訝然。
這皇帝南巡可忙了,沒想到他竟然會注意到她的情緒。
弘歷繼續道:“常熟的鬧劇,已經發生了,但朕也已經處理過了,何必再為這件事耿耿于懷?這是別人的錯,你不該去想太多,更不要歸罪自己,郁氣傷身,你別讓老佛爺與朕為你擔心。”
論強顏歡笑,掩飾自己,陸薇再厲害比不過原來的富察皇后,弘歷與富察氏做夫妻時,彼此都是少年人,富察氏善忍,年歲越長,弘歷越覺得他在情感上忽視了富察氏,那時候太年輕,他沒法去體察她內心的痛苦,以至于她郁郁而終,英年早逝。
他看現在的陸薇,不愿意她落到先皇后的下場,當皇后遠比當嬪妃要承擔得更多,有時候心大一點反而是好事。
三百年后的錢塘潮信與現在應該沒什么不同吧,都是這么壯觀美麗。
看著眼前的美景,陸薇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我知道了,但是皇上,我有一件事想請求您。”
弘歷道:“說吧,朕答應你。”
陸薇:“皇上不問什么事嗎?”
弘歷看著她的眼睛,“朕相信你。”
陸薇道:“那陸氏宗祠,我不喜歡,但現在估計也不好推倒了,陸氏祖宗也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不如一分為二,前面做陸氏宗祠,后院做育嬰堂,專門收養被遺棄的小孩兒,撫養他們長大。”
常熟縣那幫子人借著陸家的名頭不知做了多少惡,陸薇只想盡一點自己的能力,她最不缺的就銀子。
弘歷似乎明白她內心所想,笑道:“最好這銀子也要你來出,朕沒意見,這育嬰堂如何管理,你自己去擬章程吧,朕不干涉,但可以把福隆安借給你用。”
陸薇笑道:“好,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來。以后但凡有什么事情涉及到我,也都讓我自己來處理吧,不然我總是害怕。”
弘歷:“你怕什么?”
陸薇答道:“我本是平民出身,最知道一句話‘滅門的縣令’,我最害怕因為我會讓無辜的人受牽連。”
這副軟心腸,真的同先皇后太像了。
弘歷嘆了一口氣,“朕知道了。”
兩人不再說話,靜靜看潮起潮落。
次日,皇帝賦新詩一首,《與皇后夜觀錢塘潮信》。
第249章 第 249 章 皇帝的詩就別講究文采……
皇帝的詩就別講究文采了, 情感表達到位了就行。這首《與皇后夜觀錢塘潮信》同樣如此,文筆一般,重點是在勸慰皇后,讓她淡看世事, 心里更開懷些。
陸薇拿到這首詩時, 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 百感交集。
最后她把寫詩的紙箋折成方塊放進了貼身帶著的一個荷包里, 無論如何,她該珍惜皇帝的一片心意。
蘇州常熟的那一場鬧劇,皇后以及陸家處在其中最尷尬,他們雖然沒有參與這些骯臟事,但被一些官吏以及士紳拿來當作惡的幌子。皇帝的態度尤其重要,除了那些公開的處置手段外,他私下特意寫詩安慰皇后, 現在人人都知道皇帝對皇后的態度了。
陸薇平時主要打交道的就是后宮與內務府。皇帝的態度擺在那里, 內務府最會察覺風向, 福隆安尤其如此,陸薇讓他做啥就做啥;至于嬪妃們, 原本還存著吃瓜的心思, 這下子全部都熄滅了。
像永貴人、林貴人、蘭貴人等低位嬪妃就是普通人看個熱鬧,陸皇后好或者不好, 與她們的干系也不大;唯有令貴妃與容嬪二人非常失望。
這兩人彼此都知道對方心思多, 但不妨礙她們面上依舊走動。
容嬪對令貴妃道:“我近來讀書, 有一古話叫做‘我不殺伯仁, 伯仁卻因我而死’。皇后娘娘雖然無辜,但常熟百姓確實因她遭罪。這是我們真主安拉也不忍看到的事。”
令貴妃自己是信佛的,于是笑著打趣道:“容嬪, 皇后娘娘不信真主,你的真主沒法管到她。”
這話就有些對真主不敬了,容嬪蹙起眉頭。
令貴妃連忙掩住嘴,笑道:“我失言了,容嬪妹妹勿怪,其
實皇后既不信真主,又不信佛,她心里大概是沒什么忌諱的。”
容嬪嘆道:“一個無信仰的人,行事該是多么無忌啊,這樣有什么好的?”
令貴妃淡淡道:“好不好的,皇上覺得好就行了!”
容嬪瞧著令貴妃笑道:“我看令貴妃娘娘您才是最好的,您素來得皇上的寵愛,又有子嗣傍身,若論前途,沒人比得上您,您——”
“你說這樣的話做什么,”令貴妃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這容嬪話里話外拱火的意思很明顯,令貴妃根本不吃她的這一套。她好不容易靠著先皇后的余蔭復寵,這會兒想不開才會去同皇后作對。
“我看皇上也挺喜歡你的啊,你說想念故鄉的沙棗樹,皇上就令人從烏什送沙棗樹進京栽種,這是多么大的榮耀!”
容嬪卻并不為此感到特別高興,“也不過是一件普通的小事罷了。”
這些年里她絞盡腦汁討好皇帝,皇帝對她有所寵愛,但這樣的寵愛遠遠不夠,容嬪要的是那種以天下奉一人的那種寵愛。
就聽令貴妃意味深長道:“容嬪,你可錯了,這不是什么小事。”
容嬪毫不在意地說:“皇帝還讓人嶺南送荔枝樹進京呢,幾棵沙棗樹比起荔枝樹又算得上什么,這難道不是小事嗎?”
令貴妃道:“沙棗樹事小,可這沙棗樹引發了一場戰爭,這算不算的上大事?”
容嬪的心狠狠地跳動了一下,追問:“什么戰爭?”
“烏什地區的回部民眾叛變吶,把我大清冊封的阿奇木伯克與駐烏大臣都給殺了,皇上現已命伊犁將軍欽差大臣平叛呢!”
容嬪呆住了,“什么時候發生的事情?”
令貴妃憐憫地看著她,“月前發生的事情,你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容嬪出生于葉爾羌,葉爾羌與烏什同樣屬于南疆八城,也是她的故鄉啊,而她的故鄉現在卻在飽受清廷的戰火摧毀。
她此刻腦子里一片空白,茫然無措,整個人甚至在發抖,烏什,小小的烏什又怎么會是強大的清軍的對手,她的家園,她的子民們,現在該有多慘痛!
令貴妃還在說些“皇上仁慈,本已對回疆寬仁至極,卻沒想到回疆仍不思帝恩……”
容嬪完全聽不進去她在說什么話,神思無定,站起身撞撞跌跌地離開。
令貴妃示意宮女送容嬪出去,那宮女之后回來稟告:“容嬪竟似瘋了,奴婢跟她說話,她仿佛聽不到。”
令貴妃道:“她現在一心惦念著她的回疆,哪還有心思管別的。回疆?呵,現在是新疆,早就是我大清的一部分,可容嬪每回提及時,必以回疆代之,其心可見一斑。說實話我早已煩透了她,這人在宮里處處渾水摸魚,甚至還想鼓動我去跟皇后爭,她想做什么,做她那前夫霍集占做過的事嗎?”
宮女笑道:“霍集占下場,她親眼目睹過,必不敢的。”
令貴妃搖搖頭,“誰知道呢,反正她最近別來煩我就行。”
……
常在皇帝身邊侍奉,令貴妃對烏什回民叛變之事略有所了解,只知道是因運送沙棗樹進京所引起的,具體如何卻不太清楚。
陸薇作為皇后,有便利條件,知道的多一些。
運送沙棗樹入京只是一個導火索,實際上烏什民眾與當地上層官員之間有著根本矛盾。
壓迫剝削太過,階級矛盾,還有原本就存在的民族矛盾,再加上有心人在幕后推波助瀾,有沒有運送沙棗樹這件事,烏什民眾都得反。
當然,皇帝在這件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用人不當,駐烏的滿洲大臣素誠與當地阿奇木伯克勾結,對當地民眾太過苛刻,皇帝一直都沒有察覺。
雖然明瑞作為伊犁將軍,名義上總理新疆軍政事務,但實際上他的權力達不到南疆,種種因素之下,所以才發生了烏什之變。
事發之后,皇帝立刻就命熟知新疆事務的軍機大臣阿桂前往伊犁,與明瑞匯合,一同平叛。
之后皇帝照舊南巡,該咋咋地,這心態不是一般的好,他當年連西北最大的勢力準噶爾部都給滅了,小小的烏什在強大的清軍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南巡繼續,皇帝優哉悠哉游西湖,江南的蘇杭是他最喜歡的兩個地方,蘇州待了十來天,在杭州也足足待了十二天。杭州就是此次南巡的最南端,之后就開啟回鑾之旅。
說是回鑾,但線路曲折,務必要再多逛幾個地方。先至嘉興府,這里有皇帝鐘愛的煙雨樓;再至鎮江,著名的金山與焦山不能不去;直到三月初(今年潤二月),抵達南京。
六朝古都的南京也是好地方呀,還得順便去給明太、祖朱元璋去掃個墓。
南京之后,則開始真正的返航,三月末至山東濟寧、德州等地,四月中旬,御駕終于回到了闊別四月的京城。
這一次南巡,雖然前期有波折,但中后期還算愉快,總體來說算是一次不錯的巡游。
抵達京城后,皇帝并沒有回紫禁城,而是直接帶著大部隊人馬去了圓明園。
愉妃、婉妃二人照舊特意前來圓明園接駕。
長途旅行畢竟是累人的,這接風宴很快就散了,大家各自回去歇息。
皇帝尚有政事要回九州清晏處理,陸薇先送太后回長春仙館后,自己也回了清輝閣。
在外面足足待了四個月,其中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船上,御舟雖大,到底不如屋子舒適。
陸薇舒舒服服地沐浴過后,與她養的那些貓啊,狗啊,烏龜仙鶴都打過招呼后,就盤腿坐在床榻上同春燕等幾個宮女們說話。
這時候,毛太監進來道:“皇后娘娘,愉妃求見。”
陸薇忙道:“請她進來吧。”
皇帝南巡,這圓明園空了下去,所以愉妃就回紫禁城住了。現在南巡回來,卻又明確沒說愉妃是否回圓明園住,想必愉妃過來正是為了這件事。
待愉妃進來請過安后,陸薇就讓她留在圓明園住。
誰知愉妃卻道:“多謝皇后娘娘的好意,只是我原本在宮里住慣了的,在這院子里住得也不習慣,還是算了。我就是想今日見見五阿哥,明兒一早就回宮,希望娘娘恩準。”
人家母子有四個月沒見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陸薇自然是答應的。
“行,你們母子二人也好多說說話。”
愉妃喜道:“多謝娘娘。”
等愉妃離開后,陸薇就打算早些睡覺了,偏偏這個時候又有人求見。
這回求見的人是容嬪宮里的太監。
他道:“容嬪娘娘病了,特意讓奴才來向皇后娘娘稟告此事。”
陸薇點點頭,“既然病了,就請御醫來看看,這幾日好好歇著,不必過來請安了。”
那太監似乎還有別的話要說,猶豫了一下,又道:“容嬪娘娘思念家人,希望娘娘能恩準讓輔國公圖爾都的夫人明日進宮來看望她。”
若是其他嬪妃,陸薇肯定就同意了,但這容嬪又不同。清軍正在烏什平叛,這個敏感時期,必須得慎重。
于是,陸薇讓毛太監去了一趟九州清晏。
毛太監回來道:“皇上同意了。”
既然皇帝都沒問題,陸薇就更加沒什么問題了,讓那太監回去容嬪處覆命。
……
愉妃離開時與容嬪派過來的太監剛遇上了,愉妃認得他是容嬪的人,她心思
微動,腳步沒停,先去看望五阿哥。
母子倆相見,分外高興。
愉妃拉著五阿哥上下打量,忍不住道:“瘦了,瘦了!”
五阿哥笑道:“南巡在外,舟車勞頓,多有不便,瘦了也正常,現在回京了,養些日子就好了。額娘在宮里過得可好?”
愉妃道:“額娘好得很,不用擔心。對了,額娘要告訴你,額娘明日回宮。”
五阿哥想了想,道:“回宮也好,宮里比這圓明園清冷,額娘素來也是個愛清凈的人。”
話是這么說,他知道他額娘其實是沒辦法,圓明園這些受寵的母妃們各個都有一百個心眼,額娘怕再著了別人的道,到時候會給他惹麻煩。
這一趟出巡,皇帝走哪里都帶著五阿哥,雖然不肯讓他上朝堂歷練,但一些祭祀,還有禮儀活動,皇帝都指明五阿哥代勞,五阿哥儼然成為所有皇子的代表。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五阿哥相信用不了多久,該是他的,一定是他的,而他的額娘從此也可以不用再受委屈了。
時辰不早了,母子倆稍稍說了些話,愉妃就要離開,五阿哥送她出門,起身時,不知為何,腿腳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愉妃立刻擔憂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快去請御醫吧。”
五阿哥笑道:“兒子是久坐,腿腳麻了,一時之間沒注意到。您瞧,現在沒事了。”
他當著愉妃的面來回走了幾步,腿腳正常,一點都看不出異樣。
愉妃放了心,“你沒事就好,額娘擔心太過了。”
五阿哥輕松道:“您要多多保養自己,少替兒子操些心,兒子心里才舒坦呢。您要不要去看看綿億?”
綿億是五阿哥的側福晉去年生的小皇孫,這也是他唯一的兒子。
愉妃搖搖頭,“算了,剛才聽說綿億已經睡了,不好吵著他,我明日再去看他吧。”
她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我來之前見過容嬪的太監去求見皇后,但不知道是什么事。”
五阿哥道:“兒子只是提醒您遠著些容嬪就罷了,其他的不用多管。”
第250章 第 250 章 母子倆互相叮囑了幾句……
母子倆互相叮囑了幾句話, 愉妃便離開了。
五阿哥目送額娘,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才慢慢地走回屋子。
他的嫡福晉西林覺羅氏斟了一杯溫茶給他,擔憂道:“這一兩個月來, 您的腿疾已經犯了幾次了, 不若再請御醫來好好瞧瞧吧?”
五阿哥搖搖頭, “御醫即使過來看了也都是那一套說辭。你放心, 我的身子狀況我自己清楚,之前南巡奔波,沒法靜養調理,現在回京城了,我自己注意著,再過些時日也就好了。”
御醫早前確實也來看過,五阿哥的病情并不打緊, 再加上五阿哥年輕, 只要多多調養著, 不是什么大問題。
五福晉便也不再小題大做,“都聽您的。”
五阿哥重點叮囑她, “你要記住, 我的事情一概不許往外傳,不止不能讓額娘知道, 也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當年他封親王的事情就是在外傳得沸沸揚揚, 所以皇阿瑪反而就不肯先封親王了。
如今表面上, 五阿哥似乎沒有競爭對手, 但誰知道他的那些母妃,或者其他的兄弟們是不是看他不順眼,想要故意踩他一腳。
腿疾可大可小, 五阿哥自覺身子無事,但先帝朝怡親王就是因腿疾早逝。若是有心人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五阿哥就可能再也沒機會了。
五福晉被他的話羞得滿臉通紅,她知道五阿哥特意對她說這話的意思是什么,咬唇道:“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守口如瓶。”
……
自陸薇當了皇后,請安的規矩就改為三日一次。
回圓明園的次日,嬪妃們都過來請安,歷時四個月的長途旅行還是很累人的,除了一個請病假的容嬪,其他人精神頭都不大足。
大家聚了一回,陸薇很快就叫散了,讓各自回家歇著。
她自己也有事情做,要忙開育嬰堂的事情。
她不缺錢,也不缺人,這育嬰堂開起來容易,但能健康的運轉下去卻難。
陸薇活著的時候,她可以源源不斷提供金錢,還可以監督運轉,但她想得更多,當她不在了,育嬰堂依然能夠維持,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看到的。
古代也有類似孤兒院的育嬰堂,有官辦的,還有民辦的,她需要借鑒一下人家的管理方式。
陸薇命人叫來福隆安商議,福隆安提議:“娘娘可先置辦田產,再由這些田產的出息供養育嬰堂,如此方是持久之道。”、
毛太監道:“隆大人,這樣會不會讓人以為娘娘借此謀取私利?”
陸薇擺擺手,“任何事情都有兩面,不可能顧得所有人的意思,一定會有人在背后說閑話。我本也沒打算掛名,就以陸氏宗族的名義去做。最重要的是選擇管理人,一定要查訪那些品行好的人管理,不要吝惜錢,育嬰堂的孩子們,不止要管他們的衣食,待他們長大后還要教給他們謀生的本事。”
古代與現代的環境還是大有不同的,陸薇久不接觸民間,只能提出她的想法,至于具體的措施則由福隆安去做。
小年輕福隆安興奮地接下了皇后交代的任務。
他雖然是傅恒之子,而且還尚了皇帝的四公主,現在的工作是掌管皇家內務,看起來前途無限,但放在富察家看,完全不夠格。他的兄長福靈安、明瑞、明亮等人,都是在外巡守征戰的,福隆安在這些人面前有時候挺自卑的。
辦育嬰堂這種善事,若是做得好,不止在皇后這里能討好,而且還能被皇帝看到他的能力。
福隆安領命去辦事。
他剛離開不久,輔國公圖爾都的夫人過來請安。
陸薇見過她后,便命人帶她去見容嬪。
……
南疆維族信奉回教,而皇帝素來對這些地區的治理方針就是四個字“因俗而治”。
因此,只要不是正式的場合,容嬪的日常飲食起居皆按她們回部的習慣來。她住的屋子也是回部風格的建筑,進入其中就仿佛進入了清真寺。
容嬪的嫂子圖爾都夫人每日過來看望容嬪時,都會為這座建筑所驚嘆,“真美啊,也只有大清的皇帝才能建造這么美麗的屋子。妹妹,真主賜予你福氣,你是有福之人!”
在她看來,容嬪是真的在享福,得大清皇帝的萬千寵愛。
容嬪卻嗤聲道:“嫂子你怕是忘了葉爾羌了吧?”
圖爾都夫人笑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葉爾羌雖好,但卻比不過京城的萬分之一。好了,我們別提這些了,妹妹跟我說說南巡的事情吧。我可好奇江南是個怎么樣的地方,連皇上都喜歡的不得了,隔幾年就去一次。”
容嬪淡淡道:“也就那樣,經常下雨,比京城濕氣還重,到處都濕噠噠的,我不喜歡,還是葉爾羌好,干爽宜人。”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小姑子每句話里都帶著刺,圖爾都夫人聽得心里不舒服,收了閑聊的心,道:“妹妹說病了,我看你精神倒還好,想來應該快好了。既然無事,那我也不便多留。”
“慢著,”容嬪叫住她,“烏什城的事情,嫂子知道嗎?”
“知道啊,”圖爾都夫人輕描淡寫道,“皇上已經派了阿桂將軍前去平叛,相信很快就會無事了。”
在西北,繼兆恵將軍之后,阿桂、明瑞等人都是當地百姓們心里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有他們在,自然不會有什么事。
容嬪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的嫂子,“你在說什么話啊,烏什百姓抗清,咱們應當支持他們,哥哥們可以暗中聯系舊部給予支持,若是成功了,咱們或可回到自己的故鄉!”
圖爾都夫人驚得左右四顧,幸好這屋里沒什么人,更幸好她們是在用回語交流,旁人應該聽不懂。
她嚴厲呵斥容嬪,“你真是瘋了,你自己發瘋別把你哥哥們拖下水,誰敢不要命去惹大清的皇帝?你想想霍集占的下場吧。你總是口口聲聲說要回葉爾羌,我就是告訴你吧,你這輩子都回不去葉爾羌了!”
容嬪目光堅毅,“我會回去的。”
“你回不去,”圖爾都夫人斷然道,“你的哥哥們都不中用的,連霍集占都不如,當初他們不肯依附霍集占共同抗清,今日他們就不敢聯合烏什造反,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安安分分的侍奉皇帝,未來說不定還能當個貴妃。”
她一刻都不想再同容嬪待在一處了,唯恐被容嬪連累。
“我看你也沒什么事,我走了。”
圖爾都夫人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只留下一個面若死灰的容嬪。
……
容嬪的身子恢復得很快,兩日后就說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
大清幅員遼闊,整個國家每一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烏什之變夾在這大小事件中也不算起眼,更沒人會想到容嬪會牽掛這件事。
容嬪進宮有五六年,她的叔伯兄弟們全部進京,從此就在京城安家了,老實本分,從來沒生過事端。
皇帝更加沒對容嬪起疑過,不,可能他有,但在他眼里,容嬪只不過是個弱女子。女子都是隨波逐流的,容嬪就算心里再憤恨,她也做不了什么。
當初他讓容嬪去欣賞霍集占的頭骨時,容嬪也沒有怎么樣。
是以,皇帝照舊召容嬪陪駕。
容嬪精心打扮,巧言討皇帝歡心,用膳時,她提出想吃吃手抓羊肉,皇帝欣然應許。
御膳房上了抓肉,容嬪笑道:“這抓肉啊,還得自己親自用小匕首削下來吃才香呢。”
她削了幾塊肉下來,自己吃了一塊,又送到皇帝嘴邊一塊。
后宮女子含蓄居多,容嬪熱情爽快,載歌載舞,令皇帝別有一番享受。
皇帝有幾分微醺,對容嬪道:“跳支舞吧。”
容嬪端起一杯酒,笑道:“那請您再喝一杯。”
她湊到皇帝跟前,右手舉杯,左手悄悄握著小匕首藏在袖內,趁著皇帝低頭喝酒之時,舉起左手狠狠向皇帝的心臟扎去!
第251章 第 251 章 容嬪向皇帝扎出去的這……
容嬪向皇帝扎出去的這一刀已經不知道在腦海里演練過多少遍, 她出手果決而迅速,沒有半分害怕與猶豫。
刀鋒在碰觸皇帝衣服的那一刻,他猛地察覺過來,身體迅速后傾, 但已經來不及了, 匕首輕易地劃破衣服, 刺入肌膚中, 鮮血立刻氤氳了一片。
只能說皇帝躲得還算及時,避開了心臟這個要害處,他捂住傷口,大聲喊道:“來人,護駕!”
容嬪知道自己有且只有一次機會,一擊沒中,不可能再有重來的機會, 但她那一刀的力氣不小, 至少能讓這魔鬼皇帝吃點苦頭。
她沖著皇帝恨聲說:“今日我殺不了你, 但我日日祈禱真主安拉降下詛咒給你,祝你斷子絕孫, 國祚淪亡。”
說完這句話后, 容嬪舉刀反手對準自己,正待了結自性命, 卻晚了一秒, 被進來護駕的侍衛制服住。
皇帝冷笑一聲, “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暫且把她押到廂房看管,留待朕處置!”
他不相信容嬪一個后妃膽敢謀刺皇帝,這背后必定有陰謀。
同樣的, 烏什之役也不止是簡單民眾叛變,或許有霍集占的遺部起事;容嬪所屬的回部極有可能也在勾結叛清;再就是境外的浩罕汗國也可能暗中參與這次事變……
皇帝心里一時想到了很多可能,他勢必要抓住容嬪背后的人。
從始至終,他沒有想過去質問容嬪一句為什么要殺他,在皇帝眼里,容嬪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他想的更多的是各種政治陰謀。
他揮揮手,容嬪很快被帶去廂房關押。
御前孫太監小心翼翼道:“皇上,您的傷口還在流血,奴才現在去請御醫吧。”
“朕沒什么大礙。”皇帝渾然不覺,先吩咐領侍衛大臣封鎖容嬪住的方外觀,把這里服侍的宮人們全部抓起來審訊,同時勿讓今日發生的事情傳出去。
待這一切都安排好后,他才對孫太監說:“去叫御醫。”
孫太監低聲應命,正待離開時,皇帝忽然又道:“請皇后過來。”
……
今年潤了一個二月,因此進了五月后,天氣已經很熱了。圓明園雖然有山有水,但該熱還得熱。
陸薇不喜歡待在屋子里,到了傍晚的時候,干脆帶著釣竿同穎貴妃去映水蘭香釣魚。
河邊蚊蟲多,宮人們提前熏上艾草驅蚊,涼亭里還聞得到淡淡的艾香。
釣魚對于兩人來說只是打發時間的手段,并不是目的,因此陸薇與穎貴妃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穎貴妃扳著手指數,“笠云亭、千尺雪、煙雨樓……咱們現在住得這圓明園處處都是江南名景的影子。”
陸薇道:“遠遠不止,暢春園、清逸園,還有避暑山莊,你仔細看也都有仿建的痕跡,只不過沒有原樣照搬而已。”
其實每個地方的建筑都與當地的人文、氣候環境有關,北方建筑也自有其大氣之美啊,但皇帝有錢有閑,他愿意費那工夫照搬,即使仿制品的質地遠遠不如原品。
兩人正在閑聊時,皇帝跟前的孫太監與毛太監兩人飛奔過來。
“皇后娘娘,皇上召見!”
陸薇對穎貴妃笑道:“今日不巧了,咱們散了吧?”
穎貴妃道:“皇后姐姐去吧,我再釣一會兒。”
“行!”
陸薇起身,上了轎子,吩咐人道:“先回清輝閣,我要更衣。”
孫太監一臉急色,小聲道:“娘娘,皇上現在方外觀。”
方外觀是容嬪在圓明園的住所,陸薇馬上明白事情不同尋常,她點點頭,“直接去吧。”
來到方外觀時,看著外面戒嚴的侍衛們,陸薇心里已經有了猜測,等看到正在被御醫治傷止血的皇帝時,她便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香妃刺乾隆一直都是影視劇中最經典的橋段,想不到竟然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容嬪沒有情郎,非要算的話,霍集占這個前夫勉強算是。
當初霍集占的頭顱被制作成喇嘛教法器嘎巴拉碗,容嬪還去參觀過,但這是個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容嬪總不至于突然興起為一個死了好幾年的前夫報仇吧。
陸薇猜可能與烏什叛變有關。
當然她此刻想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現在最要緊是皇帝的傷情。
皇帝臉色發白,任由御醫在替他包扎傷口。
他見陸薇進來,面對她驚異且擔憂的目光,有些尷尬地轉過頭,簡單地說了幾句事情的經過,然后道:“這事不好對外宣告,太后那邊也是,你得幫朕瞞著她。”
陸薇鎮定道:“我知道了,您還有什么要吩咐的嗎?”
皇帝搖搖頭,沒再說話。
他傷在肋下,傷口并不淺,流了很多血,連襯衣都染紅了,看來容嬪是下死手了。
陸薇協助御醫提皇帝包扎,又令人取來干凈衣服。等皇帝換了衣服后,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表面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待一切都處理好了,弘歷便道:“起駕回九州清晏。”
陸薇這個時候自是跟他一起回九州清晏。
一路上皇帝默然不語,不知在想什么,馬車稍稍顛簸了下,可能是扯動了他的傷口,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陸薇忙問:“您沒事吧?”
弘歷道:“小傷而已,朕沒事。朕想起來還有事情要交代你,容嬪那邊要煩你來處理,對外的話就說是容嬪突然犯病,神思不清。另外,要查查容嬪近來多與什么人交往過,有什么反常行為。”
陸薇道:“您放心,我記住了。”
從她過來直到現在,表現得冷靜、克制,這正是弘歷所欣賞的,若是陸薇過來后只顧著哭,不免就會讓他對這個皇后感到失望。
事情已然發生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冷靜地處置善后。
陸薇當然不知道他心里這么想,她之所以這么淡定,完全是開了天眼,知道皇帝不會這么容易出事。不然她還是很擔心的,一則相處日久,皇帝對她尚算不錯,畢竟有感情在;二來,皇帝這個時候過世,陸薇的皇后資歷太淺,而太后年紀又大了,這場子她把握不住,相反還會會受制于人。
兩人說完這些話,氣氛又陷入了沉默,主要是皇帝覺得尷尬。
他握著陸薇的手,苦笑道:“說實話今日之事,朕更覺得丟臉。前明壬寅宮變,一群宮女勒殺嘉靖皇帝,朕一直以為這是最荒唐的事情,沒想到,唉!”
他小看了女人,所以活該在女人身上吃一次
大虧。
不過論執政能力,嘉靖還是不能跟乾隆比的,嘉靖殘暴無度,那些宮女們也是被逼著實在沒辦法了,反正都活不下去,不如拼一把。
但說來說去,這事的確是夠丟臉的。
這個時候陸薇還是得安慰他,“這哪能放在一起說呢,而且最重要是您沒事,至于容嬪的事情,另有隱情,只待查明真相。”
弘歷頷首,“是啊,朕也想著一定有幕后。”
他到底是受傷之人,精力難免不濟,便閉了眼睛,將頭靠在陸薇的肩膀上,“朕歇一會兒。”
這皇帝一向都是強硬做派,難得有這么弱的時候。
陸薇瞟了一眼他受傷的位置,傷口不小,希望御醫的藥有用吧,不然這不用抗生素的,指不定還得發燒……
等到了九州清晏,宮人第一時間回道:“皇上,傅恒大人已經在書房等候了。”
弘歷道:“朕這就去見他。”
看來他還得去與傅恒議事,陸薇都不知道說什么了,“時辰不早了,不如明日再見吧。”
弘歷笑了笑,“別擔心,朕還有要事交代他,很快的。”
烏什叛亂,雖然他已經命阿桂與明瑞二人平叛,原打算速戰速決,但這場仗從三月打到了現在,進展并不大。阿桂也好,明瑞也罷,他對這二人難免有些失望,若是兆恵還在的話,必不會如此。
現在宮里又出了容嬪這件事,弘歷聯想了許多,少不了要與傅恒商議。
皇帝仗著素日身體極好,而且也似乎想極力證明自己沒事,在書房足足待了一個多時辰,才議完事。
身體受了傷,腦子還在不停地勞動,結果就是到了半夜,這位發起了高燒。
生病的滋味很難受,尤其是發高燒時,那種疲軟無力,頭昏目眩,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更讓人無措。
除了御醫開下的湯藥外,陸薇還拿酒精給他擦拭降溫。
皇帝中途半昏半醒時,對陸薇道:“朕屬意五阿哥……”
第252章 第 252 章 這是在交代遺言啦? ……
這是在交代遺言啦?
陸薇問他:“要不要現在派人叫五阿哥過來?”
這皇帝即使燒迷糊了, 但他腦子里的那根警戒線還是在的,“不用叫他。其實他也不是完全讓朕滿意,但現在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陸薇好氣又好笑,“知道了!”
最重要的繼承權交代完, 然后就是太后, “五阿哥自有生母在, 孫子的孝順到底不如兒子, 太后怕是要受委屈了。”
陸薇趕緊道:“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太后受委屈的。”
弘歷幽幽接話道:“你自身都難保……”
這人真的是沒有不精明的時候,陸薇拿手摸摸他的額頭,沒好氣道:“那怎么辦,我跟您一塊兒去?”
弘歷:“說什么話呢?能活著還是好好活著,朕不需要人殉葬。”
想太多,陸薇殉什么都不會殉葬的。
他還有精神說這么多話, 并且話的內容邏輯在線, 根本就不會有事好吧。
陸薇道:“我看您還是休息吧, 明日再說。”
弘歷:“若朕有意外——”
陸薇打斷他的話,“相信我, 不會有意外。”
皇帝難得有軟弱的時候, 現在他也希望有個人能堅定地告訴他,他一定不會有事。陸薇鎮定踏實的模樣感染了他, 這讓他相信自己會沒事, 于是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一秒鐘, 他又立刻睜開, “你過來,朕還有一件事要交代。”
陸薇湊過去聽他說什么。
弘歷道:“書房博物架的夾層里放著一塊黃銅調兵符,可控制京城一半的兵馬, 有這塊兵符在,旁人或許不會聽你的,但傅恒一定會聽命于你,萬一今晚真有大事發生,你要站出來主持大局,切記!”
這人可能是因為太虛弱了原因,把自己內心的秘密都給暴露了,等明日清醒,會不會來個殺人滅口?
陸薇胡思亂想,只得應道:“我記住了。”
弘歷放了心,沉沉睡過去。
他身體難受,即使睡著了也不舒服,腦海中似乎在做夢,光怪陸離的夢。但他知道這些都是假的,等夢醒了他也就醒過來了,他一定會醒過來。
……
乾隆皇帝,那可是歷史上長長的一連串封建皇帝中最幸運的人。有這份幸運加成,人家在次日黎明的時候就漸漸退燒了。
退燒了一切就好說了,雖然他臉色仍舊不太好,但精神頭至少恢復了一半。
待御醫給他換過藥后,趁著屋里沒別人,陸薇問他:“昨晚上您說過什么話還記得嗎?”
就見這皇帝眼神立刻變得銳利起來,“朕說過什么?”
陸薇搞不清楚他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但他可是乾隆,她推測他根本沒有忘記。
那么只能陸薇來忘記了。
她鄭重其事道:“皇上自己說過的話不必再問我,但我向您承諾,我已經全部忘了。”
什么繼承人啊,什么兵符,統統與她無關。
弘歷卻突然撲哧笑出聲來,“你的記性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差了?你忘了,朕來提醒你。”
一晚上沒睡覺,陸薇也很煩躁,“您別開玩笑了!”
“好了,是朕不好,”弘歷緊緊握住她的手,“不開玩笑,昨晚上辛苦你了。朕昨晚上說過的話你要牢牢記住,你是皇后,若是真有意外,不可能置身事外,心里有數也好。”
這一刻他慶幸有她陪伴,其他任何人他都不敢那么信任。
他見陸薇些憔悴,摸摸她臉頰,“朕已經無事了,你昨晚上有沒有被嚇到?”
陸薇搖頭,實話實話,“沒太被嚇到,因為我知道您會沒事的。”
弘歷心里軟的一塌糊涂,“唉,都過去了。”
陸薇想起一件事來,忙道:“暫時還沒有,您這樣子也不可能去見老佛爺,老佛爺問起來怎么說?”
弘歷隨意編了一個理由,“你就告訴老佛爺,說朕與章佳國師談論佛法頗有心得,要齋戒三日。三日后,朕再去給老佛爺請安應該能勉強糊弄過去了。”
陸薇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那嬪妃那邊,我也按這個說法來。”
兩人商議過后,陸薇便回了清輝閣。
昨日的事情怎么樣都會有一絲風聲傳出去,外人可能猜不到容嬪敢拿刀去刺殺皇帝,但容嬪突然生病就是令人奇怪啊,而且方外觀被侍衛看管起來,上一個突然生病被關禁閉的還是廢后那拉氏,由不得人不多想。
皇帝那里沒人敢不要命的去打聽,但一個上午,好幾波嬪妃過來給陸薇請安,言語中暗中打聽容嬪的情況。
陸薇看著來人的眼睛,直接說:“容嬪病了。”
那人故作關切:“昨日上午我見她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可以去探病嗎?”
陸薇微笑:“當然可以啊,不過得先去稟告皇上一聲。”
這句話的重點落在皇上二字上面。
那人立刻就老實了,“我看還是不打擾容嬪養病了,等她病好了我再去看她吧。”
在這宮里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大家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
既然皇帝不想讓人知道,即使能猜到些什么,那也要假裝不知道。
令貴妃就是這樣的聰明人,在南巡時,她膩煩容嬪拱火,故意把烏什叛變的事情告訴了容嬪。自此之后,容嬪神不守舍,再也沒心情再來找事了。
容嬪嫁給霍集占時,是他最得寵的女人,進宮后,在這宮里卻沒那么得意,動不動就念叨著她的南疆,她又沒有為皇上生下一兒半女,而且信仰更加不同,這女人對皇帝,對大清沒有任何感情,誰知道她會作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
看現在的情形,令貴妃大致推測,容嬪可能是惹怒了皇帝,翻身無望了。
她從來沒有把容嬪當作對手,是以對容嬪的下場也不甚在意。
……
烏什之戰進入膠著階段,皇帝除了讓人審查在京的容嬪家族有無參與其中,再就是一封接一封的詔令傳給前線的阿桂、明瑞等人。
他雖然不上戰場,但一直在參與幕后指揮作戰,總之,皇帝養傷之余,忙得很。
至于陸薇,后宮容嬪就交由她的負責。
可是各種事情查下來,容嬪除了見過她嫂子,并沒有沒旁的異樣舉動。
宮外容嬪的娘家人,也就是當初進京居住的八回爵也沒查出私下與烏什叛黨有勾結,人家真就是在安分守己做大清的良民。
最后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容嬪刺殺皇帝完全是因為她個人原因,沒那么多幕后陰謀。烏什叛變給了她回南疆的希望,而她的家人們又親手破滅了她的希望,她在絕望之下,鋌而走險,先殺了皇帝再說。
這一波皇帝受傷也有他自己的原因,誰讓他自大狂妄,輕視女人來著?容嬪雖然沒能殺掉他,但也讓他受了好一個教訓。
審訊容嬪的太監來報,說是容嬪想要求見皇后娘娘。
這是個奇女子,就是太莽了,但陸薇從內心來說,不是不佩服她的勇氣。
因此,她愿意去見容嬪一面。
再見容嬪時,她穿著回部的衣飾,不施粉黛,舉止之間仿佛仍是從前那個回疆公主。
她用回部的禮儀給陸薇行禮,然后道:“我一個將死之人,人人避之不及,多謝您肯來看我。”
對于女子,尤其是對于一個這么漂亮的女子,陸薇心里非常惋惜她的命運。
她對容嬪道:“你有什么想交代的,如果我能辦到,我一定替你辦到。”
容嬪無謂地笑了笑,“我也不過是想把自己的骨灰灑在故鄉。皇后若是能幫我做到,我感激不盡,若是不能,那也沒什么好說的,這就是我的命罷了。”
陸薇點點頭,“我盡力為之。”
容嬪忽然道:“我是維族人,皇后你是漢人,其實我們都不是滿人,算起來,滿人都是侵占我們故土的敵人,我做夢都想要回到葉爾羌,難道皇后娘娘沒想要回到故鄉嗎?”
這話題走向不對啊,容嬪好像想策反她。
陸薇的故鄉是蘇州,仔細想想,她確實沒什么故鄉情節,開玩笑,那常熟縣令的小舅子逼著她在蘇州待不下去,不得已進宮,故鄉于她來說,沒那么好。而且她就是個普通老百姓,不管是在明,還是在清,她都是被壓迫的對象,她干什么想不開去替姓朱的反清復明啊。
她于是搖搖頭,“沒想過,對我來說,哪里都一樣。”
容嬪又道:“故鄉的風、故鄉的水,還有花草樹木,還有人,難道就沒有讓你眷念了嗎?”
身份不同,想法天差地別。曾經的容嬪是回疆公主,受回疆百姓供奉;而陸薇只是一個普通的無權無勢的百姓。
她沒再跟容嬪兜圈子,直接道:“沒有。”
容嬪失望地看著她,嘲道:“故鄉就是我們的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根忘了呢?你當了滿人的皇后,大概就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吧。”
陸薇氣笑了,道:“容嬪,你相不相信,就算皇上現在肯放你回葉爾羌,葉爾羌的百姓們未必歡迎你回去?”
第253章 第 253 章 容嬪冷笑道:“我是回……
容嬪冷笑道:“我是回疆圣女, 葉爾羌的子民只會日思夜想盼著我回去!”
陸薇道:“你可太天真了!你知道烏什為何叛變嗎?”
“是為了反抗清廷的入侵。”
“不,那是因為烏什百姓的日子過不下去了。百姓不會想要什么公主圣女,他們只有最卑微的愿望——安居樂業。清廷也好,當地的伯克貴族們也罷, 壓在他們頭上大山太多了, 他們已經很累很累了, 又怎么會愿意供養一位圣女呢?”
容嬪美麗動人, 膚色白皙光潔,雙手如和田玉一般溫潤細膩,這么一個尊貴的圣女該有用多少資源才能供養啊?
容嬪可能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怔住了,過了好久她才道:“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告訴你,如果我能回到葉爾羌, 我情愿像普通老百姓一樣騎馬牧羊, 靠自己討生活!算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就算我愿意, 我的父兄叔伯們也絕不愿意過這樣的日子, 更何況,我根本就沒有機會了。”
容嬪閉上眼睛, 嘴里無聲地念著一段禱告詞。
陸薇問她在禱告什么?
容嬪道:“我在祈求真主保佑烏什的子民。皇后娘娘, 他們會不會像準噶爾部一樣被皇帝滅族?”
陸薇想了想, 說道:“不會的, 烏什之變事出有因,等叛亂平息,皇帝會改變對烏什的管轄制度, 百姓們的日子也會比以前好過許多。”
容嬪臉上綻出一抹微笑。
……
從方外觀出來,陸薇有些惆悵。
她回自己的屋子,換了一身衣服,再去九州清晏,陪著皇帝一起去給太后請安。
等到九州清晏時,皇帝已經在等她了,聽說她去看望容嬪,于是問道:“容嬪有說什么嗎?”
陸薇道:“她想把自己的骨灰埋在葉爾羌。”
弘歷愣了一下,“她沒有求饒?”
“沒有。”
弘歷神色莫測,淡淡道:“她倒是始終如一。行,朕答應她。”
就容嬪刺殺皇帝這件事,他最開始的時候設想了無數種陰謀,可是最后證明這件事完全是容嬪一人所為。
他不會饒過她的性命,既然這女子桀驁不馴,心心念念回到故土,那么他就滿足她最后的愿望。
沒想到皇帝這么輕易就答應了,陸薇心里放下一樁事。
她道:“咱們現在去給老佛爺請安吧。”
“不急。”弘歷命人拿來一面西洋玻璃鏡給她。
陸薇莫名奇怪,“給我鏡子做什么?”
弘歷:“你看看自己。”
看自己?
陸薇照鏡子,鏡子里的人依然是她,但看起來就是那種心情不大好的樣子。
這,一個活生生的人很快就要離開,就是正常人也不可能馬上高興起來,她得緩和一下。
弘歷慢吞吞道:“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朕以為你為容嬪求情。”
陸薇訝然:“為什么會這么說?”
“當初朕要處罰愉妃與鄂貴人,你就不愿意。”
“這不是一回事啊,”陸薇搖搖頭,“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我干涉不了,有些事情既然已經做下了,就要自己承擔后果。”
再說人家容嬪自己沒想過求情茍活。
她看著皇帝道:“皇上希望我求情嗎?如果您要是讓我替容嬪求情,那我就求情。”
畢竟容嬪長得那么漂亮,他舍不得也說不定。
弘歷沒想到她反客為主,一時語塞,“朕不是這個意思。好了,我們去看望太后吧。”
這回輪到陸薇說“不急”了。
“皇上也照照鏡子吧。”
他即使是個鐵人,畢竟是受了傷,幾天的功夫也養不完全好,人瘦了不說,臉色依舊不大好。
這樣子過去,以太后的細心,說不定能發現一點什么。
于是乎,陸薇祭出胭脂水粉,稍稍給皇帝增加了那么一點氣色。
剛開始皇帝還不想用,等陸薇替他收拾一番,他再看看鏡子里的自己,精神氣比之前好了很多。
陸薇一邊替他抹勻臉頰的胭脂,一邊說,“這梳妝打扮,女人可以,男人也可以,捯飭得好,效果堪比畫皮。”
弘歷敬謝不敏,總是覺得鏡子里的自己怪別扭的。
“朕是實在沒辦法才勉強用了一回。男人梳妝打扮成什么樣子,豈不是成了戲子之流!”
陸薇笑道:“皇上說得是。”
經過這么一搗鼓,再加上陸薇的幫忙掩飾,皇帝總算是過了太后的關。
太后打量他許久,說道:“皇上氣色不錯,就是瘦了些。”
弘歷趕緊道:“朕最近忙于前朝的事情,于飲食上就略減了些,皇額娘不用太擔心。”
太后勸道:“朝堂上的事情再重要那也得保重身子啊,皇上你不年輕了……”
巴拉巴拉,太后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話。
老人家年紀大了,記憶力變差,有些話車轱轆似的說,這要是以前的皇帝肯定會聽著不耐煩,但現在的弘歷非常認真地聽太后說話,一一答應著她,臉上看不出一點不耐煩的樣子。
皇帝是一種政治生物,且當皇帝的時間越長就越沒人性的那種,弘歷當皇帝也不可避免,但太后的存在卻讓他多了一絲人性。
從前他對太后還有芥蒂、不耐,到如今只剩下兒子對母親的孺慕。
……
容嬪被賜自盡,對外宣稱暴病而亡,喪儀辦得簡單而迅速。至于她的骨灰則送回葉爾羌安葬。
這件事無可避免成為了清宮又一大秘密,民間估計又是一大堆傳言。
但哪朝皇宮沒有秘密?現今乾隆皇帝的身世在民間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時間長了,也
就漸漸被人淡忘了。
再說前朝,容嬪家族被證實與烏什叛變無關,既然容嬪已死,皇帝并沒有牽連到她的家族,目前最重要的是平叛。
烏什雖小,但叛軍防守堅固,幾個月來清軍竟然不能攻克,無奈之下只能轉攻為圍,斷絕烏什與北地的聯系,最后叛軍彈盡糧絕,主動開城投降,叛首額色木圖拉等人被處死。
也就是說,這場戰從二月打到八月,足足花了半年的時間,清軍才算取得勝利。
但這個勝利來得很窩囊,費時費力,皇帝論功行賞,論錯處罰,阿桂與明瑞因“剿辦不利”,交由刑部嚴議論罪。當然這兩位都是皇帝的愛將,他并不是真心想處罰他們,最后只是眼里申飭了明瑞一番;再就是免去阿桂戶部尚書的職位,留他在伊犁與明瑞一起共事。
明瑞與阿桂又有不同,他是富察皇后的侄子,也是皇帝從小看著長大的,皇帝拿明瑞當子侄看待,對他寄予了厚望,但這一次明瑞顯然是讓他失望了。
大晚上的,皇帝還在奮筆疾書給明瑞寫諭旨,陸薇在書房陪著他,就聽見皇帝幽幽長嘆一聲,于是問道:“怎么了?”
弘歷道:“朕對明瑞,罵得狠,那只是因為朕恨鐵不成鋼,并非……唉!”
陸薇覺得年輕人,還是要以鼓勵為主,一味地罵也不行啊。
“您現在不會又在寫信罵他吧?”
弘歷擱下筆,“他年紀不小了,他的叔父傅恒在他這個年紀比他穩妥多了,他遇事不分輕重,缺乏果斷,只希望他這次能吸取教訓吧。再說了,朕是那么愛罵人的皇帝嗎?”
陸薇趕緊說:“您那是愛之深,責之切。”
這話皇帝聽在心里很滿意,點點頭,“朕就是這個意思。唉,明瑞還是太年輕了!”
這人說話前后矛盾,感嘆完后,就重新拿起筆給明瑞寫信。
以前陸薇也聽他說過一些關于明瑞的事情。
總體來說,明瑞在一眾貴胄子弟中還是很不錯的,但皇帝說的也沒錯,他太年輕了,年紀輕輕登上高位,在很多事情上沒有處理經驗,再加上性格還不夠成熟,有時候做出來的事情難免讓人覺得啼笑皆非,哪怕他的出發點其實是好的。
但總要給年輕人成長進步的空間,相比經過烏什之役后,明瑞他日一定能有所成長。
好不容易皇帝寫完了諭旨,陸薇處于好奇,問他道:“我能看看嗎?”
她純粹是好奇,皇帝養兒子不太行,動則就罵,頂不住他罵的大阿哥、三阿哥早早就掛了,陸薇不太相信他“愛之深,責之切”的意思能夠傳遞給看諭旨的人。
這封諭旨并不是機密大事,皇帝隨手遞給了陸薇,“看吧。”
果然,陸薇看完后,通篇都是責備,連“卑鄙”“不堪”這種詞都有,這明瑞一定要心大,不然估計都沒臉活了。
弘歷見她不說話,問:“怎么,有什么問題嗎?”
陸薇想了想,委婉道:“皇上,我認為您多少應該給年輕人一點鼓勵。”
弘歷:“按朕原本的意思,今年就該調他回京任職,但朕卻留他繼續在烏什,就是想讓他將功補過,朕給他機會,這難道不是鼓勵嗎?”
這個古板的封建大家長,跟他說不通的,他不懂教育!
陸薇“哦”了一聲,不再作聲了。
不過最后皇帝大概還是聽了她的建議,又在諭旨添了語氣稍微緩和的幾句話,然后交由孫太監,速速發往伊犁。
……
烏什之戰告一段落,進了八月份,按照往年的慣例,皇帝該去木蘭行圍了。
皇帝養傷足有三個月,身體已經完全康復,又可以進行他最喜歡的騎射運動。
這一次依舊是浩浩蕩蕩大部前往承德。太后與嬪妃等人入住避暑山莊,皇帝整日帶領王公大臣,以及蒙古貴族們行圍。
避暑山莊素有塞外小江南的美稱,秋高氣爽,風光與關內迥異,陸薇還算樂在其中。
這日,陸薇與穎貴妃陪著太后散步,突然一個御前小太監面色焦急地跑過來道:“皇后娘娘,奴才有要事稟告。”
陸薇便向太后道:“老佛爺,讓穎貴妃先陪您,我先去處理事情。”
太后卻笑道:“不必麻煩,有什么事就在這里說吧。”
那小太監猶猶豫豫道:“五阿哥墜馬受傷了,皇上請皇后娘娘過去看看。”
“那還等什么,現在就去!”
墜馬可不是小事,重則可以要人命的。太后著急地要去看望五阿哥,陸薇連忙攙扶住她。
等她們過去的時候,御醫已經在給五阿哥看完診了。
五阿哥慚愧道:“都怪我騎射不精,以至于叨擾皇祖母,皇阿瑪,還有皇額娘。”
太后疼愛孫子,安慰道:“這關你什么事,指不定是那匹馬有問題。”
皇帝若有所思看了一眼五阿哥的腿,然后問御醫道:“五阿哥的傷到底怎么樣?”
御醫表情凝重道:“回皇上,阿哥只是腳腕扭傷,不打緊,但是,但是阿哥外腿似有潰爛,極有可能是附骨瘡。臣敢問阿哥,這瘡生了多久了,身體可還有沒有別的不適?”
五阿哥不敢看皇父的眼睛,低聲道:“今年五月發現的,并無特別的不適,我以為很快就能恢復……”
第254章 第 254 章 弘歷酷愛騎射,這幾年……
弘歷酷愛騎射, 這幾年幾乎年年都來木蘭行圍。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尤其是像五阿哥這種皇子中的佼佼者在騎射上自然不敢落下,可以這么說, 五阿哥的騎射水平是很不錯的。
這次他這么突然墜馬, 怕不是騎射不精, 而是原本的腿疾之故吧。
弘歷的臉色很難看, 問五阿哥道:“以前有讓御醫看過嗎?”
五阿哥回道:“有讓張太醫等人看過,當時不太要緊,只說好好養著漸漸也就好了。”
既然讓御醫看過,那肯定有病案,然而這份病案卻并沒有呈到皇帝面前。當然這也不能說明御醫的疏漏,皇帝日理萬機,除了太后老娘外, 那些皇子嬪妃們一些小疾小患不可能都報給他知道。
他們父子倆一問一答頓時就讓屋子里的氣氛緊張起來。
太后就有些擔憂地道:“五阿哥這腿疾可是很嚴重?”
御醫看了一眼皇帝, 然后斟酌道:“老佛爺不用太擔心, 五阿哥的腿疾是可以治愈的,只是需要多注意調養著, 病人要保持心情平和, 過急過燥過慮都不可,平日里也不可太耗費心神, 再有這騎射之事, 暫時免了吧。另外還有一些要注意的事情, 臣也都會寫下來交給服侍五阿哥的人。只要好好將養著, 阿哥一定會沒事的。”
太后放了心,握著五阿哥的手,“好孩子, 聽到御醫說的話沒有?好好養著,就沒事了。”
五阿哥勉強笑道:“皇祖母,孫兒記住了。”
陸薇也像太后一樣,安慰了五阿哥幾句。
皇帝這個嚴父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拍了拍五阿哥的肩膀。
五阿哥惴惴不安看著皇父,“皇阿瑪……”
“聽老佛爺的話,好好養病。”弘歷笑了笑,轉向太后,“老佛爺,朕送你回去吧。”
太后又叮囑了五阿哥幾句,才由皇帝與陸薇護送離開。
老太太孫子雖然多,但真正長成的并不多,而且這些年又折損了不少,她對五阿哥就看著更重些,不止叮囑五阿哥要好好養病,而且還叮囑皇帝兒子,讓他對五阿哥寬松些,不要那么嚴厲,以后在學業上也別管得那么緊。
弘歷無奈道:“兒子知道了。”
陪太后用過午膳后,帝后二人告辭出來。
弘歷問陸薇等會兒做什么?
陸薇道:“沒什么事要做。”
“那就陪朕走走吧。”
避暑山莊能有塞外小江南的美譽足以證明它的風景很美。湖光山色,亭臺樓閣,景色不比西湖差。
額,最后一句話是康熙
說的。
陸薇與皇帝在湖苑區散步,盡管午后艷陽高照,但綠樹成蔭,在湖畔散步,涼爽宜人。
但皇帝的心里明顯有事,他根本就不是來散步的,他是來走路的,走得很快,陸薇跟在他身后,不遑多讓。
這深宮后院鍛煉的方式不多,走路是最好的一種,陸薇常年走路鍛煉,跟得上皇帝的步伐。
這皇帝一直走啊走啊,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心中的郁氣似乎消了,才在一座水亭止住了腳步。
饒是陸薇再能走,這大中午的一個多小時走下來,也累了,她趕緊找了長凳坐下來,輕輕地捶小腿。
弘歷在她身邊坐下,把她的小腿抬起來放在膝蓋上,不輕不重地替她按捏,“腿都走疼了,為什么不跟朕說一聲?”
陸薇道:“不疼,只是有點酸軟。皇上現在心情好些了沒有?”
在經歷了容嬪刺傷事件后,皇帝開始真正考慮繼承人的事情,他這些皇子中,五阿哥目前是最不錯的,他也考察了幾年了,特別是這一二年已經在按儲君的標準培養五阿哥。
但五阿哥現在偏偏生病了,諸事不順,皇帝由不得不懷疑人生啊。
以上是陸薇的想法。
皇帝對儲君的態度,不能說他非常想要一個接班人,但如果連接班人選都沒有了,那肯定是大麻煩。
然而很快皇帝接下來的話就證明是她想錯了。
弘歷搖搖頭,“朕沒有心情不好,朕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朕確實在考慮立五阿哥為太子,但偏偏這個時候五阿哥生了腿疾,是否是上天在警醒朕,其實五阿哥并非真正合適的太子人選?皇帝者,必須是天命之人,五阿哥既然無福,那足以證明他不是天命之人。”
怎么還搞上迷信了?
不過他這話邏輯也算是能自洽。
但陸薇有點不明白,“御醫剛才說了,這種腿疾是可以治愈的,眼下雖然不好,但精心調理說不定也就好了。”
畢竟五阿哥有最好的醫療條件,治愈的條件比普通人強太多了。
弘歷并沒有她這么樂觀,“五阿哥所患腿疾又名附骨瘡,宗室中也曾有人患有此疾,怡親王你知道嗎?”
怡親王是世襲的鐵帽子王,但皇帝口中的怡親王肯定只有一人,那就是先帝最喜歡的兄弟胤祥。
“朕這位王叔飽受腿疾折磨,四十出頭就過世了,他的第三子同樣如此,活了不過二十歲。現在治好了焉知日后會不會復發?當皇帝要負擔大清的社稷江山,朕如何再敢將這副重擔再交到五阿哥手上?”
這——也對,要想當皇帝必須要有健康的身體,當乾隆的儲君更是時時刻刻要經受考驗,五阿哥已然患病,不太適合高壓的環境了,他現在只能躺平養病。
弘歷對五阿哥有父子間的疼愛,但此刻他更多想得是他要另外在考察培養繼承人選了。然而除了一個五阿哥,現在竟沒有讓他看得過去的皇子,這才是真正讓他更煩憂的地方。
陸薇只能安慰他,“皇上剛剛說天命,既然上天有命,那么必定會給您一個合適的繼承人,所以現在煩憂也沒有用。”
弘歷嘆一口氣,“是啊,這是急不來的事。你陪著朕說說話,現在朕心里好過多了。”
陸薇倒覺得她的陪伴只是占一小部分,這皇帝是永遠被打不倒的。
這會兒皇帝也該回去處理政事了,他先命人抬來轎子,然后道:“坐著回去吧,若是腿還不舒服,就找御醫來瞧一瞧。”
陸薇道:“我知道了,您也去忙吧。”
弘歷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件事,朕打算封五阿哥為親王,想必他知道這個好消息后,心情高興,病就會好得快些。”
他已經將五阿哥排除在儲君之外了,未免這孩子憂思多想,把親王之位給他,想必五阿哥能明白他的心情。
陸薇當然是沒意見的,“您這樣安排很好。”
在乾隆朝混個親王也不容易啊,這一眾皇子里,除了出繼出去的四阿哥與六阿哥兩人混上了爵位,其他全部都是光頭阿哥,五阿哥現在成了親王,就算日后躺平了也不虧。
……
還沒等回到紫禁城,皇帝就直接下旨封五阿哥為榮親王。
這可是皇帝第一次親封自己的兒子為親王,難免引起波瀾。
五阿哥的那些個兄弟們羨慕得要命,紛紛過來探病,兼恭喜他。
四阿哥永珹笑道:“兄弟,你這可是因禍得福啊,親王之位,比哥哥我還高了一級。”
四阿哥承襲的是履親王的爵位,降級繼承,因此他現在是履郡王;六阿哥永瑢承襲的是慎郡王的爵位,現在還是個貝勒。說實話,這兩人挺羨慕五阿哥。
他們的皇阿瑪現在活得好好的,儲君的事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現在能拿到手的好處才是最實惠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五阿哥當不了儲君,保底是個親王呀。
五阿哥面對這兄弟們,熱情開朗,仿佛一切都不是事,等他們都離開后,整個人就像被抽去了精氣神,癱在床上,目光呆滯著望著床頂。
他想要這個榮親王的爵位,但不是現在!
皇阿瑪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還有沒有希望當他的繼承人?
五阿哥翻來覆去地琢磨皇帝的態度,再想想他那些兄弟們,心里越發不甘心,于是重新坐起身來,吩咐小太監將他的書稿拿過來。
小太監勸道:“王爺,御醫說您要好好歇著,這書稿明日再些吧。”
五阿哥道:“我傷的是腿,不騎馬也就罷了,看看書不礙事的。”
他暫時不能陪皇阿瑪騎射,但皇阿瑪愛文,五阿哥正好可以趁此機會繼續寫他那部書稿,等寫完后呈給皇阿瑪。
……
五阿哥之事算是木蘭秋狝中的一個小風波,之后皇帝仍舊是興致高昂,天天行圍打獵。
后宮女眷們的日子平靜無波,在這避暑山莊舒服的度假。等到了九月底,天氣漸漸轉涼,御駕就該返回京城了。
就在這個時候,令貴妃突然爆出懷孕的消息。
生生不息,即將有新子嗣的消息讓皇帝格外高興,重重地賞賜了令貴妃。
能坐到貴妃這個位置上,一個普通嬪妃能得到的所有東西,令貴妃已經得到了,現在皇帝的賞賜并不能叫她高興,但皇帝對她那種重視卻讓她心里慢慢有了底氣。
這個孩兒來得正正好,他是她的福星。
不,她自己就是有福的,額娘給她算過命,她命里有大福氣,要不讓老天爺怎么會讓她這么順利?
眼看著五阿哥就要當太子了,可是老天爺偏偏不給他這個機會,這個機會屬于其他人。
第255章 第 255 章 陸薇在得知令貴妃懷孕……
陸薇在得知令貴妃懷孕時, 當真是愣住了。
穿越前她的祖母與外祖母都是生了五個孩子以上的人,她知道
以前的人生得多,但親眼見到畢竟又有不同,這應該是令貴妃第七次懷孕了吧。
乾隆一朝子嗣冠軍是她, 可是這么一個接一個的生, 就算身體大方面沒有問題, 但女性那些羞于言表的問題呢?
穿越前后, 陸薇都沒有生過孩子,無從知曉。
后宮近十年間,后宮只有令貴妃與已經過時的忻妃生有子嗣,其他人都沒有,既然沒有生育,那么也就不知道生育或是頻繁生育到底好不好。
但總體上來說,大多數嬪妃對令貴妃持有羨慕嫉妒恨的態度。
連穎貴妃都說令貴妃的運氣好, “就算她得寵, 旁人也不能說沒寵, 這些年皇上的子嗣們竟似約好了一般,全部投胎在她肚子里, 她可真有大運氣。”
陸薇不認為這是運氣, “可頻繁生育傷身啊。”
穎貴妃“嘁”了一聲,笑道:“在我們草原上, 哪家不生好幾個?這沒什么的, 當然也有因此早逝的, 怎么說呢, 這就是咱們女人的命吧,能生總比不能生要好。”
所以她的話大概就是古代女人對生育的觀念吧。
陸薇無話可說。
穎貴妃瞧著她的面色,又道:“皇后姐姐, 我說的是宮外的女人們,她們可能需要子嗣來安身立命,咱們現在做皇上的嬪妃另有不同,其實不生也挺好的。像姐姐,還有我,樂得無牽無掛,自由自在。當然呢,也有像老佛爺那樣的,什么樣的結果都可能有,接受就行。我覺得自己現在就很好,感謝長生天對我的護佑。”
好吧,她說的沒錯,每個人的生育觀念是不同的,陸薇現在感嘆什么頻繁生育傷身體,沒準兒在能生的人眼里,她才是那個最可憐的人,進宮這么多年了,連個孩子都沒生到!
但,在乾隆后宮,不能生的嬪妃還是占大多數的,像令貴妃這樣的是少數,大家誰也不用說誰的閑話,照舊過日子。
十月初,御駕回到京城,連紫禁城都沒有回一趟,大部隊人馬直接回圓明園。
回京后的次日,陸薇就命人去紫禁城接了愉妃過來。
自那次從馬背上跌下來后,五阿哥就開始養病的生涯,但他的病情并沒有好轉,反而一日比一日更差。
五阿哥是個要強的人,希望愉妃能好好勸慰他吧。
……
出發去木蘭秋狝時,五阿哥在眾人眼里是個身體康健,而且充滿政治前途的年輕人;等回來后,一切都變了天,拖著病歪歪的身子,前途盡毀,即使他現在已經是榮親王了,對于這種落差仍然完全無法接受。
他身邊人的態度更是十分微妙,五阿哥素來是心思機敏的人,很快就感覺到了這種微妙。
他沒有前途了,旁人自然不會再把他放在眼里。
而他的皇阿瑪,目光也開始轉向其他皇子,這一切讓五阿哥內心憤慨不平,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無法做到安心養病。
愉妃過來圓明園時,看到就是一個心灰意冷的兒子。
五阿哥見到額娘更覺得羞愧難當,“我讓額娘失望了!”
愉妃的眼淚落下來,抱著五阿哥泣聲說:“不,你從來沒有讓額娘失望過,自你出來,額娘對你只有一個期望,那就是平平安安活下來。答應額娘,不要再想那些前途的事了。”
五阿哥搖搖頭,沒有說話。
愉妃理解不了他,而他也理解不了愉妃。愉妃能承受冷宮幾十年,五阿哥卻做不到,明明他就只差一步了啊。
愉妃試圖喚醒兒子,“咱們娘兒兩個好好的,其他又算得了什么,那個位置其實并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你現在是榮親王,你的兄弟們都沒有你爵位高,當個富貴王爺,這樣就已經夠了!”
五阿哥慘然一笑,“榮親王?那我問額娘,果親王與和親王現下如何?”
他們是皇上的親兄弟,說罵就罵,說貶就貶了,果親王更是在皇權威壓下病死了;而和親王呢,戰戰兢兢,唯恐再惹怒皇帝,堂堂親王,現在的日子過成什么樣了?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富貴王爺,有的只是皇帝與奴才。
五阿哥當不成未來皇帝,那么就只能當未來皇帝的奴才了!
這才是心高氣傲,多年來在兄弟中出類拔萃的五阿哥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的這一生已經完了。
無論愉妃說什么話,他都聽不進,“額娘不用再說了,兒子已經這樣了,往后額娘看到綿憶就當看到兒子吧。”
愉妃心如刀絞,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永琪……”
五阿哥狠心地轉過頭,不再看愉妃。
希望前途徹底破滅,帶給五阿哥的精神打擊甚于疾病,在這兩重壓迫下,回到圓明園養病的五阿哥病情更壞了。
新年過后,五阿哥留在紫禁城兆祥所養病。
進了二月,陸薇與皇帝去探望五阿哥。
昔日意氣風發的年青已經完全變成了樣子,五阿哥躺在床上,就像真正病入膏方的人一般,神彩全無。
他對皇帝說:“兒臣辜負皇阿瑪的期盼!”
饒是弘歷是個對兒子心硬至極的人,這會兒也很難受,他安慰五阿哥好好養病,一定會好的。
五阿哥勉強笑道:“天意如此,兒臣也無怨言,只恨不能在盡孝于皇阿瑪跟前了。”
弘歷不喜歡這種感傷的情景,待了一會兒就出去了。
陸薇留下來問五阿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盡管派人去跟她說。
五阿哥搖搖頭,“多謝皇額娘的關心,兒臣自知時日無多了,只希望您日后多多照顧兒臣的額娘。”
陸薇答應了他,“你放心,我會看顧愉妃的。”
愉妃在后宮從不生事,算是一位好同事,于情于理陸薇照顧她也是應當的。
五阿哥就像了卻了最后一樁心事,“那么兒臣就再沒什么遺憾了。”
三月上旬,榮親王五阿哥在兆祥所病逝,他的靈柩被安置在了定親王墓,與大阿哥、三阿哥作伴。
五阿哥的全部喪事完畢已經到了四月底。
宮里每日都有各種各樣的事情發生,喜怒哀樂,什么樣都有,日子卻在有條不紊進行中。
轉眼進了五月,令貴妃發動,于十一日生下了皇帝的十七阿哥,母子均安,
新生的喜悅很快就取代了五阿哥過世的哀傷,整個皇宮都在慶祝新生兒的誕生。
這一次皇帝給足令貴妃榮寵,除了慣常的賞賜之外,他特意下旨將令貴妃娘家從鑲黃旗包衣佐領抬入鑲黃旗滿洲。
二十多年了,令貴妃終于憑借自身實力給娘家改命成功!
第256章 第 256 章 一直以來包衣的身份都……
一直以來包衣的身份都困擾著令貴妃。乾隆十六年, 皇帝給魏家抬過旗,但只是從包衣管領抬為包衣佐領,魏家內務府包衣的身份仍然沒有改變,這一次才是真正的抬旗。
在這宮里也有兩股風, 皇后與嬪妃之間,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以前的富察皇后在世時, 從來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因為她的娘家一直是朝堂上皇帝最信重的家族;繼承者那拉氏則不同,她這股東風總是無法完全壓住嬪妃們的西風,所以她迫切得希望十二阿哥能盡量被立為儲君,以至于后來因此與皇帝造成了不可緩和的矛盾;等到了現任陸皇后,好了,家世、子嗣全部都不行,而且往后看有子嗣的機會應該也是無了, 如果說她真占了些什么, 那大概就是孝了。
皇太后與前兩任兒媳婦的關系平平, 與陸皇后是真好,比親生的母女還好的那種。
因此, 盡管如今令貴妃這股西風十分強勁, 但想完全壓倒皇后,還是有些困難。
因她生產, 皇帝特意允許魏家女眷進宮陪伴她。令貴妃的兩個弟妹對于進宮這件事已經非常輕車熟路。
但皇后相當于內廷女主人, 這兩位魏太太每次進宮時, 都必須先去拜見皇后, 然后再被帶去令貴妃的住處。
最近因為她們三五日就進宮一回,陸薇也不會總有時間見她們,于是偶爾就直接讓毛太監或者春燕等宮女打發她們去見令貴妃。
人的脾性就是很奇怪的, 每次進宮見皇后這一道程序她們嫌麻煩,但皇后不見她們,派遣了太監或宮女代勞,她們又覺得皇后不夠重視她們。
這日她們又來圓明園探望令貴妃。
因令貴妃的幼子十七阿哥已經滿月,奶娘就把他抱出來給兩位舅母看。
兩位魏太太輪流抱了一回,都贊這孩子生得好,是個有福氣的。
這個孩子確實給令貴妃帶來了好運。
在這個孩子之前她已經有漸漸失寵的趨勢,但這個孩子來得太及時了。
宮里這幾年沒有孩子出生,去年皇帝的親兄弟果郡王弘曕過世,今年五阿哥過世,這兩件事都讓皇帝感傷不已,十七阿哥的到來正正好讓皇帝擺脫這種情緒。
皇帝對這孩子也是非常喜歡,對令貴妃不免又恢復到從前的寵愛。
魏家的榮寵系于令貴妃一生,她是長姐,家族從小就對她寄予眾望,而她也不負所望,讓魏家擺脫包衣身份,成為真正的旗人,而且,說不定魏家日后還有更大的榮寵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令貴妃高興之下,又命人喚來七公主、九公主、十五阿哥過來拜見舅母。
皇帝對兒子們是妥妥的嚴父,但女兒卻很好,七公主與九公主姐妹倆養得很嬌;十五阿哥養在圣祖溫慧皇貴太妃身邊,他今年才六歲,小小年輕,性子平和穩重。
有孩子就有希望,令貴妃看著她的孩子們,心情愈發好,她讓孩子們拜見舅母。
三個孩子也很聽母親的話,恭敬地給舅母們請安。
兩位魏太太連忙扶起他們,把他們狠狠夸贊了一番。
外甥舅母見面完畢,令貴妃讓人把孩子帶去玩兒,她與兩個弟妹嘮嗑家常。
家長里短無外乎那些瑣事,九公主今年滿十歲了,也該相看額駙了。
三人提到這個話題,令貴妃就笑道:“皇上早兩年前就給我說過她的事情,現在雖然還沒有正式下旨,但八九不離十。”
大魏太太恭維道:“想必這位額駙一定是極好的。”
“未來額駙好不好,誰也看不出看。”令貴妃道,當初皇帝給和敬公主挑女婿時,那時候人人也說好,就連這額駙還養在宮里做皇家的童養婿,但不行就是不行,所以對女兒的額駙令貴妃也沒抱太大的期望。
“他的家世非常不錯,這額駙乃是先帝時超勇親王的孫子。”
小魏太太驚呼道:“這可是好親事,額駙未來至少也能得一個超勇親王的爵位!”
令貴妃微微一笑,“我倒不看重這些,額駙家世再好也好不過皇家。”
有和敬的例子在前,就算九公主日后與額駙不睦,夫妻還可以分居而住,皇上為女兒兜底,九公主的日子怎么都不會差的。
所以令貴妃對女兒嫁誰無所謂,只要女兒婚后能住在京城就行。
兩位魏太太極力奉承著令貴妃,姑嫂之間的關系很是融洽,氣氛十分好。
正在這個時候,小太監過來道:“剛才清輝閣派了太監過來傳皇后娘娘的話,再有幾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節,兩位魏太太屆時可進宮赴宴。”
令貴妃點點頭,“我知道了。”
兩個魏太太無措地看著大姑子,她們知道令貴妃與皇后在宮里是兩股不同的勢力,問令貴妃,“如何是好,我們到底赴不赴宴?”
令貴妃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來,她淡淡道:“人家既然派人來說了,不去赴宴豈不是不給她面子?”
這就是赴宴的意思了。
平日里可能還感受不出來,但是一到這種關鍵的日子,皇后與嬪妃的差距就出來了,皇后有百官萬民慶祝生辰,而普通嬪妃在宮里沒資格過生日,到了生日那天,僅僅得到一桌內務府送來的席面,外加皇帝賞賜的生日賀禮。
這讓令貴妃的好心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大魏太太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人么,最怕對比,你過得再好,與過得更好的人對比,這份好也就算不上好了。
那陸皇后,一無所有,竟然能壓在所有嬪妃頭上,別人尚且罷了,后宮第二人的令貴妃尤其難受,尤其是這兩人還是從同一起點開始的。
就連大魏太太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自家大姑子,哪哪都好,為什么比不過一個連子嗣都沒有生育的江南漢女?
她低聲安慰令貴妃:“您的福氣呀,還在后頭,有十五阿哥與十七阿哥在,您就等著享福吧。”
令貴妃嗤笑道:“為著皇后這次的生日,皇上可是花了大手筆,場面甚于去年不說,皇上決定在九州清晏殿為皇后賀壽,屆時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會來給皇后拜壽。而且京城的各大寺廟已經在以皇后的名義開始布施了,聽說要足足布施七七四十九天,說是讓整個京城的人共享皇后壽辰的喜氣。這些倒也算了,等到了千秋節的正日子,皇帝還會派人去祭祀祖陵山川,為皇后祈福。”
小魏太太咋舌,“這又不是整壽,竟然辦得這么大!”
利不如名,皇帝給的賞賜再豐厚也不如向外揚名更重要。這次只是皇后一次平常的生日,皇帝卻故意辦得這么正式,令貴妃大概知道原因。
五阿哥過世,后宮的格局開始不明朗起來。
四阿哥、六阿哥已經出繼;八阿哥素來被皇帝厭棄;九阿哥永瑆酷愛書畫詩文,于騎射上不精,皇帝沒少為此說他;至于廢后所出的十二阿哥不提也罷;剩下的也就是現年六歲的十五阿哥了。
十五阿哥年紀小小,未必沒機會,皇帝對這個兒子是挺喜歡的,今年更是時常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令貴妃地位因此變得炙手可熱。
她明白,皇帝大概是怕她壓倒了皇后吧。
還是那么偏心,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他不在乎,偏偏去抬別人!
大小魏太太覷著令貴妃的臉色,不敢再說話。
令貴妃反而笑了,“皇上愛重皇后,我等就要比皇上還要愛重皇后,再說了,皇后品格貴重,非我等我及,我等也不能不愛重啊。”
大魏太太不知道她話里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小心翼翼道:“娘娘,到時候我們該送什么給皇后娘娘做生辰賀儀呢?”
令貴妃道:“你們送的東西想必她也看不上,不必送了,我來送,屆時我會送她一份大禮。”
大小魏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很好奇,但都不敢問令貴妃這份大禮是什么。
……
后宮的日子總體漫長無聊,如果待在紫禁城里,甚至都不能明顯的感覺到時間的變化,圓明園稍微好些,至少四季的變化是非常明顯的。春來秋往,一年年過去,每年只有在生日的時候,陸薇才恍然時間竟然過得這么快,她在后宮都過了二三十年了。
她最近最大的一樁事就是該過生日了。
生日新氣象,行頭得換新的,而且這回得去九州清晏接受臣子朝拜,連正式的大禮服都得披掛上,陸薇的生日正好是最熱的六月,夏天的禮服不算厚,但全身披掛上也不輕,這算是另外一個版本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吧。
只是一個普通的生日,年年都有,沒想到皇帝今年要辦這么鄭重的。宮廷禮儀繁瑣,有些事情做出來不是給自己享受的,而是給別人看的。
陸薇是實用主義,不愿意鋪張浪費,她對皇帝說:“像往年一樣辦,宴會結束后,我與您,還有老佛爺一起吃碗上長壽面就夠了。”
弘歷卻道:“你聽朕的就行,老佛爺也是同樣的意思。”
什么意思呢?怕她太弱勢。
陸薇知道皇帝的壽命超長,她大概不可能被人壓勢,但皇帝與太后不知道啊。
第257章 第 257 章 總體來
說,如果穿越到……
總體來說, 如果穿越到別的朝代后宮,說不定還能搞搞宮斗,但穿越到乾隆時代,真沒得玩。前世看過的那些清宮宮斗劇更是可笑, 一個皇后在后宮能隨意給嬪妃下藥打胎, 沒這么容易的事情, 那皇帝首先就得考慮自身的安危了。
因此, 陸薇接手的乾隆后宮基本上是平順的,問題不大。有皇帝在,令貴妃不可能壓過她。
她有歷史天眼,在很多事情上就看得很開了,但在皇帝與太后眼里,難免會覺得她勢弱可憐。
尤其是太后,她不像皇帝可能還得在兩個后妃中端端水, 她只偏心陸薇一個。
在她看來, 嬪妃們都是皇帝的老婆,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令貴妃有生兒育女的功勞, 只怕皇帝會偏心令貴妃, 所以太后就要更偏心陸薇些。
弘歷對此啼笑皆非,“皇額娘總覺得朕不夠疼愛薇薇。”
太后搖搖頭,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就是看薇薇覺得她可憐, 十三四歲就離開家人進宮, 現在雖然說能與父母親人常常見面,可你也知道她父母是什么樣的人,這樣的父母還不如沒有呢!我與皇上母子相伴, 皇上即使年過五十,仍然還是有娘疼的人。薇薇從進宮開始就再沒娘疼了,所以我只當親娘一樣疼愛她。”
弘歷笑道:“她也值得您疼愛,以前還開玩笑說日后就算是到了地宮也要跟您作伴。”
太后瞅了皇帝一眼,“也許她不是在開玩笑呢?”
弘歷哈哈大笑,“這不可能。”
太后抿了一口溫茶,道:“以前我與裕貴太妃交好,我們也曾說過死后葬在一處作伴,人心易變,現在不提也罷。那我沒了作伴的人,薇薇豈不是更好?”
弘歷心里有點異樣的感覺,他沒說好與不好,而是道:“皇額娘身體康健,何必提這也不吉利的事情,真到了那一日再說吧。”
太后明白他這是一時無法接受,于是暫且擱置了這個話題。
……
皇室的規矩禮儀是真的繁瑣,繁瑣到陸薇其實都不太想過每年一度的千秋節。像皇帝、太后,這兩位可以安安穩穩坐著,等著別人來進行繁瑣的禮儀,陸薇暫時還達不到這個標準,她得一步步的走流程。
當然在外人看來,這是她作為一個皇后的體面,普通嬪妃享受不到。
這一場千秋節的熱鬧與盛大不必細說,只說陸薇收到了很多賀儀。
有皇帝與太后賜予的;有藩屬國進貢的;各地的封疆大臣也有進貢;再就是嬪妃們的賀禮。
五花八門,跟開展銷會似的。
陸薇干脆就讓人都擺出來,給大家伙兒看看熱鬧。
除了金銀玉瓷等精美的器物之外,還有不少西洋舶來品,琺瑯鐘、玻璃畫、望遠鏡、鼻咽、洋酒等等。
皇宮里好東西多,但這些賀禮中也有不少令人嘖嘖稱奇的東西。
其中太后特別喜歡一副刺繡屏風。這幅屏風與傳統的鳥雀花卉屏風不同,繡的是東晉名畫《洛神賦圖》,非常精致,乍然一看,竟分不清是畫的還是繡的。
太后令人拿到自己眼前細細觀賞,贊不絕口,“好多年沒有看到這么好的繡工了,宮里的繡娘都沒這么好的活兒。”
陸薇對這幅刺繡屏風有印象,她對太后道:“這是令貴妃進獻的。”
太后招來令貴妃,問她這繡屏是在哪里得的?
令貴妃笑盈盈道:“這是我娘家兄弟從一戶姓顧的人家家里買到的,據說這幅繡屏是顧家祖傳的,要不是家道中落,顧家后人也不會出售。”
陸薇見太后喜歡,干脆就道:“我對刺繡沒什么研究,更不懂這些,這繡屏放在我這里倒是暴殄天物了,既然老佛爺慧眼識珠,不如就將它奉給老佛爺吧。”
太后笑道:“那可不成,這是令貴妃送給你的生辰賀禮,別辜負了她的心,你要真有孝心,再重新為我尋訪一幅繡屏就行了。”
令貴妃為皇帝生兒育女,在后宮是不可小覷的一股力量。自五阿哥過世后,儲位人選又開始變得不明朗,八阿哥永璇性格乖戾,十二阿哥是廢后之子,在這些皇子中,似乎也只剩下九阿哥永瑆與十五阿哥永琰兩人勉強還說得過去,其中十五阿哥年紀小,可塑造性強,且他的生母令貴妃頗得圣寵,說不得也有機會。
這幅繡屏在太后看來是珍品,令貴妃沒有藏私,而是舍得拿出來至少在表面上足以證明令貴妃對皇后的尊敬。
太后希望陸薇能接受令貴妃的示好,她兩人算起來沒什么利益沖突,如果互相交好,對彼此沒壞處,若是未來令貴妃之子有機會登上那個位置,對陸薇也是有好處的。
陸薇哪能不明白太后的意思,但又不好駁她的好意,只好順著她的話說:“行,那我就留著了,改日為您尋訪更好的。”
刺繡對古代女子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東西,精美的繡活價值千金,有時候還有價無市,令貴妃此番確實下了本錢。
送禮物得投其所好,不好意思,陸薇對繡活不太愛,再好的繡屏她也不過等閑視之,她也不會因此對令貴妃另眼相看。
但陸薇不賞識這件繡屏,不代表別人不賞識,令貴妃這幅繡屏反正在宮里出名了,眾人都說好,過后幾日連皇帝都來看了一回。
他還大方的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洛神賦圖》的真品與這幅繡屏比對,嘖嘖稱贊,“這繡娘的授意當真是出神入化,可惜!”
陸薇接過他的話說:“可惜人不在了,不然怎么也要她繡一幅《富春山居圖》。”
弘歷大笑:“極是!”
是啥呀,像這種大型畫卷,一輩子能繡一幅就已經耗費了半生的心力,再給人派任務,繡娘非得累死。
弘歷仔細觀摩繡屏,回頭又對陸薇道:“令貴妃這禮送得不錯,還算她有心。”
陸薇微笑,“連老佛爺都夸這繡屏好,可見這東西確實價值千金,令貴妃娘家得這東西估計也花了不少錢,東西我收下來,卻不能白白占了她這個便宜,所以我就派人送了她三千兩銀子。”
這弘歷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出為什么不對勁,畢竟她賞銀子給令貴妃也是體諒令貴妃。
作為一個皇帝,弘歷自然希望后宮和睦相處,皇后體諒令貴妃,令貴妃尊敬皇后,這樣很好。
……
好的奇怪,在陸薇看來是這樣。
她與令貴妃有很長一段時間處于井水不犯河水,互相不搭理的狀態,她很不明白為什么令貴妃突然開始湊上來,但陸薇本能的保持警惕。
令貴妃仿佛真沒什么惡意,她帶著她的孩子來給陸薇請安,七公主與九公主兩個女孩溫順可愛,十五阿哥乖巧知禮,十七阿哥還是個在吃奶的白嫩小圓子,這些個孩子們年紀小,都是純真可愛的,就是看小孩子的面,陸薇也不好讓令貴妃下不了臺。
一時之間,宮里漸漸有了皇后與令貴妃親如姐妹的傳言。
某日,皇帝招令貴妃伴駕,令貴妃神色憂慮,欲言又止。
弘歷很少見她這樣子,就問她發生了什么事?
令貴妃道:“我近日得到了一本書,這書里的故事大逆不道,放佛是影射皇后姐姐的。皇后姐姐為人再好不過,宮里人人都喜歡她,贊她有母儀之范,誰知民間竟有人這樣詆毀她,我真替她不值。”
第258章 第 258 章 今年乾隆三十一年,陸……
今年乾隆三十一年, 陸薇是乾隆二十七年登上皇后之位的,短短五年內,發生了多少事啊,民間關于這位平民皇后的流言蜚語就沒有停過。
繼后那拉氏被廢, 及至身死;南巡蘇州常熟, 一縣的官員士紳就為了給皇后娘家蓋宗祠, 把當地的百姓都逼到了要告御狀的地步;緊接著盛寵一時的回疆妃子回宮莫名其妙暴病而亡;再后來有皇帝看重的儲君人選榮親王五阿哥年年輕輕就因病過世。
整個宮廷一點都不太平。
陸氏是出身江南民籍的漢女, 這樣一個女子竟能坐上鳳位,不知道有別人不知道的多少陰謀詭計,腥風血雨!
民間對陸皇后的猜測聯想紛紛揚揚,先前廢后去世,就有一波猜測,之后回疆寵妃容嬪,太子人選五阿哥相繼過世, 這世上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只怕少不了陸皇后在背后推波助瀾。
這位陸皇后可給民間那些文人們提供了不少寫作素材。那些酸腐秀才們雖然不敢明著寫, 但隱晦的寫了很多。其中有替廢后那拉氏鳴冤抱不平的;有提風華絕代的回疆公主惋惜的;更有痛惜才華橫溢、國之棟梁五阿哥……
這些都還罷了,更有一些落榜的漢人文士, 郁郁不得志, 以筆明志,在書中借陸皇后事件抨擊時事, 連圣明天子也敢議論。
前朝后宮, 因皇帝與太后愛重陸皇后, 大家都捧著皇皇后, 說她賢良淑德,有母儀之德,誰敢將民間這些事傳到皇帝耳中?
唯有令貴妃敢這么做。
她替皇后不值嘛, 皇后多好的人啊怎么能讓人如此誣蔑,還有皇上,堪比堯舜的圣明君王,也不是那些酸儒文人們所能提及的。
滿人從生下來就有一份鐵莊稼吃,只要自己肯上進,自有一份前途;但那些普通的漢人文士們卻不同,考不中科舉,這輩子沒出息,失意潦倒。
落魄的文人對現狀不滿,就會口出牢騷,抨擊時政,甚至會懷念起曾經他們那個“漢人王朝”,皇帝只要順著往下查,一定能查到他們逆反的言論、書籍。
文字獄嘛,這是很容易定罪的一種手段,從康熙朝到現在的乾隆朝,發生的還少嗎?
令貴妃滿心期待地看著皇帝,你偏心陸薇,覺得她哪里都好,可旁人不這樣看啊,甚至還在詆毀她,那么就為她做主吧,最好把這些人都抓起來殺了,這樣就沒人敢再說陸薇的不好了。
皇帝的臉色也果然如令貴妃所料,變得非常難看,他問令貴妃:“這書你是從哪里得的?”
令貴妃回道:“我弟妹在市井書肆碰巧買到了,她看后覺得不妥,所以我就讓她帶進宮給我瞧瞧,果然不妥,皇上您可派人查查,這樣的書可能都還不少呢。其實也就是一些酸腐的文人秀才在背后作祟,雖然這些人沒什么用,但也不能憑空捏造誣蔑人呀。”
皇帝冷笑道:“我大清自入主中原以來,開科取士,真正有才的人自然可以通過科舉進入朝堂為國家效力,這些個人武不就,文也不成,不反省己身,反而將一切都推給大清朝廷,動輒心懷故國,哼,就他們這副德性,就是在他們的故國,他們也不會有什么出息!”
令貴妃心中安暗喜,“皇上說得極是。”
她今日已經拋一個重磅事件,皇帝大概也沒心情讓她再陪駕了,令貴妃又待了一會兒,主動告辭離開。
……
令貴妃剛生完十七阿哥沒兩個月,其實也并不太想在這個時候侍寢,萬一再懷孕就不好了。接連生產,以至于令貴妃的身體虧損很大,生了十七阿哥后,失眠心悸之癥尤其加重,每日她都要喝安神湯才能緩解癥狀。
她的孩子已經生夠了,下一步就是坐等民間文人誹謗皇后這件事如何收場,最好鬧得越大越大,令貴妃在腦海中想象這副情景,竟然笑出了聲音。
真好,她的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呢,看來今日可以不必喝安神湯了。
等回到她自己住的地方,看著奶娃娃十七阿哥,她更覺得心中暢快無比。
她的心腹宮女非常不解,“這是皇后自家的事,您怎么倒替她操起心來了?”
令貴妃笑道:“我早就說過啊,皇上、太后愛重皇后,那我等做嬪妃們,肯定要更加愛重皇后,我是受不了皇后無端端被人誹謗的。”
宮女很是困惑的樣子,令貴妃卻也沒有再做多的解釋。
有些話不必說,她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這后宮的漢妃不少,但得到盛寵的只有三個人,純妃、怡嬪,還有現在的皇后陸薇。
怡嬪不提也罷,純妃與陸薇截然相反。
純妃自進宮就為自己的漢人身份所苦,只恨自己不是滿人,再她的家族被編入旗人之后,她從此就徹徹底底以滿人自居,對著自己的親爹親娘也都稱呼為“阿瑪額娘”。
這是一個可笑的人。
陸薇與她是兩個極端,純妃一輩子都在否定出身,陸薇這人卻故作清高,反而處處以自己的漢人出身為傲,在人前面前從不憚于提及。
皇上曾提出讓她去做圣祖皇后佟佳氏一族的養女,讓她歸于佟佳氏,有一個滿洲大姓的身份,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可陸薇偏偏拒絕了,說什么不以身為漢人為恥。行,她是漢人,現在那些漢人們的文人士子在誹謗她,看她心里是個什么想法?
若是皇上再對那些漢人們大行文字獄,她又會是什么想法?漢人皇后與漢人文士很快就要處于徹底割裂的兩端,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事。
滿人就是滿人,漢人就是漢人,陸薇認同她的身份,對漢人有感情,就看她是否能接受即將到來的風波。
但不管能不能,至少她心里一定不會好過,或許還會與皇上引發沖突。
令貴妃現在什么都不必再做了,靜觀看戲。
……
陸薇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她最近有新任務。
十一阿哥永瑆與十二阿哥永璂同歲,今年都已經十四歲了,皇室有早婚的慣例,陸薇遵照皇帝的指示為他倆挑媳婦。
陸薇看遍了旗人女子的花名冊,再宣這些姑娘進宮相看,根據家世、相貌確定了一個具體的范圍,最后的人選肯定是由皇帝來定。
不參考歷史的話,目前為止十一阿哥永瑆是有機會稱為儲君的,所以他的嫡福晉人選得慎重考慮;再就是十二阿哥永璂,他的身份特殊,不知皇帝對他的婚事又是一個什么樣的想法。
當皇帝的人與普通老百姓不同,都是先君臣,再父子,皇帝的父子之情非常稀薄,考慮兒子的婚事肯定都是從政治角度出發。
他與十二阿哥的生母那拉氏視如仇敵,對這個兒子心里天然就有防備,不可能給他一點起勢的機會,以免日后他為他的母親翻案。
陸薇在知道皇帝已經抓了一批民間文人審訊時,這件事已經發生幾日了。
后宮相對封閉,對消息的了解滯后,陸薇還是與福隆安在商議育嬰堂的事情時,在她提議延請本地素有才望的文人為育嬰堂的孩子們做夫子時,無意中從他提了一字半句。
她于是多問了幾句,福隆安就把這件事的大致情況跟她說了。
“事情就是這樣的,那些個落魄文人在科舉上無所建樹,便來誹謗皇室,批評時政,娘娘您千萬別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這件事不算是小事,為何陸薇完全沒有聽說過,若說是別的嬪妃也就罷了,但她是皇后,消息來源更廣,完全一無所知,更像被人刻意封鎖了消息。
那個人只可能是皇帝,陸薇皺眉不語。
福隆安度量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可能是皇上不欲使您煩憂吧。”
陸薇笑了下,“這件事遲早也會傳到我耳中,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牽扯進來的。”
福隆安趕緊謝恩,“娘娘仁慈。”
“不過,”陸薇接著道,“你剛才提到民間話本書籍之類的,是誰告訴皇上的?”
最近西南邊境又有戰事,緬甸犯邊,皇帝忙得很,哪里顧得上這等小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些個大臣們也不會在這個關頭多事,所以到底是誰將這件事鬧到皇帝面前。
福隆安摸了一把額頭,低聲說了三個字“令貴妃”。
怎么哪哪都有這位的身影,這位也確實深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精髓啊。
陸薇已經氣到無語了。
她不愿意在后宮搞事,更不想利用歷史天眼去欺負別人,卻沒想到別人一次次來挑戰她的底線。
令貴妃就這么篤定她就是未來太子的母親嗎,未免太早了吧。
乾隆是個把皇位看得堪
比生命的皇帝,不到他退休,他都不可能宣布真正的太子人選是誰,十五阿哥有可能,十一阿哥永瑆也有可能。
陸薇原本不欲參合這些事,但現在令貴妃想玩,她奉陪到底,十一阿哥差一股東風,陸薇就來推一推他。
第259章 第 259 章 嬪妃進宮爭寵天經地義……
嬪妃進宮爭寵天經地義, 可以躺平,也可以追求進步,全靠各人選擇,怎樣都沒問題。哪怕如當初的怡嬪, 爭寵的手段花樣百出, 有時候也挺惡心人的, 陸薇都沒覺得這個人真正可惡過。
令貴妃這回手眼通天, 竟然想借由民間誹謗皇后的話本書籍挑動皇帝發起文字獄,這已經超過了陸薇容忍的底線。
老百姓茶余飯后吃吃皇室的辛秘大瓜,再正常不過了,就是那些文人們寫點故事評論幾句,在陸薇看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居易寫《長恨歌》“漢皇重色思傾國……楊家有女初長成……”簡直擺明在諷刺唐玄宗昏庸腐敗導致了安史之亂的發生。
當然人家白居易說得是事實,與現在發生的事情還是有差別的,但陸薇的意思就是老百姓與文人們的嘴巴是管不住的。
只要不是性質太惡劣, 具有很大煽動性, 其他的不管是真真假假, 就當是給廣大人民娛樂了。
陸薇后來讓福隆安把那些個話本啥的拿來給她看了。
書里沒敢提真實的朝代,具體的事件隱約看得出來一些本朝的影子。
在科舉場上, 有如周進、范進這種考了一輩子, 直到白發蒼蒼的暮年才得以中舉的人;也有不少人科舉失利,轉向文學創作的, 例如蒲松齡、吳敬梓等人。
這寫書的人挺有水平的, 情節跌宕起伏, 很是抓人眼球, 陸薇都看入迷了,嗯,比一些正正經經的書看著更輕松。
陸薇就把它當作小說來看, 情節什么的夸張一下也很正常。哪本宮斗文里還沒有個殘害嬪妃皇子的壞皇后?不過這個皇后的手段并不高明,只靠兩招走天下——美貌與構讒。因為她漂亮,所以皇帝啥啥都聽她的,她吹耳旁風,皇帝準聽;至于皇帝嘛,窮兵黷武,酷愛出巡,奢靡無度,是個與壞皇后極其相配的壞皇帝。還別說,這寫書人挺公平公正的,皇后與皇帝平等的壞,他至少沒說皇帝的壞都是皇后引誘的……
陸薇看完了倒覺得還好,此書娛樂性強,基本沒啥策反性,畢竟清朝已經入關一百多年了,統治已然根深蒂固。
但還是那句話,陸薇可以忍,估計皇帝不能忍,他這人自傲且自負,旁人說他壞話,他不知道就算了,若是他知道了,那事情就變大了。
但從古至今那么多封建皇帝,沒有人能拿到百分百好評,乾隆皇帝還算是好的,他的臣子們乖巧如雞,對他全是歌功頌德的,像人家唐太宗,還有一個魏征敢諫他;明朝的海瑞那可是個敢當面罵皇帝的人……
所以陸薇也覺得這不是個多大的事,但令貴妃顯然對皇帝了解很深,她知道皇帝聽不得人罵他。
更重要的是,這個話本子只是個引子,只要惹得皇帝惱怒,把這些人抓起來審訊,一定能牽扯出更多的事情,打擊面也會越來越廣,可能某個文人無意中的一句牢騷話就能導致家破人亡,死傷無數。
文字獄歷朝歷代都有,這種事說不清的,不查還好,只要想查,什么樣的證據都可以羅列出來,而清朝的皇帝以外族統治中原,對這些更是格外敏感,令貴妃是在故意挑撥皇帝敏感的神經。
……
皇帝暫時不欲使陸薇知道這件事,但他也知道滿不了她多久,他倆見面時,他問陸薇這兩日在做什么?
陸薇回道,她在看新得的一本書。
兩人相處了這么多年,弘歷立刻明白她已經知道了。
他沒太意外,而是問:“你覺得這本書怎么樣?”
陸薇笑道:“情節曲折生動,還挺有義理的。”
其實就是有邏輯,但現在暫時還沒有邏輯這個詞,她就用了義理代替。
“有義理?”弘歷探究的目光看著她。
陸薇點點頭,煞有介事道:“對啊,比貍貓換太子有義理多了。皇上您想啊,人就是人,貓就是貓,人生不出貓來,貓也生不出人來,所以貍貓換太子想想都不可信,都是荒誕之言。”
弘歷再次問她:“就這樣?”
陸薇反問:“不然皇上以為呢?”
果然當皇帝就是不同,開口就道:“朕以為這寫書人誹謗帝后,抨擊朝政,論罪該誅。”
陸薇故作驚訝:“這么嚴重?我沒看出來呀。”
弘歷心中了然,悠悠說道:“你是個聰明人,這話說出來連你自己也不信吧。”
“好吧,”陸薇正色道,“寫書人確實有一些小心思在里面,但我覺得都是那些落魄文人的牢騷之語,沒太放在心上。”
弘歷見她這么風淡云輕,不禁問道:“南巡至蘇州常熟時,你因為修陸氏宗祠的事情那么難過,怎么這回別人罵你倒顯得跟沒事人一樣一點都不介意?”
陸薇搖搖頭,“要是別人當面指名道姓罵我,我肯定是不舒服的。這話本的事情另有不同,老百姓茶余飯后發幾句牢騷再常見不過了,更何況那些沒事可做,窮困潦倒的酸儒文人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弘歷已經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有些生氣,“可朕卻覺得這不是小事,你說你看過這本書,那么朕問你,書里寫著故國之思的那幾句話你看過了沒有?”
他盯著陸薇的眼睛,語氣又加重了三分,“你是漢人,是否也常懷故國之思?”
真可惜他是皇帝啊,不然他說這話就該打臉!
陸薇比他更生氣,“大清入關至今有一百二十多年了,我今年才多少歲,唐宋元明清,朝代更迭不休,敢問皇上,這故國之思的故國到底是哪一國?”
弘歷不語。
陸薇不肯偃旗息鼓,不管怎么樣,這件事就得一次性說開。
“漢人也好,滿人也罷,甚至蒙古人、回部人等等,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他們只想過安生的日子,誰能讓他們安居樂業,誰就是好皇帝。我是漢人,自進宮的那一日皇上就知道了,現在卻拿這個來質問我,我無話可說!”
她低頭解下腰間的荷包,從里面掏出一個小東西,拋給皇帝。
“這個東西還是還給您吧。”
弘歷伸手接住,沉甸甸的一枚印章,卻是他封陸薇當皇后的那一年送給她的寶親王印章,伴隨這枚印章的還有那句“信任她”的許諾。
他深深嘆了口氣,自知理虧,至少他不該拿她的漢人身份說事。
弘歷拉住她的胳膊,道:“是朕不對,只是你的脾氣怎么這么大,都是老佛爺寵出來的。”
陸薇:“與老佛爺無關。我就是天生脾氣大,皇上現在終于知道了吧?”
“朕現在知道啦。”弘歷苦笑不已。
但陸薇這種理直氣壯的態度,同時也讓他真正放心了。
他拉她坐下,“從現在開始咱們心平氣和說話。”
現在他樂于擺出好好說話的態度,陸薇自然也愿意,在不能含糊的是非問題上說清楚后,其他的當然不能再強硬。
“皇上請說吧。”
弘歷攤手,“你說吧,這件事怎么處理,畢竟也關系到你。”
陸薇想了想,道:“我看這書并沒有那些像白蓮教那種煽動鬧事的言論,寫出來大概也只能博人眼球,您若是實在不喜歡,就讓人把這些書封禁,再令當地的官員申斥幾回,那些個寫書的文人如果沒有犯其他事就放了吧,皇恩浩蕩,這樣也可向天下展現您博大的胸懷。”
弘歷無奈道:“朕是皇帝,這天底下罵朕的人多得是,朕也管不過來,朕行事不愧對天地祖宗足以,本來也不會在乎那些庸人們的想法。朕的原意是為你做主,既然你不介意,那便算了。”
瞧瞧他這話說的,但這個時候陸薇是不會與他爭什么的,總要給他臺階下。
于是她道:“皇上對我好,我一直都記在心里,永不敢忘。那您就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她指的是寶親王印。
皇帝這會兒還傲嬌上了,“你剛才都說不想要了。”
陸薇趁他不注意從他手里奪回來,笑道:“剛才是氣話,不作數,這是我的寶貝,得好好收著。”
皇帝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
現在的乾隆皇帝還算是好說話,當然更重要的是從始至終陸薇的利益完全
與他一致,沒有任何沖突點,所以這件事情才能順利的了結。
接下來就輪到令貴妃了。
令貴妃每次出手都讓人抓不住把柄,陸薇只能從別的方面想辦法。
這人平生最看重的是地位,陸薇已經占據了皇后的位置,令貴妃想要再升一步就只能走兒子路線。
她以為十五阿哥很有希望么,那么陸薇現在要告訴她的就是她的十五阿哥沒希望,真正有希望的人是十一阿哥永瑆。
永瑆年僅十四歲,目前在上書房讀書,目前沒顯露出什么太明顯的缺點,但他卻有一個非常大的優點,他點書法天賦,永瑆的字現在已經超過他的皇帝爹了。
他也很會來事,他經常給太后抄佛經,在這些個孫子里面,太后是比較喜歡他的,還曾賞給他陸機的真跡字帖。
但這字寫得太好了不免帶來一個問題,上一個酷愛字畫,甚至自創瘦金體的皇帝可是宋徽宗,北狩雪鄉,一輩子沒回國,北宋就是被他玩壞了的,弘歷有一次在陸薇面前無意提到永瑆,似乎覺得他太過沉迷這些書法字畫。
永瑆沒有生母,舒妃又是養母,性格日漸淡泊,根本不會參合這些事,根本沒有人來提醒他要注意這些,而他反而因為旁人的恭維在書法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這是個實心眼的娃,他以為他爹喜歡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孰不知他爹在這些個東西上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附庸風雅。
就拿練字這件事來說,天賦不夠,勤奮夠也行啊,但皇帝從不在這上面花太多時間,他在永瑆這個年紀時寫的字那可是被上書房的夫子批評的程度,這是陸薇從太后那里知道的八卦。
陸薇會找機會適當提醒永瑆,別努力錯了方向,現在年紀小,改變還來得及。
另一件大事就是永瑆的婚事了。
在這些適齡的八旗閨秀中,出現了一位非常合適的人選——傅恒的女兒富察氏。
皇帝最喜歡跟傅恒做親家了,女兒要嫁他兒子,兒子要娶他嫁女兒,據說這位小富察氏有先皇后的品格,皇帝自然要為她指一個好夫婿。
如果那拉氏現在還是皇后,那么這位小富察氏大概率會指給十二阿哥,現在沒可能了,正好就輪到了永瑆。
這真是瞌睡來了有枕頭,永瑆與小富察氏聯姻,令貴妃至少要幾天睡不著覺了。
這只是第一步。
第260章 第 260 章 乾隆是封建王朝的最后……
乾隆是封建王朝的最后一個實權君王, 在立儲這件事上沒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想法,陸薇從不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
如果問乾隆,誰最適合做他的繼承者?
他內心的真實回答肯定是:誰都不配,五阿哥不配, 哪怕是先皇后所出的二阿哥或者七阿哥現在活著依然不配, 只有他自己配這個皇位, 只有死亡才能把皇位從他手里奪走。
而他也確確實實直到死的那一天, 他的繼承者嘉慶才算是成為真正的一國之君。
這就是帝王本性。
陸薇現在只不過是用障眼法在惑令貴妃而已。
后宮這幾年確實多事,難得有兩件喜事:十一、十二兩位阿哥的婚事。
皇帝與太后的意思都是要辦熱鬧些,用喜事沖一沖晦氣。
十一阿哥定的嫡福晉是傅恒的女兒小富察氏,十二阿哥定的是來自蒙古蒙古阿巴噶右旗的博爾濟吉特氏。
從康熙朝到現在,默認的就是但凡有出息的皇子是不會娶蒙古女子,皇帝這么給兩位皇子安排婚事,十一阿哥還能看得到政治前途, 十二阿哥的未來大概就是一個閑散宗室了。
陸薇身為皇后, 在皇子婚事的籌辦上, 肯定不能置身事外,她順帶著把穎貴妃與令貴妃叫過來一起幫忙。
穎貴妃是自己人, 高高興興地過來協助皇后。
令貴妃狐疑了好久, 她的后宮襄理之權早就沒了,皇后為什么偏偏這個時候讓她過去?
但皇后的召喚, 她也不得不去。
話本事件她以為怎么也要鬧出一番腥風血雨, 誰能想到皇帝竟然將那些已經抓起來審訊的文人們都放了。
她不指望這件事如當初的孫嘉淦偽奏稿案鬧得那么大, 但至少也別這么輕輕就放下了啊, 而皇帝與陸薇之間也沒她預想的爭吵起來。
再一個就是十一阿哥的婚事,突然就定了傅恒的女兒。皇子福晉門第高就算了,重點是傅恒的女兒, 皇帝對傅恒有多好整個大清國無人不知,再加上他對先皇后的懷念遺憾,莫非他有培養十一阿哥的意思?
傅恒的夫人是舒妃的親姐姐,在得知富察家有適齡秀女之時,令貴妃曾想從舒妃處打探消息,但當時候的舒妃口風很緊,現在她的養子與外甥女結親,想必這也是她愿意看到的吧。
總之,令貴妃懷著種種猜測去了皇后處。
陸薇交給她的任務是讓她去清點兩位未來皇子福晉的嫁妝。一般來說閨女出嫁的嫁妝得由娘家來辦,但在皇室這里,卻是由內務府來包辦嫁妝。
毛太監這時候拿了兩位未來福晉的嫁妝清單過來呈給皇后。
穎貴妃好奇道:“嬪妃進宮是沒有嫁妝的,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嫁妝單子呢,皇后姐姐給我看看吧。”
陸薇示意毛太監把嫁妝單字給了穎貴妃。
穎貴妃一邊看一遍嘖嘖感嘆:“天,連痰盂與馬桶都有!”
令貴妃不以為意道:“嫁妝就是女人的底氣,民間有那疼愛女兒的父母給女兒準備的嫁妝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包括在內了,這嫁妝就是新娘子的底氣,意思是新娘子吃穿都不必靠婆家。”
“是嗎?”穎貴妃笑道,“但這兩份嫁妝都是內務府辦的,只是薄厚不同,十一福晉的東西足足比十二福晉多了至少一倍。”
陸薇解釋道:“這是皇上的意思。其實也沒有虧待十二福晉,她的嫁妝是按規格來辦的;十一福晉的嫁妝則是加恩過的,不必多言。”
皇帝深恨那拉氏,那拉氏去世時不過三百兩銀子就給安葬了,到了十二阿哥這里,他那股恨意猶未消,不可能額外給十二阿哥加恩。至于十一阿哥,情況又有不同。
她簡單幾句話說過,穎貴妃了然,令貴妃臉色微變,沒有說話。
兩位阿哥同時成
親,就算皇帝再厭惡那拉氏,十二阿哥總是他的親生兒子,這么對比著在他與十一阿哥之間分出輕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陸薇與穎貴妃合得來,兩人之間更有默契,令貴妃待著也無趣,再者她與她們也沒什么話題,于是領了任務就告退。
她一離開,穎貴妃就道:“皇后姐姐有什么事情喊我就行了,何必叫上令貴妃?”
陸薇道:“兩樁婚事同時進行,事情多,令貴妃細心,有些瑣事讓她做更好。”
令貴妃就是太閑了,給她點事情做省得再去搞事。更重要的是十一阿哥與十二阿哥的婚事得讓她全面參與進來,這樣她才知道十一阿哥在皇帝心里有多重要。
當然皇帝現在看重永瑆,不代表他要立永瑆為太子,頂多是將永瑆納入考察的范圍。
陸薇要得只是令貴妃猶疑、慌張而已。
當初五阿哥有希望當太子時,令貴妃就沒忍住出手,在皇帝面前言語挑撥。這一次眼看著十一阿哥似乎又有希望了,令貴妃絕對會心態發生變化。
但這些鋪墊尚且不夠,還差一把關鍵的火候。
……
十一阿哥與十二阿哥兩人雖然是皇子,但實際上都是光頭阿哥,身上沒有任何爵位,因此這婚事雖然要辦得熱鬧,但肯定不能太隆重。六月份定下婚事,七月下旬就把婚事辦完了。
三日后,兩位阿哥攜福晉來給皇上、太后,皇后行禮請安。
這兩對新婚夫妻先去九州清晏見過皇上,然后再來長春仙館見太后與皇后。
在太后眼里,兩人都是她的孫兒,老太太倒沒有厚此薄彼,給了同樣的賞賜。陸薇按降一等的規格隨著太后賞賜。
兩位新娘子在長輩面前都是含羞帶怯的,她們的丈夫卻有很大的不同。永瑆常常為太后抄佛經,關系更親昵;永璂經歷生母事件,性情大變,沉默寡言,小小年紀眼神里竟能看出絕望來,哪怕是他的新婚期,他臉上也不見喜色,就如同尋常日子一樣。
太后看他這副模樣心里也難受,揮揮手,讓永璂帶著他的福晉離開了,永瑆與小富察氏則留下來用膳。
永瑆妙語連珠,小富察氏端莊大方,兩人看起來很配。太后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拉著他倆的手,說了很多貼心話。
陸薇看著這對新婚小夫妻,不禁感嘆道,不知道未來怎么樣,這會兒他們確實看起來男才女貌。
小富察氏還送了一面折扇給她,陸薇一看上面的題字就知道是永瑆的字跡。
搞藝術的人都得給自己起個別致的名號,以示風雅,永瑆也不例外,這位的別號叫做“鏡泉”。
陸薇拿給太后一同觀賞,“十一阿哥的字越發精進了,靈秀清逸,很有魏晉遺風。”
太后笑道:“我們愛新覺羅家也出了一個王羲之!”
永瑆連忙謙遜道:“永瑆不敢當。”
陸薇指著扇子上的印章問道:“十一阿哥如今還稱‘鏡泉’嗎?”
永瑆有些不好意思道:“兒臣與文人朋友們相交時多用這個號。”
陸薇點點頭,“號雖雅致,但國俗尚武,這騎射也不可落下。”
永瑆心里大驚,他從來不敢小看皇后,皇阿瑪是多難伺候的人啊,陸氏能從一個普通的漢人女子坐到皇后的位置上,對皇帝的心意肯定把握得很精準,她這么說必定有深意。
往日永瑆自詡寫得一筆好字,人人都夸贊好,他很自得,寫了墨寶到處送人以彰顯自己的才華,可是如果這一切都不是皇阿瑪所喜歡的呢?
后怕的同時,又暗自慶幸,眼下還沒到更糟糕的地步,他還有機會在皇阿瑪面前改。
他懇切道:“皇額娘說得是,兒臣記住了。”
吃過完飯,太后吩咐總管太監李公公親自送他們回了住所。
她的神情就有些郁郁不樂,陸薇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太后搖搖頭,“沒有,我只是看到小富察氏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姑姑。當年富察氏嫁進宮時就是小富察氏這般的年紀。薇薇,你還記得富察氏長什么樣子嗎?”
陸薇說:“記得,長春宮里有畫像。”
太后緩緩道:“我也記得。唉,我有時候在想,當年是不是苛待了她?”
這話題陸薇沒法接,古今中外,婆媳關系一直都是一道難以解決的謎。
好在太后也沒太糾結,“我看小富察氏不錯,她剛進宮,你多多提點她,就當是看她姑姑的面子吧。”
陸薇趕緊道:“您放心吧,我會的。”
太后年紀大了,說著說著就開始打盹,陸薇不敢讓她睡覺,“才吃了飯,現在睡覺積食,我陪您出去散散吧。”
太后睜開眼睛,笑道:“不必啦,我活到這個年紀,享的福也夠了,哪怕明日就過世也是值的,現在就講究一個隨心所欲,隨我去吧。”
陸薇哭笑不得。
……
兩件婚事對比明顯,無疑是凸顯了十一阿哥的身份,再加上五阿哥去年已經過世了,沒有了更好在前面比著,十一阿哥開始稱為阿哥中佼佼者。
皇帝今年都已經五十五歲了,他爹也才活了五十七歲,立儲之事在朝臣眼里簡直刻不容緩。
放在現在普通人被催婚、催生,到了皇帝這里則被催著立儲君。滿人入關日久,受漢文化的影響越來越深,立儲這件事是必須且正當的,于國于民都有利。
即使皇帝早幾年將上奏提議立儲的大臣貶到伊犁,但仍然有勇士敢提。之前有五阿哥時還好,五阿哥沒了,立儲的事情當然又給抬上來了。
這些人在折子里說著大義凜然,令人無可辯駁,皇帝留中不發,但這種折子每隔一段時間就來一波,很讓皇帝心煩。
五阿哥過世之后,他竟然在剩余中皇子中扒拉不出一個看著還算過得去的皇子。
陸薇現在更多可以成為他煩惱的傾聽者,偶爾也會說兩句。
本著為皇帝分憂解難,她道:“十一阿哥呢?”
弘歷搖搖頭,“他比不得五阿哥。而且現在年紀尚輕,慢慢再看吧。”
陸薇看著他桌子上的那疊折子,笑道:“皇上不急臣子急。”
弘歷嘆氣,想想也覺得可笑,“誰說不是!朕也不可能把他們一個個都打發到伊犁去,但說實話,朕也不是不急。”
原來有五阿哥時,就算真有什么意外,五阿哥自有人輔佐。可現在的情況時,年長的皇子被過繼,剩下的都不成,一旦發生什么,朝廷肯定得亂。現在的皇帝其實是想秘密立儲了,無奈沒人。
“朕想再等個幾年,看看那些皇子的品性,然后再確定一個人秘密立儲。”
陸薇:“皇上想等,臣子們卻隔三差五催,也是煩人。我有一個主意,但說出來之前還請您恕罪,我的愿意是為您分憂。”
弘歷好奇:“恕你罪,快說。”
陸薇笑道:“我的主意就是皇上得盡快秘密立儲,以安臣民之心。”
“朕已經說過暫時沒有合適的人。”
“那也要立儲,秘密立儲,但詔書是空的,旁人不會知道,等過幾年您確定合適的人了,再填上他的名字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