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⑥
自那日在榮府中門之前狐假虎威喝退水溶之后,賈母的狀態一直不好。昨夜寶玉從城外返回榮府,將元春的“好消息”悄悄告訴賈母之后,老太太心愿已了,掙扎著向賈政和賈璉交代了后事之后,便再也撐不住了。
寶玉當即抽出他那支湘妃竹筆,如玉般的筆身此刻僅有一絲微弱黯淡的光芒,若不是在暗處細看已是全然看不出了。
寶玉剛要運筆,卻被賈母自己勸住了。
她說話已很艱難,卻奮力擺出口型,重復著: “不要”、 “不要”.…
寶玉執著筆已然落淚:“老太太,孫兒這么做就是為了咱們一大家子,依舊能如以前那樣,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賈母艱難地從口中擠出兩個字:“娘娘……”寶玉心頭一痛,筆尖頓在空中,他再也無法運筆。
他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此刻榮府再辦上一場轟轟烈烈的喪事,元春或許能借此機會逃出生天。"人……哪有不死……"
賈母說到這里,眼神瞬間亮了亮,似乎她全明了了生死的意義,又似乎她已看到了老國公的身影,正無比期待著與亡夫重聚的那一刻。
"寶玉,寶玉……留著你的筆……"
老太太掙扎著向寶玉伸出手。
寶玉忙收起那管筆,伸雙手,緊緊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哀聲道: "祖母!"
"……多寫,多寫些故……"
老太太口中“故事”二字都還未來得及出口,就再不言語了。寶玉也感到他捧著的那只手也已無力垂落。
"老太太!"寶玉頓時放聲大哭。
大
此刻,寶玉披麻戴孝,跪在老太太靈前,他上首是賈政和賈璉,下首是賈蘭。迎春探春惜春姐妹們陪著邢王二夫人等在另一邊院子里為老太太舉哀。
此刻榮國府里一切都以素色帳幔包裹,各處高懸著白燈籠將榮禧堂前照耀得明晃晃的,香燭的煙火直沖天際,另有和尚道士若干,舉著巾幌敲著木魚念著經文,為這滿院的哀聲創造出一片嗡嗡作響的背景音。
只是近幾年來榮府中削減用度,遣散奴役,不少能干的仆從都已隨鳳姐、探春等人去了莊子上。老太太此時再操辦喪事,
竟也再不能有當年東府小蓉大奶奶時那般風光了。
可是榮府已經逐漸擺脫里銀錢不濟手的窘境,府中年輕一輩,鳳姐、李紈、探春……無論是誰,管家理事都能獨當一面。眾人心里都明白,府里看著雖沒有以前那般豪闊,但里子卻已經被掰正了,再度休養生息幾年,待賈璉仕途上升,賈蘭讀書中舉,這個家終于可以避免那“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的結局。
這其中最為感慨的自然是賈璉。那日他剛剛從自己的生祠里脫身回到榮禧堂,就聽所了自家老太太只身擋住錦衣軍抄家的"壯舉";然而他剛剛安撫了妻女,轉臉又被賈政喚去,告訴他,老太太打算上遺表,讓他繼承榮禧堂。
就在幾年之前,賈璉還只是個東跑西跑干臟活的閑散子弟,若有人告訴他將來有一天能繼承榮禧堂,旁人定然說他是癡人說夢。
然而今日這一切竟都成了真。
賈璉一時有些恍惚,然而他再看看上首,理應由自己的父親賈赦所在的位置,賈璉瞬間又清醒了——有那么一位不著調的父親,他能否順利繼承榮禧堂,一時還兩說。
正在這時,外頭忽報,林如海與竺鳳清、林黛玉一起趕到了。
賈政賈璉等人聞言,連忙趕去迎接林如海與竺鳳清。黛玉自有女眷那邊接著。寶玉跟在賈璉身后,看見竺鳳清與林如海一般,皆穿著素凈衣飾,來到賈母靈前致哀。林如海在前,竺鳳清亦步亦趨地跟在其后,與林家親子一般無異。
寶玉這才想起,竺鳳清如今與林家結親,算是入贅林家,繼承的是林家香火。林如海操勞半生,到老來,竟得了這么一個半子,著實是老懷安慰。只不知道這兩位什么時候舉行婚禮,又會在京里住多久。
果然,林如海與賈政寒暄幾句,便提到他已上表致仕了。
賈政吃驚不已:林如海是今上最得力的賢臣之一,而且年齡也不甚長,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怎么說致仕就致仕了。
林如海也不多說,只是淡然道:“內兄難道不曾聽聞‘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的老話?我只想著如今還來得及回頭,那便回頭吧。順便也帶鳳清和玉兒回蘇州完婚。"
賈政聽林如海話中有話,似在勸諫他自己,連連點頭苦笑,道: “眼下愚兄只有為老太太扶柩回南,結廬守孝的念頭。朝中之事,交給小一輩們去操心吧。
林如海聞言便不語點頭。
正想著,忽然聽女眷守靈的那邊傳出女子的驚叫之聲。原本一直老老實實跟在林如海身后的竺鳳清最是關心黛玉,早已一個箭步躥了過去。
女眷那頭,發出驚叫的卻不是黛玉,而是鴛鴦。
不知何時,大老爺賈赦竟到了那頭的院子,冷不丁在鴛鴦背后喊了一聲: “老太太不在了,再沒人護著你了,看你能躲到幾時。"
鴛鴦原本正淌眼抹淚地哭著老太太,冷不丁有人從背后冒了這么一嗓子出來,大駭之下,驚叫一聲,唬得顏色不成顏色。
賈赦頓時得意了: "瞧著,你終于曉得我的厲害!"
鴛鴦卻只是一時驚嚇,馬上轉冷靜,淡然道:“回大老爺的話,奴婢很快就要離府了,眼下想在老太太靈前好生哭一哭,盡一盡這么多年的情分。"
賈赦被她這一句不軟不硬的頂撞氣得吹胡子瞪眼,怒道: “你一個家生子兒,能去哪兒,你說說,能去哪兒?"
他轉眼又笑: "你定是在詐老爺我!你看看,老太太生前總是說嘴,說為你安排得妥帖周到,現在人一閉眼一蹬腿兒去了,還不是留下你一個孤鬼兒在世上。老爺賞你的臉你既然不要,那就怪不得老爺不客氣——你要是真跟老太太一道去了,我才服了你!"
賈赦獨個兒跑到女眷守靈的地方已是無禮至極,此刻出言威脅鴛鴦,越發令人發指。然而舉座之人要么是晚輩,要么是親戚,唯一按說能勸住賈赦的邢夫人只是個填房,在賈赦面前根本說不上話。
正在這時,就聽院門外傳來一聲輕喝: "怎么,我南安王府的人你也敢動?"
來人聲量不大,但是語氣卻威嚴。賈赦這么橫,竟也被這一聲給懾住了。
邢夫人、王夫人俱是尷尬無比,卻又不得不攜闔府女眷上前行禮,迎接南安太妃、南安郡王一行人。
南安太妃沒有理會這些夫人太太們,只管對鴛鴦招手: “孩子,到我身邊來!”
鴛鴦低著頭,來到南安太妃面前,恭敬拜倒,口稱“義母”。
這回輪到榮國府里閨府震驚了——原來老太太一直說要給鴛鴦找條后路,是真的,而且是讓鴛鴦認了南安太妃作為義母,也
就是說,鴛鴦成了南安郡王的義姐妹,算是位郡主。
這……以往府里想看鴛鴦笑話的人此刻盡是滿腹酸水。
賈赦也被南安太妃這陣仗給嚇了一大跳,過了片刻,竟又腆著臉問出一句: "真的?"
賈政與林如海恰于此時趕到,哪能容賈赦如此丟臉,連忙一左一右,兩人擋在賈赦面前,一起向南安太妃行禮。兩人都道: "太妃高義,我等感激不盡。"
南安太妃憐愛地看著鴛鴦: “我也是看了天幕,為這個孩子的心氣兒所感動,加之有貴府老太太相托付,自當如此。"
“三小姐呢?”南安太妃當即將鴛鴦護在她身后,視線在女眷之中尋找探春的身影。
探春急忙出來向太妃行禮,剛巧與太妃背后的世雍對上視線,兩人都是面色一紅,各自低頭,不敢再對視。
"勞煩三小姐陪陪我這老婆子。"南安太妃一時左手扶著探春,右手扶著鴛鴦,來到賈母靈前,上香致意,灑了幾點淚水,這才轉身出來。臨離開之前,南安太妃往探春手中塞了一只匣子,便攜了鴛鴦的手,直接將鴛鴦帶離。
身穿孝服的探春臉色微紅,大概猜到南安太妃給她留了什么。待到無人處再打開,果然見那匣子里盛放的是一只金鳳釵,看樣子有些年頭,應當是祖傳之物。
那日她向世雍吐露心跡,兩人真正心意相通,兩心相印。但是榮國府接連出事,接下來探春又必須為老太太守孝,再加上迎春的婚事都還沒有絲毫著落,她與世雍的婚期自然也遙遙無期。
此刻南安太妃前來,贈她這樣一支金鳳釵,想必是應世雍所請,以示兩家已將這門婚事議定。待探春除孝之后再舉行一應俗禮。
在這過程之中,賈政與林如海兩個一直緊盯著賈赦。賈赦見到鴛鴦被南安太妃帶走,臉色難看至極,但總算是顧忌到那邊是南安王府,爵位比自家的國公府還要高出一頭,沒有鬧起來。
見南安王府的賓客離去,賈政等人才略略放心。賈政朝賈璉使個眼色,要他來勸他家老子,回到榮禧堂正堂上去。
賈璉趕緊過來,低聲道: "父親,隨我過去榮禧堂吧!"
只聽賈赦“哈哈”一聲長笑,笑聲中透著狂喜: "啊,我終于繼承了榮禧堂啦!賈赦這一聲喊得極其響亮,幾乎整個榮國府都聽得一清二楚。
眾人納悶:不是說老太太給皇上上了遺表,說是榮禧堂日后由賈璉繼承,而二房也沒有異議嗎?怎么如今又變成了是賈赦繼承呢?
賈璉也大駭,心里覺得有哪里不對,連忙去扶他老子的胳膊: "父親,您……"
賈赦也反過來拽住賈璉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兒子繼承榮禧堂,我這做老子的不也成了榮禧堂的主人。"
賈璉臉色尷尬,沒想到賈赦打的竟然是這么個主意。
誰知賈赦接下去高聲道: “就和皇家一樣,兒子坐在龍椅上當政,做老子的不也一樣舒舒服服地當太上皇,老子要兒子向東,兒子就不敢向西……呸,臭小子,你敢捂我嘴?"
賈璉心道:不捂不行啊!誰知道賈赦竟然當著眾賓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須知如今寧國府賈珍賈蓉父子尚且涉案,賈家日后到底怎么樣還很難說。如今如果再傳出去賈赦暗諷宮中那對皇父子……
賈赦卻奮力掙開了賈璉,這么大年歲的人了,竟然還十分矯健。只見他身法靈活,覷了一個空就從迎上來的賈政和林如海之間鉆了過去,開始在偌大的榮禧堂前飛奔,一邊飛奔一邊大聲喊: “老子終于繼承榮禧堂了,老子終于繼承榮禧堂啦……"
沒過多久,賈赦已跑掉了鞋子,頭發披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偏偏口中還一疊聲地興奮大喊:"老子繼承榮禧堂啦!"
這時,賈政等人已不再想著攔住賈赦,或是捂住他的嘴。沒有人會再將賈赦的話當真——因為他已經徹底瘋了。寶玉與竺鳳清一道,站在賈璉、賈政和林如海身后,心中涌起一陣悲涼。
在賈赦這件事上,他根本就沒有使用那管湘妃竹筆,賈赦發瘋,全是多年來他自己的貪念與執念所致。
他情不自禁地吟出兩句: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①"
竺鳳清望著寶玉,聽見這一句不由得連連點頭,似是贊他這一句確然是絕妙好句。
大明宮中。
御案上堆滿了需要批閱的奏折,刑部另有文書上報馮紫英等人一案三堂會審的結果,臣子們意見
不一,各執一詞,最終結果如何,需要皇帝陛下親自做決定。
原本馮紫英等人出城,確是起意謀反,然而后來既然去了賈敬的“丹房”,就大家一口咬死了是在隨賈敬“煉丹”。羽林衛也拿他們這些王孫公子們沒辦法。
然而水溶帶錦衣軍查抄城中各家住宅,反倒查出了一些信件,內中語焉不詳,但確實是提到了“鐵網山”“打圍”、 “平安州”等字眼,隱隱約約透露著反意。
朝中臣子便分了兩派,一派主張嚴懲,另一派則認為,既然沒有真憑實據,就不該憑只言片語就定各人之罪。
于此案御史臺本應有極大的話語權,然而林如海先是上表回避,又請辭致仕,御史臺便噤了聲。其余各部則爭執不下,只得一起送上來,交由圣裁。
然而皇帝陛下卻心不在焉,望著面前的一攤公務,手中卻只摩挲著一枚羊脂玉牌,始終沒法兒把心思收回來。
正在這時,戴權來報,說是竺鳳清請求陛見,皇帝忙命鳳清入殿。
竺鳳清入殿之后,三呼萬歲,行那三跪九叩之禮,末了才站起身,委屈巴巴地道:“看來,這么多年,你到底還是習慣了臣子們用這么一套待你!"
皇帝一凜,方才記起,他們小時候,鳳清和他,曾經有過約定。將來萬一是他真的成了皇帝,兩人私下見面,他絕對不會讓鳳清行這么多的禮節,兩人還是朋友。
然而后來竺家被迫卷入立儲之事,太后為了保住鳳清,將他遠遠送上了去海外的船,當時沒人知道鳳清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活著回來。皇帝自己也一度極為擔憂。
然而幾年之后,鳳清真的平安回來了,而皇帝也已經習慣了眾人拜伏腳邊的感覺,竟然將當年兩人的約定全然忘在腦后。
這就是權力的魔力。
皇帝看著鳳清那張笑嘻嘻的臉,故意拉下面孔,相當無賴地反駁道: “你又沒提醒我!”
鳳清也笑得很無賴,小聲小聲地回答: “撩虎須這我哪兒敢啊?”
兩人相對笑著,忽然間都覺得臉上的肌肉又酸又澀,而彼此的笑容也竟一樣又硬又假,這才默契地轉開了眼光,心中都浮起一陣傷感——過去那些歲月,果然再也回不來了。
"來見朕是為了何事?"皇帝語氣平淡地問道。"是來向陛下辭
行的。"鳳清笑著回答。"辭行?"
“正是,岳父大人上表請求致仕,而陛下也準了。您也知道,我這個是上門女婿,是要將岳父當老父侍奉,養老送終的。如今岳父回南,我這當女婿的自然也要跟去。”鳳清答得嬉皮笑臉。
誰知皇帝聽聞卻龍顏大怒,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猛地起身,怒道: “你們一個一個,都只想著離開朕!"
這一怒,將殿中自戴權以下,所有太監全都嚇跪了。
鳳清卻只是老臉皮厚地笑笑,冒出一句:“當年要我出海的時候我可從沒想著離開皇上。”一句話將皇帝駁得啞口無言。
確實……
這些人,林如海、竺鳳清、賈元春……聚在他身畔之時,誰都不曾抱著想要離開的念頭。可如今卻一個接著一個,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自己。
皇上輕輕地一擺頭,戴權忙帶著小太監們離開大明宮這座危險的殿宇。殿中只留皇上和鳳清這一對君臣,
"你離開,是因為天幕嗎?"皇帝陛下終于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
"當然不是!"鳳清一臉委屈,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看不見那些他們傳的神秘兮兮的天幕。"
皇帝心想:那還好,鳳清跟朕一樣。
誰知道鳳清接下去開口: “可是……皇上,我了解你啊。”皇帝陛下一抬眼,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可以殺人。
"年輕時,你看似云淡風輕,但在你心里,比誰都更看重權力。"鳳清雙手一攤,似乎表示他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想把想說的這兩句話說給昔日的好朋友知道, “到了如今,權力在你心頭,已經成了一頭巨獸,會將所有靠近你的人都——吞噬,不管這些人對你究竟是什么意義。"
皇帝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邊那塊羊脂玉牌。
"而聚在你身邊的那些……都是和你一樣,迷戀權力的人。他們會一直陪伴著你,依附著你,覬覦著你手中的權力,為此你爭我奪,不死不休。”
"所以,恕臣不得不走!"鳳清沖御座上拱了拱手。
"你難道不知道,你去了天涯海角,朕都有辦法把你弄回來嗎?"御座上的
人怒道。
"看看,這就是權力入骨的直接表現,一切你都只想利用手中權力來解決。"鳳清似乎是捏準了龍椅中人的七寸,將話說得大大咧咧,一點兒也不怵皇帝的口頭威脅。
皇上反而被他這種混不吝的態度給憋了回去。
"其實吧……"鳳清故意拖長聲音, "你是個還不錯的皇帝。"
御座上的人苦笑:昔日他最好的朋友,如今評價他,用“還不錯”三個字,他是不是應該感到很驕傲?
“權力在你手中,你至少還會拿出五分的精力來關心關心百姓。真正有能力的人,在你手里也能保得住。"
鳳清說得十分直白,但皇帝聽來覺得比任何歌功頌德的臣子說的都要好聽。"作為朋友,我還是挺希望你在這個位置上多坐幾年的。"
終于,皇帝嘴里冒出一句: “謝謝!”
竺鳳清這張貧嘴卻還沒貧完: “我不得不走,你也知道的。我可不想成為那個什么‘福彭’,被你關個十年關到死,然后你輟朝兩日,給我寫一首假惺惺的詩。"
皇帝默然——很顯然雖然他們兩人都看不見那些天幕,但也一樣都有渠道知道天幕上都說過什么。
"所以,我要走了,用不著太想我!"
皇帝此刻的表情是:有點兒傷感,有點兒想貯。
“有哪里不舒服就瞧大夫,不要服丹藥!我真的想看你多活幾年。”
這回皇帝是咬著牙說的“謝謝”二字。
“對了,將來市面上如果真的出了一本《紅樓夢》,你也別去禁它。越禁就越說明你心里有鬼。—本書又能把你怎么樣呢?”
這時候竺鳳清已經轉身,向大明宮外走去。
他走得那么坦然,將后心全都袒露在皇帝面前。他似乎到底還是發自內心地信任著這位皇帝朋友的。
就在御案后面那位九五之尊暗自磨牙的時候,竺鳳清已經走到宮門口,只隨意沖身后揮了揮手,拋下一句:“我在民間也不會白閑著,會好好幫你的。”
“陛下,再見了!”
御案后面的那一位,身體情不自禁地一縮,似乎身周的孤獨為他帶來了陣陣幽寒。
他的視線再度落在那枚羊脂玉牌上,這次皇帝陛下語帶凄惻,悄悄地問玉牌:“你也是因為這個而離開朕的嗎?”
第172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⑦
鳳藻宮因為那夜的大火被燒成一片白地,原該在鳳藻官中的貴妃賈元春連同她的貼身宮女抱琴一起消失無蹤,廢墟中僅找到夏守忠一人的尸骸。
這件事一出,宮中傳什么的都有。
流傳得最廣的一種說法是,賈元春本就是羽化而登仙了,而且還順手度化了一直追隨自己的小宮女。
而那夏守忠看得眼熱,纏著賈妃主仆二人不讓飛升,賈妃當即降下天火——這就是為什么鳳藻宮被燒為白地,卻只找到了夏守忠尸骸的原因。
宮中傳言傳得沸沸揚揚,而皇帝為此連日郁悶,甚至有些茶飯不思的樣子。大明宮掌事太監戴權為人乖覺,當即提出,帶圣駕在宮中散散心。
于是,皇帝陛下與戴權兩人,一主一仆,從宮墻下起始,沿著東西六宮中那些往往只有太監們才走的狹窄通道,慢慢向后宮中行去。
"皇上,前面似是兩個在御廚房當差的宮女,奴才去將她們喝開?"
兩名小宮女,站在一處宮墻拐角處,正頭湊著頭,熱烈地說著什么,絲毫未注意到身后出現一抹明黃。
"鳳藻宮賈妃之事,著實蹊蹺……"
皇帝耳力不錯,片刻間就聽見了最令他心煩的,當即沖戴權搖了搖手,表示他已經打算回去了。“是呀,出事之前,且有一兩個月吧,御廚房人人都覺出不尋常來了。”
皇帝聽見這一句,臉色頓變,連忙閃身,縮在宮墻拐角處的另一邊——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將御廚房的人招至面前,再問他們,未必能令他們將這些“不尋常”都說出來。
“可不是嗎?當時鳳藻宮經手的飲食極其小心,甚至召會烹飪的宮女到鳳藻宮中當面烹飪……”在旁聽壁角的皇帝心里納悶:元春為什么要這么小心?
"……我聽說她們那里在食材挑選上也很小心,那些寒涼的一概不用,都用些溫補的。我有天將這事告訴了御廚房的一個姑姑,那姑姑說,不出兩個月,宮中便會有喜訊出來了。"
"喜訊?"
皇帝聽得心頭一跳。
"可若是這樣,賈妃娘娘為何不找太醫?"
“你是京里人嗎?還是外頭入京的?京里大戶人家講究,這種事,頭三個月都不往外頭說的,一定要到了第四個月上,證實坐穩了胎,才會教親朋們都知道。"
"原來如此!"
“再說了,藥食同源,賈妃娘娘雖然沒有讓太醫去開那些安胎的湯藥,可是那一陣子御廚房給鳳藻宮送的都是補氣滋養的食補之物……我看賈妃有孕這件事是板上釘釘的!"
兩個小宮女議論到這時,似乎都感到大惑不解: “但既是如此,賈妃娘娘為何又會懷著龍胎飛升呢?"
兩個小宮女最后這句話皇帝陛下卻沒聽到,因為這位抬腳便走,徑直前往御廚房,要將鳳藻宮大火之前領用食材的記錄全都調出來。
待問過御廚房總管太監與女史,皇帝陛下面沉如水,時不時狠狠剜戴權一眼,看得對方訕訕地閉嘴,一個字都不敢多說——這次皇帝在宮中“聽壁角”,顯然是戴權刻意安排,有不方便稟報之事,就特地用這種方式抵達天聽。
皇帝忽然想起他下令元春禁足的那日,他在鳳藻宮中曾親口說過,如果元春有了他的骨血,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守護。
然而,就是在他說過這話之后,元春臉色突變。
現在回想起,想必是狠狠傷了元春的心——元春固然是未曾信任過他,而他又何嘗真正信任過元春。
男人閉上眼,片刻后又睜開,冷然對戴權道: “去傳吳天祐。”
皇帝的直覺很敏銳:吳天祐是為他抄錄天幕之人,如果元春命中注定會懷上龍子,天幕不可能只字不提。
果然在天子強大的氣勢威壓之下,吳天祐迅速招供,說他原本記下了天幕上所說的: “榴花開處照宮闈”寓意元春懷有龍種,卻沒能把孩子生下來的預言。但是他在將記錄送入宮中之前,先見了一次吳貴妃,吳貴妃出于嫉妒,命吳天祐將這段抹去。
天子立即命吳氏父女對質,貴妃與其父立即上演一場“狗咬狗、一嘴毛”,相互指責的大戰。
而天子也著實膩味了這種“父慈女孝”的戲碼,知道吳家這一家子心里再沒有別的,不過“名利”兩個字。他隨口罰了吳氏父女,并且留下了一句狠話: “如果朕的龍子有事,你們兩位,余生就打算在打牲烏拉過吧。"
吳貴妃與吳天祐聞言俱是大駭:如今鳳藻官被焚,賈元春連人影都不見,哪里還談得上她懷
中的“龍子”?
但皇帝陛下可不會顧及這父女兩人的憂懼之心,自顧自地查了下去——
他不是昏庸無能之輩,既然猜到元春可能未死,再查時線索便多了起來。兩三日之后,已經有了頭緒——
鳳藻宮中大火那一日,曾有女尼奉太后之命,入官為各宮眷祈福。天子命人查了宮禁處出入的記錄,進出人數都是一致的——三人。
但是,六宮如此之大,太后又怎會只請三位女尼,為整個六官祈福?
于是天子親自前往太后宮請教,太后則依稀記得她確實是下過這樣的懿旨,甚至傳出旨意的女史是誰也都記得。
天子于是再去問六宮,哪幾宮在鳳藻宮起火當晚接待過入宮祈福的女尼,得到的答案十分令人驚異:各宮似乎都記得,甚至連入宮的女尼長什么樣,高矮胖瘦都記得。
然而這正是最大的疑點——皇帝暗想:區區三人進宮,就像是三滴墨汁點入一盆清水,又怎么可能令整個后宮染上顏色。
但他再下令追索這三名女尼之時,卻再無下文。這三人仿佛真是點入京城這盆清水的三滴墨汁,消失得無影無蹤。
皇帝陛下當即將視線轉回元春的娘家——榮國府。
說起來,鳳藻宮遭火焚的那一日,榮國府也出了不少事,榮府的老太君用一副太上皇賜給賈氏先太夫人的龍頭杖擋住了錦衣軍,然而這位老太君轉天就過世了。
天子繼續查,緊接著又查到了一些不尋常。之后榮國府給老太君治喪,老人家的靈柩卻并未停放在賈府家廟鐵檻寺,而是停放在西門外牟尼院,據說這是老太君生前的遺愿。
牟尼院是尼姑院,而當日受皇太后懿旨入宮祈福的,也是女尼。天子終于覺得,事情似乎有了些眉目。
他依稀記起那日北靜王水溶曾經提過,那日率領錦衣軍在榮國府門口遇阻時,發生了好多詭異之事。
天子當即召水溶進宮,再問起詳情,誰知水溶拿不準天子的心意,竟矢口否認他說過什么怪力亂神的話。
最后被逼問不過,水溶只得招認出一件事: “啟稟陛下,那日臣確然遇到一件奇事:榮國府那個銜玉而誕的少年,也就是元妃之弟,皇上想必曾經聽說過。"
聽到北靜王說起寶玉,皇帝陛下被勾起了興趣,專
心致志地聽著。
“那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但就在臣奉旨查抄的那一天,臣見他,滿頭青絲,盡數變為白發,不知是何緣故。"
天子聽著,并不覺得此事與元春的去向有何關聯,但又不愿放棄這條線索,忙命水溶帶寶玉進宮,他要親自瞧瞧。
誰知北靜王卻搖頭道: “啟稟陛下,日前榮國府賈政率子弟扶著老太太的靈柩返鄉,寶玉隨父同行,這時候應該快到金陵了吧?"
皇帝陛下聞言沉默,一時記起當日竺鳳清來辭時,也曾經提過,他會陪同林如海和林黛玉一起南下,隨行的還有賈府一眾扶柩回鄉的子弟們。
“算腳程,還真是快到金陵了。”皇帝當即決定遣人南下,追查賈府回鄉的一行人中,是否混著那個令他這么久以來都無法安寢的女人。
北靜王聞言主動請纓,卻被皇帝硬梆梆地頂了回去: “朕信不過你,也信不過世雍。朕會命忠順親王跑上這一趟。"
這日,從大明宮中出來的北靜王,臉色如吃了一個蒼蠅般難看。
他上一次反水,令他在一眾勛貴中人心盡失,卻沒能為他掙來半點政治資本,皇帝陛下從來沒把他當做值得信任的人看待。
如今他明顯感覺到“四王八公”中的北靜王府,已被這位皇帝當成了多寶閣上的一枚擺設。也許到了他的下一代,北靜王府就會被順勢降等,久而久之,堂堂王府也會像天幕上說賈府那般, “樹倒猢猻散”,落得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的境地。
此刻水溶耳畔忽然響起天幕上說過的那句話: “機關算盡太聰明……”
待忠順親王趕上榮府一行人的時候,榮府眾人的船正泊瓜洲渡口。
此前他們剛剛與林家一行人做別,林家人順流而下,往蘇州而去。賈家這邊則打算稍作休整,便渡江往金陵去。
艄公已經起了錨,岸上卻煙塵滾滾,竟是忠順親王率了好幾個百人隊,沿著驛路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到了。
元春、抱琴此刻正與妙玉、寶玉一道坐在船艙中。元春此刻已經略微顯懷,她與抱琴都換作了尋常仆婦的裝束,混跡在榮府的船中,平日并不出船艙半步,就連榮府自己人,都未必知道同行的有元春這么一號人物。
元春聽聞是忠順親王趕到,閉目
嘆息道: "還是讓陛下給想到了。"
妙玉依舊是帶發修行的女尼裝束,此刻手中拂塵一揚,慨然道: “待我出去會一會那位王爺!”他們此前商量過,若是宮中有人追上詢問,就由妙玉出面,拿話搪塞過去。"不可!"
寶玉滿面惶恐,攔住妙玉。
他突然想起了當日天幕上那句“他日瓜州渡口,各示勸懲,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豈不哀哉”①的讖語。雖然那忠順親王也不甚老,但是曾霸占蔣玉菡,多蓄美妾,這在寶玉看來,基本上就和“枯骨”差不多了。
妙玉悄悄看看船艙外,見賈政正在與忠順親王本人答話,親王麾下數百人,氣勢洶洶地守在遠處。她忙放下艙簾,低聲問寶玉: “你打算怎么辦?”
寶玉卻沒顧得上回答妙玉。此刻他急得臉色通紅,額頭上出汗,手中正緊緊握住那支他一直隨身攜帶的湘妃竹筆。
"六七個字,最多只剩六七個字。"寶玉緊張地道。他那支竹筆筆身的光線已經非常黯淡,筆頭也快要禿光了。
“是寫江上忽然吹來了一陣神風,送我等南渡,還是寫忠順親王突然犯了癔癥,忘了他此行究竟是為何……"
一時間寶玉竟然還想到了很多選擇。
“快,檻內人,快做決斷!”妙玉再次掀開艙窗上懸掛的簾子,看了看外面的動靜。
“寶玉,”元春的聲音在船艙中響起,她的聲音輕柔而動聽,似乎在幼弟面前,她自帶一種慈愛的光輝, "不必為我考慮太多。這幾日能與家人在一起,我已過上了這輩子最幸福的幾日……"
再想到這幾日短暫的幸福也是老太太放棄了繼續活在這世上的可能,為她換來的,元春的聲音便微微顫抖,但她的意思卻十分堅決,她無論如何都不愿意累及家人。
“最幸福的幾日……”
寶玉聽到這里,忽然有所觸動,轉頭回來望著元春問道: “大姐姐,你是否,再也不想回到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去?"
"不想!"元春堅決地搖了搖頭。
"那……我這個小外甥,將來也不想見到他的親父?"
元春將手小心地放在小腹上,似乎正用心感受著腹中
孩兒的動靜,片刻后,她溫存地一笑,卻異常堅決地答道: "不,這孩子是我自己的,從不關皇家什么事。"
元春還有一句話還未說出口:往后永遠、永遠也不會讓這孩子陷在那沒有分毫骨肉親情,只有為了權力而你爭我奪的深宮里。
“那好!”寶玉輕輕一聲嘆息,道, "那就簡單得多了。"
隨即他深吸一口氣,正待提筆,忽然又停下,回頭看看元春,問: "大姐姐,你真的……"妙玉忙道: "檻內人,快!別再磨嘰了!"
而船艙外,忠順親王已經在向賈政詢問這邊船只的情況,賈政正一臉憂色。寶玉被妙玉這么一嗆,提筆就向空中點去——
第173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⑧
三年后,大明宮中。
龍椅上的人一把掃開御座上堆放著的各地奏章,憤怒地道: "不可能,不可能——全天下都是朕的,怎么會找不到?"
一臉老相的戴權手忙腳亂地撿拾散落在地面上的奏章。他前兩年被查出賣官鬻爵,財產盡數沒入宮中,此刻乃是戴罪在君前效命。然而他年紀已長,手腳已經不再利落,于宮中的威信也已是一落千丈,不過是苦熬日子罷了。
天子卻很快收斂了脾氣,恢復了原先他那副沉肅嚴峻的神態,抬頭望向一直站在御案跟前的年輕官員,低聲喚道: "賈卿!你家金陵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賈璉一直屏氣收聲,默默等待皇帝的問話。眼前的這一幕每隔兩三個月都會在大明宮中上演一回,他已經習慣了,
此刻聽見皇帝問到自己頭上,賈璉當即上前一步,用極為遺憾的語氣答道: “啟稟陛下,金陵沒有任何消息……"
雖然在意料之中,可是天子面上依舊現出哀傷。他看似只是坐在那御案跟前一動不動,但久而久之,就連對面的賈璉都能覺出有數不盡的痛楚從御案另一邊滿滿地溢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御案那頭的男人身體一動,似乎想要緩和氣氛,開口問道: “賈卿,曾聽聞府上有弄璋之喜,孩子多大了?"
賈璉趕緊應道: “一歲三個月。”
他與鳳姐沒怎么太著急,但出了老太太孝之后沒幾個月鳳姐便開始有了身子。十月之后誕下一子。因天幕上曾有“蘭桂齊芳”之說,夫妻倆便給這小兒起了個名字叫“賈桂”。
此時天子聽聞,卻當即觸動傷心,道: “若是貴妃還在宮中,她與朕的孩子,也該有兩歲多了。
賈璉沒想到這般閑話家常也能勾起天子的傷心事,當下低著頭不敢再說。
元春的事,他一向理直氣壯,因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賈政那一房扶柩回金陵之后,守完老太太的孝便決定在南方定居,不再返京。南方的消息從來不向他這邊透露,賈璉也很有默契地從不詢問。
于是在人前賈璉總是擺出一副苦主的模樣: “我家娘娘是在宮中不見的。”
再加上天子心中存了愧疚,對賈家頗多優容。三年之內,寧國府被翻出劣跡斑斑的往事,賈珍賈蓉皆被奪了繼承
賈敬爵位的可能,賈璉這邊卻一直還好好的。
天子不知傷感了多久,終于嘆息道: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賈璉知道這是《長恨歌》里的詞兒,而皇上竟自比唐明皇,將元春當作楊太真,這……"不說這個了,你那位銜玉而誕的兄弟,如今在金陵可好,做什么營生?"
賈璉聽見天子問起這個,脊背頓時一緊,道: “寶玉在金陵山中結了一處草廬,以著書為樂,更兼通譯一些西洋故事書籍……"
皇帝頷首,沉聲道:“朕知道,他是與鳳清一道……”Ɣ੧ᒈУ
賈璉腹誹:知道那還要問我?
很明顯,皇帝陛下與身在江南的竺鳳清還有聯系,寶玉的境況,他也是掌握的。賈璉忍不住想:寶玉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讓貴妃憑空消失,令天子至今都無法找到呢?這時,戴權終于將此前被皇帝掃落的奏章——撿拾起來,滿臉諂笑著將東西重新堆放在御案上。
皇帝卻看也不看,道: “賈卿,你代朕傳話,繼續尋找鳳藻宮元妃的下落。朕不找到她,此生絕不干休。"
賈璉連忙應是,依言退下,心中暗想:早些年看皇帝陛下也不甚寵愛元春,但元春這一去,竟勾起了如許深情,失去了才曉得珍惜……男人啊!呵!
他隨即記起想起自己也有過差不多的經歷,頓時臉上做燒,腳步加快,打算趕緊出宮回家看老婆孩子去。
大
金陵鐘山畔,昔日王安石所建的半山園背后,坐落著一片小小的草廬。如今正是芒種節,草廬畔的桃李柳樹枝干上都系著些彩色的絲線,恍惚間竟也有些大觀園當年餞花神時的風范。
黃泥壘的院墻之內,一位年輕美婦身著布衣,頭上戴著此間村婦常戴的巾幘,坐在紡車跟前,輕輕停住正在轉動的紡車,一手向院子里正向她跑過來的小兒輕揮——
"真兒,慢點兒跑,來,到娘這兒來!"
那幼齡小兒邁著小短腿,蹬蹬蹬沖美婦奔來,張開雙臂,撲進美婦人懷中,口中含混不清地叫著: “娘……娘娘……”
美婦臉色一僵,片刻后笑容復現,抱起那身子已經沉甸甸的小兒,后怕般地道: “真兒又嚇你娘!"
天下最怕被人以“娘娘”二字稱呼的,
莫過于在此隱居的賈元春。
這時抱琴出來扶住紡車,笑道: “小姐您去逗真兒玩吧!我來接著紡便是。”元春應了一聲好,抱起幼子,笑道: “真兒,我們去擾你舅舅去!”那小兒與舅舅寶玉最是親近,此刻馬上拍起小手,開開心心地道: “好,去見舅舅去!”
元春抱著真兒,回頭看了一眼山中寧靜的小院。早些年她就是做夢也沒想到過今生竟能過上這樣的安逸日子。只是,她至今也沒想通,寶玉那日究竟用他那管“通靈筆”寫下了什么,以至于忠順親王和他手下的精兵強將與她擦肩而過卻一無所察。而這么些年過去,皇帝陛下竟完全查不到她的去向。
與元春毗鄰而居的自然是寶玉。
他的草廬也可以被稱作是一座“書廬”,屋內架上壘的慢慢的都是書,有古籍,也有今人刻印的書籍,還有不少是從海外引進的西洋書冊,寶玉會請通譯將這些西洋書籍譯出含義之后,再由他潤色編校成書。
此刻寶玉剛剛寫完一沓文稿,收去最后一筆,將那疊文稿交給身邊的女郎,道: “麝月,老規矩!"
麝月不說話,馬上著手收拾,準備出一張整潔的香案,并點燃了一束清香。不多時,那疊文稿便在裊裊騰起的煙氣間失去了蹤影。寶玉扭頭,望向草廬窗欞外,元春懷抱著真兒,母子倆向他這邊過來。寶玉忙去迎接。
看見元春母子其樂融融的樣子,寶玉也不由得回想起當日在瓜洲渡口,千鈞一發的時刻,他運起通靈筆,用那支筆的最后一點靈通,在空中寫下了六個字:
"元妃,遍尋不見。"
六個字寫畢,那支通靈筆的光芒終于完全消失,果然,這些年來,始終沒有人能找到他這里,沒有人能發現元春母子的蹤跡。
這令元春母子終于過上了她想過的日子,遠離皇家的權力與紛爭。
一切都很完滿。
但寶玉事后想起,偶爾會覺得自己那句中所寫的“元妃”二字恐怕有些問題。萬一皇帝陛下不再想要尋找他那位失蹤的“元妃”,而是拋下一切想要尋回他真心所愛的“元春”,那沒準還真的有可能找到。
這種事,誰曉得呢?
大
在pk大會的慶功宴上,身邊的up主們正在熱烈交談。曾經被萬眾矚目,收獲無數粉絲的蕭蘭蘭則抱
著手機縮在角落里,聚精會神地閱讀。
糖兔子忽然發覺身邊的朋友好長時間沒做聲,便用手肘推了推她,問: “蘭蘭,在瞧什么呢?”
蕭蘭蘭笑著說: “我收到了一篇非常有趣的紅樓同人文。”
糖兔子: "紅樓同人文這么多,也沒見哪篇是你讀著讀著就笑出來的呀?"
蕭蘭蘭臉上依舊掛著她剛才閱讀時的會心微笑,回答道: “這篇特別有意思,它講的是紅樓里的人物們看到了我的直播,他們的生活因此而發生了改變。"
糖兔子一挑眉,她最為關心的當然是: “那林妹妹怎么樣了?”
“林妹妹可本事了,開書坊,刻印書籍,教天下的女子讀書識字。她遇到了一個很不錯的男子,叫竺鳳清,是留洋歸來的,很有見識,特別開明,所以林妹妹并未與寶玉一起共讀《西廂》,倒是曾和竺鳳清一起共讀過《哈姆雷特》!"
糖兔子哈哈一笑,故作嚴肅地伸手,模仿著王子的姿態,學了一句: “生存還是死亡?”“對!”蕭蘭蘭也笑得很開心, "其他人的最后結果也很不錯。"“那賈寶玉呢?賈寶玉怎么樣了呢?”很明顯糖兔子對寶玉的結局最為好奇。
“賈寶玉?就是賈寶玉寫出了這個同人文啊!”蕭蘭蘭笑著道。
“賈寶玉寫了這個同人文?”糖兔子斂了笑,呆呆地望著蕭蘭蘭,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大笑,拍著手道: “精彩,這實在太精彩了,是我喜歡的腦洞!”
糖兔子的笑聲與掌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反倒令某個一直默默注視著蘭蘭的木訥青年瞬間隱身于眾人之中。
蕭蘭蘭一下子又成了注意力的焦點,只得開口向他人解釋了兩句,回答了幾個問題。
但這過程中她一直攥著她的手機,她知道給她發來這個故事的人是“賈寶玉風雪山神廟”——那個曾經給她送來了后二十八回抄本的“粉絲”。
她心里也不是沒有過懷疑,但在看到這篇“同人文”之后,蕭蘭蘭隱約覺得她看到了答案。
于是,在慶功宴的間隙,蕭蘭蘭走到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捧著手機迅速回復:
“致賈寶玉風雪山神廟:如果紅樓終局真的變成這樣,那我由衷地為你們感到高興!——愛你們的蕭蘭蘭。
她回過訊息,一抬頭,剛好看見腦哥一臉羞澀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撫著后腦,訥訥地開口: “蘭蘭,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
【正文完】
第174章 番外①
姑蘇。
平江路本是一條與河道并行的尋常小街,街道側畔的民宅粉墻黛瓦,高低錯落,另有數十道橫街窄巷穿插其間。白日里總是水陸交通并行,河中船櫓聲吱吱呀呀,陸上行人車馬不絕。
這里一帶一向是蘇州城最繁華卻最低調的所在,窄巷通向的那些個宅院,既有可能是好幾l戶人家擠在一起的大雜院,也可能里頭埋山理水,雕梁畫棟,住著的人物非富即貴,但從宅院外卻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不知什么時候,這里悄然開出一間糕餅鋪。招牌字號十分響亮,叫做“稻香村”,但開業之初著實是不顯山不顯水的,掌柜和伙計都沒有大力宣揚的意思,只每天準備好糕點,賣不完就交還給店東,店東自會帶回去。
按照店東的說法:本地親戚與友人多,得送給他們嘗嘗。
這新鋪子的掌柜是個潑辣的媳婦,姓葉。葉掌柜看這店東每天如此之佛,也有點兒擔心——擔心這鋪子開不長久,擔心自己沒過多久又得另尋東家。
“東家,要不要讓兩個伙計到店門口去吆喝?”
“東家,這兩種新品似乎賣得貴了一點兒,要不要每一塊減一文錢?”
“東家,要不要買一送一,要不要關門之前的半個時辰半價甩賣?”
那東家卻每每溫溫柔柔地回答:“這些糕餅都怪好吃的,值這個價,就這樣吧!”
葉掌柜:這……
然而出乎葉掌柜的意料,漸漸地,這“稻香村”的生意竟越來越好。每天用不著到鋪子打烊的的時候,那糕餅都能賣個精光。還會有主顧專門找上門來,向葉掌柜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
“你們家這個牛舌餅味道真好,能不能在你們這兒訂個禮盒,專門裝牛舌餅。”
“聽說貴鋪子里下月會出桂花味兒的綠豆冰糕?哪天上,掌柜也知會我們一聲兒?”
“掌柜的,眼看就要端午了,貴鋪子會發賣粽子嗎?”
葉掌柜將這些一一都帶給東家知道,東家只是“嗯”了一聲,提筆在面前的紙上一一都記下,告訴葉掌柜:“明日再告訴你!”
每到這種時候,葉掌柜都會覺得面前這位姓賈的女東家實在是性子綿軟,沒什么
做生意的魄力,不適合做這門買賣。
然而到了翌日清晨鋪子開張的時候,女東家卻又會把葉掌柜請來,輕聲細語地將她的決定一條條地講出:禮盒會有的、綠豆冰糕會上的、端午節前是會發賣粽子的……連帶昨日的賬目也一一都點算清楚。
但看這位女東家眼下的青黑,應當是熬到挺晚。
待到這時,葉掌柜又會對女東家生出一種欽佩——明明沒有做大買賣的魄力,但也盡其可能將事情做得妥帖。看這位的穿著打扮說話行事,再推測這位的家境,原本不需要如此的。
直到有一天,葉掌柜從女東家口中探聽到對方的閨名:迎春。
葉掌柜突然想起來幾l年前令全天下的百姓都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天幕。當年葉掌柜是親眼從天幕上看見了姑蘇的虎丘塔,這件事在姑蘇格外有名,因此葉掌柜記得一清二楚。講過虎丘塔之后,天幕還講了這個叫“迎春”的二小姐。
于是她極沒有眼力勁兒地問了一句:“您就是……二木頭?”
迎春點點頭:“對,二木頭!”
葉掌柜頓時連抽自己嘴巴的心都有了。
卻聽迎春文文靜靜地說:“我知道過去自己一直很懦弱,但總不能一直這么懦弱下去不是?葉掌柜,你為人精明又懂行,我很佩服你,日后生意上還請多多指教。”
葉掌柜:“哎喲喂,我這是何德何能啊!”
對方可是天幕上曾經點過名兒的人,竟然要向她請教……等等,天幕不是說這位迎春小姐被親父嫁出去抵債,然后被丈夫折磨死了嗎?
葉掌柜轉念一想,天幕上當時說得那么嚴重,說這位迎春小姐會被夫婿活活虐待至死,但人家現在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可見這樣的人都是有天幕在背后暗暗保佑和點撥的。連帶這家店,也一定生意興隆。
葉掌柜,好好干,將來這里的分紅定然少不了!——女掌柜在心里自我鼓勵一回,然而她卻不知道,迎春一路走到今天,其中的曲折與坎坷,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迎春的生父賈赦已然瘋癲,藥石無效,賈璉只能由著他,天天在榮禧堂隔壁的院子里坐著繼承榮禧堂的大夢。邢夫人則寧愿留在京里,由賈璉夫婦供養。
唯有迎春,惦記著天
幕上曾經給她指過“稻香村”這樣一條明路,老太太的孝期一滿,她就只身來到蘇州,帶著賈璉給她的一些本錢,由林家庇佑著在當地開了稻香村。
當時賈璉還贊她有志氣,要給自己掙嫁妝。然而迎春自己卻知道,她只想活著,好好活,不依靠任何一個男人地活著。為了這個目標,她便不能再縱容自己一味懦弱,這般聽憑命運擺布了。
店東和掌柜旋即談起正事,說到端午節前發賣粽子的口味。迎春已經定下了糯香粽、棗泥粽、豆沙粽、蜜棗粽四種。葉二娘一看,要么是原味的,要么是甜的,忙道:“東家,鋪子里難道不上肉粽嗎?”
“肉粽?”迎春委實不知道粽子還能裹肉餡兒的,吃驚地睜圓了眼問,“咸口的?”
葉掌柜想了想:“……其實也挺甜的。”
姑蘇人口甜,往粽子里裹的肉在外鄉人嘗來也是帶甜味的。
這下迎春就更暈乎了。
正在這時,一個嬌柔的聲音在外響起:“難道二姐姐沒有試過我們本地的肉粽?還有加蛋黃的,咸香肥腴,可口極了。”
迎春笑著起身招呼來人:“林妹妹!林妹夫!”
她見到黛玉便上前握住黛玉的雙手:“幾l日不見,妹妹出落得更加超逸了。”順便向跟在黛玉身后的竺鳳清頷首致意。
林黛玉見到迎春桌上的紙箋上寫著的“稻香村”粽子的口味,忍不住笑著對鳳清道:“這回你該不會抱怨了吃不到甜粽了。”
原來竺鳳清骨子里還是個京里長大的子弟,習慣了北方端午時吃甜粽,到了南邊則跟著黛玉一起改換口味,吃起了肉粽,偏偏他還覺得那肉粽里也有一股子甜味兒,著實吃不慣。
但如今有了“稻香村”,南北口味兼顧,鳳清今年應當再抱怨不了什么。
黛玉沒忘了托付迎春:“粽子的禮盒請多做點,我們老爺子在本地故舊眾多,端午節少不了要走禮的。”
迎春怎聽不出黛玉夫婦是在幫襯自己的生意,眼含感激,握著黛玉的手不想松開。
黛玉卻也握緊了迎春的手,笑道:“然而今兒來卻不是單為了這粽子,是來請姐姐,端午的時候去看賽龍舟的。”
蘇州城外水系眾多,端午時節民間亦有龍舟習
俗。但迎春聞弦歌而知雅意,她猜到黛玉鳳清此舉,并不僅僅是想要觀賽龍舟這么簡單,而是想要——幫迎春相親。
此地嫁娶的規矩與京中差不多,一樣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春這種情況,這一切取決于長兄賈璉。
賈璉在京中的時候就曾拜托林如海幫忙相看,定要為這個苦命的妹子尋個好歸宿,絕不能讓天幕曾預言過的慘事再次發生。林如海也慨然應允,表示會盡己之能,為迎春物色一位乘龍快婿。
然而迎春自己卻不甚熱衷,她將一切心思都放在經營“稻香村”上,黛玉邀她去各處作客,參加姑蘇大族女眷的各種聚會游藝之事,迎春往往推說生意上忙,不愿去。
然而這次端午觀龍舟,乃是節慶習俗。黛玉將迎春勸了又勸,又將鳳清抬了出來,說鳳清這次制了一條極其特別的“龍舟”,會在龍舟賽上展示,需要自己人多多捧場。旁邊鳳清又做出一副“二姨姐請千萬幫忙”的表情,迎春這才勉強應了。
轉眼到了端午那日,蘇州城外觀舟之處搭起彩棚。男賓一處,女賓一處。
黛玉與迎春進了彩棚之后不久,甄英蓮陪著封氏也到了。甄家女眷在林家南遷之后也一起回到蘇州,在老宅居住。甄家與林家一般,也是招贅了女婿為封氏養老。只是甄英蓮之夫為人十分誠懇,老實木訥,不似竺鳳清那般腦中充滿奇思妙想、日常花樣百出。
黛玉、英蓮和封氏像是約好了似的,帶著迎春拜見各家女眷長輩。迎春容貌雖不如黛玉英蓮那般出挑,但勝在膚色白皙、五官精致、眉眼溫柔,在夫人太太們之中的眼緣極好。一時間女眷們都圍著迎春嘖嘖稱贊,迎春收見面禮收到手軟。
男賓的彩棚那邊,竺鳳清則拉著一些本地大族子弟們,嘀嘀咕咕地不知說些什么,還帶他們到兩座彩棚毗鄰的區域,隔著中間擺放的香花,遙遙指給他們看。
迎春雖知這是當地未婚男女青年彼此相看時常見的橋段,但還是羞紅了臉,低下頭,由此更顯出別樣溫柔。鳳清那邊,不少少年子弟都看傻了眼,怔怔地定在原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節奏的鼓點由遠及近。眾人的注意力便都被水面上駛來的眾多龍舟吸引。
多數龍舟都是本地打造的長身平地船,精擅水性的弄潮兒們在鼓點的催動下奮力劃槳,令龍舟窄瘦的船身在水面上迅速前行。
然而遠處傳來了一陣突突突的怪響,引起了觀賽眾人的好奇。人們紛紛翹首,看向聲音來處。
唯有黛玉別過頭,在人群中尋找鳳清的身影,只見鳳清給她比了一個萬分激動的手勢——
只見遠處,竟真有一條“龍”舟,突突地朝著空中吐著白汽,追逐著弄潮兒們駕駛的輕快平底舟向彩棚跟前靠近。!
第175章 番外②
這條新出現的“龍”舟與眾不同,船上并沒有那么多槳手,只有一個專門掌舵的舵手,和兩個忙著給“龍”喂食的工人。
這所謂的“龍”舟,乃是在尋常船只上安裝了一只巨大的“鍋爐”,爐口不斷向外噴著火焰。鍋爐另一頭卻是在燒水,將水燒開之后,噴出的白汽不斷推動不斷往復運動的活塞與連桿,帶動船尾安裝的槳葉,于水下劃動,推動那只“龍舟”不斷向前。
這條龍舟周身多做了些裝飾,兩面皆裝飾有龍頭的圖案。而那“鍋爐”的吐氣的氣嘴就安裝在龍嘴附近。從岸邊的彩棚中看去,就像是從那龍嘴中不斷噴出大量白色的水汽。
這座外形奇特的“龍舟”一旦出現,便引起了極大的關注。
無論是男賓還是女眷,眾人齊齊將身體探出彩棚,向水面上張望。那座僅載著三個人的機械“龍舟”自后而前,似乎快要追上前面的弄潮兒L們。一時間岸邊鼓勁叫好之聲此起彼伏,而弄潮兒L們也顯然感受到不小的壓力,奮力運槳,龍舟如離弦之箭,快而平穩地于水面上向前滑動。
而吞云吐霧的那座機械“龍舟”則聲勢浩大,不依不饒地在后頭緊追。姑蘇城外的江面上便上演一場精彩的追逐,看得旁觀眾人心潮澎湃。
在震天的喊聲中,甄英蓮挽著林黛玉的胳膊,努力用最大聲量問道:“妹妹,這又是妹夫搗騰出來的新奇物事吧?”
“確實是他。”林黛玉并不為竺鳳清所諱言,“這是鳳清搗騰出來的,有個名字叫做‘蒸汽機’。”
“前些日子他收到了海外友人的書信,提到了英吉利島上有人正在試制這種機械,已經有些成果。鳳清想我堂堂中華,于這些技術上總不能遜于西洋,于是花了不少銀子從海商手里買到了對方的圖紙,與本地工匠一起,改進了設計,于是便有了如今這條‘龍舟’。”
甄英蓮聽黛玉說完,也同時感慨:“是啊,天幕上總是說華夏科技萬萬不能落后于他國,否則將來子孫后代都要挨打。”
黛玉連連點頭應是。此刻兩人相視一笑,都覺得雖然這天幕好似有好幾年不曾出現了,但在她們心中,天幕之言卻都是言猶在耳,不可忘懷。
江面上,那條機械“龍舟”不斷噴
吐著白汽,奮力向前,竟然后發先至,漸漸追上了稍慢的幾條龍舟。
這時岸上眾人也都看出來機械的好處在哪里了——就算是最棒的江上健兒L,也有體力耗盡的時候。但是機械卻可以不免不休,只要向它那“鍋爐”中投入“食物”,也就是煤塊,這機械龍舟就可以永不減速,一直向前。
“弄潮兒L們,快!”
還未被趕上的幾條龍舟都感受到了壓力。坐鎮船頭的鼓手手中的鼓槌上下揮動得越發急促,敲擊著皮制鼓面發出一聲聲極有節律的“咚咚”聲。
“咱們總不能就這么輸給那只怪船!”其中一條龍舟上的弄潮兒L們發出齊聲吶喊,奮力向著江面上以投浮所標記的終點沖去。
機械龍舟自然不敢示弱,突突吐著白汽,毫不留情地追上一只又一只龍舟。
這場競賽到了最后最關鍵的時候,江畔彩棚中的人們一時都緊張地屏住呼吸。
誰知,那機械龍舟突然發出一陣怪響,“龍嘴”中不再吐出白汽,開始減速。船上的舵手和船工大呼小叫,似乎船上機械出了不小的問題。
弄潮兒L們趁此機會一鼓作氣,向前疾劃,一個個搶先越過終點線。
而那條機械龍舟此刻與矯健夭龍沒有半點關系,反倒像是一頭犁不動田的老牛,喘著粗氣,哼哧哼哧地蹣跚來到終點。
“看見了沒,林家女婿最新造出來的機械船,雖說有些門道,但終究不如人力來得可靠。這小舟倒也罷了,若是走海路的巨船也這般失了動力,在海上動彈不得,那該怎么辦?”
男賓這邊的彩棚,竺鳳清身邊,傳來不少這種議論。說話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士紳,還有些老成持重的商人。
但有不少年輕人聞言十分興奮,大聲議論,仿佛看到了全新的前景。
竺鳳清則臉色懊惱,雙手一攤,嘆著氣道:“唉,明明之前演練的時候已經教會他們處理這種臨時故障了,怎么這故障早不出完不出,偏偏在這沖刺的節骨眼兒L上出?”
他原本想要借此機會一鳴驚人,引起一部分富商的興趣,以便拉他們一起下水,再多投入些財物與人手研制這種機械船的。
想到這里,鳳清忍不住向林黛玉那里看去——研制這蒸汽機與機械船,竺鳳清遇到的困難重重,都是黛玉溫言鼓舞,沒想到這回又讓黛玉失望了。
就見女賓的彩棚那邊,隔著數重香花和端午時應景的菖蒲等物,黛玉也正看向鳳清,眼里俱是笑意,似乎在說:怕什么,端午不行就中秋,今年不行就明年,你這機械船遲早會有成功的時候。
竺鳳清頓時覺得心懷大暢,渾身的骨頭似乎都輕了幾分。似乎只要有了黛玉的肯定,世上所有的非難與不信,對他來說都是過眼云煙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正在鉆研的物事,許是能給后世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能讓子孫后代過上天幕上那些仙人們過著的生活,鳳清便倍感振奮,渾身都是動力。
就在竺鳳清重振精神的這一刻,忽然有一只手搭在鳳清肩上:“老朋友,好久不見!”
竺鳳清一轉身,見到一張風塵仆仆的面孔。
此人穿著一身布衣,足蹬厚底布靴,腰間所佩的也是尋常腰帶,但他腰側斜挎著的寶劍卻依舊彰顯了此人的不凡家世與俠義秉性。
竺鳳清馬上認出來人:“陳兄!”
來人正是陳也俊,此刻他伸出雙臂,在竺鳳清肩上用力拍了兩下,將鳳清拍得齜牙咧嘴,卻開心地笑出聲來:“陳兄還是這么一副老脾氣!”
“而鳳清你,不僅娶得美人歸,而且能待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盡情地搗騰這些新奇玩意。”
鳳清上上下下將陳也俊打量了一番,將他扯到彩棚一邊,笑道:“前幾日收到榮國府的書信,聽說你和若蘭都得了自由,沒想到,你這么快就來南邊了。”
當年竺鳳清也是在京里能橫著走的王孫公子之一,與衛若蘭、陳也俊等人情誼甚篤。衛若蘭、陳也俊等人當年因牽扯進“謀逆案”而被軟禁在家中長達數年之久,鳳清雖在南方,可也沒少托人在京里走動照應。
陳也俊雙手一攤,也笑道:“我可不比若蘭,我沒有家累。”
竺鳳清一想:“也是。”
陳也俊伸手一指江面,道:“那條形狀奇特的‘龍舟’就是你搗鼓出來的吧?當年在京里你就喜歡折騰這些新奇物事,如今做人女婿了也不見變得穩重。”
這話算不上好聽,畢竟竺鳳清是入贅林家,做了上門女婿。對于竺鳳清來說,既
能與心上人長伴左右,又是擺脫京城官場的好辦法。但外人未必這么看。
竺鳳清卻知這幾個損友說話總是這么直來直去的,不必想太多,當即笑道:“你可不知道,如今西洋好幾國都在搗鼓這個,若是咱們能先一步研制出蒸汽機和汽船,無論是耕作紡織還是商貿航運,都能面貌一新。”
他說著指指北方,道:“如今龍椅上坐著的那個還算是務實,為國為民有禮的事他會愿意推動的。有他在位,朝局至少能平穩個十幾年,讓民間的這些科技能夠有機會發展。”
陳也俊明白竺鳳清的意思,這其實也是當年他本人對馮紫英的“謀逆”始終心懷疑慮的原因。
但這并不代表陳也俊就認同龍椅上坐著的那位當真擁有即位的合法性。但這話當著竺鳳清的面不必說出來,陳也俊心想:他已經離開了京城那個漩渦,來到人杰地靈的江南,他不想再回去了。
于是,陳也俊趕緊趁機向鳳清提出此行最要緊的事——
“鳳清,你……你們夫婦……可否幫我這個忙?”
竺鳳清看著陳也俊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樣,差點兒L捧腹大笑,但看在朋友的面子上,還是努力忍住了,拍拍朋友的肩,道:“放心吧!不過……我們夫婦只能把你帶到地方,之后如何,就都要看你自己了。”
三日后,姑蘇玄墓山蟠香寺。
黛玉將在寺中修行的妙玉請出來喝茶。因為天氣炎熱,所以兩人只在寺外一片參天大樹下的石桌石凳上坐了。林家雇來的管事和仆役點起風爐,生火準備烹茶。
妙玉看見風爐點起,林家的人卻不急著烹茶,便好奇相詢。黛玉只笑道:“在等水。”
“等水?”
妙玉一下子憶起舊事,怔了片刻,忽然笑道:“其實那次天幕之后,我就再也不飲什么舊年蠲的雨水,或是梅花雪水了。”
那次天幕說過舊年蠲的雨水和梅花雪水水質是“欲潔何曾潔”,而妙玉用這等水泡茶招呼黛玉等人未免太“裝”,妙玉當時心中極其不受用,可是后來再想想,何嘗不是這個道理呢?
剛好這時山道上傳來腳步聲。當先趕來的是鳳清,妙玉是認識的。
鳳清身后一人,身著布衣,足蹬布鞋,
左右手各提著一只陶制水罐,都是盛得滿滿的。他也不知是趕了多遠的路,竟累得滿頭大汗。
當妙玉看見這人的面容,不禁觸動回憶,陷入沉思,一時竟忘了起身向鳳清與來人行禮。
鳳清身后的年輕男子在風爐旁放下水罐,以衣袖擦著臉頰旁的汗水,道:“水來了!請用此水烹茶。”
“這是玄墓山上的山泉水嗎?”妙玉忍不住開口相詢。
“這是……觀音泉水。”陳也俊擦著滿頭的汗水答道。
“虎丘觀音泉水……”
觀音泉是虎丘三泉之一,號稱“天下第三泉”,茶圣陸羽亦對此泉贊賞有加。妙玉是烹茶的高手,怎能不知道這個?
但是……虎丘距離玄墓山有幾十里的路,而眼前此人看起來像是一大早趕去虎丘,親自提來了這兩罐水。
妙玉看著陳也俊皸裂起皮的嘴唇,知道對方為了把這兩罐水送到這里,一路付出了多少艱辛。明明他近水樓臺,卻忍住了一口未飲,這份心意,確然昭彰。
于是她慢慢低下頭去,終于低聲道:“有勞陳郎。”
陳也俊擦干額上的汗水,舒一口氣,輕輕地道:“無妨,若是仙師需要,我可以每天為你送水烹茶。”
候在一旁的鳳清與黛玉這一對,都是狡黠地看了對方一眼,以眼神表示:這里氣氛正好,他們這一對媒人應該可以去玄墓山腳下的光福鎮逛逛了。!
第176章 番外③
京城。
寶釵在自家商號里忙碌著,外頭一陣腳步聲響,卻是鶯兒將南方來的信送進來了。
薛家商號的生意橫跨南北,往來信件極多。薛家索性專門開辟了一條往來信函的郵路。
剛開始時只是為薛家和少數幾家親友傳遞信件,到后來,竟有不少人求上門來,求托薛家的人代為傳遞書信,要錢也干。久而久之,寶釵竟然把這條郵路做成了一樁生意,積少成多,幾年下來這利潤也頗為可觀。
鶯兒將厚厚一疊信封放在寶釵桌邊,寶釵隨意翻了翻,立時嘴角上揚,笑著取出其中一封,取過裁紙刀拆信看信。
鶯兒當即在一旁笑道:“定是姑蘇林姑娘的來信。姑娘每次見到林姑娘的信件都是這么高興的。”
寶釵笑著看了鶯兒一眼:“看把你給能的。不錯,確實是林妹妹的來信。”
她一邊看信,一邊引述信件中的內容:“林妹妹有言道,上次來信中她提到的那個‘蒸汽機’,林妹夫又改進了一些。她還說,西洋那邊有人在考慮將其裝載在織機上,驅動織機,想要問問我的意見。”
鶯兒驚問道:“還要做新的織機?您上次將織機建在河邊水磨坊上,已經惹來不少非議了,如今還要再改嗎?”
寶釵點著頭道:“當然要改。水力織機只能在豐水季使用,到了枯水季便得停工。如果林妹夫說的這種機械真的能行,會比水力織機更實用。”
“可是,可是……”鶯兒了半天,終于鼓足勇氣,道,“您上次在江南推廣新式織機,這還都沒用上機械呢,只是需要裁撤幾個工人,便鬧得那般不愉快。”
寶釵一點兒也不為鶯兒所說的事擔心:“那時還是沒經驗,現在知道了,紡織作坊裁撤多少人手,我這邊就新招多少人手,只要他們還想要討碗飯吃,那就沒問題。”
鶯兒急了:“怎么沒問題?那些同行呢,他們放出來詆毀姑娘的話呢?他們總說您是……”
寶釵扁扁嘴:“罪囚之妹,嫁不出的老姑娘……還有什么新鮮的詞兒嗎?”
鶯兒:“姑娘,您怎么跟全不在意似的?”
寶釵自有一番道理:那些同行們正是因為在生意上競爭不過薛家,所
以才盡把工夫花在別處,說這個傳那個的;可這些冤家們說這么多,能讓薛家的生意損失半文錢嗎?
“您不在意,太太可是在意的……哎呀,太太!”
鶯兒沒想到薛姨媽會進來,此刻連忙行個蹲禮,心里有點兒懊悔。她在小姐面前說嘴沒事,但到了太太這里,就會長篇大論沒完沒了,不管是小姐還是自己,都要花費好一陣工夫才能勸好這位太太。
早知如此,就真不該這么多嘴的。
寶釵見到母親進屋,一時也十分無奈,連忙起身,扶著母親的手臂讓她坐下。
果不其然,薛姨媽還沒坐下的時候就已開口贊道:“鶯兒是個忠心為主的丫頭。”
鶯兒:我的忠心能換您少說兩句嗎?
薛姨媽馬上轉向寶釵:“我的大姑娘喲,鶯兒說得對,你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
說著她開始掰著指頭舉例:“你瞅瞅,你身邊的金釧兒嫁了,外頭親戚家中的姐兒們,林姑娘嫁了,榮府里二姑娘正在蘇州說親,三姑娘嫁了,四姑娘修道且不去說她,就連你哥哥當年買回來的……”
說到這里,薛姨媽突然打住。
寶釵和鶯兒都知道薛姨媽想說的人是甄英蓮。說實在的,英蓮因為一出天幕,擺脫被賣為奴的命運,成為御史林家的座上賓。而薛家這邊,薛蟠因此下獄流放,薛姨媽心里不可能不膈應。
但是寶釵告誡過母親,說英蓮是好人家兒女,要薛姨媽千萬別再提薛蟠買人的事,否則只會再給薛家召來麻煩,薛姨媽這才漸漸不提了。
此刻寶釵也不說話,靜靜地等薛姨媽自己平靜下來,才慢慢開口:“媽,現在咱們家樣樣不缺,內府的采買司職已經全都回來了,家境不比父親在時差。您覺得,是女兒哪里做得不好嗎?”
薛姨媽被寶釵問得啞口無言——的確,自薛蟠被問罪,寶釵獨自當家,硬是將危如累卵的薛家救了起來,如今寶釵當家的薛家更勝往昔,要問薛姨媽有什么不滿意的,她還真的說不出來。
“就是……就是媽年紀大了,還沒看到你們成家立業,媽也沒法子含飴弄孫,抱不著外孫,這真是……急死媽了!”薛姨媽的語氣明確表現出她真的是急死了。
“這樣呀!”寶釵略感好笑,看了一眼旁邊的鶯兒,笑道,“我給媽出個好主意:鶯兒更著我這么多年了,媽也從不把她當外人,干脆媽認她做女兒吧,讓她給您招個小女婿!”
鶯兒一聽,臉漲得通紅,跺著腳道:“怎么說著說著姑娘就說到我身上了?”說完轉身就跑了。
薛姨媽想了想:“鶯兒年紀不小,確實該給她尋個好歸宿……等等!”
薛姨媽這才反應過來,她要勸的人是寶釵啊!說到鶯兒身上算怎么回事?
說著薛姨媽祭出看家本領,拿手好戲,眼圈一紅,聲音里染上了哭腔:“我兒……”
寶釵雖然經歷多回,但是對此招的免疫力也不算高,連忙道:“好了好了,媽,您不就是想要含飴弄孫嗎?一定行的,您一定能抱上孫子的。”
薛姨媽反問:“不是鶯兒?”
寶釵含笑:“不是鶯兒!”
薛姨媽待要再問,寶釵已經抱著她的胳膊,將她送回內院:“媽,我這邊還忙著,您再耽擱我就真的沒工夫給您找女婿了。”
薛姨媽無奈,被寶釵連哄帶騙勸回了內院。
少時寶釵回來,坐在桌前,這才長舒出一口氣,出了會兒神。
對于寶釵而言,這些年獨自執掌薛家的生意,已經令她完全拋卻了嫁個好人家,從此相夫教子、賢良淑德的念頭。原本她以為只有遵循世俗的人生路徑,按部就班地走完一生,才是她唯一的選擇。然而卻因為這樣一樁意外,讓她徹底意識到自己的人生該在何處——
總之,不該是在內宅里。
想到這里,寶釵低頭,繼續拆看那些信件。她相信已經為自己找到了此生的歸宿,至于此前答應薛姨媽的,寶釵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那副月份牌,在心中暗暗算了一回日子。她倒也不算是騙薛姨媽——母親會心滿意足的。
一個月后,薛家商號門口駛來一駕十分寒酸的騾車。
都說京中的高門大院里人人都是“兩只體面眼,一個富貴心”。商號前頭,也未嘗不是如此。街面上本就泊著眾多車輛,不少商戶在排著隊等著進薛家的大門,一見那騾車寒酸,頓時有人起了輕慢之心,招呼著讓騾車挪到另一邊去。
趕騾車的漢子趕緊下來,來到門前對伙計作揖,問薛家
可是在這里,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后,就要求見薛家太太和大姑娘。
“你是什么人,這么大面子,能見到太太和我們姑娘?”薛家看門的伙計們相互看看,誰都不肯相信。但薛家御下素來很嚴,伙計們都知道薛寶釵是從來不以衣冠看人的,因此盡管心中瞧不起,通報那還是得去。
于是一名伙計問:“你叫什么,我們怎么和薛家太太小姐說?”
那漢子一拱手,臉上露出和和氣氣的笑容,習慣性地開口道:“小人名叫薛蟠。”
伙計們一聽,“哦,薛蟠啊,你等著。”就進去稟報了。
少時就見薛姨媽哭天搶地地從內院出來,沖到前院,抱著那個黑瘦漢子放聲大哭:“我兒啊!你可回來了!”
伙計們都是一個激靈:什么?太太的兒子,那豈不是……大爺?
想到這里人們都難免后怕——多虧薛大姑娘素來教他們不可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原來就是防著今天他們當場出糗呀!
只見薛蟠已是精瘦精瘦的一個漢子,身著布衣,膚色黝黑,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且親自駕著騾車過來,與過去人們印象中那個只曉得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相去甚遠。
薛姨媽多年未見親子,一時之間,哭得不能自已。
薛寶釵則站在母兄身后,臉上神色并未有太多驚異。她一直與薛蟠有通信,而且數月前皇太后鳳體不虞,皇帝大赦天下,寶釵第一時間便去信薛蟠那里,打探他有沒有希望遇赦回京。
只是薛蟠回京竟拖了這么久,是寶釵也未想到的。
薛蟠乍見了母親和妹妹,一時間也哭得停不下來,眼中的淚珠撲撲簌簌地滾落。
“兒啊,你可都改過了嗎?”薛姨媽淚流滿面,顫顫巍巍地問出這一句。
就聽薛蟠像是背書一般向薛姨媽發誓:“媽,我再也不敢胡鬧了。如今父親沒了,我不能多孝順媽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氣妹妹煩惱,真連個畜生也不如了①。”
薛寶釵薛姨媽聽著這話有點兒耳熟,再一想,似乎是天幕上說起過的。而薛蟠怕是在流放之處也能看到天幕,看到之后,便心心念念著一定要親口將這話講給母親和妹妹聽。如今才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了許
久,薛蟠絮絮叨叨講了不少他的經歷:原來他這次回鄉,是專程先到金陵去了一趟,給當年被他手下豪奴打死的馮淵上過了墳,表示自己是真心悔過。寶釵托人給他寄去的錢物也全都留給了馮家,他自己就憑著一駕騾車,靠沿路給人運運貨打打短工,這么著回來的。
聽著薛蟠嘮嘮叨叨的講述,薛家母女都覺得,薛蟠如今與過去簡直判若兩人——當然,說話的風格除外,還是那個啰啰嗦嗦的老樣子。
一想起天幕給她們一家子帶來的影響,薛家三口心中都是五味雜陳:初時看,真是背運背到了極點,但現在回想,那當真是戳破了一個膿包,讓膿毒一時全都流盡了,又把每個人都放在該放的位置上,薛家這才慢慢轉過來的。
說到這里,薛蟠突然想起什么,轉身要出門:“壞了,一見媽和妹妹我哭著哭著都哭忘了……我得去那騾車上,把人接下來。”
誰知人已經站在薛家院門口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媳婦,頭上只粗粗地盤了一個髻,將一頭烏真真的頭發盡數挽著,外頭用一塊頭巾一扎,整個人看起來既爽利又精神。
這名年輕女子懷中抱著一個花布包袱,略有些緊張,卻不怯場,薛蟠還在那兒痛哭的時候,她已經抱著包袱溜到了薛家門口,一對秀眸已上上下下將薛家門庭打量了個遍,眼中盡是好奇,卻不卑不亢,并未被薛家這等富貴氣象所懾。
“媽,這是翠娘。兒子在……那邊,差點兒被人誣陷又犯了事,多虧有翠娘替我作證才洗脫了冤屈……媽我非她不娶!”薛蟠干脆“撲通”一聲,直接往薛姨媽跟前一跪。翠娘見薛蟠跪了,連忙一起上來給薛姨媽磕頭。
薛姨媽頓時被這突如其來的“雙喜臨門”一下子砸得暈暈乎乎的,忙拉著那媳婦上下打量。
薛蟠緊張地搓著手,還怕薛姨媽那關他過不去:“沒您點頭,我倆沒名沒分的,兒子怕委屈了翠娘,一直沒敢娶她過門兒。但是這么大老遠地趕路回來,路上沒個名分總是不妥當,兒子這才……”
其實薛家人都曾從天幕上聽到過,薛蟠該娶的妻子姓夏,叫夏金桂。夏家與薛家本是通家來往的舊親戚,那金桂小姐與薛蟠算起來是姑舅表兄妹。但薛蟠犯了事的時候,夏家便主動與薛家斷了往來,后來又為金桂小姐另行擇婿嫁了。誰知近幾年一過,那夏小姐竟成遠近聞名的悍婦,甚至因為虐待下人吃了官司。薛家人方知天幕的預言并非虛假,若不是天幕,夏金桂可能真的已將甄英蓮折磨死了。
如今薛姨媽還有什么好挑的,忙握著翠娘的手應道:“這就好,這就好!媽滿意,滿意極了。咱家給你倆擺酒,唱上幾天大戲,補上你們倆缺的禮……”
薛蟠自當日看見天幕之后先是出逃,后又身陷囹圄,發配邊疆,這么些年里吃盡苦頭,紈绔習氣一洗而空。加之他在邊地見多了生離死別,骨肉離散的故事,便更加依戀母親,發誓有生之年定要回京,在母親膝前盡孝。
“媽,兒子兒媳以后就天天守在您身邊,孝敬您,給您養老送終!”
薛寶釵在一旁聽見,忍不住微微揚起唇角,卻連忙低下頭掩飾。
她心里在想:也許這就是天幕的安排——她和薛蟠掉個個兒,妹妹主外,哥哥嫂嫂主內好好過日子,是薛家最完滿的結果。!
第177章 番外④
薛家繡坊里,繡娘大多都是女性,管事一開始時以男子居多。到后來,寶釵聘用了不少能干的姑娘媳婦,又從繡娘中拔擢了一些聰明有擔當的,將男管事們調走。漸漸地繡坊成了一座“女兒國”,就如當初賈府中的大觀園一般。
而這座“女兒國”中,最為牙尖嘴利、掐尖要強的兩個,要數晴雯和蕭三姐。
這兩人都是相貌絕好,但是口頭絕不肯讓人。
晴雯的長處在于繡工,那些難度超高的技法,她一上手就能繡得很好,且心如光風霽月,從不藏私,將各種技法一概傳授給繡坊里的姐妹們,讓大家都能繡出最好最鮮亮的活計。有她在,繡坊里從未遇到什么難以攻克的技術難題。
蕭三姐的長處在于對外。她原本就生得風流標致,世間男子,很少能抵擋得住她的魅力。與外頭的客商打起交道來,只消三姐略略放出些手段,來談事的客商,無論年紀閱歷,都是如癡如醉,無有不應。
如果真有商家或是官府欺負到繡坊頭上來,也往往是蕭三姐出面,叉腰大罵,竟不帶一個重字的,任意揮灑,將人罵個狗血淋頭。
有時罵著罵著,蕭三姐還有閑情逸致,蹺著腳坐下,露出一對三寸金蓮。罵累了,歇一會兒,嚼一口砂仁,再看對面還想狡辯,便使勁唾一口,頓時砂仁渣子亂飛。
偏她如此恣意行事,這世上還有無數客商,慕名到薛家繡坊來,想要一睹三姐的“風范”。
也有人傳蕭三姐就是天幕上曾經說過的尤三姐,但尤三姐是天幕贊過的人,就算有人將蕭三姐比作尤三姐,也不敢當真說什么詆毀的話。
因此薛家繡坊在對外時十分強勢。
原本晴雯與三姐,一個主技術,一個主管理,一個對內,一個對外,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人才,然而晴雯與蕭三姐這兩人卻總是相互看不對眼。
蕭三姐總是說:“里頭那個掐尖要強的晴雯,一句話不投機,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①。”
這話傳到晴雯耳邊,她當然毫不客氣地回:“就別教我替她害臊了,她做過的那些事兒,打量旁人不知道呢!”
由此,原本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一來二去便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晴雯與
三姐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
偏生還總有那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姑娘媳婦們,有的支持晴雯,有的支持三姐。薛家教坊里漸漸鬧哄哄地分作了兩派。
這日,晴雯與三姐在繡坊正堂里起了一點兒齟齬,兩人頓時劍拔弩張,擺出針尖對麥芒的架勢。
一時間消息傳遍了整個繡坊。所有的繡工與管事聞言都跑出來,擠擠地聚在正堂上,要聽晴雯與三姐吵架。
畢竟晴雯是塊暴炭,三姐又絕不讓人。且兩人都是牙尖嘴利,若是罵起人來,都是一樣的尖刻潑辣,往往金句頻出,引人入勝,是非常精彩的罵戰。所以這竟成了繡坊里除了發薪水之外又一樁樂子。
然而今日不同,今日晴雯兩人似是想要將心底的積怨都發泄出來,吵著吵著,竟開始相互戳肺管子。
三姐冷眼覷著晴雯,冷颼颼地冒出一句:“是誰說‘早知擔了虛名兒,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②。”
晴雯的眼頓時紅了。當日從榮府出來,她就告訴自己再不回頭,再也不想“如果”還留在榮府會怎樣。但這又豈是告誡自己不想便能不想的?冷不丁被三姐這么著捅了一刀,晴雯心頭像是舊傷疤被人突然捅了,汩汩地流出血來。
她也不去想三姐怎會知道這當日只有賈府里的人才能看到的話,當即反唇相譏:“有些人吧,風騷一輩子也就罷了,偏偏騷了一半又要從良,這事兒怎么說?”
三姐銀牙緊咬,瞪著一對秀目,那眼珠子恨不得從眼眶里跳出來。
圍觀群眾聽見晴雯的話開始議論:畢竟關于晴雯她們從沒從天幕上聽說過什么,但從晴雯口中露出的話,她們都知道是天幕上蕭仙親口說過的,雖然天幕上說的是一個叫“尤三姐”的,不是什么“蕭三姐”。
眾人想想傳言:難道蕭三姐真的就是尤三姐?
這場罵戰的風向似乎開始向晴雯那邊倒去。
這時候正堂門外傳來腳步聲,有那眼尖的小丫頭一看,連忙招呼大家:“不好,快走!東家來了。”
但要走已經晚了,就見寶釵面色如常,帶著鶯兒徑直來到堂中,從晴雯和三姐兩人正中穿過,來到上首,一轉身,并未坐下,而是站著,視線平平地望向大家。
“正好今天大家都在,我也有些掏心窩子的話想要和大家說說。”
“我知道各位來此之前大多是有些傷心事的,對不對?”
“五娘,你是因為父母貪你的彩禮,把你許給了一個惡棍,你和家里斷絕關系跑出來的。”那邊一個秀氣的姑娘立即點點頭,旁人從她臉上著實看不出她竟有偌大的氣性。
“劉嫂,你是因為沒生出兒子,被夫家休了無處容身的。”
又一個中年媳婦聽了寶釵的話,點了點頭。
寶釵接連點了好幾個人的名字,正堂里頓時人人流露出感激眼神——東家竟連她們每個人的經歷遭遇都一清二楚。
“東家說的是,誰不是吃過苦的人啊!”
“我自己也是一樣,”寶釵最后說到了自己身上,“外頭成天有人說嘴,說薛家大姑娘是個男人婆,從不想著嫁人,總要去做那些該是男人才做的事,從不守女兒家的婦道和本分。”
說到這里,寶釵竟也流露出些許傷感,落在眾女眼中,又是一片唏噓。
“所以我想說,各位,如今咱們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地界,又何必為了一點兒小事,將矛頭對向咱們自己呢?”
寶釵說到這里,晴雯與三姐都各自低下頭去。
“我記得天幕上說過一句話,有時候咱們都弄錯了自己真正的對手。”
寶釵說的這一句,未必人人都從天幕上聽過,但既然寶釵都這么說了,眾女紛紛應是。
寶釵卻突然提高聲音:“咱們中的許多人,曾經被打、被罵、被賣、被攆、被嫌棄……但是咱們好不容易今天聚在一起,為什么,大家卻總將矛頭指向我們彼此,而不是那些打罵、發賣、攆走和嫌棄我們這些姐妹的人呢?”
她的話明顯有所指,晴雯與三姐頓時都紅著臉低下頭去。
“我知道你們為啥會吵嘴,無他,看不慣對方嘛!”寶釵的眼光終于落在晴雯與三姐兩人臉上,“用你們自己做人的準則放在對方身上,總覺得對方做的是錯的。”
“但今日我想告訴大家,在這作坊里都是單個兒的人,咱們各有各的活法。像我做慣了男人婆老姑娘,這種活法,卻未必適合你們。反過來也是一樣。”
三姐聽見寶釵所說的,頓時想起了二
姐。二姐進了這作坊一段時日之后,還是找了個好人家嫁了,以“蕭二”的名義出嫁的,夫家不知道她那些過往,也不知道她曾經是被天幕點過名的人。
三姐一開始不同意這門親事,覺得姐姐被男人騙了一次不說,還要繼續被男人騙。
然而這兩年過來,二姐和二姐夫過得和和美美的,也沒什么不妥。
“我沒成過親,原沒資格評判你們,而你們也自然不能以成過親的人所熟知的那一套,來要求我、評價我。”
眾女都道“不敢”。而寶釵繼續說:“這就是我的意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請各位對彼此都多些尊重與包容,咱們的牙尖嘴利和潑辣機敏應該對付的,是外頭那些看不起咱們輕賤咱們的人。”
“再說了,這世上有的是賺錢的法子,若是只顧著彼此生氣,豈不是耽誤了咱們掙錢?”
寶釵一句話說出口,正院里的女子們一疊聲地應是,相視而笑,之后迅速散去——畢竟掙錢才是硬道理。
這邊三姐對上晴雯,她回想自己剛才,連忙福了福,向晴雯致歉:“剛才是我的不是,我不該先揭你瘡疤……”
晴雯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當即插蔥似的向三姐一福身:“剛才也一樣是我的不是,錯得離譜。我原先是看不慣你,可細想想,這又與我何干,我根本就沒著資格指指點點說你的不是。”
三姐也嘆道:“你這真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將看不慣我也說得這么直白……”
晴雯:嗐,說順嘴了嘛。
三姐:“……反正我也看不慣你。但這不妨礙我們在一個作坊過活。”
晴雯點點頭,伸手摸摸心口,道:“說也奇怪,剛剛我心口還堵著一股氣的,現在寶姑娘將話說開,我竟全不覺得什么了。”
寶釵就站在兩人身邊,聽見這話,終于露出笑容,問這兩人:“把話說開了?再不吵了?”
兩人都忙不迭點頭。
“好了,我這邊有兩個消息,一個是給三姐的。你知道的,那位姓柳的郎君……”
三姐一聽“柳”字,便臉上一紅。當初聽完點評她自己的那段天幕,她心頭便徹底放下了柳湘蓮,而且也很快尋到了謀生的法子,甚至活得更加恣意。
誰曾想后來天幕又單獨點評一回柳湘蓮,令她得知這個男人另有俠肝義膽的一面。
更要緊的是,柳湘蓮雖然遭到她的拒絕,卻從此若即若離地生活在三姐身邊,無論三姐如何恣意瀟灑,他都并無二話,甚至從不與她答話。
“……那位姓柳的郎君,前些日子將我們一批貨從剪徑的強盜手中搶下來,挽救了上千兩的貨品。我要將這批貨發賣所得的凈利分給他一成,他卻說什么也不肯要。說是我若要謝,便把謝儀轉給我鋪子里的‘某人’就好。”
寶釵望著三姐微笑著道:“我現在就在和這個‘某人’說話。”
三姐聽得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心頭卻一陣恍惚,已經放下了的感情,如果想要再拾起,確實不是那么容易的。
寶釵察言觀色,道:“不用急于決定,一生還長。再多想幾日……幾年,也是可以的。”
三姐頓時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一眼寶釵,告辭退去了。
寶釵又轉向晴雯:“我記得你上次說想要就著太液池的荷花繡一幅萬荷圖,但沒法兒一直對著太液池的荷花繡。所以想要請畫匠先將太液池邊萬荷盛放的景象畫下來是嗎?”
晴雯點頭,但有點保留,道:“需要高手畫匠,能畫得和眼前所見一模一樣的才行。這樣的畫匠……應該很貴吧!”
寶釵卻向身后的鶯兒一招手,后者抱了一個用絲綿包裹的一件扁平物事走過來。看鶯兒吃力的模樣,這東西應是很有分量。
寶釵接過,將東西放在桌上,解開外面包裹著的絲綿,露出里面的東西。
晴雯頓時吃驚地睜大眼,隨即發出一聲驚嘆。!
第178章 番外⑤
出現在晴雯、鶯兒與寶釵眼前的,是一副方方正正的銀板。
在場三人都是見慣富貴的,這么大一方銀板雖然不多見,但也并不算太出奇。
真正出奇的是那銀板表面,竟是一幅“萬荷圖”,畫面上是成片成片的荷花,密密地生長著,一直延伸至天際。然而這些荷花的每一瓣每一枝似都繪得清清楚楚,惟妙惟肖。三人站在這副銀板面前低頭觀賞,就仿佛置身太液池畔,鼻端似乎能聞到炎炎夏日里清新無比的荷葉香一般。
唯一能將這銀板表面的“萬荷圖”與實景區分開的,就只有顏色,這幅萬荷圖只用了黑白灰三色。白色也不是純白,是放舊了的銀塊所特有的那種銹白色。
“怎么樣?”寶釵問晴雯,“這還合用嗎?我問了制這個的人能不能上顏色,那邊回說是眼下還不能。”
晴雯左看右看,簡直愛不釋手。她先是急急忙忙地回答寶釵:“夠用了夠用了,我這邊有繡荷花專用的絲線配色卡,這倒不難……”
話還未說完,她又已經贊嘆道:“唉喲,這幅畫兒好生神奇,左看右看,看到的顏色光輝竟是不一樣的。寶姑娘,這究竟是哪位畫師畫出來的?”
寶釵道:“是寧國府的四小姐賈惜春……”
還沒等寶釵說完,晴雯已經擺手笑道:“果然是四姑娘。以前大伙兒都住在園子里的時候,就屬四姑娘最會畫。老太太還說要四姑娘把整座園子畫下來呢……”
她看見寶釵含笑不語,便猜到寶釵還另有話說,連忙在自己面頰上輕輕拍了一記,道:“瞧我,總是嘴快,不知輕重,只知道搶話說。”
就聽寶釵笑道:“這雖是四姑娘完成的,但是卻不是她‘畫’出來的。”
“不是‘畫’出來的?”晴雯與鶯兒都不懂了,“畫得這么像,怎地就不是畫出來的呢?”
寶釵將手一拍,笑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四姑娘隨敬大爺修道學煉丹的事,你們都知道的吧?”
原來,當年寧國府被牽扯進謀逆大案,賈珍賈蓉父子被貶為庶人,剝奪寧國府的繼承權。寧國公的爵位又回到了賈敬自己頭上。賈敬不再認珍蓉這一對不孝子孫,反倒對那個秉性清冷的女兒惜春疼愛有加——因為惜春和
賈敬一樣,對于“化學”生出興趣,追隨賈敬研究萬物聚合與分散的道理。
這種“畫”法,其實就是惜春想出來的。她在燒海草灰的時候發現海草灰里含有一種物事能讓白銀見光變色。她順著這個發現鉆研下去,漸漸地,竟發現了一種神奇的“攝影”之術——無須用筆一筆筆地將眼前的事物畫在之上,讓光自己來完成這一切。
惜春想出的這種法子對于一名閨閣少女原本是不可想象的。然而賈敬本就是個研究“化學”的煉丹道士,丹房里各種材料器皿一應俱全,且熟諳制丹時各種安全措施。有賈敬言傳身教,惜春竟沒遭遇多少難處,真的將這種“攝影術”研制成功。
而晴雯等人眼前的這一幅令人驚嘆的“萬荷圖”,就正是惜春的“攝影”作品,實際是“畫”在一副表面鍍銀的拋光銅板上的。惜春帶了幾l個丹房的小道士,在太液池畔蹲守了一下午,終于在傍晚光線最好的時候完成“攝影”,又將這副銅板帶回賈敬的丹房,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影”、“定影”,最終得到了這樣一幅萬荷圖。
聽完寶釵的講解,晴雯恍然大悟,贊道:“真是沒想到,四小姐那樣一個清冷人兒,竟能想出如此精妙的法子。”
當年天幕是怎么說來著?四小姐是個孤介的性子,最怕家族的事最終會牽扯到她身上,甚至要為此出家。
寶釵也點點頭,道:“性子清冷的人也自有她清冷的妙處,越是如此,越能耐得住性子去鉆研某一件事。”
“怎么樣?我們繡工第一的晴雯姑娘,這幅萬荷圖,還夠你使用不?”
晴雯的視線落在眼前的銀板上,默默不語,沉思片刻,果斷道:“夠用了!”
她雙手比劃:“我打算繡這么大……這么大的一幅繡屏,將這幅萬荷圖上的景象放大,每一枝荷花都細細描繪,到時就是,就是……什么什么無窮碧來著?”繡坊里的繡工們為了繡出更為雅致的繡活,日常堅持讀書習字。晴雯如今也能掉兩句書袋了。
寶釵笑著接道:“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她點頭笑道:“你合用就好。聽說過不了幾l日四小姐還要請咱們這些親戚們聚在一起,用她這新法子‘攝影’齊聚團圓圖呢!晴雯,你隨我日久,就和家人一樣。要
不你也和我一起去。”
晴雯剛要說好,忽然一想,頓時駭白了臉孔,忙道:“寶姑娘,我們鄉里人常說……小孩兒年歲不長不能隨便出門,也不能去那花木之間,妖怪會把魂魄給攝走。這‘攝影’會不會也是這樣,把人的魂魄都給攝走?”
寶釵頓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得晴雯頗不好意思:“寶姑娘,晴雯也不懂這個,只是按照老人們常說的混猜。”
“不妨事。若是我們不明白這背后的道理,恐怕便會信了老一輩的迷信之說,但是這攝影之術,卻是敬大爺和四姑娘將背后的道理一一分說得分明。那銀一旦混入海草灰中的成分,遇到光就會變成另一種物質,容易變黑……我也說得不十分準,但是我聽四姑娘詳詳細細說過一回,這本就是世間萬物變化的規律,與妖怪攝魂還真的沒什么關系。①”
晴雯聽寶釵這樣解釋,稍稍放心了些,略想了想,道:“寶姑娘,既然現在已經有法子把‘萬荷圖’這樣子不成不變的影像‘攝’……‘攝’下來,那將來是不是也能將活動的人,我是說,人說的話,唱的曲兒,都一一‘攝’下來,拿到別處去看?”
寶釵點點頭,對此很有信心:“當然!”
她見一旁的鶯兒張大了口,聽得暈暈乎乎的,便笑笑沒有再說下去。事實上,她一直也在心中存了那個念頭:天幕,和天幕上的“蕭仙”也許未必是仙人所為,而是“后人”。這些后人創造出了高超的科技,以此反過來影響她們所身處的時代。
“不要認為一切都不可能,做人,總是要敢想一點嘛!”
榮國府。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榮府一家的親眷全都聚在榮禧堂。
榮禧堂的主人如今換了賈璉一家子,客人則有南安郡王府,太妃、世雍、探春、鴛鴦都來了。薛家則是薛姨媽、薛蟠、翠娘、寶釵和晴雯。另外史家兩位史侯和史侯夫人,衛家衛若蘭夫婦等人也都到了。
主持此事的卻不是賈璉與鳳姐兒,而是寧國府的主人賈敬和他的親閨女賈惜春。
賈惜春不管其他人,只管擺弄安放在架上的一枚匣子,匣子里面完全涂成黑色,匣子缺了一面,而這一面正沖著站在榮禧堂前的眾人,正由一塊黑布蒙著。
而穿著道袍,一身仙風道骨模樣的賈敬則正指揮眾人站在一處:“來,往這邊挪挪……不行不行,最遠不能超出這里。”
“什么?男賓女賓要分開站?不行不行,你們沒瞧見嗎,前頭那個能攝影的匣子只有一個!”
“分開攝影?分開那還叫什么‘齊聚團圓圖’?今兒把各位湊一塊兒,不就是各家親眷難有機會聚得這么齊嗎?站一起,趕緊站一起,女眷前排,男賓們往后靠,嫌自個兒太矮的就往那石磯子上站站……”
寧國公賈敬說話一點兒都不客氣,但就沖他仙風道骨的模樣和這些年他搗鼓出的那么些有用的物事,眾人都給他幾l分面子。榮禧堂前,當真是各就各位,女賓在前,男人們在后甘當背景。
賈敬繼續解說注意事項:“待會兒四丫頭命人將這匣子上的黑布揭下來,那時就開始‘曝光’了。這‘曝光’要持續半炷香的工夫,在此期間各位要保持一動不動,面露微笑……”
其實眾人已經保持了一段時間的微笑了,但誰也沒想到竟然還要在半炷香的時間里保持一動不動。
眾人:救命!臉都酸了。
但是賈惜春和她老子差不多是一個脾氣,只管慢騰騰地過來,擠在女眷們最邊上,用她那一貫清冷的嗓音道:“好了,各位請都別動。”
這時兩名丫鬟上前,一個托著一支香盤,里面點著半支香,另一個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將那匣子上的黑布揭了去。
榮禧堂頓時鴉雀無聲,人人都端正保持著剛才的姿態,努力維持微笑,一動不動。只是眼神難免時不時地向香盤那個方向溜去。
好容易那半支香終于熄滅了,丫鬟趕緊過來,用黑布重新將匣子罩住。惜春才淡淡地說了一聲:“好了!”
眾人直到此時,才開始活動手腳脖子和臉上的肌肉。
誰知賈敬道:“為防剛才那次有什么不妥,諸位,我們再來一回!”
眾人一起絕倒。
南安太妃擺起太妃的架子問:“寧公,難道……這不是有了成品之后,每家送一份嗎?”
賈敬撓頭:“哪有此話?這‘攝影’,一直都是只有一件成品啊!”
但他瞬間又想出了一個法子:“林家留在京里的刻印坊,有
很好的制版工人,到時命他們按照這‘攝影’出來的樣子,用月份牌那種畫法制版,到時想印多少張,就能印多少張。”
南安太妃這才表示滿意:“這還差不多。”
而那邊惜春已經又將匣子里事先準備過的銀板調換過位置,再次招呼一聲:“各位,準備了!”
眾人忙再次站直,酸而僵的臉上再次勉力擺出笑容。
這次“攝影”完畢,賈敬非常得意地道:“這個法子已經傳到了金陵與蘇州,家里親戚們都已經開始按方嘗試。”
“不久,咱們就可以在這幾l處之間相互傳遞這種‘齊聚團圓圖’了。這樣不用大家舟車勞頓,就能看見久未見面的親人了。”賈敬非常得意,似乎他們父女的這項創新是比“飛升”還要榮耀的功績。
半月之后,當京城、蘇州和金陵的“齊聚團圓圖”都匯至在半山園后隱居的賈寶玉手中時,竟然出了一件岔子——
寶玉與元春津津有味地細品了所有的“團圓圖”之后,隨手將它們都放在了香案上,當時案上并未焚香。
不久,寶玉出了一趟門,回來時發現案上空空如也。
他見香案上有焚香的痕跡,忙問麝月。麝月道:“一爺,不是您說今日十五,總要為天幕上的蕭仙攏一把好香的嗎?”
寶玉頓時記起:確實如此……
這么說來,這些“團圓圖”的去向是……蕭仙那里?!
第179章 番外⑥
pk大會結束之后,蕭蘭蘭一直身處輿論中心,直接原因自然是那兩冊她在直播中收到的紅樓古本后二十八回。
“假作真時真亦假”,蕭蘭蘭收到的后二十八回,雖然被學者們認為是“符合一切線索與想象的《紅樓夢》后二十八回”,但是,正如學者們無法證明這本古本是偽作一樣,學者們也同樣沒法兒證明這本古本就是真的。
這兩冊古本不像其他古本那樣,擁有收藏者的藏款與點評批注,也不像甲戌本、庚辰本等古本有清晰的購置、收藏與轉讓的記錄。
不帶任何可供佐證的記錄,這兩冊古本就這樣橫空出世,而且直接出現在直播中——因此引起了不少爭議,甚至有人指責蕭蘭蘭是借此機會吸引流量,炒作本人。
蕭蘭蘭卻壓根兒顧不上這些指責,她每天都收到大量的私信,因為她以前的直播都被人翻出來反復重播觀看,不同意見也洶涌而來——
“你這個小主播講的不對,《紅樓夢》明明是一本講反清復明的書嘛!”
“賈寶玉不就象征著大明皇帝遺失的玉璽?假寶玉、真玉璽。”
“蘭蘭小姐姐,我外婆告訴我說,林妹妹的原型是雍正皇帝一個姓竺的妃子,好像叫竺香玉……”
私信多到蕭蘭蘭根本來不及看,更別說一一回復了。
“從這些反饋來看,《紅樓夢》已經做到了在每個讀者心里都留下一個深刻的烙印,并且啟發他們自行對其進行解讀。”蕭蘭蘭在一期采訪她的節目中這樣告訴記者,“這是中國古典名著中將這一點做到極致的作品。”
“既然如此,我收到的后二十八回究竟是不是真本,是不是曹公原筆,我認為是一件可以‘自由心證’的事。讀者如果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的,反之也沒問題。”
記者笑著反問:“蘭蘭,沒想到你贏得了pk大會,獲了大獎之后竟還是這么佛系?下一步又有什么計劃呢?”
蕭蘭蘭:“正在和出版社談出版那個續本。雖然我不敢百分之一萬地肯定那就是曹公原筆,但是那后二十八回的文學和藝術價值無法估量,因此我認為還是讓它能夠順利面世,讓廣大紅樓迷們看一看才好。”
事實上,從蕭蘭蘭手中這本續本的行文
和筆法來看,與前八十回別無二致。曾有熟悉紅樓文本的專家一見到這個本子就當眾驚呼:“這就是曹公本人寫的呀!”
此外,這本續本也被“喂”給了超級計算機,由其分析用字習慣和詞頻,得出結論是:續本與前八十回無異,毫無疑問,應當出于一人之手。
考慮到這個續本是近年來《紅樓夢》研究史上的重要發現,前來聯系蕭蘭蘭想要出版這本古籍的出版社絡繹不絕。
鑒于《紅樓夢》成書于清乾隆年間,其版權早就過了保護期,出版與否,的確是蕭蘭蘭這個“所有者”可以直接決定的事。
但是蕭蘭蘭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向“新紅樓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景歡聯系,并試圖聯系“賈寶玉風雪山神廟”,看對方是否愿意授權出版。
采訪很快到了尾聲,采訪蕭蘭蘭的記者一時也沒有別的問題了,沒話找話般地問:“蘭蘭,聽說你在pk大會上除了收獲后二十八回和大會優勝之外,還另有收獲?”
“啊這……”
蕭蘭蘭忍不住有點兒臉紅。
最近這段身處漩渦的這段里,蕭蘭蘭索性暫停了以《紅樓夢》的內容與人物作為主題的直播,開始了一種“反向直播”,反過來去拜訪那些熱愛《紅樓夢》的“紅樓迷”們,在直播間展現他們的生活,分享他們的快樂。
這個“反向直播”的總策劃,不是別人,正是腦哥。在短短幾周之內,兩人就經歷了剛剛開始合作時的新鮮感、磨合期的挫敗感,以及這一切之后的彼此成熟與穩定。如今蕭蘭蘭確定她能和這個人長長久久地“合作”下去,不止在直播領域,也在人生的其他方面。
等他們這一段時間的“反向直播”做完,蘭蘭就可以帶腦哥北上,去見蕭爸爸和蕭媽媽去了。
記者看出了蕭蘭蘭的微窘,哈哈一笑,說:“反正對于我們這些粉絲而言,著實有一種磕到的CP終于成了真的舒暢感。祝福你們!”
這場采訪之后不久,有影視圈里的人通過朋友找到蕭蘭蘭和腦哥——
“邀請我為新版的《紅樓夢》選角兒?”蕭蘭蘭有點兒傻眼:這種活動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但最終證明多半是為即將出爐的影視作品吸睛造勢的活動罷了。
“不是不是,不是邀請您來選角,而是邀請您參加‘我心目中的紅樓人物’活動。”恭敬遞上名片的小助理認真地解釋。
蕭蘭蘭聽了對方的解釋才明白:《紅樓夢》這個超級大IP又一次吸引了新一代的導演和演員。如今新片宣發在即,片方確實是想要通過這個活動提高人氣。但卻并不是請活動的參與者們直接選角,而是請他們按照自己的想象“描繪”心目中的紅樓人物,以供片方“參考”,通過這種方式來輔助選角兒。
活動參與者們可以通過繪畫、親手制作服飾道具、邀請真人模特cos等多種方式,努力展現他們“心目中的紅樓人物”形象。
“您的意見片方非常重視。”小助理努力試圖說服蕭蘭蘭,“您對《紅樓夢》那么了解,您在直播里解讀過《紅樓夢》那么多人物,他們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樣的化妝品……您全都知道!”
蕭蘭蘭與腦哥對視一眼,腦哥正憋著憨憨的笑容:很明顯,眼前這位將“認真”二字寫在了臉上的小助理,肯定也是蕭蘭蘭直播間的粉絲,一期都不落的那一種。
“您在我心里簡直就是研究《紅樓夢》的專家!”小助理向蕭蘭蘭如此一番“表白”,立刻將蕭蘭蘭嚇到了,連忙搖著手,說:“不敢當,這我可真不敢當。我哪里是什么專家……我只是個普通的主播,是研究界的搬運工而已!”
“但是我真的希望您能夠參加這個活動,表達您的意見。”小助理說出心聲。
“其實片方已經有預備主推的男女主角了。他們聯系的很多‘專家’都會按照片方的想法,展示與那幾位影視明星和新人長相相近的形象。”
蕭蘭蘭:嗐,敢情還是為了吸睛造勢啊!
“后來是我向片方推薦了您,說您剛贏得華夏文化pk大會的優勝,人氣很高,有助于提高本次活動的影響力,片方就接受了。”小助理很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有點兒私心,我是真的非常非常想知道,您心中的紅樓人物會是什么樣子的。”
蕭蘭蘭凝眸出了一會兒神——其實她內心非常愿意相信:那些紅樓人物們都在某個時空中真實存在,且能夠通過平臺向她傳遞文字和物品。可是……紅樓人物們長什么樣子,這……難道要她去請
惜春繪制幾幅行樂圖,再請賈寶玉“傳遞”到她這里來?
“我也知道要準確再現您心目中的紅樓人物們,需要投入挺多的……時間和精力,但是我真的非常非常期待!”
小助理說到這里的時候,簡直兩眼放光。
蕭蘭蘭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說:“我承諾,我會不帶任何私心地描繪我心目中這些紅樓人物的形象,至少不會讓任何商業考慮影響我。”
小助理頓時長長舒一口氣,露出“不愧是蘭蘭”的表情。
卻聽蕭蘭蘭問她:“我能問問你在我直播間的ID是什么嗎?”
對方卻一下子變得扭捏起來,紅著臉回答:“我在直播間的風格和我的形象并不一致……好吧,那個……一組全數字。”
蕭蘭蘭抿著嘴心想:23333……
“謝謝你,”蘭蘭向小助理告辭,“在直播間有你們陪伴的日子正是開心啊。”
23333告辭之后,腦哥問蘭蘭:“怎么樣?有想法嗎?……這活動,時間還挺緊的,你需不需要幫忙?我認得幾個很棒的畫手,可以幫你把心中的形象畫下來……”
蕭蘭蘭卻還在出神,沒顧上回答腦哥。
就在這時,身穿印有平臺Logo服飾的寄送小哥再次將一只扁扁的方形包裹送到蕭蘭蘭的暫住地:“紅樓主播,你的粉絲好寵你,這邊又是一件粉絲給你寄來的物品。還挺沉……”
蕭蘭蘭忙鄭重謝了,送走小哥,動手拆包裹。
腦哥沒主動湊上來,但是他見蕭蘭蘭好久都沒出聲,有點緊張,轉過頭來問:“蘭蘭,你怎么了?”
就見蕭蘭蘭嘴角上翹,像是收到了一份天大的禮物。
她抬起眼,眼里閃動著喜悅,望著腦哥,問:“你剛才說,認識幾個畫手朋友?能幫我把黑白的照片人物改畫成活靈活現的紅樓人物嗎?”
“黑白的照片人物?”
腦哥聽見蕭蘭蘭這么說,也徹底驚到了,趕忙起身,湊到蕭蘭蘭身邊,望著她從包裹里拆出的幾幅銀板:“這……”
“如果紅樓人物們聚在一起拍全家福,應該就是這樣吧?”
初衷是為“紅樓”新片造勢的“我心目中的紅樓人物”,在蕭蘭蘭加入之后,就完全轉了個方向,甚至連主題也漸漸變成了蘭蘭放在個人主頁上的那一句:“如果紅樓人物們聚在一起拍全家福”。
而蕭蘭蘭給出的答案正是一幅真正的全家福:眾多紅樓人物們身穿各自的日常服飾站在一處。
這張“全家福”被蕭蘭蘭公開之后,立即引起了熱烈的討論。
很多人都認為這張“全家福”里存在很多問題:比如,缺失一些重要人物,少了賈母、襲人等等;又多了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物,林黛玉、賈探春身邊站著的這兩位英俊男兒都是誰?又如“全家福”里的不少人物氣質不符,比如元春,身為貴妃的她怎可能穿著荊釵布裙?又如薛蟠,如此紈绔子弟怎可能是這樣一個精瘦黝黑的漢子?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組“全家福”里的人物們的確極其出彩,鳳姐從面相到精氣神都透著精明強干;探春就像是書中描繪的那樣,文彩精華,見之忘俗;林黛玉脫俗若仙,秀美之外透著才氣逼人;而胸前佩戴著一枚通靈寶玉的寶玉,則隱隱約約透著一種應屬世外高人的氣度。
另外,這組“全家福”中人物的衣飾也極其特別,既不同于以往各影視作品,也不同于真實歷史中的明清服飾,而是各個時代的特征都有一點。沒有人知道蕭蘭蘭是怎么想出這樣的服飾的,但毫無例外,所有人都覺得這些衣料很好看。
當所有的疑問都拋到蕭蘭蘭面前時,蕭蘭蘭并不以為意:“這就是我心目中的紅樓人物呀!”
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更何況,這是《紅樓夢》。
片方有苦說不出——蕭蘭蘭展示的紅樓“全家福”和他們預先已經選定的角色相差頗遠,完全沒起到為“新片”造勢的效果。
但不可否認的是,蕭蘭蘭帶來的這些討論和“爭議”,令《紅樓夢》這個超級IP的熱度再次爆表,成為街談巷議中廣受歡迎的話題:“你和那個紅樓主播想的是一樣的嗎?”各個小圈子刮起了cosplay各種紅樓人物的旋風,不止是選角,就連與紅樓相關的服飾、首飾,甚至是美食和裝飾也都一并帶火了。
不久,活動的舉辦方又放出了一個更加勁爆的消息:幫助蕭蘭蘭數字進行繪圖的畫手宣稱,蕭蘭蘭的這幅“全家福”,是將三幅黑
白照片翻拍后數字化處理,上色、補充細節,再將三幅黑白照片的人物集合,放在同一副圖上。
——蕭蘭蘭的“紅樓全家福”,竟然來自照片?
這下所有人都傻了眼:照片?老照片?
這回玩笑開得大了:紅樓夢的時代,攝影術還未發明,哪里來的老照片?
有些人搖搖頭:一個小主播而已,到底還是年輕識淺。
喜歡蕭蘭蘭的人們卻為她辯護:蕭蘭蘭可從來沒說過這是紅樓人物們的照片。而且,蕭蘭蘭能從老照片里取材取到這么漂亮這么符合原著精神的人物,也是她的本事啊!
問題再次拋到蕭蘭蘭面前的時候,蕭蘭蘭的回答依舊底氣十足:“這就是我心目中的紅樓人物呀!”
她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她能夠從紅樓夢的世界接受物品,只有腦哥、糖兔子和小揚州等非常親密的好友大致能猜到這一點。
她更加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她同樣能深刻地影響了紅樓夢的世界,比如現在——
蕭蘭蘭正在飛快地使用平臺的通訊功能給用戶“賈寶玉風雪山神廟”發著私信:
“請轉告化學研究者們,從他們海草灰中提取的物質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化學元素,它的名字叫做‘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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