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重新開門
那邊幾個研究員攪破腦汁都沒哄好的人, 它三兩句話就要哄睡成功了,這還了得?
俞冷眼看它居然有這么大的能耐,立刻也抓住了眼鏡女生想把她扯出來,右手顫了顫, 又一巴掌扇在了日記的臉上, 但是這次沒有把它的臉扇碎露出它的真面目。
“你別聽它的鬼話, 它就是在騙你想要利用你。”
日記還在偽裝純凈圣父,自然不可能拔刀直接剁了俞冷。
它帶著眼鏡女生向后退了退, 拍了拍她的背,嘴里發出哄小孩睡覺一般的輕柔噓噓聲吸引對方的注意:“別聽他的, 他才是在騙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可以一起回家。”
商場中不同尋常的場景逐漸收束歸位,似乎眼鏡女生真的被哄好了。
俞冷又開始勸她多想想朋友同學, 想想這個世界不正常的地方,要快點醒過來了。
日記于是說:“他要是再這么影響你,我就去把他殺了。我會為你掃平障礙。”
它雖然是冠冕堂皇對著眼鏡女生說的,但事實上就是在威脅俞冷快閉嘴。
俞冷和日記的口頭紛爭還沒結束,還在互相給對方拆臺, 像是兩只斗雞互啄, 同時還要抖落抖落羽毛, 輪流展翅亮相,試圖獲取更多眼鏡女生的信任。
許久沒說話的眼鏡女生卻在這時突然出聲了:“回家……回什么家?這里就是我家啊……你不會是還想讓我帶你回你家吧?”
一人一鬼同時噤聲,看向了還低著頭的眼鏡女生。
“你們兩個真有意思。”
眼鏡女生說完這句話,手已經貫穿日記的胸膛而過,把它戳了個透心涼。
不知道是因為外界藥物的減少, 還是夢境中不斷受到俞冷的騷擾,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醒來了。
眼鏡女生看向日記, 表情已經不再像之前一樣呆滯木訥像個好騙的傻白甜,目光陰冷陰冷的:“我還記不記得你?我當然記得你,畢竟在這里陌生的面孔可不常見。”
日記聽到這句話,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一下就明白了狀況。它不再堅持維持自己的人類形象,立刻變回了亂麻線的抽象樣子,快速抽出遠離她。
眼鏡女生收回手,手上干干凈凈沒有任何血污。她推了下眼鏡:“難怪能再看到你,原來你也死了。”
日記沒有接話,直接轉身嘗試脫離這個夢境。
眼鏡女生說:“你沒滋沒味的,我不吃你。我對你家也沒興趣。”
怪物沒有阻攔它,它很快就成功逃離了意識海洋。
俞冷本身進入這個夢境就是為了阻止日記和這個核心封印物有太多的接觸,進而達成一致,現在看它已經跑了自然也想快點跑。
剩下幾個黑塔原住民有的想跑有的想留。
但夢境雖然還沒有破碎,地面上卻違反常規的伸出了數只陰影觸手,纏住了所有人把他們定在了原地。
眼鏡女生露出了一個詭譎的微笑,顯然是雖然放過了日記,但并不打算放過其他人。
俞冷瑟縮了一下,立刻求饒:“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來幫你的。你看多虧了我,才把你叫醒。”
眼鏡女生醒了就不傻了,冷哼了一聲:“一個好東西都沒有。”
顯然這個根本不是能讓它放他一馬的理由。
俞冷的腦子開始飛速運轉。
剛剛它們兩個鬼交流的時候并沒有避諱他,眼鏡女生認出了日記,就是直接證實了日記自述自己是時空之輪參與者,并且途經過這個世界這件事是真的。
眼鏡女生說日記死了,說的是你也,并且似乎并不是很意外的樣子。
有一個很不好的事情似乎在昭然若揭。
俞冷試探性的小聲問了一句:“你想起來了?那些門,十一個門后世界,穿越。”
這些話成功說出口已經讓俞冷心里咯噔了一聲,涼了一多半。
因為保密權限規則,試圖外泄時空之輪存在的言語應該會被屏蔽掉。只是在這個場合中會不會被禁言其實也沒什么差別了,所以他才敢大膽開口的。
但他現在對眼鏡女生能完整的把話說出來,只會有一種可能。
“哦?”
眼鏡女生已經聽到了,臉上突然露出了一抹饒有興致的表情。
她打量了他片刻后,陰影觸手居然松開了俞冷。她居然準備因為這個還未完全說明的理由而放過他。
眼鏡女生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那你走吧。”
她一松手,俞冷也很快把自己從夢境中拔了出來。
眼鏡女生看著俞冷突然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見,并沒有很驚訝。
夢境商場也快速自動規整成了正常商場的模樣,幾個職業西裝女生從不同的鋪子中走出來,盯著場中人微笑起來。
眼鏡女生已經都想起來了。
當她恢復記憶,所有的迷惘就都有了意義。
她一直反復在做這個商場中的夢,是因為那年的畢業舞會是她記憶中最后的美好。之后所有人就都死了。
想要回家——畢業沒多久她就陷入了一個恐怖的輪回中,十一輪游戲每一輪支撐她走下去的信念都是想要回家,想要重新見到親朋好友。她不信自己會輸。
想要一切變得好起來,變得和以前一樣——回來以后她卻被禁言了,世界愈發瘋癲絕望。她再也回不去了,那個正常的過去。永遠不會好起來了,一切都徹底完了。
任何事情都無法讓我們分離——所以它把她們都殺了,死亡也無法讓它們分離。
我們會陪你一起抵達世界的彼岸~
但死亡和構建鬼蜮仍不是終點,即使變成鬼它也沒放過它們。單一鬼怪的能力終究是有上限的,為了成為更強大的怪物,它又把它們都吞噬掉了。
所有的朋友都消失了,它們融為一體,陪伴它抵達了世界的彼岸。
這就是動搖了眼鏡女生存在根基的那件事。
小溫是研究所趁虛而入收容了它,又從夢境中割裂出來的少量人性部分,但是作為人,回過神來她又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所以光怪陸離的夢境世界總是在走向破碎,除非她失憶。
在發現了它的核心能力與穿越息息相關之后,還把它當成了牛馬。
上一次那幾個潛入她夢境的陌生人就是為了參與調查這件事,關于她失去的記憶。
他們只發現到她吃光了朋友,還是只鬼,但在最后的抉擇時刻又被懵懂無知的小溫迷惑,把她本身是個鬼的事實割裂出去了,認為鬼可能也有人性,覺得她很可憐,所以并沒有忍心把這個真相揭露出來。
反而幫助研究所重新讓她陷入安眠,導致她又被困在這個夢中這些年。
但是作為鬼,它其實并不覺得吃掉朋友有什么。朋友一直以來都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支持著它。
各系列的異能就像是神明散落下來的權柄,普通的人或者鬼都只能擁有其中一小部分。要想無限靠近神明,真正抵達世界的彼岸,就要吃掉一切。
夢境世界開始逐漸破碎,眼鏡女生的形象也在瞬間消散。
*
夢境世界之外,路嘉木看到腦型收容物十分擬人的長舒一口氣,不再那么活潑的嘗試調整自己的狀態,仿佛終于大夢初醒。
然后像沒有腿的章魚一樣,揮動了一下自己的邊緣,把剩余排布在身上的管道線路推開了。
這一點動作把站在它身上的人掀得人仰馬翻。
開始有人慘叫著高喊收容失效收容失效,紛紛準備各自跑路。
原本圍追堵截準備把路嘉木打成半殘的鬼怪們也不知何時轉變了態度,不再追著他攻擊,而是默默走位把路嘉木和剩余的那些活人分隔開。
伴隨著核心封印物逐漸蘇醒,不再嘗試聯通其他相鄰時空,一扇光門悄然拉開了一條門縫。是被擠兌掉線的時空之輪又連上了。
路嘉木開始滿地尋找俞冷。
俞冷剛剛本身就在大腦的邊緣,這會已經被彈起來甩飛出去了,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懵的,呆呆的也不跑了。
雖然日記一直和俞冷似乎不太對付,但眾鬼也沒有在這個時候圍攻他。
路嘉木不知道他是不是傻了,趕緊跑過去拎起俞冷,一腳深一腳淺,跌跌撞撞的向光門沖刺。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聲音叫了起來:“木頭……木頭……”
路嘉木回頭看去,是日記。
一只鬼托舉著它殘破分離的身軀,它的頭不斷四處搖晃,像個陀螺,似乎想要看到什么但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里看。
它應該是也察覺到了時空之輪的出現,但是它看不到門。
它不是參與者,它只是個破本子。如果不借助他們,它根本就回不去。
托著它的鬼一下把它的頭拔了下來,像球一樣丟向路嘉木。
路嘉木沒接,一腳踢了回去,又被其他鬼撿了起來。
日記厚顏無恥的說:“不要丟下我。”
似乎是料定了路嘉木不會放棄它。
路嘉木靜靜的看著它。
其實和其他人單純只是想要活下去的基礎欲望不同,路嘉木從一開始最惦記的事情就是研究方谷的死亡日記,破解上面的內容,這是他的執念。
他本質就是為了這個執念而走下去的。在徹底看完日記上的內容之前,一般情況下他不太可能拋棄日記本。
日記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死皮賴臉的過來叫他。
但它居然一直以來都在背地里籌謀著怎么殺了他,那就不是一般情況了。在這一輪它確實有點太過分了。
再單純拿那點所謂“過去的友情”反復說事,讓他在這個時候念舊情,未免有點太可笑了。路嘉木已經這么想了,日記不可能心里沒數。
還是說它覺得,還有什么能在這么短時間內一下把他徹底說服的底牌?
路嘉木沒有理它,但是也沒有直接跑進光門,而是站在原地準備聽聽它還打算說什么。
是什么讓它如此自信的覺得它剛背刺失敗,就又能這么快重新和他們組隊。
“規則書!那個規則書!”日記突然說,“我會成為屬于你的規則書!”
它這么說肯定不是因為它擁有制定規則的能力。
它說的恐怕是六號門后那個不講道理瞎搖骰子,還把持有者都通通暗殺掉了的那本規則書。
那本規則書雖然看起來有病,但它確實也是在利用規則的力量制約鬼怪,讓那個世界的活人還有機會夾縫求生。
它到底為什么要不斷搖人去危險的環境中探索?日記當時給出的答案是盡職盡責的觀察封鎖區域,和閑的無聊觀看被搖的人冒險取樂。
但日記嘴里哪有那么多實話,現在看來它往往說得越積極,假的越多。實際到底是怎樣的他們誰也不知道。
其實說到根本,到底什么算鬼什么算特殊物品,二者的邊界如何界定,此前從來也沒有人很清晰告知過他們。
如果說那本規則書算是鬼,一來它沒人樣長得不像鬼,二來它還在利用自己的能力跟鬼對抗。但要說它不是鬼,它又有獨立意識有智商還會害人。
這在以前很難解釋清楚,十分令人迷惑。
但是如果不同源頭的鬼怪之間傳承不同,是互相對立的呢?
當時那個怪東西不是鬼,還是日記告訴路嘉木的。現在想想恐怕也是假話,明明不活卻還有智商的就都是鬼。
其實它們兩個破本子怕是一丘之貉,同類,難怪囂張跋扈的規則書一接觸日記就幾乎立刻決定放他們一馬。
差點還真以為日記有什么通天的本領了,結果靠的怕不還是忽悠人的口才。
第202章 真實內容
不用再多說什么了, 它現在在提起那本規則書,很明顯就是在說留下它,它也會是一把很鋒利的刀,總會有用的。
甚至有可能它會像規則書一樣, 成為某個世界取得幸存的解法。
如果人力最終總是難以對抗越來越多的鬼怪, 那么另外一只也總想成為頭鬼的鬼呢?回看屬于六號門后的秩序, 鬼和鬼之間的矛盾不一定比人和鬼之間的矛盾少。
這幅新的藍圖確實是一張不錯的底牌,勉強能讓路嘉木暫時原諒它的所作所為。
俞冷也隱約聽明白了日記的意思。經過了這個夢境世界的洗禮, 俞冷也獲得了更多的信息,有了一點猜想。
上一輪通關者死后變成的鬼東西又進入了下一次輪回, 這聽起來可不是什么容易獲得的東西。
這讓俞冷略過了以往對日記的仇恨, 猶豫了一下,聲音有點干澀:“我們把它帶上吧。”
已經突破收容的腦型鬼怪又翻動了兩下, 原本好好站在它身上的鬼怪們有不少都開始往下陷,像是被吃掉了一樣,掙扎嘶吼不絕于耳。
它沒有對恐懼亂躥的活人動手,也不知道是不想吃還是想再玩弄一番。它又發出了某種低沉的頻率,似乎是在召喚遠方的同類。
路嘉木趕緊招了招手, 示意日記快點過來。
托著它的鬼立刻再度把日記的頭丟向路嘉木, 丟完頭, 這只鬼也消失了。
路嘉木這此接住了日記的頭,一手拎著它的頭一手抓著俞冷,在混亂中繼續跌跌撞撞的沖向光門。
日記似乎很珍惜現在還擁有的這張嘴,嘴里喋喋不休:“謝謝,謝謝。”
道過謝又開始講宏圖大志。
路嘉木抽空假笑了一下:“你是應該感恩。畢竟要是把你扔在這里的話, 你可就要死第二次了。”
在穿越光門的一瞬間,兩個人同時恢復了第一次進入時空之輪時的狀態, 在末世中摸爬滾打弄的亂糟糟的衣服煥然一新,讓他們看起來不再那么狼狽了。
時空之輪中的布置還如以前一樣,光線依然十分明亮,甚至有點刺眼,令人視線模糊。
他們又重歸了安全的環境。
驟然變高的身體和突然堅實的地面讓兩個人重心不穩,紛紛摔倒。
九號門也在他們進入后立刻關閉,把那個分崩離析的世界隔絕在了門后。
俞冷看向關閉的九號門,心事重重,似乎是在獨自思考著什么,自閉了,沒有急于和路嘉木搭話。
路嘉木也沒有理他,注意力都在日記上。
日記那顆搶來的破爛頭顱也在穿越光門的一瞬間分崩離析。日記雖然是鬼,但它大約是被時空之輪認定為參與者攜帶的初始物品,就像他們的衣服一樣,所以也被恢復了。
血肉模糊粘在一起的書頁此刻又重新變成了正常本子的模樣,靜靜躺在路嘉木手中,看起來也沒法折騰了。
路嘉木立刻從頭到尾快速翻動了一下。
九號門后那個破碎的末世雖然危險重重,但同時也信息量巨大。和那樣一個世界充分接觸之后,日記上幾乎所有的內容都已經更新成了文字,不再有那種凌亂的鬼畫符。
它的內容完整了。
這大約就是日記一進入九號世界就著急背刺的原因。它知道對于日記的閱讀權限即將全部被放開了。
但在日記本的最后兩頁,這樣一段話首先出現在路嘉木眼前:[我心中自有大義,不為世俗所擾。所以我決定就死在今天,自我了斷,讓一切苦難終止于我。]
路嘉木指尖頓了一下,沒有再去管已經自閉了的俞冷,自己拿著日記走到場中沙發上坐下,繼續往下看。
[我曾想象過我原本應該過上的生活,我會活到七老八十,成為一個小老頭,每天出去喝點小酒,和朋友聚一聚,然后在小輩面前吹吹年輕時的牛逼。我們會有各自完整的人生,各自奮斗成功的事業。
而你我的朋友,你也會變老,老到什么事業都干不了了,只能和我一起在公園里下象棋。可能即使你老了也是安安靜靜的不愛吹牛逼,只會想該怎么贏我。
但是現在,都沒有機會了,什么都沒有了。我才知道原來成為老登也是一種祝福,哈哈。]
看起來,和日記鬼一直宣稱的那種“早死早解脫”“你也快點來”“變成鬼是福報”的大徹大悟思想不同,其實方谷直到人生最后一刻,都是很有求生欲的。
這種態度上的差異,大約是因為日記鬼還有事情從頭瞞到了尾,一直在避重就輕的回答問題。
而且看這個意思,方谷的死亡本身并非是被扭曲了,他確實是自殺走的。
日記變鬼后說的所有話都有可能是假的,只有方谷生前就寫下的內容才是保真的。
路嘉木靠在場中沙發背上,在口袋中摸索片刻,戴上了眼鏡,做好一切前置準備,單手托著本子開始往前翻,直接把日記翻到第一頁。
時空之輪中的光線明亮到有些刺眼,他的視野也一下清晰了不少。
路嘉木重新開始閱讀這本灰暗又癲狂的死亡日記,認真觀摩研究他那好兄弟最后的遺志。
為了避免因為保密規則而被全部屏蔽,為了方便后來者盡可能快的獲取到更多的消息,方谷把這本日記分成了好幾個互不相干的模塊,之前路嘉木能看得懂的所有內容都是穿插在其中的。
在第一個模塊中,方谷并沒有說出太多明確的信息,他只在癲狂的用力劃拉著書寫著最后的絕望:
[舉頭三尺有神明,祂就在我上面。
我不該回來的……我不該回來的……我后悔了,我把祂帶回來了,我的頭頂有扇門,永遠也關不上了,污染正在穿過那扇門來到我們的世界,我害了你們,我會從身邊最親近的人開始害起。我們都完蛋了!]
……
[我就該死在那些游戲里,死在夜里……可我就像那只得了黑死病的可笑老鼠,不斷轉圈,臨終之前拼命的想要逃竄回家,把瘟疫帶往家鄉。
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們就只會失去我一次!我也不會知道這些事!我怎么還不死!]
[家書,他們都把最后的家書給我了,讓我帶回來。我已經帶回來了,但是再也沒人能看明白它們,都變成了廢紙……
我的努力好可笑,哈哈。真不知道為什么要回來。]
[我很害怕,他們都沒發現近在眼前的真相,但我想找你再聊聊……今天你來看我了,我期待許久,你那么敏銳的一個人,一定能發現我的異常……]
[不,你也覺得我病了。但你比他們強一點,最起碼你不怕我,還安靜的好像什么都聽懂了。]
顯然這個時候方谷自知已經陷入了絕境之中,意識到自己死期將至,精神狀態堪憂。可能是太久沒和人說話了,必須要借助書寫發泄情緒幫助思考。
他不是瘋了,他是想關上他所說的那個一直跟在他頭頂的“門”,以為只要他死了一切就會結束。
對于方谷絕望至死他都沒幫上什么忙這一點,路嘉木深感抱歉。
但很明顯,和日記鬼反復賣慘打出來的感情牌不同,真實的方谷顯然并沒有在瘋癲之中日益怨恨上那時候的路嘉木。他清楚的知道錯不在他。
他死亡的原因并未被扭曲,他生前的精神也沒有被扭曲過。
那些痛苦似乎只是方谷短暫癲狂時的抱怨,很快方谷又接受了現實,冷靜下來找回了理智,在下一頁就恢復了正常,正式開始了這本寫給路嘉木的日記:
——請交給路嘉木
[親愛的路嘉木,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你已經成功擺脫以往所有對你不利的人和事,開始向上走,踏上正軌,即將擁有完整的人生,我不應該自私的給你造成太多負擔,不應該道德綁架你,但現在確實已經到了關乎于未來的非常重要的時刻,我需要你幫我做成一件事情。
所以我輾轉反側了許多天,最終還是懷著十分復雜的心情寫下了這本日記,向你講述我這段時間的恐怖經歷,并不得不把你牽扯進這個事里。
我和另外幾個人一起,被卷入了一個恐怖怪誕地方。我在這里看到了很多顛覆我們原本認知的事情。
并且這些怪誕的東西隨時都有可能入侵我們的世界,變成現實。
我把日記留給你,是因為你是我除了媽媽以外,我最信任的人。而且我知道以我們的交情,你肯定不會輕易丟掉我的遺物。
你很少會放棄思考你想不明白的事,從小我就看出來了你是個犟種。所以我猜你一定會一直反復觀看這本日記,試圖破解出我到底寫了什么。
在打破保密禁言前,這是毫無意義的無用行為,但卻又恰好能讓你更好的觀察到日記上是否出現了任何變化,也正是我當下最需要你去做的事情。
我將會在這本日記上把信息由淺至深向你傳遞,你可以通過日記上文字被屏蔽的內容多少,判斷詭異入侵的程度,這是我全部的希望所在。這本日記可能在未來將會是很珍貴的信號標。
你的能力一直都令我十分信得過,你總能成事,從未讓我失望過,所以請原諒我的自私。
同時你也是我見過最理智的人,所以只有你是我交托此事的絕佳人選。
切記,如果在我死后,我又再度不合時宜的反常出現了,那就說明我的死亡并不是終點,我又變成鬼回來了。但那已經不是我了,你一定不要相信鬼說的話!那并非我所愿!你要牢牢記住我已經死去的事實,切勿感情用事!永遠不要相信鬼!]
就在路嘉木看到這里的時候,又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在快速出現,就像是又有另外一個人坐在日記的背面開始書寫,瘋狂反駁著日記上的內容: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就是方谷!我死后才明白,死亡根本不是終結,我沒有消散,我又回來了,我一睜眼就在日記里不能動不能說話,還重新回到了時空之輪里,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不屬于這里,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這是日記里的那只鬼又來了。它這幾乎算是當場被戳穿,并且這次已經十分肯定路嘉木已經能看懂這部分內容了,所以急于辯駁。
日記鬼到底還算不算是方谷?其實路嘉木也不清楚。它就像是忒修斯之船,因方谷死亡而誕生,繼承了方谷全部的記憶,但又被替換掉了一部分人格。
但既然生前的方谷說它不是他,那就不是吧。
這大約就是它之前一直遮遮掩掩,寧可半路翻臉寄生他人,都絕不想讓路嘉木看到的內容。
如果路嘉木沒有看到這些內容,還有可能對它念舊情。一旦看到了方谷生前說過這些話,那就絕無可能再聽它的了。
任何對日記鬼的信任,其實都是對方谷生前意志的一種背叛。它心里也很清楚這一點。
除非還能有更有說服力的利益所致。
路嘉木快速翻頁,日記上日記鬼的字跡還在不斷往后追著出現,不斷執著著重復一句話:[我就是方谷!我就是方谷!]
路嘉木沒理它,繼續看日記。
[其實我真誠的希望你永遠不要看懂我寫的到底是什么,因為只有你一個字都看不懂時,才能證明我們的世界正處在絕對安全的狀態中。
雖然這同時意味著,我就要這么孤獨的死去了,永遠沒有人能理解我為何而死,可能都只是覺得我瘋了,更不會知道我,我們到底經歷了什么。
但只要能阻止詭異入侵,這一切依然是值得的。]
[而你一旦在某天,突然發現開始能看懂日記上的內容了,則只說明了一種可能:在我死后,詭異入侵仍未停止。
這可能是我引起的,也可能是有其他人又被扯入了那件事中,并且已經返回現實世界造成了污染。
所以當你突然能看得懂這句話的時候,無論是明天還是哪一天,就算你此時已經七老八十了,你也必須要立刻開始采取行動!我唯一信得過的人就只有你了,否則一切就都晚了!]
接下來,方谷開始詳細介紹他的一些見聞感想,因為他怕被屏蔽掉太多,謹慎的沒有涉及具體所有門后面聯通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所以絕大多數內容路嘉木很早就能看懂了。
以及介紹了一下應該如何尋找特殊物品對抗詭異,遇到詭異時破局的思路。然后又介紹了許多其他世界的基地歷史,如何組建成立,如何尋求合作,什么運作體系。
并且反復告誡路嘉木絕對不要聽信鬼話,人一旦死了變成了鬼,認知就會莫名其妙的被徹底顛倒。
他甚至還利用生命的最后時刻去四處網貸了不少錢存進了銀行卡里,又把銀行卡密碼留給了路嘉木,準備用全部的資產做啟動資金支持他。
但當時路嘉木只看懂了銀行卡密碼和照顧他媽媽這兩句話,還一直感到很莫名其妙,也沒有機會看看里面到底是有多少錢。
很明顯方谷把這本日記留給路嘉木的初衷,其實是希望在他死后,如果他們的世界同樣被詭異入侵了,路嘉木可以憑借這本日記上的線索,成為先知先覺者。
最早組建人手最早開始對抗詭異,把保護好他們的世界作為余生的事業,并且要照顧好他的媽媽。
和日記鬼常常賣的可憐不一樣,方谷生前從來沒有怨恨過任何人,即使已經身陷囹圄,他也只是在想解決問題。
日記鬼一直以來為了欺騙他而描繪的藍圖,大約也是由此衍生。
“……”
原來是這樣的。
路嘉木抬頭望向時空之輪中高淼寂靜的無限高處,輕輕嘆了口氣。
只是方谷至死都沒想到,路嘉木會在他死后沒幾天,剛收到日記就重新進入了時空之輪,開啟了新一輪的輪轉。根本沒有機會按照他的預想發展。
第203章 方谷的警告
因為時空之輪的保密原則一直遵循的是忽視論點, 必須要論據-結論已知其一才可以打破禁言的規則。也就是說純猜到的不算,必須真經歷了相關事情才算是知道了。
所以在方谷看來,路嘉木本應該最早就能看懂的內容,反而是在最后才出現。
而方谷在第二部分圍繞中心思想寫下的絕大多數內容, 都是以他們的現實世界已經被詭異入侵為前提的, 所以都被屏蔽掉了。
要想看到它們, 要么真的他們的世界已經開始被入侵,要么是目睹了真的有人在入侵他們的世界又是如何入侵的。
日記的所有順序都被打亂了, 搞錯了,變得顛三倒四難以理解, 先出現的都是最不重要的內容。
路嘉木難以看到來自于方谷最后的警告。
他如方谷所預料的那般, 因為這個謎團而懷揣日記出發前行,還足夠的犟, 就算已經意識到了有不對的地方,也不愿放棄,一定要追尋過方谷所走過的痕跡還原他最后的意圖。
然后必須要走到足夠遠,遠到難以回頭,再無退路。
或者等到他們的世界真的被詭異入侵了, 他才有可能知曉方谷最后的意愿是:后悔自己走下去了, 和希望路嘉木能阻止他們的世界被詭異入侵。
這無疑是極度自相矛盾的。
最終也只有日記鬼默默的知道這一切。
但日記鬼一直以來最緊張, 最怕路嘉木看明白的也是這一點。它還想跟著路嘉木回去,傳播死亡成為世界上第一只鬼,根本不可能說出來,它恨不得把自己直接撕了,讓路嘉木不撞南墻不回頭。
真是悲哀。
命運給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也可能這也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存在故意為之。
路嘉木從來沒有聽懂過方谷說的任何一句話,但是到了最后即使是方谷也已經變得言行不一。
下一個模塊是方谷對于時空之輪的猜想和警告, 這一部分雖然也是給路嘉木的,但主要內容并不是寫給路嘉木看的,
而是用來給某些方谷所假想出的,還素未謀面的穿越者傳遞信息的。大約是覺得路嘉木也沒有機會看明白這些內容。
他在這一部分的起始這樣寫道:[無論看到這里的是我的朋友你,還是什么其他人,請牢記一點:阻止歸來者!
這些內容雖然匪夷所思,但并非我個人憑空猜想出來的,而是我穿越那些門后世界的時候,來自前面某些人的信息碎片,結合我自己的遭遇,被我勉強拼湊出來的真相。但有些事情我還是知道的太晚了。
我仔細想了想,我也有把這些信息繼續傳遞下去的義務,雖然我沒有機會做太多準備,寫在紙上的內容也難以流傳太久,但我還是要把它寫下來。]
方谷接下來寫的關于時空之輪的穿越原理總體而言和日記鬼上次說的差不多。只是它故意少說了很多。
方谷認為這是一種高維入侵。詭異的源泉可能是某個邪惡的高維罪犯,正在時空之輪上空不斷徘徊,默默俯視著他們的世界,想要降臨逃亡到他們的維度。
但就像人無法突然掛在墻上變成相片或者螞蟻一樣,這個怪物也沒法直接降臨到他們的世界。
祂需要一點點的降維,尋找能承載祂的載體。方法就是從更高序列的世界往低序列世界進行詭異入侵,直到成功污染所有的平行序列世界。
祂其實本質就是在養蠱。
每個世界投放下來一點感染,出現的鬼怪就會瘋狂吞噬同化活人。
而在活人幾乎全部消亡變成鬼之后,鬼域中的鬼怪們也會因為資源耗空,開始互相吞噬彼此,強化污染濃度,直到只剩下污染濃度最高的一只,它會逐漸變成一個可以承載神降的容器,可以說變成容器是鬼怪的第二種形態,也是所有鬼怪的鬼心所向。
而在能誕生容器的絕對末世中,文獻記錄幾乎全部失傳,幸存者們并不知道這一點。
他們只是因為發現在容器附近似乎沒有外界那種密密麻麻的鬼怪,就以為容器是很強的特殊物品,會依仗容器構建基地,把它當成核心封印物。
絕大多數末日基地都意識不到容器附近沒有鬼怪,是因為容器這個大鬼把邊上的小鬼都吞噬掉了。
建在地雷上的堡壘被炸只是遲早的事,無人生還才是最終的必然結果。
在鬼怪眼中它們也不是死后越來越不像人直至徹底變成怪物,而是馬上要光榮成神了。這個鑄造出來的神就是可以存活到最后的那只鬼,基本就是每個世界中最初誕生的幾只鬼中的一個。
但除此之外每一只直系鬼怪都為神明出過力。
這條鐵律根植于每個鬼怪心中,讓它們在死后性情大變,為了獲取更多的榮耀而開始謊話連篇。
它們往往聽命于自己的創造者,每個鬼怪都是共謀者,但是又同時有想要逃離創造者的想法,自己污染一片新天地,成為能活到最后的首創者。
所以鬼怪完全沒有任何可信度。表現出人性可能只是鬼怪們短暫的迷惘,一旦它們清醒過來,就會繼續向自己的目標前行。
每一次時空之輪鎖定十二個生命尚存的世界后,一號世界都是完全未被污染的低序列世界,時空之輪會從一號世界召喚出幾只小螞蟻,讓他們隱約目睹世界的真相,然后投放在沙盤上,讓他們莫名其妙卻又勤勤懇懇的在沙盤上爬,努力想要轉一圈回家。
在這種循環最開始的時候,絕大多數的小螞蟻都會死在半路上。直到后來逐漸有參與者踏著前人的尸體發現了不對,才提高了往后所有螞蟻的生存率。
但作為代價,當真的有某只強壯的螞蟻轉了一圈之后才會明白,數字12的下一位是數字13,他們能打開的是頭頂的13號門,而不是1。
路嘉木看向了時空之輪中的每一扇門。隨著這部分的權限被打破,路嘉木看到一號門上出現了抽象飄渺的灰敗數字,13,25,37……無數的的數字幽幽向上蔓延,直至無限高處。
其他門上也出現了這些飄渺的數字,向無限高處螺旋蔓延。這就是無限序列世界在時空之輪投射出的,他們可以理解的影像。
那些螺旋著的平行世界都是在此前就已經被毀滅,或者正在毀滅途中的高序列世界。平行世界只有十二個是個障眼法。
而當參與者完成了所謂升序到自己世界整倍數的操作的時候,確實能再度看到自己的世界,但與原本的世界已經產生了隔閡,有了禁言,導致本世界的人完全無法理解歸來者的言行舉止。
并且最后一次開門后,頭頂的門再也無法關上,歸來者也無法再順利進入下一個世界,他們被徹底困死了。
詭異污染會從歸來者頭頂開始,泄露入侵到原本純凈的世界中。
而一旦入侵成功,時空之輪則會立刻與十二個世界解綁,重新選定十二個合適的世界,重復上述過程,一點一點依次向下污染,直到成功污染所有平行世界。
而如果沙盤上的螞蟻們在中途就提前消失,時空之輪則會重新從一號世界召喚出幾只茫然無知的小螞蟻,繼續這場沙盤游戲。
這個過程已經持續了非常冗長的時間,沒有人知道入侵者到底在想什么,入侵發生了多久,又要持續多久,有沒有終結的那一天。
可能曾經的高序列世界中有人知道過答案,但早已湮滅了。前面已經有無數個高序列世界被徹底入侵毀滅了,毀滅的勢頭難以抵擋,就像車輪在斜面上滾滾向前,勢如破竹。
不可知,無可解,但又明知有害,就是一種絕望本身。
但可能在前面無數的世界中,有無數隱約目睹真相的人們感受到了不公,在無聲的吶喊著:他們就算是螞蟻,也不該被如此輕易的毀滅掉!
曾有很多不同的參與者站出來反抗過,嘗試阻擋詭異入侵,想要保護自己的世界和身后的低序列世界,所以留下了諸多線索。
有些是書籍,文字記載,有些是口口相傳的傳說。
而之后,身處于這種循環中更聰明一些的螞蟻,會發現這個沙盤之外的觀察者,以及前人走過卻不得善終的痕跡,然后走到半路就突然不走了,聯合其他螞蟻一起就地筑起了巢。
即使漫長的時間總是容易讓一切都磨滅,他們筑起的巢穴也不知結局如何,但,凡走過必有痕跡,總會有少量信息流傳下去,讓后來者發現情況的不對。
許多行之有效的方案已經不止于在血脈中傳遞,更是無言的在不同的世界中流轉。
越來越多的螞蟻在原地筑起了巢,建立了一個又一個的基地,一代又一代的尋找破局的方法,讓受到庇佑的世界被徹底毀滅的時間無限拉長。
即使已經行至末路,但混沌的永夜中,依然基地林立,幸存者生生不息。
每一個建立起基地的世界都并非孤獨前行,他們身上有著另外某些世界全體人類最高的祝福。
留下火種吧,會等到萬物復蘇的那一天的。
所有人都在共同靜默的等待著,等待著這種入侵會不會在某一天結束,他們終將迎來破曉。
同樣的,如今身陷困境中的路嘉木和俞冷也絕不是孤立無援的。
他們這一路走來,其實每一步都受到了先行者們的庇護。無論是鬼校,還是之后隱約目睹的數個不同形態的組織,聯盟,都冥冥之中有人引領著他們前進的方向,教導著他們所有的過失與成敗。
只是在此前他們多數都只是匆匆一瞥,并沒有清楚的意識到他們的存在。
甚至連上一輪的方谷都在拼盡全力的想要保護他們,雖然這其中又有許多命運開出的玩笑。
但日記也并非全無用途。它給他們指引了謎題的方向,讓他們提前看清了這場游戲的本質目的,并給出了最深刻的警告。
既然身為螞蟻的,那就問心無愧的過好螞蟻的一生,保護好自己的社群,就是方谷在經歷過這么多事情之后所做出的最后選擇。
第204章 終章—新的希望
路嘉木已經明白, 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方谷也沒作出過讓步,他一直是路嘉木印象中那個紅里紅氣,覺悟很高的人。
甚至覺悟比以前還高。
方谷回到本世界后自殺的太快了。污染還有點沒來得及入侵他就死了, 導致就成了個寫字都費勁的日記鬼, 時空之輪帶著它重新開啟了輪回。
而他們, 現在才剛走過九號門就明白了這件事,后面還有三個世界可以作為緩沖, 里面總有適宜生存的世界。
現在還不晚,他們依然可以像方谷所期待的那樣, 成為那些聰明的筑巢螞蟻。
接下來是幾封未送出去的家書, 是方谷曾經那些隊友們的,被他仔細裝訂在了本子上。
就像此時躺在路嘉木和俞冷口袋中的那兩份一樣。
可能是方谷在希望永遠沒有人能看懂這本日記的同時, 又糾結的寄希望于當世界真的淪陷,這些家書有生之年還有機會被送出去。
路嘉木默默合上了日記,任由日記鬼在里面胡亂叫囂瘋狂比劃。
原來他真的只有兩條路可走。
要么帶著一只鬼回去,主動傳播污染帶來災禍,讓時空之輪認定入侵成功提前解綁, 才能保全自己, 而在他有生之年確實不會看到詭異全面入侵現實世界。
要么就不要繼續走下去了, 永遠遠離家鄉。
其實在真正的末日中,阻礙他們生存的也不只有鬼怪,有時候人心中的惡和自私也沒比鬼好到哪里去。
他人即地獄,如果世界的真理本就如此那就好了。
路嘉木的心是涼的,三觀是靈活的, 人是冷漠的,社交處事都是從別人身上模仿來的, 對外界怎樣是不太在意的,思想總是可以完美融入環境的,智力也是蠻超群的,壞一點也就壞一點了,他可以壞得自然。
而且不被人發現的壞怎么能算是壞?
他會與世界共同沉淪,這樣他就可以像日記所描述的那樣,回到自己家,再見到親朋好友,一邊帶來災禍一邊保護世界,做一個位高權重的雙面人,這肯定會很有意思。
但是目前為止,實際上是有太多的人在鼓勵他,幫助他,保護過他,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方女士,方谷,老師們,犧牲的不知名探索者,素未謀面的領袖們,王彪,寇曼……
人生虛渺如蜉蝣,最多也不過短短三萬多天。但他們的存在永遠是他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他受到過的恩惠會自然地幫他選擇出一條前行的道路。
在之后的三個世界中,選擇一個宜居的世界停下。
前幾個世界一直是一重一輕或者一重兩輕排布的,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目前他們還沒有遇到過兩個毀滅世界前后腳的情況。
也就是說他們剛經過一個毀滅世界,之后立刻出現另外一個不宜生存的毀滅世界的概率其實不高。
俞冷也已經走過來了,路嘉木把日記遞給他:“你不是一直也想看看嗎?現在看看吧。”
俞冷對日記還是有一點心理陰影的,小心的坐到路嘉木身邊,確定對方還能保護自己之后,才把日記拿得離臉遠遠的翻看起來。
日記上果然神奇的不再有亂碼和鬼畫符,出現的都是能看得懂的文字。
俞冷看著看著苦笑起來。
之前日記鬼和眼鏡女生已經讓他有了些不好的猜想,讓他心里不太舒服,已經對于結果有了一定預期,但是日記現在的內容還是直接戳了他心口一刀。
他其實一直走下來都是想回家。這些世界沒有他認識在意的人,但是那個世界還有,他原本以為再拼過三個世界,他遲早會再重新見到他們。
但是時空之輪一旦轉動起來,深陷其中的人就已經處于無解中了。
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的。
俞冷已經開始有點后悔了,他其實應該和寇曼還有韋笑妍一起,留在八號門后的。
這樣他不會失去那兩個朋友,他在那個世界也會有虛假的家人,并且會永遠心存希望的認為自己的隊友一定會走到終點。
或者應該留在更早的世界中。
俞冷心里有點痛苦,揉了揉自己的黃毛:“日記一直在你手里,你一開始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們。”
路嘉木沒接這句話。
路嘉木到底是什么時候知道前人不得善終的?其實他在第一個世界結束發現日記居然還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畢竟方谷可是他的老熟人了。
只是當時不知道到底是為什么。
路嘉木有點子良心但不多,一直以來都知道僅靠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走出去多遠的。
除了生存以外,他也還有自己的目的,他必須要有同伴,破壞團結的事情當然不可能說。
能在寇曼和韋笑妍說出留下的意向時不去故意惡意勸她們走下去,而是尊重了她們的選擇,就已經算是路嘉木最大的良心發現了。
俞冷的手開始向口袋中摸去,摸到了那兩封家書,有點難過的說:“這樣的話,她們,他們永遠不會知曉我們最終的結局。我們沒法把他們的名字和最后說的話帶回去,他們的家人也不會知道。”
路嘉木還是沒接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俞冷獨自傷心了一會,然后一哆嗦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
路嘉木一直這么不說話的看著他,總不能是真的在體貼的照顧自己的情緒呢吧?這也不像是他能干出來的事情啊。
他怕是在審視自己。
路嘉木現在已經在心里做出了選擇只是還沒明說,在等著俞冷看完日記后,在不被干擾影響的情況下會說出什么,他想聽真心話。
如果他們在去留上意見一致,就還是朋友。如果產生了意見分歧,那他們就是敵人。
俞冷雖然心情非常低落,回家的信念崩塌,但是死和活之間總得選一個。
日記之前老罵他廢物他暫時認了,他自己又不可能真的獨自闖過三個世界,那只會讓他死在一個連路嘉木都看不到的地方。
俞冷立刻收起家書:“我可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感慨一下。日記上寫的明明白白,我也沒有能力獨自走回原點,但我總不能傷心都不能傷心一下吧。”
“沒有,傷心很正常。而且謝謝你。”
路嘉木收回視線,看向日記:“比起明確知道他已經在我面前死了,其實我還是更希望他能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活下去。我覺得他們應該也都是這么想的。”
看不見才是最好的,就算是永遠的失蹤也會讓人覺得總還有重逢的那一天。就假裝把他們留下的話都傳達到了吧。
時空之輪中的光影已經逐漸發生變化,黑夜即將降臨。
路嘉木拿回日記,趁著場中光線還沒有消失,走到了一號門前,無限靠近他們原本的世界。現在他已經知道了門不過是一個概念,他和故土只有分毫之隔。
而后繞場一周,路過每一個他們曾組隊前行過的世界。
這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能清晰的看到每一個世界了。
于童被留在了二號門后,王彪被留在了五號門后,寇曼和韋笑妍留在了八號門后。還有很多門后的陌生朋友們。
一路走來,承蒙各位恩惠。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路嘉木很感謝他們。
可惜聚散終有時,在這種世道下沒有不散的宴會。而如今,他們也要做出他們的選擇了。
路嘉木最終走到十號門前,握住了門把手。
只要這個世界是有個具體任務的世界,他們選擇進去以后都不做任務,占著這條線路不走,也許就有機會暫時阻隔住輪回,為他們自己的世界續上命。
畢竟他們只是渺小的人類,有生之年也就那么多年,和亙古的存在沒有可比性,突然躺在沙盤上不動了也不一定會讓時空之輪立刻與他們解綁。
成為那只聰明的筑巢螞蟻,并且嘗試把那最為關鍵的警告傳遞下去:警惕歸來者。
也許眾多平行世界與文明本身就渺小如螻蟻,像黑夜中一吹就散的余燼,他們的行為本身也不過是在螳臂擋車,負隅頑抗,毫無意義,詭異終將入侵所有現實世界。
絕大多數的人甚至不會知道原因是什么,不會知道自己因何而被毀滅。
但那又能怎么辦呢?人總不能因為知道后天要死所以今天就不活了。
尤其是像路嘉木這樣生性冷淡的人。就算痛苦穿身而過也不一定為之動容,無論世界多么絕望他都不會在意。
正面的情緒讓他高興不了多少,同樣負面的情感也無法影響他太多,他是個淡人,他不在意。
方谷一直認為路嘉木是最堅定能成事的那一個,也確實有他的道理。
比起仰望星空,恐懼未來,陷入虛無中,路嘉木更注意腳下,更注意自己下一步該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只要他努力過,他們奮斗過,那么多人勇敢過,他們會在黑夜中散發出點點希望的璀璨。凡走過,必留痕跡。
他會和俞冷一起,按照許多人期望的那樣,盡可能多的把在所有基地學到的東西都發揚出去,把大家的信念傳唱至人類滅絕之日,傳遞到序列世界的尾章。
故事的開始,他們是老師們羸弱的學生,老師們都死了。而在故事的終點,他們就要成為更多人的老師,帶領更多人一起努力活下去。
初時受人庇佑,終末就要庇佑他人,也是一種宿命般的輪回。
“我們又成一根繩上的螞蚱了,真好。你以后最好是乖乖聽話的。”路嘉木低頭看了一眼日記,突然笑了,“你在世界里根本就看不到門,不是嗎?這我就放心了。你最好期待下一個世界是一個很平和的世界,而且那扇門終身可以為我們打開,在我們有生之年不會自動輪轉到下一回合。”
“現在就開始祈禱吧,這樣你的鬼生還多少能有點指望。”
路嘉木說完,沒再看日記的回應,輕輕推開一條門縫。
門后的世界天光明媚,日頭正好,看起來是一個環境還很不錯的世界。
那邊俞冷也已經繞場一周,絮絮叨叨不知道對著每扇門都說了些什么。
路嘉木側身對俞冷伸出一只手:“新的世界還在等著我們。你準備好了嗎?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