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十六次直播⑥
廖老雙手捧著這枚五彩瓷罐,左看右看,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模樣。
“器型、瓷胎、釉色、年款……都沒有任何問題,就是成窯瓷。”
“但問題是,它看起來實在太新了。打個比方,成化年間到咱們現在,已經有500年了。但這枚瓷罐,看起來還像是只經過了一兩百年的樣子。"
“蘭蘭,這在我們古玩收藏界可一點兒都不常見。我們見過最多的,就是把造假的贗品做舊,可誰見過把有年頭的老物件再翻新的呀?"
蕭蘭蘭實在沒忍住,又“啊”了一聲。實在是沒想到,找到廖老幫忙鑒定,竟然得到這么個結果。"蘭蘭,你這物件,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蕭蘭蘭很茫然地告訴廖老:“就是上次直播的時候收到的,您那時候如果也在直播間里,應該也看到了才對啊?"
她茫然困惑,廖老也很困惑。老人家抬起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沖著那只瓷罐看了又看,道:“這就好像是清代康雍乾年間有個人,擁有穿越時空的能力,從那個時代寄了一枚成窯五彩瓷罐給你。"
蕭蘭蘭原本也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剛要否定,忽然想起那個給她寄東西的粉絲:賈寶玉風雪山神廟。
雖然這個ID不能說明什么問題,但是起頭的三個字剛好是“賈寶玉”,所以剛好合上了榫頭,對應上蕭蘭蘭心頭隱隱約約埋伏著的疑惑——
難道……她竟從賈寶玉那兒收到了東西?
"廖老,您確定……這件東西真的是成窯真品?要不要……再鑒定一下?"
不是蕭蘭蘭不相信廖老的判斷,只是事情的真相超出了她的認知,令她不敢就此相信。"蘭蘭,你知道之前一枚成化五彩雞缸杯在拍賣會上拍出了多少價格嗎?"蕭蘭蘭搖頭表示不知道。她不是古董古玩圈子里的人,對這些也沒那么關心。
"2.8億人民幣。"
蕭蘭蘭很費勁地去想象了這個數字究竟意味著多大的一筆錢。
"蘭蘭,如果你的這枚瓷罐被送去鑒定,真的被證明它是成窯五彩瓷,你打算怎么做?"
蕭蘭蘭茫然地道:“它再昂貴也與我沒關系啊,旁人的東西我總要還回去的不是嗎?
……倒是,倒是它可能會解開我心中的一個迷惑。"
廖老聞言頓時贊了一句:“乖囪囪,你還真是個拾金不昧的好孩子。”
“那我明天就把你這件瓷器送到權威的鑒定中心去鑒定一下。整個鑒定周期不長,幾天就夠了。不知道那時你還在不在上海。但等結果出來,我連結果帶東西都一起郵遞給你,好不好?"Ϋԛѣყ
蕭蘭蘭一口答應,暗暗期待結果快點出來。
如果那個罐子真的是成窯的五彩瓷,那她就有必要去聯系一下那位“賈寶玉風雪山神廟”了。
大
京城的權貴圈子里,吳貴妃“失寵”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吳家人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吳貴妃之父吳天佑甚至還來榮國府拜訪了一次,想要請元春幫忙在圣駕面前說項,但賈家也只表示“愛莫能助”。
賈母與王夫人聞訊,立即尋機會去探視了一回鳳藻宮中的元春。
元春全程當著太監宮女的面與母親和祖母說話,什么都沒多少。
但從鳳藻宮中出來,賈母卻變了臉色——"娘娘的意思,之后府里怕是會比較難了。"
王夫人生性愚鈍,沒從元春的神色之間察覺出什么,只是半信半疑。
于是闔府的人就這么惴惴不安地等待另一只靴子落下來。
誰知還未到仲春,京城出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痘疹,已經有兩年不曾大規模流行的痘疹,于世人放松警惕,不怎么再防備的時候,洶洶來襲。這回不僅是容易染上痘疹的孩童,甚至有成年人染上之后迅速病倒的。
太醫院和牛痘局立刻都忙了起來。
痘疹兩年多不曾肆虐京師,因此之前賈璉帶著賈蕓、胡君榮大力推廣的牛痘方法,也就不知道有沒有用。
這次痘疹來襲,雙方都鉚足了勁兒,一方面要驗證自己的法子確實是能抵御痘疹,另外一方面,則是要借此機會,將種痘繼續推廣。
按照順天府的記錄,那接種牛痘的兒童人數,是整個京師孩童的三分之二左右,而成年人愿接種的則相對較少,二十歲以下的青壯,接種的不及三分之一。二十歲以上的史是不用說了。
這已接種牛痘的孩童,則以平民家中的孩童居多。而世家與權貴家中,要么在觀望,要么就是受太醫院王濟仁
那里的蠱惑,接種了吏為“高貴”的人痘。
當然,這“人痘”也有些“誤傷”的概率,這兩年里,京中權貴與太醫院之間沒少扯皮和出訛詐官司。太醫院王太醫為了這事,也是操碎了心,頗有些懊悔,當初不該因為這意氣之爭,讓自己深深牽扯進這“人痘”與“牛痘”之爭的。
只是世上沒有后悔藥賣,王太醫入了這個坑就再也出不出來,此時就只能咬牙硬上。太醫院和牛痘局雙方,都在按之前的接種記錄追蹤,單看接種過“牛痘”或者是“人痘”的人員,在這場痘疹大疫匆匆來襲的時候,能否得到“免疫力”的保護。
京城中各處也都行動起來,藥房多備下桑蟲豬尾,擅長診治痘疹病兒的大夫幾乎終日馬不停蹄不得歇,甚至連化人場都做好了準備,專門聘請了以前得過痘疹的工人。
此外,京師中按照以前痘疹大疫來襲時的做法,在城中土地、城隍、甚至是佛寺中供奉痘疹娘娘。
只是這次牛痘局還特地要求,在各處也供奉上一個短發、衣著干練的女性形象——整個京城的百姓們也都知道她,這是在天幕上出現過的“蕭仙”。
牛痘局給出的理由也很充分:萬一這牛痘很管用,蕭仙卻沒得到香火,惹惱了神仙,不讓“免疫力”起作用了怎么辦?
太醫院一聽也覺得很有道理,頓時不再攔阻,免得到時候牛痘局說嘴。于是,痘疹娘娘身邊,又多了個小小的、可愛的,蕭仙。
大
暮春來臨之前,“牛痘"與"人痘”之爭已經初現端倪。
接種牛痘的孩童,在這場大疫之下各自保住平安。然而未曾接種的,傷亡率相當之高,令這些病童的父母們悔之無及——當初只是一念僥幸,沒給孩子接種牛痘,眼看著旁人得救,自己便深悔當日沒信那“小人書”上的話。
牛痘局便順勢發起宣傳攻勢:“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只要是還未染上痘疹的孩子,現在送來接種,短時間避免與痘疹病人解除,還是來得及的。
于是,原本已經冷清下來的牛痘局,門外又排起了長龍。
而“人痘”的接種對象,大多是高門大戶的子弟,平日里與人接觸有限,難以染上痘疹。所以剛開始時,太醫院的追蹤記錄顯示,"人痘"的效果半點兒也不比“牛痘”差。
為此王太醫還特
地來了牛痘局一趟,耀武揚威地胡君榮跟前走過來走過去,意思是我這科班出身的太醫,難道還不比你這草根爬上來的民間大夫強嗎?
然而又過了幾日,城中的情勢開始急轉直下。
一是這次的痘疹毒性很強,城中出現了好些成人染病倒下的。
另外就是京中幾家大族的族學里傳開了痘疹,這些在族學里上學的孩子,有些人種過“人痘”而有些人什么都沒種過。
沒有任何防護的當然先病倒了,隨即,有些種過“人痘”的年輕人也陸陸續續發了病。
王太醫王濟仁立即被不停傳召到各處高門顯宦之家。
他以前給人接種“人痘”的時候,把話說得那么滿,到了如今,那些接種了“人痘”,且熬過了“危險期”的子弟,卻依然有一定幾率再度染上這兇險無比的痘疹。
王濟仁走到哪里都只有被埋怨的份兒啊。
也就只有王濟仁出身于名醫世家,他的叔叔是昔日太醫院的正堂王君效。京中不少大夫都出自于他家門下,那些權貴高官們縱使對王濟仁惱怒萬分,也不敢將王家得罪得太狠,王濟仁這才沒受皮肉之苦,只是差點兒沒被吐沫星子淹死。
然而牛痘局那邊,壓力也陡增。
原因無他,這次的痘疹來得太兇太猛,未及接種的孩童和成人還有很多。眼下必須爭分奪秒,在痘疹肆虐之前,給未曾染病的人全都接種上牛痘。除了最危險的孩童之外,成年人沒得過痘疹的,安
全起見最好也接種一下。
牛痘局按照以前的法子開始宣傳,在街上發起了仿單和連環畫,以吸引還未接種的百姓前來。誰知卻發現這法子不怎么管用了。
這主要是因為痘疹肆虐,尋常人家都不讓家中子弟上街,這小人書連環畫也就發不出去。
另外就是,容易接受“牛痘”的平民百姓人家,大多數已經接種上了牛痘,如今只是需要趕著給年紀稍長的少年和青年接種而已,著實無須額外宣傳。
而真正需要接受宣傳的那些高門大戶,卻很難有途徑能夠讓他們知曉牛痘的效果,以及成年人也接種牛痘的必要。
賈璉當年就是負責推廣此事的,現在每天為此跑斷腿,卻始終沒什么好法子。郁悶之下,去尋寶玉喝了一頓悶酒。
寶玉聽這個堂兄說起此事,心中忽然一動,道:“也許小弟能幫璉二哥哥一把。”
賈璉頓時好奇:“寶兄弟能做什么呢?”
寶玉想了想,道:“家里也就我沒種過牛痘了吧?”賈璉一想,也是。
家中幾個小的,巧姐是早年就得過了痘疹,也可以說,是因為巧姐,這世上才有了牛痘。
除此之外,牛痘開始推行的時候,賈蘭和賈惜春等年紀小的兄弟姐妹,都順勢接種了。賈璉自己成天都要在外面跑,操持牛痘局的事,因此也已給自己接種了一回。
只有寶玉,自恃年歲已長,“免疫力”應該能扛得住,就沒去接種。
"這一兩日我們就放出風聲,說榮國府那位銜玉而誕的公子去牛痘局接種牛痘去了。許是世家大族為了族中子弟,會動點兒心思。至少會派人去牛痘局去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去接種了。"
“到了那牛痘局外頭,璉二哥哥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該使人喊話便使人喊話,該發仿單便發仿單。”寶玉非常誠懇地說,“雖然小弟這個方法有些‘臭不要臉’,但也許會有些用處也說不定。”
賈璉一聽也覺得有點兒門,可是仔細一想,又有點兒犯愁:“可是,那些要緊的人家如今都不怎么樂意出門兒,怎么才能把你要接種這消息,也送到他們府里頭去呢?"
寶玉被賈璉問住,也自思索了一會兒,忽然想明白了,道:“這個璉二哥哥不用擔心。只消先將這消息在兩府里散開就好。咱們府里的世仆,多有認得外頭別家府邸的仆從的,在這種時候,這消息必是你傳我,我傳你,傳開快得很。"
賈璉一想:"也對!幾個親戚家也可以求一求,請大伙兒幫幫忙。"
堂兄弟兩人談到這里,微帶醉意的賈璉忽然心生感觸,伸手去拍拍寶玉的肩:“寶兄弟近來可是進益了啊!"
寶玉心中微酸:其實他也只能想到如此幫忙了。
于是,這消息迅速散了出去,并且如寶玉所預測的那樣,迅速傳遍了京中各大高門大戶。以至于
兩天之后,寶玉當著全京城的百姓騎馬去牛痘局“接種”的時候,聚在那牛痘局之外的,竟有一大半都是各府派出來打探消息的仆從。
當寶玉親自脫去外
頭的褂子和身上穿的箭袖,露出白嫩從未曬過太陽的胳膊,準備接種時,這一大半旁觀者們立時都趕著要往自家府里送信——
“真的,傳說的都是真的……”
誰曾想就在這時,遠處走來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太醫院王濟仁——他自己拖著一架平板車,板車上有個少年,面色灰敗,正一動不動地躺著,還不知道有沒有氣兒。
只見王濟仁將平板車泊在牛痘局外,自己則踉踉蹌蹌地來到牛痘局跟前,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塵埃里。
這時胡君榮聞訊,趕緊出來看,見狀忙問:“王太醫,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王濟仁雙目含淚,沖胡君榮拜倒,磕下頭,道:“胡太醫,我輸了,我輸了——”
第122章 第十六次直播⑦
胡君榮如今正是順天府轄內第一大牛痘局的主事。他今日正是因為寶玉在此接種,才親自過來主持的。
可誰能想到,太醫院院正王濟仁,一向與牛痘對著干的家伙,竟然親自到牛痘局來,而且一見面就下跪磕頭。
駭得胡君榮連忙上前:“太醫,這是怎么了?”
他循著醫者的習慣,轉頭看向那條平板車上的人,見那是一個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身著綾羅,面目與王濟仁的有幾分相似,此刻臉上出現了好幾個痘疹的膿皰,臉色灰敗,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胡君榮原本還驚訝,王濟仁怎么會自己拖了這平板車過來。但看到這少年臉上的痘皰,頓時心中了然——這痘疹人人害怕,管你是什么富貴人家,遇上這種病癥,給多少錢車夫也不會給你拉車。
“老胡……胡太醫!”王濟仁雙目含淚,拜倒在胡君榮面前,“是我有眼無珠,不識仙人所授的仙法,不曉得‘牛痘’的好處,如今我親子亦受其害,定是上天責罰,將這病癥降諸我兒……可為什么是我兒,為什么不是我啊!"
這老父頓時痛哭出聲。王濟仁之子,早先定然是接種過“人痘”的。然而在這種時候,竟然也感染了痘疹。至此,“人痘”與“牛痘”,孰優孰劣,結果已經一覽無遺。
胡君榮看王太醫頭發比起以前都白了一大半,心里也十分不好過。但他循著習慣與良心上前,伸手在王家兒子鼻端探了探,道:“王太醫,我瞅這孩子還有氣。我于治療痘疹還有些心得,你若不嫌棄,我將他帶到集中診治痘疹病兒的醫棚里治療。"
"這……"
王濟仁頓時說不出話,他只管定定地瞪著胡君榮,似有千言萬語,此時此刻都堵在喉頭,只有那淚水在紛紛向外涌。
這是他的親兒子,若不是絕望到極點,王濟仁也不會自己主動放棄啊。誰能想到,這胡君榮竟然能不計前嫌,主動提出,救助王家這個少年。
“以前我曾經看著我的親人被痘疹奪取性命而無能為力,”胡君榮伸手指指臉上的麻點,“但現在有‘免疫力’護身了,就沒法兒再坐視任何一個人因痘疹而奪去性命。"
胡君榮低頭瞅了瞅王家少年,頓時從身上解下外頭罩的褂子,蓋在那少年胸腹上,又轉過去推起那板車。他
見王濟仁不動,便道:“王太醫,來,一起去吧!”
王濟仁依舊木木地釘在原地,此刻所有人都正望著他們。一時間感佩、羞愧與懊悔盡數涌上心頭,又俱化作淚水從他兩個眼眶里迅速涌出。
“我……我害了自己的親兒子,而你,老胡,卻甘愿出手相救!”
“醫者都是沒有害人之心的。”胡君榮嘆道,"但是固執己見,不采納他人良言,又或者為功名利祿所誘,便往往會被誤導,引向那令人惋惜的結果。"
這番話沒有指名道姓,但人人都聽得出是在說王太醫。
如此便可以說,這場“牛痘”與“人痘”之爭,牛痘局與太醫院之爭,是牛痘完全勝了。
這時,路邊不少看熱鬧的百姓也紛紛向胡君榮拜倒,道:“胡太醫是有大德行的人物!" "老天爺也會保佑您的!"
胡君榮見人們紛紛向他靠近,那邊剛剛“接種”過的寶玉也正朝這邊走來,似乎想要對他說兩句。老胡連忙擺手:“各位,都別過來。我自己不會得病,但是我身上多少也沾染了那些‘病毒各位千萬不要靠近。寶二爺剛接種也別靠近,這‘免疫力’起效,還需一些時日……”
賈璉原本在牛痘局后堂忙碌,聞言也趕忙出來。
胡君榮遙遙向賈璉拱手致意:“璉二爺,您也種過了牛痘,此間事務,就都交給你了!”
賈璉遙遙地道:“放心吧!胡太醫那醫棚有什么需要,盡管送信出來,咱們無論如何都會給您想辦法!"
“那感情好!”胡君榮拖著載有王家少年的板車,王濟仁在后頭推著,三人一車,往順天府設在城中的醫棚趕去。
這一幕,被無數達官顯宦之家派出來打探消息的仆從們看在眼里。
"報——榮國府里那個銜玉而誕的哥兒當眾接種了牛痘。""報——王太醫親子雖種過人痘,可也染上了這次的痘疹。""報——那個牛痘局的胡大夫竟然說王家兒子還有的救,如今已親自送去醫棚了。"
如今權貴們終于可以確認,“牛痘”是比“人痘”更加安全有效的預防痘疹之法,于是,各家各戶紛紛派人上榮府來尋賈璉,想要請托,讓自家孩子盡早種上牛痘。就算是以前種過人痘的,如今也想要再接種上牛
痘,以防萬一。
賈璉人在牛痘局忙得腳跟打后腦勺。鳳姐便在家中陪著賈母與王夫人不停地招待各家豪門貴婦女眷,單是收禮單就收到手軟。
貴戚們還很擔心,生怕牛痘局不通人情世故,非要按那先來后到,又為家中姑娘姐兒們擔憂,怕她們也要到牛痘局里,在大夫面前擼袖子種痘。
誰曾想賈璉這么通達的人,早就將方略想好——
他將牛痘局的種痘熟手組成了一個個小隊,挨家挨戶拜訪那些豪門貴戚,為那些高墻里的兒童與少年統一種痘。要求各家將需要種痘的孩子們聚在一起,不論多少人,一次性種完,種痘之后的護理須知也統一說完。小隊種完就走,絕不耽擱,錯過一回,就要等好久帶能輪上下一回。
如此一來,縱是再傲慢的高門,也都不敢怠慢,紛紛放下身段,老老實實地聽從牛痘局的安排,畢竟這是能救命的法子。
宮中,太醫院也終于向牛痘局低了頭,承認“人痘”的法子不如“牛痘”。皇帝陛下稟明太上皇與皇太后,開始著手為宮中所有的龍子鳳孫種痘。
太上皇體恤下情,命在宗室子弟都種過痘之后,再安排給宮中所有服役的年輕女史與內侍種痘,
以示天家好生之德。
但這過程又拖了許久,一直到六月中旬,那痘疹疫病的勢頭,終于慢慢地減緩。隨著天氣轉熱,痘疫終于消失無蹤。
這日,順天府醫棚里,最后一個患者經過胡君榮的精心照料,也最終痊愈了。胡君榮這幾個月盡是不眠不休地看護痘疹病人,臉都沒工夫修,成了一個大胡子,熟人乍見,都認不出是他。
"老王啊……這一仗,咱們算是打勝了嗎?"
胡君榮問身邊累癱坐在椅上的王濟仁。
只要是在醫棚里,以前那“胡大夫、王太醫”的稱呼都拋去九霄云外了。甭管你是太醫還只是護工,最后的稱呼都是老王老胡。
王濟仁面露微笑:"算是吧!"
他那十六歲矢志要學醫的長子,被胡君榮硬生生從閻羅殿里搶了回來。投桃報李,王濟仁便也留在這醫棚里,與胡君榮一道,夜以繼日,救助那些沒能趕上接種牛痘,不幸染上痘疹的病人。
誰知胡君榮卻在心里略算了算,愀然不樂道:“算來能救下來的還是不夠多,十個里頭總有兩個三個送去了那化人場。"
王濟仁心里想想也是,頓時生出悔意:牛痘早兩年就有了,若是當年他沒有反對,而是跟著一起推動,許是這些人就能趕上接種,如今也就不會被痘疹折磨,妄送了性命。
“但是以后就不會了,以后大家就都知道牛痘的好處。”胡君榮轉了聲氣,自言自語地鼓勵自己,"待這牛痘都推廣開,人人都種上這‘牛痘',就會如天幕上曾經說過的那般,徹底‘消滅’痘疹。人間再無痘疹之害。"
聽見“天幕”二字,王濟仁再次感到心中五味雜陳——這還真是不能不信邪。天幕上說的,至今都還沒有任何能挑出錯處的地方。
只不過……王濟仁心想,天幕預言過賈家會一敗涂地的。而牛痘局是賈璉一手操持,辦起來的,胡君榮也是賈璉親手發掘的能干之人,yզᒀӱ
從今往后,這牛痘局,還有胡君榮,會不會因為賈家而受牽連,這牛痘推廣大計,會不會受影響呢?
醫棚外,賈璉專門搞了一個儀式,慶祝痘疫退散,祭天祀地,恭送痘疹娘娘……和蕭仙。
在老胡和老王走出醫棚,重新成為“胡大夫”和“王太醫”的時候,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從四面八方響起。胡、王二人各自越過一道除晦氣的火盆,盡皆著是京中的耆老代表京師百姓,向兩人行禮、道謝。
王濟仁心中有愧,哪里肯受這種禮數,連忙退在一邊,這禮都讓胡君榮一個人受了。賈璉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
誰知就在此刻,突然有百姓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簇擁在賈璉身周。賈璉還不知發生了什么,轉頭一看,見胡君榮也被眾人圍著,一般的滿面驚訝。
這時賈璉身邊擠過來七八個壯漢,人人伸出手臂,瞬間搭起一座"人轎",將賈璉整個人舉起,
沿著順天府的大街,往牛痘局方向過去。
賈璉百忙之中回頭看,見胡君榮也被抬上了人轎,正滿臉的惶恐,一身的手忙腳亂。
“生祠!”
胡君榮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一天,揉著眼不敢相信,又因為剛剛坐的人轎時腿被抱麻了,踉蹌了幾步,才走到這祠堂跟前,看了好半天,才看見里面的景象——
真的是生祠,真的是賈璉和他兩個人的長生牌位!
當初從天幕上聽到“胡庸醫”這個稱號的胡君榮,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也因為天幕而救下了那么多人,
而賈璉則對此早有心理預期:如今他手下能人眾多,京城百姓立生祠之事,瞞不過他的耳目。
只不過賈璉卻背著手,仔細將自己那一份的長生牌位看了看,這才一拍胸口,長舒一口氣道:"原來各位都沒忘了將拙荊也給加上去——"
那枚長生牌位上,寫的是“榮國府賈璉夫婦”。賈璉的這聲感慨被人聽到,立時傳開——
“哈哈哈,原來榮府璉二爺也是個耙耳朵、怕老婆的呀!”
這話被賈璉聽到,他卻并不在意,而是笑道:“長生嘛!總要和媳婦一起,否則就我一人長命百歲,多無聊啊?"
百姓們都被這話逗得笑彎了腰。賈璉卻依舊理直氣壯:“媳婦于這件事上功勞也不小,不能光我一個人得了好名聲,卻忘了她呀!"
【恭喜獲得“濟世活人”徽章。該徽章為“重量級”徽章,直播間積分增加50000。】【在直播間佩戴“濟世活人”徽章,每次直播積分將增加10000。】
蕭蘭蘭收到這條平臺推送消息的時候,也忍不住愣在原地——
第123章 第十六次直播⑧
鳳藻宮中,賈元春正望著一枚古法打磨的明凈銅鏡發呆。她身在宮中,最近幾日都是膽戰心驚——
先是史家被彈劾虧空,一門兩侯跪在朝堂上哭求皇上寬限些時日,讓他們有機會籌措款項,償還虧空,被圣上暫時允了。史家如今便如繩索被勒在頸中一般。
史家的事既出,不久江南甄家又被參了騷擾驛站,并且在朝堂上被揭露了他們家亦早有巨額虧空在賬目上。
史、甄兩家,當年欠下巨額虧空,都是因為太上皇南巡接駕,那銀子花得就如淌海水似的。
然而如今新君在位,無人再敢為史、甄兩家說項。這兩家看來除了將巨額虧空扛下來之外,再無其它辦法,避免那抄家滅族之禍。然而若是真咬牙扛下那虧空,又不是兩家兩三年之內就能還得起的。
元春聽說了這些朝事,再聯想到上次皇帝陛下離開時留下的眼神,總覺得不寒而栗,以至于憂思不斷,噩夢連連。
而吳貴妃早已被解了禁足,竟然還是以前那般口沒遮攔的脾氣,話里話外都透著得意。然而也沒聽說過吳貴妃宮里有什么喜訊傳出來。
這日,吳貴妃也是如此,來鳳藻宮中,卻只是一通閑話之后,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傲慢離開。賈元春心中越發忐忑,心中打著小鼓,手心出汗。
正惶急間,皇帝忽然徑直從外頭進來,甚至無人通報,徑直來到鳳藻宮正殿內,一轉身,沖著迎上來的賈元春不言不語,只是表情冷酷地緊盯著她。
元春嚇了一大跳,她每日疑神疑鬼,只道是今日皇帝的怒火就要燒到自家頭上,雙眼一熱,連忙按捺住,盡量穩住心神,插蔥似地福身行下大禮,盡量讓自己的神情與聲音一如往常。
然而皇帝陛下卻一直沒出聲,眼神冷峻,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越是如此,元春便越是心慌,只不過勉力維持,死死搖著下唇,免得自己當場嚇得叫出聲來。豈料就在元春以為自家大難臨頭、無法幸免的時候,那位皇帝陛下突然向她伸出手——
"給你!"
那只右手中,穩穩托著一枚玉牌,和田羊脂玉牌,雕刻著龍紋,顯是御用之物。玉牌上還掛著一枚穗子,是用金線配著黑珠兒線打成的絡子。
“這——”
實在是太意外了,元春腳一麻,整個人就是一個赳趄,正好被皇帝陛
下伸出雙臂扶住,同時硬將那玉牌塞在她手里。
“朕說過的,你賈家既有功勞,朕是一定會記住的。”
賈元春:就算是賞賜功勞,陛下您也沒必要擺出這樣一張“抄家臉”來吧。
但此時此刻,眼前人身上傳來的一陣陣檀香氣味令人格外安心。
“今次牛痘之事,雖說源自天幕,但你家有發掘與推廣之功,這次京城防疫,亦是居功甚偉。你卻從不在朕面前提。”皇帝的口氣有些嗔怪。
"這枚玉牌你收著,算是朕代天下百姓欠著你家的一個人情。你……總該放心了吧?"元春的心開始一點點暖起:眼前這位不愧是天子氣度,心系天下,同時亦是賞罰分明。
她珍而重之地道謝,將這枚可能可以“救命”的玉牌收到自己放體己的一只螺鈿柜子中,再出來拜見,卻隱約察覺鼻端飄過一絲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息。
元春心中警覺,剛才生出的那幾份柔情蜜意盡數收斂了。卻聽對方笑著道:“你呀,就是這一點不好!”元春低頭,表示受教。
“貴妃一向恭敬,行事有板有眼,溫柔穩重,堪稱朕后宮中第一人。但朕怎么總覺得見不到你愛重朕的模樣。”尾音上揚,頗有些笑謔的意味。
元春低著頭,紋絲不動。但是她面上白皙的肌膚恰到好處地一點點轉紅,漸漸地整個面頰都漲成粉紅色,緊接著是她潔白的耳廓與粉頸。自皇帝陛下說出調笑的話之后,元春一語未發,一動不動,卻將那副羞不可抑的模樣顯露無疑。
皇帝“哈”的一聲,似乎樂不可支,伸手便托著元春的下巴,強令她抬起頭,對著自己的雙目。
賈元春含羞帶怯,目光盈盈,然而在她眼中,卻分明看著那位的眼神一閃一閃,并無半分情意,唯有那一股操控欲,似乎盼望著將后宮女子之心盡數納入囊中,可以隨時玩弄……
"呼——"
御駕離去之后,賈元春才長長舒出一口氣,自覺背心已經被冷汗濕透。
伴君如伴虎,這句老話當真說得沒錯,尤其是她相伴在這位性情多變,甚至像是兩個人同為一體的君王身邊,元春尤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知此生會是怎樣一個結果。
這時抱琴來扶她起身,道:“娘娘,
您身上好香!”元春才驚覺,自己身上竟沾染了濃郁的龍涎香氣味,早先那種淡淡的檀香氣味,竟似只在她幻覺中聞到過一般。
林家名下的刻書坊內,竺鳳清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
他對面,是一位正襟危坐的姑姑,已經快半個時辰了,這位姑姑的坐姿竟似沒有半點改變。
竺鳳清想要給對方留個好印象,所以自己也不敢絲毫亂動,半個時辰下來,委實是腰酸背痛,十分難受。
在那位姑姑身后,支著一幅紗屏,紗屏上糊著的是銀紅色的霞影紗,很厚,影影約約能看到屏后一位身形綽約的少女,正捧著書冊,細細地閱讀。
她讀得極快,用“一目十行”形容毫不為過,竟不比那日茶樓上賈寶玉讀莎翁戲本子時慢多少。
她一邊看,似乎還在默默記憶,偶爾能聽到紗屏另一側的默默吟誦聲。
竺鳳清心里癢癢,很想抬起眼,通過那厚厚的霞影紗打量一番佳人的身影,奈何面前就是一位板著面孔的嚴厲姑姑。
刻印坊寂靜無聲,今日少東家在,刻印的工人們暫且都去休息了。室內就只能聽見黛玉翻動書頁時細微的沙沙聲。
竺鳳清渾身僵硬,實在是繃得受不了了,終于放松了一點兒,聲音里帶著歉意,對林姑姑小聲叫了一聲:"林姑姑……"
那位林姑姑臉色不變,眼神里卻轉過一絲狡黠的眼神,想必是早就看出了竺鳳清是在硬撐,正默默地憋著笑。終于,她略微點了點頭。
“呼——”
竺鳳清活動身體,讓自己松快松快,然后用感激的模樣望著林姑姑,一點兒都不敢往紗屏那邊看。但他卻支著耳朵,傾聽那邊翻書的聲音——能讓林小姐看到一本她喜歡的書,這聲音在竺鳳清聽來,就如天籟一般。
“竺公子,您說的這位‘莎士比阿',所寫的悲劇故事,果然震撼人心,極有力量。”細細的少女聲音從紗屏另一面傳來。
黛玉沒花多少工夫,已經將竺鳳清帶來的書籍翻過一遍。
“只是這譯本,文辭雖然通達流暢,但嫌不夠文雅,不似王、湯等中華雜劇之作,寫的辭藻清新,令人讀來滿口留香。"
但竺鳳清這人一向最擅長聽見夸獎:“林小姐,那您
的意思是,這些,確實是好故事,值得刻印了?"
林黛玉在紗屏另一頭頷首:“確實如此。只是,我雖不才,但愿毛遂自薦,為此作潤筆,閣下可能允許?
竺鳳清跑來請人刻印,正是想要找個由頭,與林小姐搭上關系,好讓對方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也能成為“知心一個也難求”里的“知心”。此刻聽見林黛玉愿為莎翁之譯作潤筆,哪有不答應的?忙不迭應下,另外還要與林黛玉商議潤筆之資。
就聽林黛玉輕笑了一聲:“原本刻印坊承印書籍,就是要與閣下分潤的呀。潤筆得好,這書能賣得好些,刻印坊的分潤也多些。閣下著實無須再支付潤筆之資。"
竺鳳清哪里肯答應,只連連搓手,說要的要的。
又聽那邊林黛玉嘆道:“沒想到,天幕上蕭仙所說的‘哈姆雷特’,竟真的是世上存在的人物。若無竺公子,我等怕是還要繼續為困惑好多年。"
"若無林小姐,只怕世人還要繼續為‘句讀’困惑好多年。鳳清聽聞,那‘標點符號’亦是小姐所創。"
就見林黛玉銀紅色的身影在紗屏那邊連連擺手。
"竺公子謬贊了,這絕非我之功,而是天幕……"
“竟然又是天幕?”竺鳳清又一次被震驚了。
黛玉細細的聲音傳來:“正是……對了,當日天幕傳授這一套標點符號體系的時候,還曾經說過幾個奇奇怪怪的句子,我與幾個姐妹終日參詳,四處打聽,卻始終不知其意。竺公子是曾前往海外,見過世面的人,不知可愿幫我等解惑?"
"小姐請講!"
“亞馬孫河、尼羅河、密西西比河和長江是世界四大河流。閣下可曾聽說過前面三條河流?”
“這您就可問對人了……但我只知道第二條‘尼羅河',是西方一片大陸上的河流,那片大陸終日炎熱,土地焦赤,幸有一條大河灌溉,使得兩岸百姓得以耕耘……"
"原來竟是這樣……您可曾聽說過這句話, ‘亞洲地域廣闊,跨寒、溫、熱三帶’?"
“亞洲?我大概聽說過這個詞,西方諸國稱他們太陽升起處的一片大陸為亞細亞,繼而延伸開去,指我中華所在的整片大陸,都為‘亞細亞
', ‘亞洲’之說應當從此而來,但是小姐說的‘寒、溫、熱三帶……恕鳳清孤陋寡聞,竟未聽過這種分法。"
“但鳳清昔日在海外時曾經遇到過一位精研地理的學者。小姐若是有興趣,鳳清愿去信去問一問。"
“那么有勞竺公子了……”
不知何時,林姑姑已經悄然從竺鳳清身邊走開,自顧自到一邊去喝茶,只留兩位小兒女,隔著紗屏,你一眼我一語地聊著,一個好奇,一個包容,有趣的對話便似無休無止,能永遠延續下去。
林姑姑細細品了一口清茶,心想:林姑娘總是要招贅的。
竺鳳清貴為太后近親,卻身份尷尬,容易招忌,還不如與林家結親——眼看著他二人聊得投機,想必是志趣相投的一對。
最要緊的是,這個竺鳳清,打小兒就常在宮里,是林姑姑看著長大的,性情什么都知根知底。原本那么機靈的一個人,剛剛在這里,竟然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好好笑哈哈哈……
心中偷笑的林姑姑得意地又喝一口茶,暗自道:林姑姑,不要得意,不要驕傲,竺家公子去海外好幾年,性情變了也未可知。繼續考察,繼續考察……
大
上海,平臺總部大樓。
蕭蘭蘭睜大眼睛,望著接待她的聯絡專員,說:“你是說,剛才出去的那位漢服小姐姐,就是新太虛幻境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景歡?"
第124章 第十七次直播①
蕭蘭蘭來到平臺總部是專程來問幾件事的:
第一件是她究竟是怎樣得到那些徽章的;徽章的頒發到底有哪些標準。
第二件是她究竟是從什么樣的粉絲那里收到那份“茄耋”的——廖老替她找專業人員鑒定了那只成窯五彩瓷罐,鑒定結果是“不確定”,而不確定的原因僅僅只是:這件瓷器保存程度之完好,實在不像是從成化年間保存到現在的,這是唯一的疑點。
甚至專業人員還和蕭蘭蘭開了玩笑: “要不要考慮做一下舊,舊一點就能送去拍賣行了,至少一個億。"
"一個億?"蕭蘭蘭很茫然,打工人對這種數字沒有半點概念。但反正要把這些盛器退還給“賈寶玉風雪山神廟”,蕭蘭蘭干脆自己把東西送到總部。
“徽章的頒發標準由各文化推廣活動的承辦者制定,您這邊……是‘新太虛幻境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放心吧,這活動開展了已經有一段時間,我們還從未接到過別人誤領、少領徽章的報告,所以您的徽章肯定就是您的。”
蕭蘭蘭感到這位聯絡專員的邏輯稍微有些清奇,趕緊問了第二個問題,關于如何聯系粉絲。
“對不起,蕭小姐,雖然您是文化科普區的資深up,但我們沒有權限向您透露用戶的地址和詳細個人信息,希望您能理解。"
蕭蘭蘭:我想問的其實是……和我一直交流的,是不是《紅樓夢》書中的人物呀?
當她委婉地將這意思一說,對方立即用震驚的眼神看著她,過了片刻突然笑了: “我知道了,您這是在和粉絲進行cosplay互動對吧?"
"剛才出去的那位景歡,就是‘新太虛幻境’的法人代表,你看她cos的,多有仙子范兒啊?"
蕭蘭蘭頓時傻了:她剛才進來的時候,確實見到一位漢服打扮的姐姐正出去,擦肩而過的時候,那位姐姐還沖蕭蘭蘭甜甜一笑。
但是平臺總部的這座樓是二次元文化集散地,可以在這里看到cosplay成為任何形象的人物,而且絕對沒有人會為此而大驚小怪。
所以蕭蘭蘭剛才進來的時候只是感到那位小姐姐古裝扮相非常優雅,自帶仙氣。可怎么也沒想到,那位就是贊助自己進行這一系列文化直播活動的
公司法人。
她聞言撒腿就跑,一直跑到總部大樓的出口處,都沒能再見到那位“景歡”。
蕭蘭蘭“咚咚咚”地跑回來,見到聯絡專員正有條不紊地將她帶來的那幾件盛器——裝箱。”您放心,我們保證替您歸還到粉絲手中。"
蕭蘭蘭的心還在景歡身上,她著急地問:“還有什么法子,能夠聯系上那位公司法人的嗎?”ÿǫƄƳ
聯絡專員想了想,說: “如果您能入選三個月之后的pk大會,那么您就會在大會上見到那位贊助人。"
“三個月之后的pk大會?”
蕭蘭蘭一聽,心想:為了解開這個謎團,必須得去pk大會。看來她無論如何,都要爭取滿足入選條件才行。
"好的!"她甩下這兩個字,又轉身“咚咚咚”地跑開了。聯絡專員望著蕭蘭蘭的背影,感慨一聲:“真有干勁啊!最近文化科普區的up好像都這樣。”
榮國府。
近來榮府中人人都感受到了某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史家、甄家先后被彈劾;王家那里,王子騰升了九省都檢點之后,據說亦卷入派系之爭,如今位置很是不穩。
賈家這么多親戚之中,穩穩屹立的,就只有林如海一個。然而林如海是監察御史,只能做孤臣,賈家也不能靠得太近,太近了人家自然會遠著你。
賈府里,賈母老太太拒絕了甄家寄頓財物的請求,但也告訴甄家,甄家這些年與賈府往來,送的那些厚禮,賈府還都留著,不日就將盡數送到戶部去,抵補甄家在官賬上的虧空。
甄家來人叫苦不迭,她們可是寧愿賈府將這些禮品都收著,將來等甄家慢慢緩過勁兒來的時候再還給他們。
但賈母是一片真好心,甄家人也不能說什么。
史家那邊,有賈家與王家一起作保,歸還虧空的時限被寬限到三年,且這三年里,史家不得買房置產、買賣人口。兩位史侯各處求告無門,欲哭無淚。
唯有一件好處,衛家沒有悔去與湘云訂下的親事,而且還放出話來,說,哪怕湘云沒有一文錢嫁妝,只身嫁過來,衛家也不會嫌棄半分。
賈母老太太聽說,倒是生出幾分感動,當即表示,會用自己的體己贊助湘云一份嫁妝。除了賈家,林、薛兩家聽說了,
也都表示會為湘云添妝,就連湘云熟識的南安太妃,也難得大方出手,贈了湘云一份厚禮。
賈母院兒中,鳳姐坐在賈母下首,正抓著一把算籌。旁邊是探春執筆,在計算已給湘云湊了多少妝夜。
"云兒總算是不會嫁不出去了!"老太太聽了計算的結果,總算舒出一口氣。
除了邢王兩位夫人、三春、鳳姐之外,李紈今日也在,陪笑道:“史大姑娘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哪有不拉扯一把之禮。"她這次出了二十兩銀子的體己,為湘云添妝,已是破天荒,連鳳姐都有點看不過眼,讓李紈“收著”,李紈還是堅持要給,于是便這么著了。
"對了,還有東府。阿鳳,快使個人,問問珍哥兒媳婦,她們婆媳兩個各自要出多少。"鳳姐立即使人去了,不多時,尤氏命一個婆子來回話,也出二十兩。眾人:……?賈母一時愣神,竟沒說出話來,一會兒看看寡婦失業的李紈,一會兒又看看尤氏遣來的那個,滿
臉賠笑的婆子。
"老太太,真怨不得我們奶奶,如今我們府里也著實艱難得緊……"
這婆子是個能說會道的,見到賈母臉色不善,連忙解釋:早先賈敬在城外頭設了一間“丹房”,如今這丹房的規模越建越大,已經不止是個丹房,得算是個廠房了,出產各種大棚薄膜、透明亞克力,全國獨此一家。因此寧國府有不少現錢都被賈敬抽去建那丹房去了。
“另外,就是珍大爺近日請了各世家弟兄和富貴親友來比較射藝,天天在府中射鵠子,還有彩頭。來到都是世襲公子,人人家道豐富,所以珍大爺特別命了廚房,每天宰豬割羊,屠鵝戮鴨,好似臨潼斗寶一般,都要賣弄自己家的好廚役好烹炮,還時不時要賭個酒東①。我們奶奶每每要勸,卻總是被珍大爺唬回去,說是爺們的事,讓她少管……"
那婆子見賈母臉色越發陰沉,也面露難色道: “我們奶奶實在沒法兒了,若是嫌少,只能求老祖宗先墊上些兒,等這一陣過去,我們爺消停了,手中漸漸寬敞時,我們奶奶再給老太太還上。"
賈母一聽:話都說成這樣了?
她只得揮揮手: “那我替你們奶奶先墊上,一家人,也不用說什么還不還的話。”那婆子如蒙大赦,忙行了一禮,抹著汗就回去了。
賈母卻越想越
覺得不對勁,忙問鳳姐:“你說你珍大哥哥每天邀人來家中習射,究竟是在搗騰什么?"
鳳姐搖頭表示不知道: "老太太放心,回頭我讓我們爺去打聽打聽。"
賈母“嗯”了一聲,坐回椅中去,忽然又支起身子坐起來,問鳳姐: “你說,這‘較射’,和‘射圃’那兩個字有沒有干系?"
院中的人都傻了,沒曾想到老太太竟這么能聯想。
不過,天幕比老太太更能聯想:天幕當初可是將“射圃”與帝王的“木蘭秋狝”聯想到一起去的。
鳳姐臉色有點兒白,顯然也猜到寧府近來的拮據與這“較射”之事有關聯,可能不僅僅是廚房的用度和賭酒東的關系。
她強自鎮定,對賈母道: "到時讓璉兒一并問問去。"
賈母沒忘了提醒: “問問湘云的姑爺是不是也會去寧府較射。”老太太記得清楚,當初天幕上說那射圃之事,是與湘云的未婚夫衛若蘭連在一起的。
鳳姐應下了,賈母便又問: “寶玉呢?”
這下好幾個人都知道: "在看書。"
賈母頓時安下心:“如此最好,寶玉上進了,也少和他老子淘氣。
聽見老太太這么說,院里個人反應各異,鳳姐連聲附和,王夫人得意洋洋,李紈低頭不語,而三春姐妹們則相互看看,誰都沒說什么。
寶玉在“看書”不假,但他看的,卻不是四書五經,而是一個叫做“莎士比阿”的洋人寫的樂府故事。除此之外,寶玉還看遍了市面上能找到的那些, “西廂”、 “琵琶”、 “唐人傳奇”、”元人百種”。但有姐妹們問起,寶玉便說他想要做世間第二個王實甫、第二個湯顯祖。
姐妹們想要笑話又不忍心,只都答應了替他遮掩。
誰知就在這時,寶玉忙忙地進了院子。眾人忙問他怎么不看書了。寶玉頓時激動地伸手一指天。眾人再看去時,就見天空中正寶光流動,天幕正在形成。
原來大家剛才議事議得熱烈,竟無一人覺察,天幕竟開始了。賈母連忙雙手合什,默念佛號,口中喃喃地道:"求天幕指點指點我賈家,趨吉避兇,趨吉避兇……"
鳳姐則忙著打發仆婦到外頭看看:這回天幕是人
人都能見著的,還是只是榮府里能見到。【哈嘍大家好,歡迎來到蘭蘭的紅樓直播間,我是你們的主播蕭蘭蘭。】
隨著熟悉的問候聲,蕭蘭蘭那張俏麗的面孔在天幕上顯形。這一次她置身于一片廣闊的水面之前,齊肩的短發被風揚起。她的話語聲雖然很清晰,但依舊能聽見背景中的呼呼風聲。
“看,”這回是年紀最小的賈惜春發現了什么, "蕭仙手中拿著的是什么?"
眾人經惜春提點,紛紛一起向蕭蘭蘭手中看去。
“是個竹蜻蜓?”
當年被充作小子養大的鳳姐看了半天得出結論。她年紀小時曾和王家的小子們混在一起瘋玩,所以見過這個。
“竹蜻蜓是什么?”其余姐姐妹妹都納悶了,連寶玉都不知道。“哪有四個竹蜻蜓捆一塊兒的?這樣也沒法兒飛呀?”賈母納悶道。
鳳姐便趕緊沖著老太太伸出雙手:看看,真正會玩竹蜻蜓的行家在這兒呢!
眾人看去,就覺蕭仙手中那枚物事,看著不像是竹制的,很實在,看起來也很重,表面漆成白色,但質地像是金鐵的。那枚物事形狀像個爬蟲,但只有四條腿,同時向四個方向伸出,每條腿兒上都支著一片“翅葉”。
【現在,蘭蘭在上海市郊青浦區淀山湖西側的“上海大觀園”附近。首先告訴大家一聲:蘭蘭今天“鳥槍換炮”,入手了一臺“無人機”。就是它。】Ў੧ƅƳ
"鳥槍換炮?” “無人機?"
新詞兒從天幕上傳來,寶玉與探春都是搶上去做筆記。而其余人則各自在納悶。"鳥槍換炮,與上次蕭仙說的那個西洋‘榴彈炮’有沒有關聯?""無人機……難道還有‘有人機’不成?"【語音小助手,請幫我操控無人機。】蕭蘭蘭話音剛落,另外一個奇奇怪怪的聲音頓時響起。
【好的,將按照預置程序為您操控無人機“太虛之翼”。】
緊接著,就見那枚四腳爬蟲四條腳上的“翅膀”都開始迅速旋轉。而蕭蘭蘭手一松,那條白色的四腳蟲便懸停在空中。天幕的角度隨即轉向這“太虛之翼”。
賈母院中,眾人便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東西緩緩升空,然后一溜煙地向萬里藍天飛去。
第125章 第十七次直播②
【怎么樣?蘭蘭的新設備!利用無人機的視角,今天可以帶大家鳥瞰上海大觀園的景致,并且看一看旁邊淀山湖的湖景了。】
天幕上,那架支著四枚竹蜻蜓的“無人機”正穩穩地上下左右飛行。
與此同時,一排排文字,諸如“鳥槍換炮!""666”之類,迅速自右向左飛過。賈府里諸人便都懂了,現在天幕上開的是“彈幕”。
【在開始今天的直播之前,蘭蘭已經用無人機拍攝了一小段鳥瞰視頻,正好現在給大家播放,蘭蘭也借此機會,介紹一下上海大觀園。但是請大家見諒,還沒有經過剪輯,字幕和背景音樂都沒有。語音小助手,請你召喚出剛才無人機傳來的畫面。】
賈府眾人只覺天幕一閃,眼前畫面立時換了一個角度——望著天幕的眾人竟覺自己正俯視著大地,而地面上,蕭仙正仰頭望向他們,然而他們卻正距離蕭仙越來越遠……
緊接著,眾人都忍不住驚呼出聲。
因為天幕似乎迅速升高,蕭仙和她身周的景象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更大范圍的景物落入眾人視野。
就見蕭仙所在的位置,是一片綠樹掩映、山環水抱的園林,亭臺樓閣從綠樹叢中各自探出屋角飛檐。院中水系眾多,有清溪曲折蜿蜒,亦有碧池玲瓏如鏡,中有各色石材鋪就的道路串連各處。
隨著那天幕越升越高,蕭仙的身影已成為地面上幾不可見的小小一點。而那些房舍也變得只如小匣子一般的玩意兒,正中處規制宏大的房舍屋頂,碧藍的琉璃瓦正在日光映照之下,閃閃發光。
這時賈母終于沒忍住,嘆了一句: "看著好像咱們家園子!"
眾人這時也都看出來了,那座瓦色明快的,應當正是大觀園里元春省親時貴妃駐蹕之處大觀樓。其余散布在各處,星星點點,便是瀟湘館、怡紅院、蘅蕪苑、綴錦樓等園中院落。
適才天幕也說了,那是“上海大觀園”。早年間天幕曾經給看過一次“北京大觀園”的,眾人到今天仍然記憶猶新。
鳳姐也感慨: "如今我們看著,就如看著自家園子的燙樣似的。"
燙樣就是亭臺樓宇的小樣,因為制作時需要熨燙才得了如此稱呼。這種燙樣,早先眾人在天幕上那“江寧織造博物館”里也看過一次。但那時天幕給看的只是陳列在
“博物館”中的燙樣。現在這個,卻是將真真的一個大園子縮小,鳥瞰,才會看來如燙樣一般。ýǫᑳу
【各位直播間里的小伙伴們,這就是蘭蘭今天帶大家來打卡的外景地——上海大觀園。它位于青浦區,淀山湖西南角。它曾是87版紅樓夢電視劇以及多部影視作品的實景拍攝地,也是一個現代觀光休閑旅游公園。】
【這里與蘭蘭之前帶大家去參觀過的北京大觀園有所不同,這里毗鄰淀山湖,因此借了淀山湖的活水,在園中布置了大面積的人工水系,再加上靠近太湖,湖石資源豐富,園中多用堆石造景,因此營造出一種山重水復的江南園林風光。】
【另外,上海大觀園中的植被因為地域關系,也與北京大觀園有所不同。這里多種植香樟、水杉、竹子和各種各樣的花卉灌木。另外還有大量古木,百年以上的古木有49株之多。如今是初春時節,北方兀自冰天雪地,我們來到這里卻覺得綠意盎然,就是因為這里種植了很多常綠喬木。】
賈府里眾人望著天幕上大幅大幅的綠色:確實……
然而天幕卻并未停下,視角繼續升高,天幕上的景象與那園子繼續遠離。園子之外,便是大片大片寧靜的水面。放眼望去,竟是煙波浩渺,一眼看不到盡頭。
寶玉已經是看癡了,口中喃喃地道: “若是仙子手中那枚‘無人機'越飛越高,是否可以飛上那絕頂高空,如同李長吉一般, ‘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呢?"
探春聞言,也心生向往: “好想有朝一日也能去那般高空看一看啊!寶玉哥哥,你說那天幕上說‘無人機’,是不是也會有‘有人機’,能將人帶上天的?"
這時就聽蕭蘭蘭的聲音從天幕上傳來:
【小伙伴們,這里距離上海虹橋機場不算遠,蘭蘭之前飛上海的時候天氣正好,那時蘭蘭趴在舷窗旁邊看了好久,正好看到了淀山湖。也看到了上海大觀園。當然了,從高空看去,這只是地面上的一個小點.…】
“哇……”
寶玉與探春同時驚嘆。
鳳姐在一旁嘆道: “三妹妹,你一向總說這天幕上的蕭仙是‘后人’。聽聽,這分明是仙人嘛!"
探春頓時無語,低頭沉思。寶玉想了想卻道:“我想三妹妹說的許是有道理。如今如有自行船與自行人,許是未來,工匠
們也能制出,載人上天的……‘有人機’。"
"只是咱們看不到了。"鳳姐覺得寶玉說的有道理,但嘆了一口氣。
“就算看不到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寶玉心里想著,只是這話沒說出來——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什么都做不了的。
這時,天幕開始慢慢放低,綠樹掩映的園林重新在天幕上放大。然而眾人忽覺這視角突然又拐了一個彎,進入園中,將一處處形態典雅的亭臺水石細細呈現在眾人面前。
【在經典的87版電視劇中,上海大觀園也是一個重要的取景地。有好幾段經典場景都是在這里取景的。比如說, “鴛鴦抗婚”那一段,就是在瀟湘館外的九曲橋邊拍攝的。當時是鴛鴦偶遇大老爺賈赦,被那個老色批用色瞇瞇的眼神看了好幾眼……】
邢夫人呆在那里,忽見眾人都看向她,才勉強從唇邊擠出一絲微笑來。
天幕上不止一次提過賈赦會打鴛鴦的主意。但邢夫人知道自己反正怎么勸也勸不動賈赦的,于是干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是天幕竟然用“老色批”這樣的字眼形容賈赦,也太不給這位大老爺面子了吧。
這時就聽賈母穩穩地對身后的鴛鴦道: “傻孩子,你放心。你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就算是我閉眼去了,也絕沒人能欺負到你頭上。"這話卻是老太太沖著邢夫人說的,意思是:知道你勸不動,那就傳個話吧。
鴛鴦一聽就眼眶紅了,連忙在賈母身邊蹲下,扶著老太太的手道: “老太太要長命百歲的。”
賈母卻溫言撫慰:“天幕說得對,你忠心為我,我卻不能因為我自己離不開你,就耽誤了你。鴛鴦,你定是個有造化的,所以你瞅瞅,天幕這正是不放心,故意又要提點我一回呢!"
【除了"鴛鴦抗婚”這一段,還有一段比較重要的橋段也是在上海大觀園取的景,就是“識分定情悟梨香院”。寶玉在梨香院見證了賈薔和齡官的愛情,因此才悟到“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飲”的道理,才從他自以為的“博愛" "泛愛”中領悟到:原來愛情是排他的。】
——賈薔?
賈母愣了一會兒神,倒是沒想起這個本家晚輩是誰。
鳳姐悄悄地提醒: “就是以前總和蓉哥兒
一起的……”便沒敢再說下去了。畢竟天幕上曾經提過,賈薔是寧國府“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的嫌疑對象。
但如今賈薔已經出府單過,賈璉看他懂些庶務,便也將外頭的生意交給他一些,如今算是半個賈璉的人。
賈母懂了鳳姐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說:“小孩兒們若是彼此有有意,將那個女孩子的身契放了,在本地認個好人家做干親,就能嫁娶了。別礙著那么多規矩。"
眾人一聽賈母的意思:咦,老太太最近還真是轉了性子,但凡見了好事就要撮合,簡直是月老臨凡,紅娘再世。
鳳姐“唉”了一聲,就要去給賈璉傳話。只有鴛鴦在一旁默默低頭,眼眶發紅:老太太身子骨是個什么情形,只有她一人知道。如今老太太,顯然是在為身后事在做準備呢。
【……還有這里的怡紅院,涉及寶玉住處的好幾處情節都在此取景。】
眾人看了看,紛紛笑起來: “真真和寶兄弟的住處很像。”
這時,就見天幕上的景象重新漸漸變小,想是那“無人機”又一次升了起來,在空中又繞了一圈,給眾人看了一個全景,隨即天幕一抖,巧笑倩兮的蕭蘭蘭又重新出現在天幕上。
【小伙伴們,剛才就是對上海大觀園的大致介紹。在播放這段視頻的過程中,蘭蘭也借機趕到了今天主要想帶大家來看的一處園林。當當當當——】
蕭蘭蘭在天幕上瀟灑一轉身,伸手指向身后。
只見這里與剛才“無人機”曾經飛過的大觀樓、瀟湘館、梨香院和怡紅院都很是不同。蕭蘭蘭身后,是一排黃泥筑就的矮墻,墻上都是用稻莖掩護,墻后則露出數楹茅屋,屋頂上的茅草在早春凜洌的風中顫動。
"這……"
“這竟是——”
這不就是大觀園中的稻香村嗎?天幕今天難道要點評李紈?賈母院中眾人莫不驚訝,紛紛將視線向院中那個最沒有存在感的李紈投去。
李紈是個寡婦,她青春喪偶,整個人就如槁木死灰一般,只知道撫養親子、針需誦讀。可以說,李紈是整個榮府中,最挑不出毛病,也是最沒法兒批評的一個人。
李紈陡然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十分不習慣,一時竟默默地低下頭,不想與婆母和姐妹妯娌們視線接觸。
這邊眾人猜到了李紈,天幕上的“彈幕”也都猜到了。
“稻香村!"一排排彈幕整齊劃一地自右向左飛過。其中混了一個打破隊形的“稻香村,我饞了!"顯得尤為眨眼。
【哈哈哈,我就知道會出現這樣的彈幕。因為“稻香村”也是老字號糕糕團店的招牌,隔壁蘇州就有。蘭蘭過幾天就能代表大家去嘗一嘗。話說,這“稻香村”的字號還真響亮,它出自林黛玉所做的《杏簾在望》應制詩,頸聯恰好是“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這一句深得元春喜愛,因此特地命將這里一出園林命名為“稻香村”。】
聽見這一句,眾人都看向寶玉。畢竟當日元妃省親時,《杏簾在望》這首應制詩是托名寶玉所做。
寶玉只能干笑,道: "寶姐姐、林妹妹……當日都助我良多。"
眾人這才明白,薛林詩才,原在寶玉之上,只是當日兩人都不愿蓋過賈家自己人的風頭,所以都只是暗中相助寶玉而已。
【不過呢,今日蘭蘭特地來看偌大一座大觀園中的“稻香村”,既不是為了討論中式糕團美食,也不是討論林妹妹的詩。咱就是向專程來聊一聊“稻香村”的主人——李紈李宮裁。】
李紈望著天幕,深吸一口氣,右手攥著帕子輕輕按著胸口。
這么多次天幕——看下來,李紈深知,被“點評”的那個絕對不會好過,天幕從不客氣,凡是值得批評之處,一定會批評得令人如坐針氈,恨不得從此閉上眼、捂上耳朵,再也見不著那天幕。
今日,終于輪到了她。
可是,李紈也十分好奇——她的人生都已經糟糕成這樣了,天幕還有什么好點評的呢?
【首先,蘭蘭想問大家一個問題——李紈與王夫人這對婆媳,她們兩人之間的關系怎樣?】
"啊?"
李紈與王夫人同時驚呼了一聲。她們兩人誰都沒料到,天幕今日說李紈,竟是這樣起頭的。彈幕卻一片安靜,似乎無人能夠評價,這對婆媳之間關系到底如何。
【那蘭蘭再問大家一個問題:大家在《紅樓夢》書中,見到過李
紈與王夫人有直接互動嗎?】
這回天幕上有反應了,飄過一片彈幕: "……
大家雖從近日流行的《標點符號使用規范》中知道這是“省略號”,但漫天飄的都是這六個點,大家也都一頭霧水,不知是何意思。
李紈與王夫人互視一眼,彼此都沒有說話。
【嘻嘻,大家都記不起來吧!那么如果蘭蘭借著這個問題,再問一句:王夫人與李紈,看著像是真婆媳嗎?】
這回彈幕上不再是省略號了,變成了"!"感嘆號。
李紈立即埋下頭,不再看向王夫人,也不說話。
而王夫人臉色一變,心想:不會吧,不會這天幕又要借點評珠哥兒媳婦的機會,實際上又是在批評我吧!
就聽蕭蘭蘭在天幕上笑道: 【先讓蘭蘭來賣個關子,這個答案會在我們的直播中一點一點地揭曉。來,大家一起先跟我進稻香村看看去。】
第126章 第十七次直播③
“哈哈哈!”"這關子賣的!""等等我還沒明白……"“李紈和王夫人難道不是婆媳嗎?”
這回天幕上的彈幕不再是整齊劃一的標點符號了,各種各樣的文字都有。
但是蕭蘭蘭卻沒有馬上開腔。只見天幕晃動,已經不見了她的身影,卻見前方有一條道路,直通向那籬門而去。門前路旁有一塊石碣,上面鐫著“稻香村”三個鮮亮的大字。與榮府大觀園中稻香村門前石碣,除了字體略微有別之外,竟是一模一樣。
【蘭蘭來的季節略早些,大家看,遠處是一片幾百株杏花,現在剛有些花骨朵,還沒能如書中所寫,開得如噴火蒸霞一般。但是這稻香村還是它該有的樣子——】
天幕略略晃動,顯出遠處一片杏林,枝頭星星點點的花苞初綻,還未開得很盛。天幕接著又轉向眼前數間茅屋。就見這些屋舍的廊柱窗欞,俱是木質本色,無一上彩,配合著茅屋的茅草頂和墻頭的稻莖,滿眼都是質樸的農家氣象。
【——大家看,那邊還有水井和菜田。】
隨著天幕轉動,賈府里眾人便看見了一口土井,旁邊還有桔棒轆韓,另有分畦列畝,土壟明顯整過,有些微綠意在探頭探腦。
眾人便都嘆道:“稻香村果然是一派田舍風光。”
其中就只有探春與鳳姐,是在王家村一帶親眼見過鄉間農舍天幕的,才知道自家稻香村的所謂“田舍風”和真正鄉里比起,還是要嫌人工穿鑿、太過富貴氣了。
【原來這里應該有雞鴨放養的。但我剛才請教了這里的園林管理處,他們說原來曾經也養過,但是后來管理難度太大,就不再養了。大家可以自行想象一下,這里應當還有些雞鳴鴨唱,交織在一起而成為一派田園牧歌。】
賈母院里,人人都轉頭看著探春——他們這里的稻香村原來也是養雞鴨的,后來全都被拔了毛去做羽絨服。現在也多是后來補的小雞苗、小鴨患兒。
【不過呢,稻香村的田園范兒,在書中可是并未得到作者的足夠青睞,這一片田園風格的園林在建成之初,就受到了賈寶玉的質疑。當時寶玉的意思是,這一片田莊雖擁有質樸的農家風韻,但是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顯得十分突兀。】
【畢竟我國的園林設計講究一個“天人合一”,人需要與自然和諧統一,因此在滿園錦
繡的大觀園里硬生生植入一個農舍,便是“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①,終不得“天然”二字。】
這一番話,眾人聽得暗暗點頭,都覺得十分有道理,唯有寶玉不覺得什么,畢竟這里頭不少話就是當初他向賈政和一眾清客表達過的。
【所以脂硯齋也曾經在這一段里提示過,曹公在大觀園里設置這么一座“稻香村”,也是有特別意義的。賈政剛進園時,見此田園風光,便嘆道:“此時一見,未免勾引我起歸農之意。”脂硯齋就在一旁點評“極熱之中偏以冷筆點之,所以為妙。”②】
【這句大概就是在說,在元春封妃這種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賈政突然來上這么一句“歸
農”,預伏著這些高官厚祿的人物將來也會只剩些鄉村農舍存身……】
“老二這真是……沒事偏要烏鴉嘴!”賈母頓時開始埋怨兒子。
王夫人也在暗暗怨念丈夫:你要真是個農人而不是榮國公的嗣子,我這堂堂王家嫡女能嫁了給你?這歸的個什么農喲!
【但是呢,這樣一處沒有任何額外裝飾,比薛寶釵的蘅蕪苑還要質樸十倍的稻香村,卻正好適合李紈居住。這是因為,李紈青春喪偶,是一個守節的寡婦。封建時代的寡婦,便是這樣一群,幾乎被剝奪了一切正常女性權利的人物,她們既不能穿太過鮮亮的衣物,也不能出席各種喜慶和娛樂場合。她們的人生,就只適合在稻香村這樣的地方慢慢消耗。】
"原來如此!"賈母聞言嘆道,心道敢情今日是這天幕為珠哥兒媳婦打抱不平來了。
【大家剛才看到的是稻香村外景。現在,蘭蘭就和大家一起來看看李紈在“稻香村”里的住處吧。】
隨即天幕晃動,顯然是蕭蘭蘭移動腳步,進了村中的一座“茅舍”。只見那“茅舍”也是紙窗木榻,并無多少富貴氣象,且房內陳設極其素凈,與現如今李紈的居所是以個模子套出來的,完全是孀居該有的樣子。
天幕上,初春陽光淡淡,從窗欞外照進這座茅屋,屋里的景象顯得既清冷又寂寥——一時令眾人猛醒:原來李紈的日子,竟過得這么苦,他們竟從未怎么留意過。
【好了,蘭蘭剛才帶大家看過了稻香村周圍的環境,稻香村的外觀和住所內部,現在蘭蘭就打算和大家好好聊一聊李紈。蘭蘭會先關一陣彈幕,開評論區,歡迎大家在評論去與
蘭蘭交流,也可以留言提出問題,蘭蘭會盡力解答。】
這一套流程賈府各位都已經很習慣了。寶玉聽聞,便以目注視祖母,似是在詢問有什么需要問天幕的,而賈母則扭頭看了李紈一眼,見李紈一動不動,便也輕輕搖頭,示意先別輕動。
天幕上,自右向左飛的彈幕不見了,下方的評論區開始出現字跡。
【按照國際慣例,蘭蘭應當先來說一下李紈的判詞和《紅樓夢曲》。但對于李紈來說,相較于她的判詞和曲子,在全書第四回 ,作者就以一段介紹性的文字,為李紈“作傳”。這一段文字也同等重要。所以我們這次先來看看李紈的“人物小傳”。】
【“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監祭酒,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至李守中繼承以來,便說“女子無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時,便不十分令其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書,使他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罷了。”③】
【“因此這李紈雖青春喪偶,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帶誦讀而已。”③——小伙伴們,這段十分簡短的文字交待了李紈的出身、家庭背景、受教育情況和人設:她是一個受封建道德禮教迫害極深的女性。】
“是一個受封建道德禮教迫害極深的女性”這個蓋棺定論般的評價從天幕口中說出的時候,賈母等人俱是一驚。
【然后我們再來看看李紈的判詞和曲子。】
寶玉與探春這時都扭頭望向李紈,想要征求意見,問問這位大嫂子,是否需要他們幫著將這些都記下來。然而李紈只一人站著,低頭聽著,一動不動,從她面上也看不出絲毫表情。
寶玉與探春兩個只得面面相覷,不知該怎樣做才好。
【李紈在《金陵十二釵》冊子上的那一頁,畫著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帔的美人。她的判詞是:春風桃李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④】
【前面兩句就非常好理解了。首句“春風桃李結子完”,李紈曾經擁有的美滿夫妻生活,在生子之后就結束了,這句里還嵌了李紈名字里的“紈”字。】
【“到頭誰似一盆蘭”,自然是說賈家這么多子弟,到頭來,誰也比不上賈蘭有出息。也是因為賈蘭“爵祿高
登”,才帶給李紈鳳冠霞帔,讓母親到老來終于成為誥命夫人…1
"哇——"
雖然旁人嘴上都不敢說,但是這一聲驚嘆立即在所有人心中傳開。
誰能想得到,今日這天幕是為珠大奶奶撐腰來著的?府里這么多爺們,甚至還有個銜玉而誕有大造化的,到最后都比不上蘭哥兒?看來日后再也不能簡慢這位了。
賈母也喜不自勝,點著頭道:"好,好!賈家但凡多一個出息的,未來便多一分希望。"
李紈雖是一直低著頭,擺出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但她攥著帕子的手明顯緊了緊,面頰上泛起一片潮紅,顯然是聽說了賈蘭的好消息,心中十分激動。
【但是后面兩句話就不太好理解了。庚辰本這一句寫做“如冰水好空相妒","入冰水好”一般認為這是化用唐代詩僧寒山的《無題》:“欲識生死譬,且將冰水比。水結即成冰,冰消返成水。”寓意生死榮枯、變幻交替②。】
聽到這里,寶玉黯然傷神,而探春干脆動手先將一切都記下,到時候大嫂子要不要這些記錄再由她自己決定不遲。
【但其它古本里,這句也作“為冰為水空相妒”。周汝昌周老的解釋是說冰與水本來就是同一種物質,冰與水相妒,指自家人反生嫉恨③。】
"這也屬尋常!"賈母極小聲地評論了一句。
偌大的一個府邸,上下足有三四百號人,子弟這么多,嫉妒之事再常見不過。她偏疼寶玉和鳳姐兩個多一點,還有那么多人嫉妒,甚至到要將他二人置于死地的地步。現在聽說賈蘭將來會出頭,李紈固然揚眉吐氣,但也必然遭嫉。
【而蘭蘭自己對此句的理解是,“如冰水好”是指雖然水結成了冰,比水好一點,但它到底還是水,所以實在沒啥好嫉妒的。】
【李紈這個人,她活著的時候,生活中并無半點樂趣,只是為了兒子而苦熬。等到她終于熬出頭,賈蘭得到了高官厚祿,也為她掙來鳳冠霞帔的時候,她卻已經離死期不遠,于是引出了下一句——“枉與他人作笑談”。】
李紈剛剛漲紅的臉頓時又褪得慘白,似是一潭死水,剛剛被驚起漣漪,立即又被全然凍住。一生苦熬,好不容易誥命加身,卻命不久矣,這不是“枉與他人作笑談”是什么呢?
【李紈的紅樓夢曲《晚韶華》基本上也是沿襲這個思路,寫她“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正是寫賈蘭這個好兒子令她“揚眉吐氣”的那天,她已經死期將近。所以“也只是虛名兒與后人欽敬”⑦。】
【珠大奶奶李紈的整條故事線就是這樣一條,并不復雜。但是十分發人深省。】
【她做的一切,都是符合封建道德要求的——矢志守節,終身含辛茹苦,培養出了一個優秀得不得了的兒子,最后給自己掙來了鳳冠霞帔,還得了善終——這要不是紅樓夢,而是一個普通的話本小說,這就是大團圓結局,這是HE啊。】
【但是到李紈這里,竟然就成了被嘲笑的對象,“枉與他人作笑談”。】
【她為了迎合封建時代對所謂賢女節婦的要求,恪守三從四德,將一個活生生的自己,變得毫無生氣、冷漠無情,到了“槁木死灰”的地步。然而,最可悲的是,當她的付出,終于得到回報的時候,她卻因為大限臨頭而無福享受這種回報。】
【因此,無怪乎李紈會被歸入“薄命司”。她的一生,在那些鼓吹程朱理學的封建衛道士們眼里看來,可能是值得旌獎的,但對于她自己,則是徹頭徹尾的一個悲劇。】
這回真是先揚后抑——賈母院中眾人,還從未聽過天幕上用這樣沉痛的語氣,去形容一位將來要得誥命、要揚眉吐氣的人。
就聽一陣低低的啜泣聲傳來,眾人忙轉頭,就見是李紈哭了。
鳳姐機靈,一見賈母使眼色,便立即過去,遞了帕子,又抱著李紈的胳膊,低聲說些安慰的話。這時,天幕上評論區開始有字跡一行行向上滾動。
【紅樓吃貨大全:可我覺得李紈這樣挺好,至少吃喝不愁。】
【花開彼岸:主要她也沒有別的選擇啊?】
【這兩位小伙伴提出的觀點非常好。可能很多人也都想問:李紈雖然是寡婦,但是她生活得很好啊,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而且我也非常同意,“花開彼岸”所說的,李紈別無選擇。以李紈娘家那種出身背景和家教環境,是絕對不可能允許李紈有其他出路的。】
【但蘭蘭覺得,李紈的別無選擇,才是當時那個封建社會最大的悲哀;甚至她的順從與麻木,才更是為這種悲哀罩上了最濃重的暗色。】
聽見這一句,李紈似乎再也忍耐不住,索性將帕子一捧,捂著臉便放聲大哭。
第127章 第十七次直播④
【剛才咱們聊到,曹公一上來就給了李紈四個字考語:“槁木死灰”,給她定下了這樣一個守寡節婦的人設。但是蘭蘭想要問問大家的感受:李紈在大家心目中,是真“槁木死灰”一般的人物嗎?】
【夢里九重天:也不是吧,大嫂子感覺挺親切的。】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沒啥印象了其實。】
【二分無賴:李紈存在感很低啊,感覺像個透明人。】Уqᒁγ
【唔,看來是蘭蘭剛才問題問得太泛了,那么咱們來問具體一點的。之前談到李紈的家庭教育:李氏便不十分令其讀書,只不過使他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罷了。小伙伴們,李紈的學識水平真的只是這樣的嗎?】
【天青色等煙雨:這題我會!】ÿᑴᑲȳ
【賈寶玉拳打鎮關西:好像她搞過詩社.…】
【花開彼岸:海棠社!】
【天青色等煙雨:李紈是詩社社長!】
【東部地區有雨:李紈組織能力還是有的。】
就見評論區一片片關于“詩社”的文字向上滾動。寶玉又驚又喜:"原來大嫂子還起過詩社。"他記起上次娘娘省親的時候,大嫂子寫的應制詩,那可并不如何,難道也是藏拙嗎?
【沒錯,大觀園內的詩社由探春最先發起,李紈主持,并且轟轟烈烈地舉行了好幾次,佳作頻出。】
【李紈自己寫詩雖然并不擅長,但是,她對詩社這個活動非常熱衷,說“我作個東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來了"①,并且自告奮勇擔綱社長。大觀園詩社第一次結社,以白海棠為主題作詩,也是李紈建議的。小伙伴們有沒有覺得,到詩社這件事上的時候,這位寡居的珠大奶奶,竟爾一掃過去“無見無聞”的風格,熱心起來了呢?】
【23333:是因為真的喜歡呀!】ӱզᑾყ
寶玉看見這條留言,瞬間便明白了:“原來如此!”
【其次,李紈對詩歌擁有過人一籌的鑒賞能力。詠白海棠時,她就點評出林詩“風流別致”,而薛詩“含蓄渾厚”,可見評價的功力不簡單。寶玉等人也都認為她評得公允。】
【此外,李紈的獨子賈蘭,入學后進展迅速,功底扎實,才有了后來的“到頭誰似一盆蘭”。通常來說孩子的成
就與家長輔導不無關系,卷孩子其實是卷家長。而李紈這個家長,又豈是只知道讀《列女傳》的?】
李紈那邊,哭聲漸漸小了,似乎鳳姐已經將她哄得好了些。
【話說這詩社,還反應出李紈過人的管理才能——我們在之前的直播中曾經討論過,李紈與鳳姐管家誰厲害的問題,后來大家評選的結果是鳳姐更厲害……】
鳳姐聽見忙道:“那都是大嫂子讓我的。”
【……但是在詩社這件事上,李紈卻讓鳳姐吃了個憋。】Ⴘqьץ
鳳姐:"啊?.…"
賈母院兒里的其余人也都驚了:李紈這么個菩薩似的人物,竟然也有讓鳳姐吃癟的時候?
【在詩社籌建的時候,李紈就提出了立規矩,詩社什么時候舉辦,怎么舉辦,各人分工如何,分派得有條不紊。她又提出邀請鳳姐入社,請鳳姐做個“監社御史”,但其實真正目的是解決詩社的經費問題,讓每次起詩社的時候,都能有資金請客做東道。】
鳳姐雙手一拍:“瞎——”
【這鳳姐多機靈的一個人,一聽就知道大家是要他做個進錢的銅商。于是鳳姐與李紈就詩社的經費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鳳姐首先提出,李紈的月錢有二十兩,是她的四倍……】
“四倍?”
在座的所有人,除了賈母、王夫人、鳳姐與李紈之外,包括邢夫人在內,人人都露出驚訝——誰也沒想到,李紈竟然還是個財主?
但是誰也不好說什么,畢竟李紈孀居,寡婦失業的。
那邊李紈的哭聲漸漸就小了下去,似乎有點兒不好意思。
【……只要李紈稍微出點兒小錢,就足夠詩社開銷了。然而這時李紈展開了一場極其精彩的反駁:她先指責鳳姐談錢傷感情,說的是那“無賴泥腿市俗專會打細算盤分斤撥兩”②的話,然后又就鳳姐過生日打平兒那件事發難,為平兒打抱不平,將鳳姐說得十分心虛。最后鳳姐借家務想要脫身,李紈卻目標很明確:“你只把我的事完了我好歇著去,省得這些姑娘小姐鬧我。”②】
【鳳姐面對這樣的大嫂子十分無奈,只說“我不入社花幾個錢,不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了?”②于是,乖乖地出了五十兩銀子支持詩社去了。】
鳳姐聽聞,驚得睜圓了眼,笑問道:"這真真是大嫂
子嗎?"
旁人也忘記了之前天幕說的盡是李紈的苦楚,聽著這一段,他們仿佛看見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李紈。不少人因為聽見鳳姐這樣的人也會吃癟,都偷偷笑了起來。
李紈漸漸地似乎也沒事了。她的大丫鬟素云見狀,連忙叫人去打了熱水來,要侍候李紈凈面。
【可見,一個人在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時,便能折射出真正的自我。李紈在大觀園中這些能詩善賦的姐妹們身邊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文雅氛圍,才令她如魚得水,因而煥發出完全不同的精氣神。】
【二分無賴:確實,感覺李紈住在園子里比她在外頭的時候開心。】
【在詩社活動中,李紈表現出她文雅而機智的一面,也泄露了她內心的喜好——大家還記得大觀園雪后聯詩,李紈讓寶玉去妙玉的櫳翠庵討兩枝紅梅的事吧?】
評論區的“留言”紛紛顯示:“記得!”
【除了紅梅,李紈也很喜歡白海棠,大觀園詩社第一次活動以“白海棠”為題寫詩,也是李紈提議的。】
【小伙伴們,李紈是一個因為丈夫早喪,而被剝奪了一切生活趣味的人。她只有在大觀園里,被這些同樣是不諳世事的小叔子小姑所圍繞的時候,才能稍稍透露自己的一點點喜好。】
這時,李紈剛剛用手巾將自己面上的淚痕揩盡,正洗著手,旁邊素云捧著漚子過來。李紈聽見天幕上這般說,忍不住又在發怔。
旁邊素云便心道不好,別是奶奶又要哭了吧,那剛才豈不是白洗了?卻見李紈咬了咬下唇,將已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又忍了回去。Ƴᒅᒈȳ
世人大抵如此,但凡這世上還有一點喜歡的,就像那暗無天日里還有一星半點的亮色,日子再難熬,也總能熬過去。
【小伙伴們,大家再回想一下剛才在稻香村外面看到的那一片杏花吧。元好問有詞寫“一生心事杏花詩”,而李紈住著這“竹籬茅舍自甘心"的稻香村,卻每年春天都要面對遠處那一片“噴火蒸霞”的杏花。蘭蘭只能說,曹公是懂對比的。】
聽到這一句,自賈母以下,人人嘆息一聲。
這院里除了寶玉都是女人,無論是賈母這樣的老嫗還是惜春這樣的青春少女,此刻或多或少都能體會李紈心中的苦楚。就連王夫人這樣面慈心硬的,想起早逝的賈珠,也滿是同情地嘆了一口氣。
【23333:我明白了。】
【23333:李紈雖然頂著一個槁木死灰的人設,但是她的內心并不是一片灰燼。】
【花開彼岸:所以她格外壓抑,格外可悲!】
【…:55555】
【天青色等煙雨:我也懂了!】
【好了,剛才蘭蘭給大家剖析了李紈人設中,并不那么“槁木死灰”的一面。接下來咱們再聊聊李紈的冷漠。】
"啊?"
“這……”
“什么?”
人人都覺得猝不及防。
這便剛剛才同情心上涌的時候,那邊就又轉批評了?就連李紈本人也驚異萬分地抬起頭來,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天幕。
她是個寡婦,人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雖然這在門宇森嚴的榮國府里略好些,可防不住那些下人們嘴碎。李紈一直都覺得,一直以來她處世的態度,與眾人保持的距離,都是最合適的。
卻沒想到天幕會說她冷漠。
【關于李紈是否“冷漠”,這個爭論一直存在,而且大家各執己見。有些人認為李紈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也有些讀者說她是對府里其他人冷漠無情。大家各有各的看法。】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于紅樓夢后三十回的散佚,令我們無從得知,李紈后來真正做過什么。】
【唯一能夠留下線索的,是李紈那首紅樓夢曲《晚韶華》中,有一句:“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從這句曲子的意思來剖析,大致可以推想,后來賈蘭發跡,李紈也有了地位。但是她一毛不拔,守著自己當年辛苦積攢下來的那些財產,沒有半點援手榮府中其他落難眾人的意思,不肯行善積德,為兒孫積陰騭。】
李紈聽著,便深深地低下頭。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自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
【李紈的理財觀念一直是以儉省為主,只進不出。剛才蘭蘭引述她與鳳姐因詩社而起的小小“沖突”,也正是李紈這種理財觀的體現。這也很可以理解,畢竟李紈是沒有其他收入來源的寡婦,為了撫養兒子,她必須儉省。】
【但這種儉省成為習慣之后,就逐漸成為吝嗇。因此才會有紅樓的研究者猜測,李紈應當是在榮府“樹倒猢猻
散”之后,曾充當過不光彩的角色,拒絕親族的求援,任其落難而不顧。】
【而她如此謹慎,又如此摳門兒,最后也確實給她帶來了好結果——賈蘭為她掙來了鳳冠霞帔。但是她卻大限已至,無福消受,終于竟成為一個被人嘲笑和貶低的對象。】
【因此,李紈這個人物,看似完美挑不出毛病,受壓迫且值得同情,但作者給予她的評價,除了同情之外,依舊有一部分嘲諷與貶損。】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這不公平啊!王夫人那么壞,也沒見曹公怎么貶損她呀。】【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那不一樣,王夫人是作者親媽…】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王夫人是曹雪芹親媽嗎?這算不算三次元影響二次元?】這幾行留言出現在天幕上,眾人都是看得雙眼直抽。
然而王夫人本人卻根本不認字,即使揚著臉望著天幕,她也一無所知,一無所察,直到天幕上,蕭蘭蘭親自開口——
【是呀,即使是以一支筆冷眼旁觀世情,將一切真實生活都融入故事的曹雪芹,也是無法做到不帶感情地評價一個人物。】
【就好比王夫人,這個人物我們成天看得牙癢癢的,一句話就令金釧兒跳了井,幾句話就令晴雯一條小命香消玉殞,這個人在曹公筆下,卻還有那么多正面與溫情的描寫。】
王夫人:……?
【蘭蘭拙見,這種情況是作者本人與王夫人、李紈等人物的原型之間,存在非常復雜的家族和血緣關系而造成的。】
第128章 第十七次直播⑤
【對于《紅樓夢》中王夫人這個人物,蘭蘭一向認為要“聽其言,觀其行”。因為曹公在講故事的時候,尤其是講到王夫人時,往往采取的是一種“皮里陽秋”的寫法。】
【舉個栗子,王夫人一掌狠狠扇在金釧兒臉上,要將金釧兒攆出去的時候,書中文本卻在為王夫人辯白,說“王夫人固然是個寬仁慈厚的人”,她打金釧兒只是“氣忿不過,打了一下,罵了幾句。”①】
【后來王夫人在抄檢大觀園之前,發難訓斥晴雯的時候,書中文本也說“王夫人原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飾詞掩意之人"②,表示王夫人只是在說“大實話”。】
【但事實上,王夫人所做的這些,給她人造成了精神上的巨大傷害,并且最終導致金釧兒跳井自盡,晴雯抱病夭亡的慘烈結局。書中文本的“解釋”,其實都是一種“掩飾”,掩飾王夫人的殘酷狠辣。】
"老太太,您聽聽……"
王夫人聽見天幕這樣損自己,連忙向賈母剖白——無論是金釧兒還是晴雯,都好端端地去了寶釵那兒,天幕的指責也就不成立了。
賈母忙念了一聲佛,然后厲聲訓斥道:“老二媳婦,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天幕的用意在于點醒,你我、璉兒、鳳哥兒、寶玉……不都被這么狠狠教訓過嗎?"
王夫人頓時訕訕地縮了回去,不敢再說。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多半是王夫人的原型是與作者關系非常密切、非常親近的人,而且很可能就是母親。】
王夫人轉頭去看寶玉,寶玉只低著頭,不管與母親視線相遇。
【蘭蘭再舉個栗子:在賈環使壞用燈油去燙寶玉的臉那一次,那時寶玉從外頭進來,“命人除去抹額,脫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頭滾在王夫人懷里。王夫人便用手滿身滿臉摩挲撫弄他,寶玉也搬著王夫人的脖子說長道短的。”③】
【無論是哪一位讀者,看到這里,都會覺得這是一副溫馨的母子相處圖景。而對這一段,脂硯齋的評價是,“慈母嬌兒寫盡矣。”③可見王夫人就算一無是處,于母子天性之上卻并無虧差。只是因為,曹公才會用比較委婉的筆法,一面掩飾著,一面又將她所作的惡一件一件都擺在讀者們面前。】
【關于王夫人蘭蘭說了這么多,并不是跑題哈,其實只是想要說明一點:《紅樓夢》是
一部擁有自敘性質的作品,因此作者不可避免地在行文時夾雜了對人物原型的情感,他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客觀。】
【對李紈也是一樣,曹公對李紈除了同情,也有嘲諷與貶損,這是多半因為,曹公認為其原型的所作所為,本身就有值得嘲諷與貶損的地方。換句話說,就是大家心里可能都有個解不開的疙瘩。】
【在給出結論之前,蘭蘭先帶大家一起看看關于李紈原型身份的幾個疑點:第一,蘭蘭剛才提到過,李紈每個月拿二十兩銀子的月錢,是書中妯娌鳳姐每月工資收入的四倍。】
眾人也不懂什么是“工資收入”,都胡亂當做“月錢”來聽。
【按照鳳姐的說法,李紈的月錢本來是十兩,后來老太太、太太說李紈寡婦失業,又有個小子,就把她的月錢提到了二十兩,足以和賈母、王夫人比肩。】
【但事實上呢,李紈吃穿完全可以靠公中,不需要自己花錢。賈蘭讀書,有專門供賈蘭家學里吃點心或是買紙筆的錢。所以李紈基本上是大觀園中收入最高的,雖然不像王熙鳳那樣,另有外快。二十兩的月錢,對于一個孫輩的媳婦來說,是一個高到不可想象的收入水平。】
眾人聽著都有些發呆:李紈只有收入而不用支出,她……確實是偷著富。
【第二,是李紈不用承擔管家義務。這個我們在之前談紅樓打工人的時候就討論過,李紈只有在鳳姐小月不能理事的時候,才與探春和寶釵這兩位一道,在大觀園中理過一次事。】
【這其實是非常別扭的安排:鳳姐明明是長房的媳婦;住在榮禧堂的是賈家二房,而李紈是二房的長媳,為什么不是李紈來掌家理事呢?】
【而且,從文化教育水平和素質上來看,李紈明顯要勝過鳳姐不少。李紈讀書識字能夠評詩,而鳳姐要靠彩明才能讀花名和在花名冊子上記名字。李紈是比鳳姐更合適的管家人選。可是榮府內為什么不是由李紈管家,而是由單獨住在外頭小院子里的隔房媳婦王熙鳳來管家呢?】
【夢里九重天:不是因為李紈守寡嗎?】
天幕上,蕭蘭蘭笑著搖頭反問——【如果說寡居就不能理家,那么為什么后來又請李紈出山了呢?】
【……:那會不會是因為蘭小子年紀太小,李紈要養兒子沒時間管家?】
【很棒的嘗試,但是呢,榮國府公子小姐們的標準配置是:“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除貼身掌管盥沐兩個丫鬟外,另有五六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鬟”④。李紈畢竟是一個封建時代的貴族少奶奶,她與繁瑣的家務勞動是絕緣的。如果她想管家,那么一定是能找到時間的。】
【小伙伴們,在賈家這樣一個封建大家族里,李紈如果不愿為王夫人分憂管理家務,甚至是可以被稱作“不孝”的一種行為。但她就這樣主動放棄了管家的責任,而且賈母、王夫人等還坐視了她的這種對家務“一概無見無聞”的行為,完全不認為不妥。】
一時間評論區漸漸安靜,似乎人人都在等待蕭蘭蘭說出真相。
【至于李紈的原型究竟是什么人,這就要回到蘭蘭早先問過大家的一個問題。在整本紅樓夢中,大家看過李紈與王夫人的直接互動嗎?很少,對吧。】
【那么,我們為什么在書中看不到李紈與王夫人的直接互動呢?——蘭蘭個人的推測是,她倆的原型如果發生直接互動,便必然不是婆媳應有的樣子。】
【因此,蘭蘭同意一部分紅學家的推測:李紈的原型可能不是王夫人原型的兒媳,而是妯娌。】
"妯娌……"
賈母院中,人人腦中都亂得如同一團麻線似的:如果珠大奶奶不是二太太的兒媳,而是妯娌,那么她嫁的應該是……誰?
"這回天幕說得不對!"
賈母強笑著道:“珠兒媳婦怎么可能不是二太太的兒媳婦?”
寶玉提醒祖母:“老太太,天幕上說的是‘原型'……”
這話當著邢王兩位夫人的面一提,一時間人人都想起來了:天幕上曾經揭露過榮府一件大隱秘。
即賈政與賈赦都不是賈母老太太親生,而是隔房的,賈政是過繼在賈母膝下,因而擁有榮禧堂的繼承權。
但是這一回.…
賈母、王夫人和李紈三人,相互看看,面面相覷。王夫人也強笑著道:"珠兒就是我肚里生出來的,這怎么可能……"
忽而有一種疑問似霧氣一般涌上心頭,令王夫人將后面半句話吞回肚里。
王夫人再看看她人,見眾人臉上也都是迷茫,似乎人人都迷迷糊糊的,關于賈珠這個人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這究竟是怎么了?"
【有位紅學家曾經指出,李紈的原型,有可能是曹顆的遺孀馬氏。而賈蘭的原型,是曹顆的遺腹子。】
聽見這一句,眾人多半只覺有雷聲在空中隆隆滾過,但天空中卻又并無濃云,一片晴朗。天幕上這么說,眾人聽得似幻似真,心中那層濃霧似乎罩得很甚。
【我們上一次講榮禧堂由二房住著這件事的時候,曾經提過,賈政的原型極有可能是曹頫。曹寅的獨子曹顆過世之后,曹家暫時斷了香火,老太太李氏無人奉養,于是由康熙皇帝下旨,由曹家老太太李氏從隔房侄子中過繼了曹頫。】
【但曹顆英年早逝,卻并非沒有留下子女。按曹氏族譜所載,曹顎留下了一個遺腹子,名叫天祐。】
【康熙皇帝下令李氏老太太過繼曹頫的時候,馬氏應當還未生下這個遺腹子,因此是男是女還不知道,不能保證給曹氏添個繼承人繼承香火。再加上有康熙皇帝親自降旨,所以在馬氏臨盆生下天祐之前,曹頫就已經過繼過來了。】
【那么,等到馬氏生下曹天祐,她們母子在曹家,地位就非常尷尬。雖然馬氏確實是賈母的親兒媳,曹家的正牌長媳,織造夫人,掌家奶奶。但是因為她丈夫的過世,以及隔房堂兄弟曹頫的過繼,馬氏母子就被排擠到一邊,失去了對織造曹家的繼承權。對馬氏來說,教養天祐,令他成才,便是她殘生中唯一的希望了。】
【這個理論很好地解釋了為什么李紈一個月能有二十兩月錢。因為她和王夫人其實是一樣的地位,所以待遇自然應該比肩。】
【而且也解釋了為什么王夫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肯把家務交給李紈代管:畢竟人家是才是這個家的正經主人,自己鳩占鵲巢,還要讓人家幫忙管家,這個實在是說不過去。】
【但是,《紅樓夢》也并不是一部紀實文學,它有很多藝術加工。比如馬氏這么一位寡居的嬸嬸,就有可能被曹雪芹改換了輩分,寫矮了一輩。讓她以李紈的形象,存在于榮國府中。】
【所以我們才說,李紈與王夫人之間,為什么沒有出現過那種婆媳之間的互動,這正是因為,她們本來就不是婆媳。】
【這個理論也很好地解釋了第二十二回 榮國府元宵家宴中的一幕。當時是賈政突然發現沒有賈蘭,于是趕緊讓人去問李紈。李紈回說“他說方才老爺并沒有去叫他,他不肯來。”】
【除了李紈這句回復之外,還有一句話:眾人都笑說:“天生的牛心古怪。”】
賈母院中眾人細細回想,似乎確實是有這么一回事。那次正好是娘娘做了燈謎送入府里,隨后大家一起湊趣猜燈謎。賈政因沒見賈蘭,特地命人將他喊來的,讓他坐在賈母身邊吃果子說笑。
【賈蘭如果是賈政的親孫子,這樣的舉動,在封建大家庭里是非常出格的。因為他竟然不愿參加曾祖母與自己祖父一家舉行的家宴。然而賈蘭的原型是曹天祐,曹顆的遺腹子,就說得通了。】
【賈蘭年紀小,但已有了些自尊,知道這是隔房過繼在祖母膝下的叔伯一家正在開家宴——要不是我父親不在了,才輪不到你們占我們一家的位置呢!現在你們既然不叫我,我又何必湊你們的熱鬧?】
天幕上評論區里一排排的“原來如此!”紛紛向上滾動。
然而賈母院兒里眾人,心中卻依舊懵懵懂懂的——似乎被天幕說中了什么,但仔細一想又全不是那么回事。
【當然啦,蘭蘭剛才說的這些,都沒有直接文本證據。所以只是“猜測”,做不得準。但是在這幾位紅學家所有的猜測之中,蘭蘭認為只有這個是最靠譜的,最為可信的。】
就在天幕將“做不得準”這幾個字說出口的時候,眾人心中,似乎有一股清新的風吹過,蕩去了剛才他們心頭籠罩的迷霧。
李紈還是那個李紈,賈政與王夫人長子賈珠之媳,青春喪偶,獨自撫養一個蘭小子。
“哦,原來只是猜測呀!”
賈母與王夫人等紛紛嘆道。
她們心頭好像明白了點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李紈依舊垂著頭不愿說話,旁人也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真實的歷史之中,曹家犯事被抄家之后,李紈與賈蘭的原型能夠獨善其身,這種可能性非常高。因為他們畢竟與曹頫一房是隔房的,曹頫一房的罪責,牽連不到這對孤兒寡母身上來。】
【也許正因為這一點,李紈在后三十回中對榮國府中落難之人可能表現的無動于衷才令人感到無比心寒。畢竟這位珠大奶奶在府中一直受人優待,沒有人真正愿得罪她,也沒有人要求她為府里付出,做些什么。】
【她多年來囤積的財富,都是賈府眾人給予的,而她從未承擔過義務。因此,當她在本有能力出手相助,卻ýԛЪÿ
因為自私或者是吝嗇之類的原因殘忍拒絕,這便注定了她不是一個正面的、值得褒獎的對象,而是一個可憐的,落人笑柄的婦人。】
【而我們也能隱隱約約地體察到,作者對于李紈,也抱著著一種“皮里陽秋”的態度,去寫她苦難而壓抑的一生。】
院內,啜泣聲又響了起來。是李紈又哭了。旁人也都明白她為什么而哭。
賈母嘆了一口氣,對鳳姐點點頭,示意鳳姐將李紈帶到自己身邊來。賈母便拉著李紈的手,低聲道:“我說呢,這么多孩子,我獨獨將你給落下了。”
此刻要是換了鳳姐,怕早已順勢鉆進賈母懷中,連聲叫著“老祖宗”便這么哭開了。
但李紈卻只是默默垂淚,似乎寡居之人,連撒嬌的權力都沒有。
“你的心,我豈有不懂的呢?自從國公爺過去,就永遠是那幾個色兒的衣裳,襠子、褂子、襖子,秋香色、鴉色、石青色……但凡稍微艷一點兒的都再也穿不著了,只能都送給孩子們裁衣裳,讓孩子們穿給我看。"
在這滿院子里,就只有賈母和李紈一樣,是寡居。
眾人實在沒想到,老太太心底竟也有此苦楚。
“但我只顧我自己,只管這么糊涂著混兩年過去就能去見老國公了,卻忘了你,忘了你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老太太眼中滾落兩滴渾濁的淚。
至此,李紈終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如賈母懷中。老太太的淚水也隨之撲簌而下。
旁邊王夫人與邢夫人連忙也舉起帕子,不痛不癢地干嚎了兩聲。
第129章 第十七次直播⑥
李紈難得像鳳姐一樣,趴在賈母身邊哭了個夠,將賈母身上那件錦緞襠子哭濕了一大片,賈母也不心疼——反正是秋香色的。
終于,李紈能夠抬起頭來,哽咽著道:“老太太,不是孫兒媳婦不想幫著府里,我是怕……是真的怕……"
就算是天幕,那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誰能為她設想,她一個沒有任何進項的寡婦,唯一的希望是膝下那丁點大的小兒…
“其實孫媳已經……”
李紈想說她近來已經改了些了,史大妹妹添妝她也出了挺大一份子了。但想到鳳姐忙脂粉生意,探春忙那些蔬菜和羽絨服的生意,自己什么忙都沒能幫上,李頓時又覺開不了那口。
【李紈的原型馬氏,她與曹家其他人之間的隱形矛盾,其根源在于封建大家族畸形的繼承制度與倫理觀念。對于曹家其他人來說,我們供你吃供你喝,供養了你一輩子,到頭來你卻一毛不拔,不愿將親人伸手拉一把,確實令人心寒。】
【可對于馬氏而言,卻是你們鳩占鵲巢,奪去了我的根本,既然我能獨善其身,為什么還要冒著風險再幫別人呢?——所以這本身是一個社會原因造成的家庭倫理悲劇。】
【再回到書中的李紈,蘭蘭倒是認為,曹公對于李紈的態度略有些過苛。她一個寡居之人,眼界與膽識都有限,我們也不應對她過分苛責。】
【其實,賈府最后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是因為賈府沒有人才,也不是因為沒有人早早意識到賈府的危機。秦可卿一早就托夢:“登高必跌重!”林小紅一早就說:“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最主要就是府里的人各懷心思,有勁兒也不能往一處使。】
【蘭蘭再舉個栗子,當賈家遇到財政危機,賈璉夫婦要尋鴛鴦去借當的時候,鳳姐卻一開口就要上一二百兩的抽頭①.…】
鳳姐聽聞,連忙舉起手叫屈:“老太太,您這可得替我作保。孫媳婦這是真的,貪一文錢的心都不敢有了。
賈母正要嗔她,天幕卻還未說完。
【……后來這事兒叫邢夫人聽說了,也找到賈璉,道:“連老太太的東西你都有神通弄出來,這兒子二百銀子,你就這樣。”②】
邢夫人聞言僵在原地,一字不敢說,也實在不知該說什么好。賈母素知她就是這樣的人,也不計較,只是笑了笑——諒是以后再沒
有這種機會了。
【探春也說過,“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不象烏眼雞,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③】
探春頓時滿臉慚色,但仔細想想,她也還沒機會說過這種話呢。
【這到底是為什么人心無法凝聚起來?恐怕還是因為這只是一個聚在一起的“府”,而不是自己的小家。像李紈這樣的人,無法在大家中感到一絲一毫的溫暖,自然會只顧著自己和賈蘭的小家,最后也才會有冷酷決絕的選擇吧!】
【好啦,這就是蘭蘭今天想要說的主要內容。大家還有什么問題嗎?對了,不限于李紈,關于上海大觀園的任何問題,關于園林建筑的任何問題……只要是你們感興趣的,蘭蘭都會盡力解答。】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蘭蘭蘭蘭,我想再看看稻香村的田,有多大捏?】留言區忽現這樣一條評論。
【好,大家稍等,我調整一下云臺。】
就見天幕一轉,蕭蘭蘭本人那張俏麗的臉龐就從天幕上消失不見了。隨即出現的是稻香村里的景象,正通往稻香村那道籬門。
寶玉與探春忽然心有靈犀,兄妹二人彼此對視一眼:原來仙子手中那枚法器的名字叫“云臺”?
【現在蘭蘭正在從稻香村里出去,正好帶大家看一下稻香村外的這片菜地。上海大觀園的建園面積是1500畝,其中水系面積和陸地大約占一半一半。稻香村的占地面積大約在五六十畝,附近還有杏林和假山等景觀,菜地的面積大約是十多畝這樣吧。】
【至于原書中,對這片菜地的描述非常簡約,只有十二個字:“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所以我們無法確定這片地到底有多大。】
【但是《紅樓夢》里有對整個大觀園面積的記載。當時興建大觀園時,是說“借著東府里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丈量準了,三里半大,可以蓋造省親別院了。”】
【清代的營造里一里合我們今天的576米。如果從東至北,轉一圈,周長是三里半的話,整個園林的面積大約是300多畝。就算是計算有誤差,也應在百畝起步。這個面積在古代私家園林里算是非常大了。但是與我們現在看到的上海大觀園相比,只有這里的五分之一。】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主要我想問問,這片地里的出產,夠不夠養活榮府里的人一年的。】
"啊?"
半瞇著眼望著天幕的賈母聽見寶玉轉述這個問題,鼻梁上扶著的眼鏡差點要掉下來。
指著稻香村跟前那塊地的出產,也就養活一下園子里養的那些鳥雀野獸。府里這么多人,每天吃的米,都還是要靠北面那八個莊子上送來的出產啊。
【嘻嘻,蘭蘭知道你為什么會這么問了。】
天幕輕巧地一轉,蕭蘭蘭的形象重新出現。她的唇角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似乎那位“葡萄”問的是非常有趣的問題。
【你是不是想問,某個“橫空出世”的古本里,寫著元春上陣殺敵,林妹妹帶領家丁,抵抗流民的襲擊,保衛大觀園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對吧?】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對對對!】
【花開彼岸:我聽說過這個本子。】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真……棺材板壓不住了。】
【夢里九重天:蘭蘭說說唄!】
聽見天幕上仙子這么說,賈府眾人盡是相顧愕然。大伙兒都還記得,當初天幕曾經費了老大的勁兒解說這《紅樓夢》的各個古本,最后還曾以林妹妹的眉眼舉例,解說研究古本的重要性。
但這最大的問題,難道不是林妹妹能帶領家丁抵御流民的事嗎?
那般嬌弱的美人燈兒,吹吹就壞了……哦,不,不對,林妹妹如今不嬌弱了。
【嗯,這么說吧。首先,網絡上放出來的這個版本,公眾都沒能親眼看到真本——它并不像是庚辰本等抄本那樣,現在都躺在圖書館的古籍部。】
【第二,蘭蘭還沒有通讀過這個版本,所以很慚愧,并沒有資格點評。】
【蘭蘭只知道,這個版本在八十回后,有一個情節完全不同于程高本后四十回的后二十八回,且最后一回有一個“情榜”。但是呢,在這個版本出現之前,學者們已經研究出曹雪芹所寫真本應當是總共一百零八回,最后一回是“情榜”。所以這個結構并不能幫助這個版本排除其是偽作的可能。】
"原來是偽作呀!"
賈母等人稍稍松了一口氣,心想:元春總算不用上陣殺敵了,也不用指望
林妹妹帶著她們一起守大觀園了……
想到這里,眾人才猛醒:總是聽天幕上說那本書那本書,他們現如今甚至都覺得那本書上寫的就是他們自己。總要天幕確認是偽作了,才能確定,不必面對這么嚇人的未來。
【另外,蘭蘭大致聽說過其中的一部分情節,其中有元春像寶玉筆下的林四娘一樣領兵上陣殺敵,林黛玉帶領家奴院工保衛大觀園等等“奇特”的情節。】
賈母:是夠奇特的……
【蘭蘭只想說,曹公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作者,你們看他寫烏莊頭過年給賈家送的那張租單,一筆一筆,多少石米,多少頭豬,各是什么樣的豬全都寫出來了。】
【所以,大觀園里有多少地,能養活多少口人,曹公沒有不曉得的。所以我想,他是怎樣也寫不出,林黛玉帶著賈府闔府的人舞刀弄槍,而且靠著大觀園里的出產自給自足過上一年吧。】
聽見這句,眾人都忍不住想要偷笑。
榮國府上下總有三百口人,就算是將大觀園里那些地全平了,上上下下都種上糧食,養上豬羊,塘里養上魚,也很難養活這么多人。更不用說就憑大觀園那院墻,能抵御什么實在是太難了。
【當然了,研究紅學這種事,大家都有權利表達觀點。蘭蘭也不能說自己的觀點就是一定準確的。一定程度上,關于紅學研究,根本就沒有對錯之分。關于紅樓的各種續書與同人,蘭蘭也希望各位能夠發散思維,展開有趣的腦洞。至于鐵血林妹妹、大觀園種田這種類型的情節,讀者們其實也很喜聞樂見啊。】
【但蘭蘭的觀點是,發現一個本子,完全可以拿出來大家研究,這沒問題。但是為了名利,到處強調自己是真本,是曹公……不對,是吳公“真意”,就有點不厚道了。④】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這回棺材板終于蓋上了,壓實了。】
【這位“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小伙伴,還有其他對此有興趣的小伙伴們,不知道蘭蘭的回答你還
滿意嗎?】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蘭蘭么么噠!】
賈府眾人今日萬萬沒想到今日的天幕竟會有這樣一個收尾。原本眾人因為天幕對李紈的預言而心中沉重,但臨了,天幕卻以一個很有喜感的例子,說明了那本書不靠譜的本子能有多不靠譜。
接著便是天幕例行總結收尾,
空中流動著的光影散去之前,蕭蘭蘭額外提了一句:
【各位親愛的小伙伴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說過華夏文化up直播PK大會的消息。蘭蘭目前收到了邀請,但正在為了滿足參會條件而努力中。因此未來一段時間里,會盡自己的最大努力,給大家準備精彩的直播。而且蘭蘭這次外出采風直播的足跡也會跨出包郵區,前往西部的某個省份。】
"什么……什么大會?"
賈母聽得出了神。
鳳姐等人也都沒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大會,只好告訴老太太:那是個神仙大會總歸沒錯。
"難怪……"
賈母扶著眼鏡,道:“這就是天蕭仙一會兒又是‘竹蜻蜓',一會兒又是‘鳥槍炮'的緣故吧!"
眾人想笑都不敢笑,只得——稱是。
【希望大家能持續關注蘭蘭的直播間。蘭蘭也努力給大家帶來高品質的節目,另外還會有更多禮品贈送。好了,今天先到這里,大家,下次不見不散哦!】
賈母輕舒一口氣,悠然出神:若是蕭仙在天幕上再多現幾次身,是不是就能多再透露點兒令賈府趨吉避兇的法子?
她一瞥眼,見到李紈兀自在一旁默默垂淚,賈母略略回想今日天幕上所說的,立時已想好了一套說辭。
總要想個法子,將這一大家子的力量都聚起來才行。
第130章 第十七次直播⑦
寶玉受竺鳳清之邀,前往竺家作客。他剛在鳳清外書房中坐定,外頭便有人來訪,竺鳳清只得請寶玉在房內少坐,自己匆匆出門去。
寶玉在竺家書房內四下里打量。就見鳳清的書房與尋常大戶人家中的書房并無二致。
房內僅置一座十錦多寶格,格內多是各種文玩,瓷器、玉雕、竹雕之類,足夠雅致,卻并不顯豪奢。除此之外便都是書架,架上壘著滿滿的書。
鳳清雖是從海外游歷歸來之人,他房內卻并不見太多西洋玩器,只有一座掛式自鳴鐘,用以報時。
也不知等了多久,鳳清還未回來,寶玉漸漸百無聊賴,剛好見到鳳清桌上放著一整套書冊,封面上是印制的《莎氏樂府本事》六個字,又貼著一張小箋,箋上寫著“校樣”二字。
"鳳清這么快就尋到書坊,將這莎氏文稿刊印出來了嗎?"
寶玉又驚又喜,一時好奇,便翻開冊頁,細細開始閱讀。一讀之下,他才發現這本不是上次竺鳳清借給他的書稿,而是經人潤色過文字,使其文辭優雅而流暢,讀來竟似滿口余香。
寶玉讀著讀著,竟拍案叫好:“這究竟是誰人文字,難道鳳清也有此大才……”
他剛感慨了這么一句,忽見下一頁有兩處錯處,被人用另一種靛藍色的墨筆圈出來,并且在旁邊標注了正確的詞句。
寶玉一見那字跡,頓時呆在原地——
那筆跡他再熟悉不過了……畢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寶玉就這樣呆看良久,終于將那一冊校樣緩緩放回原處,心中記起坊間聽到的傳聞:聽說竺家在向林家求親,兩家似乎已經有了默契。只是因為林小姐是縣主之尊,婚事需要皇家點頭,因此還未放在明面上來。
但如今寶玉置身于此,突然間親身感受到了這竺鳳清恐怕確實是與林妹妹心有靈犀的一對,日后夫唱婦隨……不對,婦唱夫隨,已可預見。
寶玉頓感惘然若失——仿佛他失去了極其緊要的一件珍寶,但心底卻又生出一絲釋然:自己這么個人,根本不值得有什么人來為他流眼淚。如今林妹妹終身有托,他這個做表兄的,便只有欣慰的份兒。
這時,書房外腳步聲響起,進來的不止一人。“玉兄可認得這位殿下?”
跟在竺鳳清身后的,是南安郡王世雍。寶玉當然曾
經見過,連忙上前見禮。世雍的態度也頗為殷勤,但殷勤中透著尷尬——寶玉略想一想便明白了:是因為探春。
如今賈家借口迎春親事未定,所以拖著不肯應承南安王府的提親,然而南安王府竟似沒有半點放棄的打算。
而今日,世雍見到寶玉,這等既主動又熱情的態度,令寶玉心領神會。
“今日小王來鳳清這里,是為了打聽那四腳竹蜻蜓。”世雍溫言告訴賈寶玉。
寶玉一聽:四腳竹蜻蜓?擁有“四只腳”的竹蜻蜓,他可是只在那天幕上見過。
"難道王爺也見到了那天幕上的‘無人機’?"寶玉忙問。
一旁的竺鳳清頓時又顯出那又羨又妒的神色,道:“真是太羨慕二位了。為何小弟就沒有這等眼福,見一見那天幕上展示的新奇物事?"
寶玉:"這……"
他與世雍相互交換了一個“懂的都懂”的眼神。兩人心照不宣。天幕這一次沒有令世人都看見是有道理的——畢竟說的是賈家一位守節的孀婦。
“是啊,”世雍答道,“我與太妃都看見了。之后太妃進宮赴宴,許是宮中人多嘴雜,總之宮中幾位如今都曉得天幕上仙子有一件形似‘四角竹蜻蜓’的法器,能直上九霄。"
"各位也都知道,這天幕是有些人能見到,有些人見不到的。總之那宴席上便爭執起來,有人說這就是天幕點化世人,指點世人也有人說那是天幕上的仙人在炫寶。最后,皇上為了討太上皇皇太后伉儷的歡心,便讓我們幾個去琢磨琢磨,是否真能做出有四腳,且能上天的竹蜻蜓來。"
“我想著鳳清曾去海外游歷,見識比旁人要廣博些,所以特地來問問他,沒想到卻遇上了賈世兄。”世雍對寶玉可不敢怠慢。
鳳清一邊聽寶玉與鳳清細細解釋那“四腳竹蜻蜓”,一邊馬上叫人開箱,將他小時玩過的那些玩意都取出來。
“市面上常見的那些我都搜羅了一些。”世雍一揮手表示不用麻煩了。少時,三人便聚到竺家院落后的一片空地上。世雍從隨從手中取過一枚竹蜻蜓,雙手一搓令其旋轉,然后手一松,就見那片竹蜻蜓悠悠地飛上了天,停留了一小會兒,再慢慢落下來。
"你這個不行!"
竺鳳清
搖頭大笑,還是命人去將他盛放舊時玩具的箱子取出來,在里面找了半天,竟也拿出了一枚竹蜻蜓,只是那竹蜻蜓翅葉下的竹柄上還另有一枚支架,那竹柄上還纏著一卷繩子。
鳳清將這一整套東西都看了看,笑道:“小時候的營生,到現在竟然還都好好的。”
于是他擺好架勢,左手持那手柄,右手拉著繩子用力一抽,只見這枚竹蜻蜓迅速旋轉,隨即從支架中自動飛出,飛向空中。
鳳清的這一枚竹蜻蜓當真飛的是又高又穩,在空中停留的時間很久,好半天才力竭落下。
世雍與寶玉都鼓掌贊好,兩人竟似都被激發了童心,分別從鳳清手中接過這枚更加“高級”些的竹蜻蜓,分別飛了一回。
“可是,那四腳皆安著翅葉的竹蜻蜓,又是怎樣制成的呢?”開開心心地玩過一回之后,世雍又想起了困擾他的大難題。
"這一腳的竹蜻蜓好做,四腳的卻該如何是好?"
鳳清想了想,道:“我們去找些高手匠人,讓他們將這四枚葉片,都固定在一個四腳架子上,然后將一條線分出四股,一繩抽動,便能同時帶動四片翅葉,不就成了?"
世雍憑空想象了一會兒,道:“那這四枚翅葉不就向四處各自飛去了,帶不動那架子啊?”
鳳清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頓時搓手哀聲嘆氣。
世雍想了想:"所以我在想,天幕上這件法器本身就不是人間之物,一定要我們仿制,豈不是強人所難嗎?"
寶玉卻深受探春熏陶,內心更傾向于認為:天幕上那些蕭仙,其實是“后人”。聽了世雍的話,
寶玉搖著頭道:“我覺得未必不能仿制.…有了!”
在這一瞬間,寶玉想到了他屋里那條西洋自行船。當時天幕上提過一嘴,說賈府這樣的勛貴人家只曉得以舶來之品裝點居室、炫耀豪奢,絲毫不曾意識到其中其間蘊藏的是何等樣的技術。自那之后,寶玉就曾經不止一次將那條自行船拆開,看里面究竟是怎樣的機關。
世雍與鳳清聽到這里,各自想了片刻,頓時都抬起頭,各自用驚嘆的目光望著寶玉。“玉兄!真沒想到,你竟有這樣的巧思!”竺鳳清絲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贊之詞。
世雍則一邊點頭一邊心想:以往這天幕總是嫌棄榮國府這個銜玉而誕的子弟“沒用”,看來再沒用的子弟,點撥點撥也是能被點醒的。以后不能再小覷此人。
寶玉卻被兩人的眼光看得心中慚愧:他能想出這個主意,一來是先入為主,總覺得天幕上蕭仙可能是“后人”,既然后人能人力為之,那便不是什么仙家秘術;二來也確實是經天幕點醒,拆過西洋自行船,對于發條構造略微有些了解。
“事不宜遲!”世雍當即拍板。他立即命手下去尋巧手匠人,而寶玉則很慷慨,主動將自家那條西洋自行船捐出,供匠人們拆開,觀察其內部構造。鳳清則幫忙繪制精密圖紙,他在西洋時見過這種名叫“圖紙”的畫法,比界畫還要更細一些。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更何況,一個郡王加兩個仕宦子弟,能調動的資源人工比臭皮匠多了不少,只在數日之間,這“四腳竹蜻蜓”就被制出來一架。
三人再度聚在竺家后頭那一大片空地上,由鳳清托著那只“四腳竹蜻蜓”,寶玉上發條,世雍背著手在一旁等著效果。
就聽寶玉咯吱咯吱地上完發條,對鳳清道:"竺兄,我要松手啦!"
鳳清點點頭表示他也準備好了,于是寶玉一松手,這架竹蜻蜓上的大片翅葉全都朝著一個方向同速旋轉,頓時帶動竹制的整個器械,緩緩向上飛去——在寶玉看來,這還真挺像當初天幕上蕭蘭蘭使用過的那駕“無人機”。
“哇——”
世雍也驚嘆良久,半日方道:“玉兄,按你說的法子,竟真的成了。這……也許就是天幕上說的, 科技’了吧。"
當日天幕上每每提起“科技”二字,時人其實并不懂這是什么意思,事后才有人漸漸想明白:這當是“科學”與技術簡稱。科學,被不少人理解為“科舉之學”,也有人不同意這個理解——畢竟科舉取士不考這些個旁門左道。后來才有人漸漸聯想到致知格物之學,聽起來或可與那天幕上所說的對的上號。
聽見世雍的夸獎,寶玉卻無甚喜意,想了想道:“我等固然能將這‘四腳竹蜻蜓’照著天幕上的樣子依葫蘆畫瓢地做出來,然而這竹蜻蜓
因何會上升,我們卻完全不明白其原理,因此無法舉一反三,不可謂不遺憾……"
他剛說到這里,就聽身后有人擊掌叫好。
三人轉身,卻見一人,蟒袍玉帶,面如美玉,目似明星,正是北靜王水溶。
此刻水溶站在他們三人身后,雙眼望著那枚正緩緩降落的“四腳竹蜻蜓”,在大聲稱贊:“賈世兄說得不錯,所謂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天幕諄諄相誘,未必只是為了讓我等能仿制出一件玩器而已。"
水溶如此說,有點拆世雍的臺,南安郡王臉上頓時精彩起來,反問道:“水老弟,是什么風將你給吹來了?"
水溶也笑:"這里是鳳清居所吧?難道我不能來么?"
世雍與水溶同為郡王之尊,一南一北,爭鋒相對也沒什么。但寶玉和竺鳳清都不敢怠慢,一起上來拜見水溶。
水溶卻似對寶玉多關注些,微笑道:“賈世兄,上次路祭時相見,已有兩年,如今見世兄風采一如往昔,我心甚慰。"
寶玉唯唯諾諾地應著,忽然想起上次路謁北靜王時,對方曾贈了一枚鹡鸰香念珠,他至今仍帶在身上,連忙雙手捧出,舉過頭頂,道:“殿下教誨,寶玉從不敢忘。”
水溶見狀,十分滿意,勉勵了幾句,又道:“那天幕與你家大有關聯,可見世兄是有個大造化的。小王亦盼著世兄在天幕指點下,能有所成。"
寶玉身后,鳳清則在向世雍擠眉弄眼,示意北靜王竟然跑到你南安王面前來籠絡人心了,看你還有多少臉面,能經得住旁人這樣當面削落的。
世雍也一樣黑了臉,然而顯然水溶早年間就曾拉攏寶玉,這時舊事重提,他也奈何不得人家,只得眼睜睜看著水溶與寶玉越談越投機,不久,寶玉就來向世雍與鳳清告辭,說是要受邀前往北靜王府小聚。
世雍與竺鳳清都沒什么話好說,只得與寶玉作別,目送他帶著榮國府小廝家仆等人,隨那水溶離去。
隨即世雍與竺鳳清對視一眼,兩人都沒說話——這個北靜王水溶,年紀雖不大,但是政見卻頗為特別,在朝中獨樹一幟,堪為異類。
今日竟見他明著拉攏榮國府。
一想到榮寧二府有可能倒向北靜王那一方,世雍臉色頓時十分難看。鳳
清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大
北靜王府,水溶將寶玉當做上賓相待,兩人詳談甚歡。其間提到那枚“四腳竹蜻蜓”,寶玉對他們仿制的過程并不隱瞞,而水溶聽到精彩處則拍手叫好,并目光灼灼地望著寶玉。
“玉兄,相較于皇帝陛下,只想將這作為一件討好太上皇的玩器,我,更愿意資助你精研其后的原理,以探索天幕欲傳授于人間的大道!"
賈寶玉一聽頓時被嚇到了,差點當場搖手拒絕:“我不行,我不可,我……就是個沒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