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風雨有青天3
“大人!京城來人了!”師爺腳步匆匆,額頭冒汗,進入后衙來尋郁止。
郁止正擦著手里的劍。
自從暴露后,悄悄每日都要郁止給它洗澡擦身體,還要給那把不匹配的劍鞘擦,它喜歡干干凈凈的自己,喜歡漂漂亮亮的劍鞘。
還是郁止說給劍鞘擦太多次會生銹,才把要求降低到每天擦一次,否則恐怕要跟它一樣,一天三次不落下。
“什么人?”郁止頭也不抬問道。
“據(jù)說是京城郡王府的管事。”
喬家女兒便是郡王府的側妃。
郁止了解過,那郡王人到中年,為人喜好美色,行事乖張,喬家女是憑借生了一子一女以及美貌,才能在府中一位側妃離世后填補了這個空缺。
不過,無論對方受不受寵,都不是他一個小地方的芝麻官能對抗的。
郁止卻淡定無比,“他身上可有官職?”
師爺一愣,搖頭道:“沒有。”
再是郡王府的人,說破天也是個管事,是奴籍,怎么可能有官職。
“可是奉了朝廷命令?”郁止又問。
師爺繼續(xù)搖頭。
“既如此,又何懼。”郁止收起劍,淡淡道,“若是上門,按規(guī)矩招待便是。”
那人是來為喬繼祖翻供救人的,撇去身份不提,那人應該做的是上衙門求辦事,而非他接待。
師爺被郁止一點,似乎是郁止理直氣壯的模樣也給他壯了膽,原本不安的心也漸漸平復,聽話地下去了。
王府管事帶著喬老爺?shù)仍谇皬d,本以為會看到那七品芝麻官誠惶誠恐地出來迎接,誰知只看到一個師爺前來。
“二位,我們大人說了,若是想為喬繼祖翻案,按規(guī)矩來便是,用不著私下見他。”
管事的臉色很難看,他再京城來往,憑借著郡王府的關系,也有不少人對他客客氣氣,誰知到了這鄉(xiāng)下卻還要看一個小破縣令的臉色?
“既然縣令大人公務繁忙,那小的也就先告辭了。”管家皮笑肉不笑地離開,喬老爺趕忙追了上去。
“趙管事?趙管事?”喬老爺追上去,便看到趙管事難看的臉色。
“喬老爺,小的奉側妃娘娘的命令前來幫您,您要是對小的有所隱瞞,小的也沒辦法幫您。”這是明晃晃的遷怒,若是喬老爺提前告訴他,這縣令是個不看人臉色的硬骨頭,他也不至于丟這回臉。
“非是我不說,我也沒想到,那狗官竟然連郡王府的面子都不給。”喬老爺苦著臉道。
這是實話,若是他知道,也不會冒冒然帶著趙管事上衙門了。
“趙管事,此番事麻煩你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事成之后還有重謝。”他摸出幾張銀票塞給趙管事手中。
趙管事看著這些銀票臉上頓時有了笑模樣。
“喬老爺哪的話,這本就是小的應該做的。”
“那犬子……”喬老爺憂心忡忡。
“那縣令冠冕堂皇,那咱們就找證據(jù)給他翻案就是。”
“趙管事有所不知,那些證人和陳家叔嫂都被那狗官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我這是想翻供也找不到辦法啊!”喬老爺愁眉苦臉。
“沒有證據(jù),還不能制造證據(jù)嗎?”趙管事意味深長道,“他郁止能憑借更夫乞丐證詞給令郎定罪,咱們?yōu)楹尾荒芙鑴e人的口證明他們在說謊呢?”
“一個玉佩罷了,喬家富貴,許是何時丟了也未可知,算什么證據(jù)。”
喬老爺聞言眉開眼笑,對著趙管事拱手,“那就多謝趙管事了!”
*
敵人都到了戰(zhàn)場,郁止卻沒半點著急的樣子,任由他們暗地里動手腳,跟牢里的喬繼祖一起串通。
“大人,不過是郡王府罷了,您可是救過皇上的人,可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啊!”師爺覺得自己這個太監(jiān)當?shù)每烧娣Q職,人家皇帝一點也不著急,他卻替對方擔心上了。
郁止笑著安撫:“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就是不上心。師爺心中暗道。
“你若是閑來無事,替我查一些東西。”
“大人您說!”
郁止耳語一番,“記住,悄悄的,避開喬家的人,別讓他們提前銷毀證據(jù),這段時間任你調度衙門里的人。”
師爺有了正事干,整個人精氣神都起來了,腳下的步子都利落許多。
郁止打發(fā)了人,不用聽對方撈到,也著實松了口氣。
他拿起劍,“好了,繼續(xù)識字。”
“我雖出身江湖,卻也曾讀書識字明理,若是讓人知道,你作為我的劍卻大字不識,認字認一半,豈非丟我的臉?”
悄悄:“……”所以除了你到底誰會覺得一把劍通人性會識字啊?!
活了數(shù)百年,悄悄也見過不少人,曾有許多人得到過它,不過別人拿到他除了欣賞收藏就是殺人,了不起了覺得它有邪氣,不詳,還從沒有人覺得它可以讀書識字。
看著非要給他讀書的郁止,悄悄心里自認倒霉,它當初就不該貪圖美色和名字,碰上這么個甩不掉的狗官!
它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會寫,卻已經(jīng)會寫“狗官”二字,當著郁止的面還會收斂,等郁止睡著,醒來后會發(fā)現(xiàn)自己書桌上的宣紙上,寫滿了狗爬一般的“狗官”,有的紙還戳破了,可見對方寫它時有多生氣。
他輕笑一聲,轉頭面無表情地對著掛在床頭不肯下來的悄悄道:“不錯,再多練練,下次給你考試,哪兩個字寫得最好就是你的名字。”
索性是小名,悄悄喊得,狗官也喊得。
悄悄:“………………”
再一次深刻見識到了郁止的狗,可這回它卻不敢再寫狗官了。
只在心里把郁止翻來覆去罵了個遍而已。
然而早晨醒來,郁止看到的紙上盡是悄悄。
是字,也是劍。
*
幾日后,準備好“證據(jù)”的喬老爺和趙管事上衙門告狀。
公堂之上,他們將千辛萬苦找來的“證人”推到人前,“啟稟大人,這更夫之妻可證明,前日更夫醉酒,言做了假證,意圖威脅喬家,要喬家給銀子才肯翻供。”
“當夜分明是喬繼祖對陳寡婦撞柱一事一無所知,是下人為了推脫罪責,隱瞞不報,私下里將人抬往城外。”
“喬繼祖知道事情后,給陳家銀兩彌補,卻被誤解,這些都是這群刁奴所為!”
趙管事在堂上振振有詞。
郁止卻低頭看著喬繼祖前后兩份事件始末相差不大,卻輕而易舉給自己脫罪的供詞,心道這趙管事說故事說得還挺好。
“你們都認同他的話?”他問堂下的所有“證人”,包括更夫夫妻和喬家下人。
他們低著頭,匆匆點頭。
郁止挨個詢問,每個人都重復趙管事的說辭,顯然在此之前已經(jīng)準備好了。
既然如此,郁止也不再多問。
“一番證詞有理有據(jù),那本官姑且問,喬繼祖,之前本官問你陳寡婦撞柱一事,你為何不否認?”
喬繼祖挨過打,雖然恨郁止恨得牙根癢,卻也打心底里畏懼郁止。
“我、我被嚇到了,口不擇言……而且、而且你屈打成招!”
郁止點點頭,“雖然是強詞奪理,卻也多少有點理。”
趙管事心頭一松,原本對郁止的戒備也消除了許多,想著或許對方畏懼郡王府的權勢,早就想服軟,只是礙于面子,卻個梯子,他這個梯子搭得正好。
喬繼祖和喬老爺卻不樂觀,他們是見過郁止上次審案的,看著聽話,實則不經(jīng)意間戳你一刀,讓你不止反應不過來,還沒有半點半點反抗。
“大人,有證人在,且陳家叔嫂已經(jīng)畏罪潛逃,此案理應了了。”趙管事皺眉催促。
消失的陳家叔嫂直接被他打成了畏罪潛逃。
郁止指尖在桌上輕點,慢條斯理道:“不急。”
他抽出桌上一張紙。
“在定案之前,還要你們告訴本官,在短短幾日之內,更夫夫妻是從何處找的門路,送幼子入學?”
“還有你們,家人的賣身契何時交還與你們的?”他看著堂下幾個喬家下人,用眼神詢問。
堂下重人心頭一跳!
趙管事也預感不妙。
他本來計劃事成之后再給這些人兌現(xiàn)報酬,可別人也不傻,擔心自己辦了事卻拿不到回報,一定要“定金”。
而此時,這些“定金”便成了指征他們的證據(jù)。
“不知道嗎?”郁止笑道,“不急,本官容你們慢慢想,在這兒想不出,還能進大牢里慢慢想。”
這是要把他們全都關起來的意思?
更夫夫妻最先頂不住,率先招認,“大人明察!都是他們威脅我們夫妻,不答應就讓我們在這城中待不下去,我們……我們也不想的!”
趙管事胸口劇烈起伏,瞪著他們,“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
“大人,大人饒命!我等賣身契都在喬家,不照做不行啊!”幾個下人也連連磕頭。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們都畏懼那公堂上的人,甚至連看都不敢看,從今日上公堂開始,他們便驚懼不已。
而趙管事心中的怒火幾乎要充斥著心臟,他萬萬沒想到這些人竟是這般不經(jīng)用,上公堂還沒個來回,竟把什么都吐了個干凈!
話不用說,這些人做偽證,郁止讓人將他們押入大牢,其中自然也包括偽造證據(jù)企圖給喬繼祖脫罪的趙管事和喬老爺,至于喬繼祖,成功將自己的刑期又增加了幾年。
望著前來抓他的衙役,趙管事憤怒道:“縣令大人,我出自郡王府,你可知道隨意關押王府的人是什么下場?!”
郁止閑庭信步走下來,路過時,將放在公堂上的悄悄也拿起。
“本官按律法辦事,便是郡王親自來,也自認無愧于心,倒是趙管事,你在外仗勢欺人,毀王府聲譽,郡王若是親至,先處置的究竟是本官,還是你呢?”
趙管事心中顫抖,忽然有些體會到了那些“證人”的感覺,畏懼郁止的靠近。
明明對方在笑,卻覺得對方危險至極。
趙管事不頂用,兒子沒救出來,眼見自己也要賠進去的喬老爺心中恨極,又看見郁止的笑容,口不擇言道:“你個狗官!收了我銀子和禮物卻不辦事!你不是口口聲聲依法辦事嗎?那你貪污受賄,怎么不把自己抓起來?!”
郁止奇怪看他:“你說本官?”
好笑道:“你可知道,誣陷朝廷命官到底是什么罪名?”
喬老爺氣笑了,心說這狗官果然冠冕堂皇,裝模作樣!
“我送的銀票在錢莊可都有號的!到底是誰的一查便知!你休想抵賴!”
“還有這把劍!”他瞪著郁止手里那把劍,只覺得滿心不甘和恨意更甚。
“這是我從一個江湖人手里買來的!現(xiàn)在在你手里,你敢說沒收禮?!”
他也是恨郁止的大膽,竟然敢明目張膽將這把劍拿到公堂上,豈不是把證據(jù)明晃晃地擺在面前?這樣肆意妄為,是以為這個縣衙他一人做主嗎?
喬老爺回頭看了眼衙門外看熱鬧的人們,心中冷笑,狗官以為他得民心,便無人會告發(fā)他嗎?!
殊不知人人都有私心,即便他在任時對百姓很好,也有一些人會為了利益而害他。
他進大牢,喬家卻還有人為他奔走,這些人都是郁止收受賄賂的人證!至于物證,則還在郁止手里!
郁止何嘗不知道喬老爺心中所想,他看向衙門外竊竊私語,探頭探腦的百姓。
其中有一些熟面孔,原主曾幫他們查清冤屈、征討損失、解決糾紛……
他們曾喊過他許多回“青天大老爺”,而現(xiàn)在,他們的選擇呢?
百姓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向郁止,半晌,才有一個年輕人大聲道:“大人,我們都知道是喬家干了壞事,也知道您不是會收受賄賂的人,一定是他們陷害您的!”
有人開頭,其他人也陸陸續(xù)續(xù)響應。
“對啊,我小兒病了,我們都覺得他活不了,還是大人出銀子讓我們去醫(yī)館,大人不會受賄!”
“我女兒貪玩掉進河里,也是大人迅速將她撈上來的,我就那么一個女兒……”
漸漸的,他們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響亮,都是維護他的聲音。
郁止不自覺笑了,他持劍對他們拱手道:“身為父母官,那都是本官職責所在,義不容辭,不應當各位如此感謝。”
“本官有沒有貪贓枉法,收賄受賄,可不是憑你幾句話便能定的。”郁止轉頭對喬老爺?shù)馈?br />
喬老爺正怒于那些賤人泥腿子不按他心中所想辦事,乍聽聞郁止這話,心中驚怒,難道這人還能睜眼說瞎話?!
郁止悠悠道:“轄內有旱情,為了給兒子積攢來世功德,你自愿捐獻五千兩銀用于旱情,本官感念你愛子心切,才收下這筆善款,用于救災,何來貪污?”
喬老爺震驚當場,心臟仿佛要爆炸!
他萬萬沒想到,這狗官竟然還真的張口就開始胡說八道,睜眼說瞎話!
可銀子解決了,還有這把劍呢?!
這可是明明白白,抵賴不得!
“至于這把劍……”郁止低頭輕撫劍柄。
它有邪性,今日帶它上堂,一來是讓它跟在自己身邊多看多聽,二來……它在場會不著痕跡影響在場人的情緒,負面情緒會不斷增多,令他們露出馬腳,不再負隅頑抗。
郁止抽出悄悄,隨手挽了個劍花,此時的他雖身穿官服,卻更像個劍客。
錚——!
長劍被釘在地上石縫間,佇立爭鳴!
“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它,它應嗎?”郁止輕笑道。
喬老爺心梗,“你這是耍賴!這是死物,我就是再怎么喊也不會有反應!”
“哦。”郁止淺淺勾唇,“可我能。”
說罷,望著長劍輕喚:“悄悄,回來。”
長劍不動。
周圍人欲言又止地看他。
郁止:“……”
他無奈一笑,不得不妥協(xié)道:“晚上我給你洗三遍。”
長劍依舊不動。
郁止抿唇,丟盔卸甲,“休息三天,不讀書。”
眾人:“……”
衙役也交頭接耳,師爺更是傻眼,大人該不會是傻了吧?腦子真的沒問題嗎?
就在眾人覺得郁止腦子有病時,卻見那問問刺在地上的劍抽……抽動了!
它無風自動,準確地飛到郁止面前,劍柄勾了下郁止的手指,好像在說:你說的。
郁止無奈:“我說的。”
它滿意了,正要回鞘,卻又想到什么一般,將剛剛刺進石縫的劍尖在郁止衣服上擦了擦,成功把灰塵蹭到郁止身上,這才心滿意足地回鞘。
郁止:“……”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久久沉默之后,才有人驚叫一聲,“啊啊啊啊啊!!!”
“有鬼啊!!!”
第352章 風雨有青天4
浮山縣有一把邪劍!
古代交通堵塞,信息封閉,可即便如此,不過一天時間,縣城里的百姓都聽說了這個消息!
縣令手中有一把邪劍!
此劍無風自動,似能聽人言。
沒親眼見過的百姓們更多是將它當做一個故事聽,親眼見過的百姓們則是紛紛跑回家中,緊閉門窗。
雖然他們也很想留下來繼續(xù)看看那把劍究竟有多厲害,可他們又實在畏懼那把劍的神異之處。
這劍現(xiàn)在是聽縣令大人的話,可要是有朝一日它不聽話了呢?隨便砍殺百姓呢?
眾人不敢賭那個可能,只能敬而遠之。
要是別人都是畏懼和好奇,那喬老爺就是后悔莫及!
被關在大牢里的他差點沒吐血暈厥,要是早知道這把劍竟然不是別人夸大其詞,而是真的這么厲害,他定然不會將它送給郁止討好他。
若是他能驅使這把劍,何愁郁止殺不得?!
若是有這一把劍,何愁勾搭不上京城貴人?!
可這一切,都被郁止給毀了!
聽著趙管事在牢里的咒罵聲和威脅聲,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喬家和郡王府那邊還有人能夠為他們奔走。
他想讓人殺了郁止,可他回想今日看見郁止手持靈劍如臂指使的模樣,心中忍不住產生了濃濃的忐忑。
這樣的郁止,還殺得了嗎?
殺不了還不是最令喬老爺悔恨的,他悔恨的是當初自己送出的那把劍!
被他恨著的郁止根本沒在意外面熱鬧的傳聞,他正在任勞任怨地清洗著劍身,水盆里里面不知加了香露,還加了花瓣,當真跟人沐浴一模一樣。
看得出來悄悄很高興,躺在盆里讓自己浮在水面,在這夏日格外涼爽。
郁止用手帕為它擦洗,“擦個身體又是香露又是花瓣,讓旁人知道了,還不知道要如何笑你。”
在外威風凜凜,實際上嬌氣無比。
郁止笑:“怕是要說你像個女子。”
劍無性別,可有男用女用,雌雄雙劍。
不過鑄造悄悄的人并沒有有意識地將它鑄成男用或者女用,它就是它,一把看似普通,卻又絕無僅有的劍。
就是這個普通,也僅僅只是看似而已。
劍身開始震顫,在郁止手里不聽話地抖動起來。
大約是見過了許多人和事,在這個時代,被說成像女子可不是什么好聽的話。
它不服了。
郁止用指節(jié)在劍身上輕敲,“安靜,乖一點,不然不幫你了。”
他要是不幫忙,悄悄自己清洗要費勁許多,還不一定能洗干凈。
悄悄憋屈地停下震顫的動作。
郁止勾唇一笑,嘴上說著嫌棄的話,手里的的動作卻更輕柔了許多。
“女子并非貶低,以前也常有人以女子夸人,就像面如好女,是說跟女子一樣美麗。”
郁止經(jīng)常忽悠,卻常常忽悠得有理有據(jù),至少現(xiàn)在悄悄就被哄住了,認為郁止剛剛不是笑它,而是在夸它。
悄悄高興地抖了抖身子,一邊慶幸自己剛剛斂了鋒芒,沒有傷到郁止。
靈劍有意識,只要它自己不想,便不會傷到別人,可過往數(shù)百年,它從未收斂過自己的鋒芒,也從不在意是否傷到他人。
郁止忍笑,心想這么傻,要給它讀多少書才能讓它聰明一點?好讓其日后不被人忽悠?
今日的后衙十分安靜,原本還常常來找郁止的師爺也不來了。
一來是喬老爺他們都被抓了,該得罪的人已經(jīng)得罪完,現(xiàn)在收手也來不及了。
二來也是因為那把他親眼所見,能夠聽郁止號令的靈劍。
人類對于未知的事物總是充滿好奇和恐懼,想要避開,唯一的辦法便是裝傻充愣,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師爺已經(jīng)決定就當自己眼睛瞎了,根本沒看到那把劍。
但這個瞎了也是需要時間平復心情的,等他心理準備做得好一點再去見大人吧。
郁止無所謂他人的態(tài)度,他從未想過要讓悄悄躲躲藏藏,是他的劍,便誰也奪不走。
至于這身官服,早晚也是要脫掉的,那這個時間就由他來定。
小縣城里沒有秘密,尤其是這種具有傳說性的故事。
有人對郁止抱有好意,自然不會說什么對他不利的事,可有人見錢眼開,或者本身就跟郁止有仇的幾家,自然不會幫他隱瞞,不僅不隱瞞,還傳播到外面,讓別人都知道有這么一回事。
浮山縣令手中有邪劍,邪劍詭異,隨郁止驅使,叫殺誰就殺誰。
傳言這東西,傳著傳著,也就不斷變化,不斷夸大,到了京城貴人們耳中,就成了浮山縣令是個妖人,手里有一把能夠危害天下的邪劍,可千里之外取其首級。
此消息一出,京城人心浮動。
有人只當這是玩笑,有人以為這是危言聳聽,有人覺得這是陰謀詭計。
政客、官員、勛貴、世家……弄權的、好色的、好名的……各自有不同的反應。
可要說其中反應最大的,自然是惜命的。
全天下,最惜命的便非皇帝莫屬。
他擁有的太多,多到不愿意失去一星半點,更不用說自己沒了給別人騰位置。
在經(jīng)過刺殺后,他的惜命程度又加深了好幾分。
皇帝回想當年郁止救他時的模樣,心中確定郁止劍術高超,武功高強。
可即便再武功高強,朝廷這么多大內侍衛(wèi),還養(yǎng)了許多見不得人的暗部,江湖人進不來皇宮。
可……萬一呢?
那可是一把邪劍!
能無風自動,且聽郁止指揮!
萬一是真的,他將夜夜無法安枕。
思及此,他沉默良久,派人去叫來了那位有個喬姓側妃的郡王。
兩人不知道在殿內悄悄談了什么,總之,當夜過后,郡王便帶著郡王側妃一起啟程去了浮山縣。
跟他們一起去的,還有皇帝給的指令和圣旨。
郁止并未等多久,便等到了京城又來人的消息。
“郡王、郡王側妃到——!”
馬車停在衙門口,郁止身穿官服,等在門口不知多久,便見領著一千人軍隊的馬車上下來兩個穿著錦衣華服之人。
另一輛馬車上下來一名面白無須,穿著宮中制服的人,手里還端著一方紅漆托盤。
“圣旨到——!浮山縣令郁止接旨——!”
郁止聲音沉穩(wěn),身姿筆挺。
藏青色的官服在他身上仿佛比錦衣華服更具貴氣,腰間懸著的一把劍亦格外明顯。
“微臣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浮山縣令郁止偏聽偏信,聽信讒言,誤判案情,所持邪劍來歷不明,念在曾救駕有功,現(xiàn)命其上交邪劍,釋放人犯,交還烏紗,革除官職,永不錄用!”
“庶民郁止,接旨吧。”
短短片刻功夫不到,一道圣旨便將他從官員打回原形,重新變成一個普通人。
圣旨已下,不可抵抗。
托盤除了圣旨,自然也是用來收郁止腰間的那把劍。
皇帝坐擁天下,防得了奸邪小人,防得了人心詭譎,卻防不住一把聽得懂人話,被他人掌控,卻無人可擋的邪劍。
對于危機,自然要將它謀殺在搖籃里,對于聽人話的邪劍,自然也要掌控在自己手里。
它可以被毀,卻不能被別人掌控。
說起來,皇帝也不算全然無情,至少并未降罪于郁止,也未威脅到他的性命,不過是從前賜予他的東西被收回罷了。
不過,其中究竟是有多少出于不愿逼急了郁止,令他沒有退路,只能以邪劍殊死一搏,這就無人得知了。
如今擺在郁止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上交悄悄,二是抗旨不遵,可后者便要以一人之力面對面前上千士兵的圍剿。
郁止不怕這一千人,他就是覺得有些好笑。
為什么皇帝會認為只要他交了悄悄,悄悄就會聽話地被送走?
難不成是以為自己有龍氣鎮(zhèn)壓,邪劍不得放肆?
話本都沒這么寫的。
“啟稟郡王,陳寡婦一案證據(jù)確鑿,草民并未錯判。”郁止沒提圣旨,倒是先解釋了這么一句。
他的視線落在郡王身邊的女子身上,果然見她面色陰沉,顯然是早對他有意見。
翻案一事,是皇帝給郁止尋的錯處,有了它,郁止才能名正言順地被革職。
而郡王側妃,不過是順帶得了好處。
沒人在意這個案子是對是錯,皇帝說它是錯,它就是錯的,皇帝需要它對,它也能是對的,左右天下百姓那么多,多幾個人渣對皇帝來說沒什么區(qū)別。
如今,執(zhí)意要爭一個對錯的,也只有一個郁止而已。
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堅持爭一個對錯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郡王皺眉,對身邊的士兵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上前收繳?”
他并未對郁止說話,或許在他眼里,郁止這樣的人,不配與他說話。
郡王側妃很快也無暇瞪郁止,她看到了被帶出大牢的喬老爺父子和趙管事,忙上前關心。
“爹!弟弟!”
幾人抱頭痛哭,喬繼祖看見郁止,更是憤恨地指著他道:“姐姐,都是他害我,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張口閉口將殺人的話掛在嘴邊,郡王側妃也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顯然是不覺得有什么,一個庶民的命罷了。
可圣旨在前,郡王側妃不敢造次,只隱晦暗示:“皇上親下圣旨為你們翻案,其他事日后再說。”
聞言,喬繼祖也只好咽下這口氣,只是瞪著郁止的眼里依舊充斥著恨意。
郁止失笑。
而這一笑,讓原本上前來收繳他的劍的人不由停住腳步。
他們雖不信真有那么神奇的劍,卻也害怕傳言為真,一舉一動皆小心翼翼。
“原來這世間最厲害的不是鋒利的刀劍,而是文字,是圣旨,是權勢,隨隨便便,顛倒黑白。”郁止輕笑。
“可是怎么辦,今日我想做的,偏偏是分一分黑白,辨一辨清濁。”
郡王這才看他一眼,皺眉道:“大膽刁民,圣旨在前,你還想負隅頑抗?”
“非也。”郁止搖搖頭,態(tài)度從容而平靜,仿佛面前面對的不是上千士兵的威脅圍剿,和一道否定了他所有的圣旨。
怕是皇帝在自家御花園,都沒郁止此時更輕松愜意。
“我只是有些話要說。”
他轉身信步來到喬繼祖面前,后者被嚇得后腿兩步。
雖然很不想承認,可事實就是,喬繼祖畏懼眼前這個人。
兩次升堂,郁止已經(jīng)給他造成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不殺不可拔除。
他明明與富貴無關,被權勢厭棄,至今除了腰間那把劍,一無所有,可當他走近時,還是讓喬繼祖的身體都忍不住顫抖。
“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動我,我姐姐饒不了你!”
色厲內荏的樣子像極了受欺負的小可憐,可郁止卻看到他眼底的兇光,即便怕他至此,也沒打消殺他的想法。
“我前些日子,著人查了一下你過往所犯罪行,發(fā)現(xiàn)陳家一事不過是其中一項,特別的是它被爆出來,而其他事被你用銀子擺平了,可是真的?”郁止悠悠問。
喬繼祖心頭一跳,可想到自己都被放了,“你胡說!我才沒有!”
他到底還有點腦子,知道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眾人大可當做沒聽到,可他是皇帝親自赦免,承認了就是在打皇帝的臉。
郁止摸著悄悄,又問:“是嗎,那我怎么調查出你曾搶占良田,強買強賣,用賭博給人下套,逼別人賣房賣地賣妻賣女?”
“在你手里的人命,已經(jīng)超過五指之數(shù),你看不慣的,小則捉弄,大則毀人前途,陳家不過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件。”
“你胡說!一個賤民竟敢污蔑我!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喬繼祖心中的憤恨和倉皇充斥著整顆心,理智告罄,整個人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么殺了郁止。
喬老爺心頭一跳,隱約覺得兒子的狀態(tài)不對,卻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對,只好拉住他,讓他忍耐。
私下怎么說都行,可當著這么多人,甚至是郡王還有皇帝面前的紅人的面就說打打殺殺,未免太過囂張。
可他越拉,喬繼祖的情緒就越煩躁,心也越亂。
郁止面不改色,沒有絲毫怒氣,只道:“你是不是很得意?欺凌弱小,藐視法律,輕視人命,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主人,主宰著許多人的命運?”
“是又怎么樣?!”喬繼祖被情緒沖昏了頭腦,揚聲道,“那些賤民算什么東西?!”
他雙目赤紅,情緒極不冷靜。
“繼祖!”
“弟弟!”
喬老爺二人怒斥驚呼,心跳紊亂,這話要是傳進皇帝耳朵里,喬繼祖這剛被保住的命就要沒了!
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誰敢自稱主宰?!
喬老爺驚懼地望著郁止,眼中恨意正濃,卻拿他毫無辦法。
此時此刻,他只想保住兒子的命!
聽見喬繼祖承認罪行,郁止并沒有任何表示,只勾唇一笑,隨即轉身面向衙門。
他抬步走進,無人敢攔,摘下頭頂烏紗帽,將其放在公堂桌案上。
“為官者,頭頂烏紗,當清正廉明,愛護百姓,明察秋毫,遵行法度。”
“今日我既不做這官,自不該戴這頂烏紗。”
愿后繼者配得上這烏紗和匾額。
眾人見他摘下烏紗,以為他乖乖認命,前來收繳悄悄的人也有了底氣,上前要他取下腰間長劍。
郁止取下長劍,卻并未將它交到他們手中。
而是低頭嘆道:“身處江湖目無法紀,身處官場處處制約,為俠者,免不了打打殺殺,傷及無辜,為官者,又免不了官場傾軋,權貴遮天。”
“今日我既不做官,也不為俠,只愿做一回執(zhí)劍者。”
“鏟奸除惡,不平則鳴,是為本分。”
他抽出長劍悄悄,并不命令它行動,反而轉頭看向喬繼祖。
“世間有因果報應,命運輪回,你身負血債,罪行律法不判,報應上天不收,我收。”
言畢,無人看見他何時動作,也無人看清他的動作,眾人眼前一花,等到能看清時,便見喬繼祖脖子正中一劍,劍的另一端還在郁止手中!
靈劍出,鮮血濺,這把殺人用的劍,終是在郁止手中見了血。
郁止抽回劍,喬繼祖沒了呼吸的身體倒在地上。
他并未多看一眼,只用手帕低頭拭去劍上鮮血,動作和眼神都溫柔無比。
“今后別亂造殺孽。”
“恩怨對錯,我?guī)湍惴帧!?br />
“奸邪惡徒,我替你殺。”
善惡因果,都一同背負。
長劍震顫,卻并未脫離郁止的手,像是在回應。
我愿意。
出世數(shù)百年,不認主,不取名,無謂善惡,不理是非,如今卻甘愿執(zhí)于郁止之手,任他驅使。
第353章 風雨有青天5
前任浮山縣令抗旨不遵,殺害喬繼祖后,突破重圍,消失無蹤。
啪!
御案上的的筆被摔落在地!
皇帝面色難以維持鎮(zhèn)定,壓抑著驚怒道:“什么突破重圍?消失無蹤?他再厲害,還能逃過千人圍攻?!”
帝王震怒,郡王和領兵前去的首領都不由心中驚惶。
皇帝沒親眼見過郁止是如何殺人如何離開的,他們卻是親眼所見。
也親眼看見那把劍當真能聽懂人言,即便有郁止顧及不到之處,一聲呼喚,便能讓那把劍自行行動,解決他的后顧之憂。
一人一劍心有靈犀一般,配合完美。
傳言并未摻假!
“啟稟陛下,那真是一把邪劍!無人操縱也可自由行動,那郁止一聲令下,一劍便能震飛數(shù)十人!臣等無能!”兩人紛紛跪地。
可跪地又有何用?跪下來皇帝心中就不惶惶不安了嗎?跪下來他就能每日安枕嗎?笑話!
“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都給朕滾!”皇帝憤怒將人驅逐,兩人忙不迭離開。
而在他們走后,皇帝才能面上撤下皇帝的威嚴和偽裝,露出幾分不安和惶恐。
他因畏懼郁止和那把邪劍而出此下策,逼迫對方束手就擒,卻沒料到那一人一劍皆不是好對付的,竟不肯束手就擒,反而奮起反抗,他的千人大軍竟半點用也無。
盡管知道那人只殺了喬繼祖一人,其他人皆是驅逐或受傷,并未傷及性命,皇帝也并沒有感到任何安慰,反而更加懼怕。
在那么多人圍攻的情況下,還游刃有余,且能注意到不殺任何人,這樣的能力,還有誰能做到?
而擁有這樣能力的人,想要入皇宮殺他,是不是輕而易舉?!
皇帝心虛地將宮中的守軍增加了一倍,每晚就寢身邊也要人寸步不離地守著,盡管如此,他依舊惶恐了很久,每夜失眠。
同樣畏懼郁止的其他人也都有不同的影響,或許是為了撇清自己的關系,郡王回府后邊休了郡王側妃,將人趕回了浮山縣老家,且不允許她再踏足京城,更別想回來郡王府!
千人隊伍里的人傷的傷,怕的怕,辭官的不少,有的是因為傷,有的則是因為怕了,他們對于對敵一事產生畏懼,這種人,即便上戰(zhàn)場也是一個死字。
喬家日子也不好過,兒子被殺,女兒被休,喬老爺從那日后邊病了,既是恨的,也是怕的,纏綿病榻數(shù)月,終究還是隨喬繼祖去了,喬家迅速沒落。
那辦事不利還得罪了郁止的趙管事也被郡王府趕了出來,無人敢收留他、用他。
一場大戲,就這么驚世駭俗地落了幕,由于圍觀的人很多,流言止也止不住,坊間多了許多傳說,無數(shù)話本紛至沓來,流傳至天下。
據(jù)說,世上有一把神劍。
據(jù)說,世間有一位劍仙。
據(jù)說……
可無論再多的據(jù)說,也都跟郁止無關。
山腳的小溪邊,郁止正在給悄悄洗澡。
“這里沒有花瓣,也沒有香露,忍耐一下。”
郁止原本穿的官服,顯然是不能穿了,不說身份,就是那官服上濺染到的鮮血也讓他無法接受。
條件如此,知道郁止暫時也沒辦法,悄悄并沒有任性,而是任由郁止乖乖幫它清洗身上的鮮血,直到劍和劍鞘都洗干凈。
郁止起身看了看四周,思忖片刻道:“先找個落腳的地方。”
悄悄是劍,殺人見血后已經(jīng)滿足,可他是人,需要進食。
郁止在山里打了一只野兔,就地生火烤熟,飽腹后繼續(xù)往山里去。
這座山很偏僻,可郁止憑借蛛絲馬跡仍推測山里有人。
他沒有另尋他處,而是直接帶著劍進山里,走了一個時辰,終于在山腰處找到一座無人的道觀。
“天一觀”陳舊破敗的大門被推開。
“有人嗎?”
無人回應,郁止走進,手指在桌上一探,便見指腹染了一層灰,可見久無人居。
郁止找了一圈,在墻上發(fā)現(xiàn)一些字跡。
原來這座道觀是本是貴人私建,后來貴人離開此地,道觀卻無法帶走,便留下一個老道士和一個小道童守著。
幾月前老道士坐化,小道士不愿在這兒虛度光陰,遂留下文字后離開,言這里的東西可以用,只要離開時收拾好,等待下一個有緣人。
郁止在道觀里找了又找,終于在一口箱子里找到幾件道袍。
他挑選了其中較新的一件,穿上后,又為自己挽了個道髻。
原本的清貴君子,瞬間變得仙氣飄渺。
便是正經(jīng)道士,都沒有他這般道骨仙風的氣質。
被擱在桌上的悄悄將自己豎起來,倒像是一個人坐起來認真觀察一般。
郁止笑了笑,“我今后不是官員,機緣巧合,做個道士似乎也不錯。”
劍柄偏了偏,似乎在欣賞郁止的模樣,沒反對,便是同意了。
郁止指尖在它身上點了點,“你既然是我的劍,便隨我一起修道。”
“我修道行,你修劍心。”
悄悄呆住,覺得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它當即要跳下桌,表示自己的不愿意。
修什么道?是不是還要讀書認字學習?它才不要!
好不容易到了沒有書不用認字的地方,它才不答應!
然而它想跳下來的動作卻被郁止手動止住,在郁止的鎮(zhèn)壓下,別說是跳下桌,悄悄連動都不能動!
混蛋!
竟然騙它!
郁止眉梢一挑,“不愿意?那下次再殺獵物,就用你,而不用匕首了。”
悄悄:“……”
要它去給兔子剝皮,給野雞拔毛,給魚開膛破肚?
休想!
它……它才不要受此奇恥大辱!
什么對它好,什么跟它一起,都是騙它的?!
它一把劍年幼無知,竟被一個狡詐人類所騙,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虧它先前還幫了他!
憤怒又委屈的悄悄奮力反抗,誓要從郁止手下掙脫。
郁止卻淺淺一笑,“別鬧,逗你的。”
悄悄:“…………”
“你字都認不全,今后能寫常用字我都該謝天謝地,又豈會強求你去看道經(jīng)?”
悄悄:“………………”怎么辦,更覺得被侮辱了呢,雖然……好像確實是事實?!
惱羞成怒的悄悄掙扎的力道更大,郁止無奈將它抱住,“雖然不用認道經(jīng),但讀書認字還是不能少的。”
手邊沒有書,郁止便開始給它默背三字經(jīng)。
修行一事在心不在身,只要悄悄一直在他身邊,修劍心,化人心,也不過是自然而然的事。
兩日后,郁止離開了這座道觀,他穿著道袍,挽道髻,是真要做一名道士。
一來這身份與之前的形象有不小的差距,可避免一些麻煩,二來這身份讓他入世結識陌生人為更為方便。
為承天一觀的一衣之恩,郁止給自己起了個化名道號:天一。
此后,世間再無一名叫郁止的游俠、官員,而多了一名天一道長。
*
小溪村
村子始于戰(zhàn)時,眾人皆是為躲避戰(zhàn)亂而來,在此地自給自足,不見外人。
鄰里和諧,夜不閉戶,從無雞鳴狗盜之事,書中譽為桃花源。
桃花源雖好,卻也有煩惱。
村子里不與外界來往,自然也不與外人通婚,從百年前開始,村子里便有許多天殘子女出生,每對夫妻幾乎都有此情況,村民們惶惶不安,悲傷痛苦,覺得是他們遭到了天罰。
由于天殘子女不少,他們更不敢與外界來往,怕被外界認定他們是被上天懲治的妖魔,必須上火刑。
數(shù)十年后,畸形子嗣更多了。
奚大娘將剛出生不久的小孫子穩(wěn)穩(wěn)放在木頭嬰兒床上,一邊看著小孫子一邊舂米,喉中還哼唱著鄉(xiāng)間小調,顯然心情很好。
兒媳婦在滑胎兩次后,終于順利生下一名男嬰,且還是個健全的孩子,她能不高興嗎?
不一會兒,門口響起敲門聲。
“誰啊?”奚大娘一邊放下東西,一邊起身開門。
本以為是附近鄰居,誰知卻見一名年輕道士站在門口。
他們避世百年,許多文化知識和對外界的認知都在退化,因此并不知道道士這類人,只是覺得對方穿著并不像是村里人。
這里來了外鄉(xiāng)人?!
驚愕過后,奚大娘心里便生出了警惕和戒備。
“年輕人,你找誰?”
她說話雖然有口音,可郁止也能聽懂,他笑了笑道:“貧道游歷途徑此地,竟見這里有座‘桃源村’,心向往之,前來一觀。”
奚大娘有些沒聽懂他的話,只知道這人好像是路過,且對他們心存好感,心中的戒備降低了一些。
“貧道觀氣所見,村里可有些難言之事?妖氣聚集在村中,此村危矣!”
“哇啊——!”嬰兒的哭喊聲打斷了郁止的話,卻也引來了村里其他人。
郁止視線落在那只知道哭喊,連話都說不得的嬰兒上,眸光微微一凝,笑容漸深。
這個這個世界的主角現(xiàn)在還是個嬰兒,還沒長大,還沒偷偷離開村子,還沒受到外界影響,認為村里的人都被妖氣侵蝕,想要解決,必須屠盡所有被妖氣入侵的人,也就是那些畸形。
主角不忍親手殺死自己的親友,便拜托欠了他一個人情的靈劍動手。
靈劍無人驅使,肆意屠戮,那些罪孽大半都落在它身上,令其化形時間又往后推了千百年。
這本該是悄悄的坎。
卻也本不該落在它身上。
郁止輕撫著腰間懸掛的劍,劍鞘因為生銹,被它嫌棄難看,無論如何也不用。
郁止只好砍竹子為它做了一把竹子做的劍鞘,倒也算風雅,勉強能用。
至于原來的劍鞘,被郁止摳了寶石融了黃金,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作他們的衣食住行,也不算浪費。
*
“這是我們自己種的青茶,不知道還合不合道長口味?”村長年過四十,身上有著別人沒有的威嚴,同樣,也有他人沒有的憂慮。
“清香味甘,回味無窮,甚好。”郁止夸道。
村長笑了笑,“道長喜歡便好,待會兒我便讓小五去裝上幾斤,交于道長帶走。”
“不必如此,出家人不重外物,再好的茶葉于貧道而言亦是清水,解饑止渴,別無他用。”郁止拒絕了。
他越是拒絕,越是淡泊名利,不求回報,村長便越是信服他。
從奚大娘那里聽說這位道長的話后,整個村里的人都無法拒絕郁止。
他是村長,關系到村子的生存和安危,他又怎能不顧?
“敢問道長,先前所言村里有妖,可是真的?”
郁止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繞了一個圈子,“貧道自幼與師父在山中修行,研習道法,師父過世后,方游歷天下,可惜天資愚笨,未得師父真?zhèn)鳎瑑H有其一二本事,卻也能觀村里被一股妖氣籠罩,久而不散。”
他說得平淡,村長卻聽得心驚。
只有師父一二本事,卻能看出村子被妖氣籠罩,可想而知,這村里有多濃重的妖氣?!
村長一時也顧不得威嚴面子,當即起身就要向郁止行大禮。
“道長!我們村子避世百年,自給自足,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緣何遭此磨難?村里人無辜啊,求道長指點!”
郁止并未阻攔,任由村長要跪地,卻在即將跪在地上的那一刻點了點腰間的悄悄。
悄悄:“……”
下一瞬,它便飛到村長膝下,不讓他跪下去。
村長雙眼瞪大,看著面前無風而動,無依而懸的竹仗,驚得往后一仰,屁股當即跟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重重一聲,極為響亮。
“仙……仙人?!”
他顧不上屁股的疼痛,驚喜不已地望著郁止,眼中滿是狂熱和虔誠崇拜。
“仙人!求仙人指點!求仙人為我村中數(shù)百口人尋一條生路!”他雙膝跪地,叩首磕頭。
原本對郁止只有三分信的村長,此刻已經(jīng)是深信不疑,雖然他們消息封閉,不與外界來往,可在他們所知道的信息里,也只有那些神話傳說里能有此情景。
重新抬頭,只見那根竹仗重新飛回郁止腰間,安安靜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
郁止身著玄衣銀繡道袍,頭頂束發(fā)的木簪手藝精巧,烏漆神秘。
他起身行了兩步,身形飄渺,氣質出塵,渾身上下皆透著一股道骨仙風的風姿。
“貧道義不容辭。”
剛做完裝逼工具的悄悄:“……”
這一路上,每每碰到需要以封建迷信來解決的事情,郁止都先靠它取得別人信任,此后再說什么,別人必定深信不疑,這法子屢試不爽,悄悄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覺得是奇恥大辱,變成了現(xiàn)在情緒平穩(wěn)地完成。
只是如果它有眼睛,此刻必定連連翻白眼。
晚上,郁止又給自家大功臣來了一套保養(yǎng)套餐,說了不少好話,將劍哄得心花怒放,成功同床共枕。
“等解決完這里,就帶你去江南,那里的美人美景最多。”郁止哄道。
悄悄往他懷里靠了靠,看來是滿意的。
“等見多了美人,今后你化形之時,也可以多做參考。”
郁止握著竹仗,竹子的溫度有些涼,卻又比劍溫暖,摸起來手感不錯。
“世間女子易美,她們可以梳繁復的發(fā)髻,戴各式各樣的釵簪,穿五顏六色,色彩鮮艷,樣式美麗的衣裙,如果你想變成人,女子應該是你最好的選擇。”郁止誘哄,忍笑問,“怎么樣?有沒有心動?”
悄悄想了想自己見到的人,發(fā)現(xiàn)確實是女子平均比男子好看,那它要變成女人嗎?
它沒有性別,化形時可以根據(jù)心意變幻身體,一旦定下,不可更改。
到底要變成男子還是女子呢?
它陷入了選擇困難癥。
郁止誘惑道:“你要是女子,還能與我夫妻相稱,我為你畫眉點妝,你為我巧制羅衣,還是不心動嗎?”
回應他的是一根惱羞成怒,翻身要打他的竹仗。
誰……誰要與你個狗……做夫妻?!
第354章 風雨有青天6
晚秋風至,村子坐落于山谷,長風順著谷道蔓延而上,秋意正濃。
郁止一身道袍,手撫竹仗,雙目在四周巡視,似乎在看什么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村長暗暗將他的姿態(tài)看在眼里,郁止皺眉時他提著心,郁止放松時他也沒能放松,半晌,才出聲道:“仙人,這便是我們村子的所有地方了,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郁止眉心微擰,“若我沒看錯,這里是少見的水滴型,腹大,開口狹窄,其內封閉,也正因此,妖氣才容易在這里聚集。”
“恕我直言,村中怪事,可是從你們搬到這里開始的?”
村長心下一驚,忙求助道:“仙人,您說得沒錯,從我們搬到這兒后,村里出生的天殘越來越多,敢問仙人,是否我們離開這兒,村子里的人就能好起來?”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是一開始離開這兒,或許還能消除妖氣,可你們已經(jīng)在這兒繁衍百年,子孫后代甚至包括你們,身上都有妖氣侵染,并非簡單的搬走能夠解決。”郁止沉聲道。
他嚴肅的模樣認真正經(jīng),卻又并沒有嚴峻,看來事情還有辦法解決。
村長連忙跪道:“求仙人指點!”
郁止并未扶他起來,而是神態(tài)自若地任由他跪拜,仿佛已經(jīng)對此事習以為常,這般姿態(tài),更令村長信服。
有了昨晚的經(jīng)歷,他再不敢不信這位仙人,心中打定主意,郁止怎么說,他就怎么做!
“我可以設法將此處聚集的妖氣清除,可已經(jīng)侵染你們身體的妖氣卻無法輕易清除。”
村長一驚,那這不還是沒用嗎?
卻又聽郁止繼續(xù)道:“人的身體本身便具有抵抗妖邪入侵的能力,我動不了,卻不代表沒有其他辦法。”
村長忙問:“敢問仙人,有什么辦法?”
“妖邪屬陰,最怕陽氣,你們村子里的人太少,陽氣不足,不足以抵抗陰氣,只要去到人多的地方,并接納外人融入你們,便能不著痕跡漸漸消除妖氣,此乃唯一的辦法,且短時間內未必有效,只有在十幾年,幾十年,上百年之后,或許才能看到效果。”
郁止說了一通,村長很快抓住重點,這是要他們出世,與外界來往通婚。
他本想問還沒有其他辦法,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他們隱居了百年,早已經(jīng)不問世事,出去之后,未必能適應與外人來往的生活。
然而聽到郁止那句唯一的辦法后,他打消了這個主意,只有這唯一一個辦法,他要是不干,這事就解決不了,他們村子日后還會生出越來越多的天殘!
只要這么一想,村長便覺得心痛難忍,當即點頭答應道:“我明白了,仙人放心,等我告訴村民們,他們?yōu)榱撕蟠矔獾模F(xiàn)在還請先生先為這村子里施法清除妖氣!”
郁止當然沒有拒絕,他倒也不是全騙的村長,這里陰氣是很重,他也確實可以幫忙設下風水陣法,讓這地方從聚陰之地變成風水寶地。
妖氣什么的是他胡說,可陰陽風水,這個世界卻是有的。
郁止讓村長把村子按照他的要求布置一番,又在村里開壇做法,設下風水陣法。
在陣法成型的那一刻,村長和圍觀的村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迎面?zhèn)鱽硪还膳L,暖風過后,整個村子仿佛都被美化了一番,變得更加山清水秀。
原本還不信郁止,認為這是個騙子的村民們頓時就對郁止心悅誠服!
親眼所見的東西是最能獲得他們信任的。
既然郁止能有這本事,那他之前說的其他話也一定是真的!
這下一來,再無人對要遷居一事提出異議。
在選擇地方時,村長考慮距離和人口問題,把定居的地點選在了一處距離這里較遠,卻又不算太遠,人口又不少的村子。
他們沒有離開過這兒,對于外界還抱有拘謹和害怕,當然不敢去太遠的地方。
可這里有妖氣,雖說郁止清除了,可誰也不能保證它們會不會再次聚集,他們又想離這里不要太近,免得陰氣重新追了上來。
矛盾的心理讓他們難以抉擇,所幸還有最后一條,人多,根據(jù)這個條件,村長他們定下了最后的定居之地。
“仙人,您說這地方怎么樣?我們可住得?還有,我們出去后,要是與外人結親,會不會影響到別人?”
郁止看了看地址,“不錯。”
他這個不錯,卻不是夸地方人多,而是因為這里的父母官還不錯,有干勁,愿意接納外面來的百姓,且城中在修建地方,干活的地方多,去了后也容易生存。
得了他這么一句肯定,村長心里剛松了口氣,卻又聽他繼續(xù)道:“對他人會有一定影響,但你們必須這樣做,才能消除身體的妖氣。”
“可我也知道,你們不愿欺騙他人,上天喜歡誠實的人,如果你們能對結親之人開誠布公,上天許垂憐。”
村長心中一動!
垂憐?!
有老天爺?shù)拇箲z能做什么?
或許是讓他們幾十年上百年的時間縮減一點?
無論有沒有用,這都是他們正需要且他人求也求不到的東西。
村長對郁止感激涕零地一拜,“多謝仙人指點!”
在那之后,郁止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就如同他之前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一般。
村長招呼村民們舉家搬遷,而郁止卻并未像他們以為的那樣離開了,而是在暗中悄悄觀察,等到看著他們真的搬去了定下的那個鎮(zhèn)上,他才悄然離去。
路過這座鎮(zhèn)時,郁止還特地從書局里要了空白的書本,將這段軼事完完全全記載下來。
而在記載完后才揭露,其實這都是騙人的。
天生畸形并非因為妖氣入侵,而是近親通婚,但時人多蒙昧,有時真話遠不如假話可信,因地制宜、因人而異、靈活變通,方能以最快且更合適地解決問題。
謹以此書告知于后人,莫要信妖邪之言,一切未知都有其未發(fā)現(xiàn)的原因,還須繼續(xù)探索。
寫完這本書,郁止又抄了幾本,便將它隨意送人或留在書局,讓它們自己等待有人發(fā)現(xiàn)。
此后,解決一樁心事,郁止繼續(xù)踏上旅程。
有時他碰上的只是一些恰好碰到的小事,而有些時候,卻又是他自己主動去找的人和事。
悄悄雖然還不懂這其中的區(qū)別,到它敏銳覺得,這是不一樣的。
客棧里,郁止要了一間上房,這里有筆墨紙硯,小二送來了熱水,郁止要給悄悄洗澡,可長劍卻先一步離身,來到桌邊,蘸磨寫道:【這回你又要找什么?】
郁止挑眉,玩笑道:“怎么,你才跟了我這么兩年,就已經(jīng)不耐煩了,看厭了我這張臉了嗎?”
悄悄:“……”
它歪著身子,用劍柄敲了敲他,雖沒說話,卻整把劍都寫著:好好說話!
郁止失笑,沒說它那力道連蚊子都拍不死,只溫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我這張臉。”
有時與人打斗或者捕捉獵物時濺到血,它都會拖出手帕先給他擦臉,比小嬌妻還賢惠。
悄悄看了看桌上的墨,又看了看郁止的臉,似乎在琢磨著要不要把墨潑在這人臉上,好好洗一洗,多半是太久不洗,臉皮越來越厚了。
半晌,郁止才失笑,指節(jié)在劍身上敲了敲,“別擔心,只是有些事需要我做而已。”
“無論是恰好遇到,還是自己特意尋找,那都是一些簡單的,需要我去解決的事。”
“就像遇到你。”
片刻后,悄悄又蘸磨寫下一行字:【遇到我,也是你要做的事,要完成的任務嗎?】
它已經(jīng)不像剛開始那樣傻,從前它只是一把劍,不通人情世故,可自從郁止教它做人,它便真的學會了不少人與人的事。
郁止眸光微動,“這你可說錯了。”
“我做那些,只是因為需要,只是因為恰好遇到。”
“可遇見你,卻是我心甘情愿,夢寐以求。”
悄悄有點沒明白,它知道,郁止這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不平凡,不普通,不尋常,他雖然一直拿自己當成普通人,可有些東西,不是不說就不存在的。
它知道,或許眼前這個人得到它的心思并不單純,但它也不想離開了。
【等你要離開我,我就殺了你。】
悄悄寫下這句仿佛威脅的話,便自覺落入盆中,等著郁止來給它洗澡。
郁止:“……”
雖然這話真的好像是威脅,但郁止心里明白,這不是威脅,也不是警告,而是一句類似于宣言、通知一類的話。
若是悄悄是人,能說話,說出這話時的語氣必定波瀾不驚、平淡無比。
可它是把劍。
于是,落在他人眼中,便是這把劍兇惡地撂下一句威脅的話,就去盆里等著被威脅的人伺候它,任誰知道,也必然要夸上它一句猛士。
郁止哭笑不得地去給它洗澡,將墨水洗干凈,又拿布擦干。
等到了床上,他才將心思放在悄悄寫的那一句話上。
等他要走時,先殺了他。
郁止輕嘆一聲,無奈又想笑。
想必到時候,即便想殺他,也沒那個機會。
之前他開玩笑讓悄悄變人時變女子,就能與它做夫妻。
可事實上,即便它真的變成女子,郁止也跟他做不了夫妻。
劇情里,悄悄變成人,耗費的豈止是千年,而他這具身體,能用的時間,百年已經(jīng)是奢侈。
無論它變成男人女人,無論它變成什么模樣,無論它變得有多合他心意,多有夫妻相,他也是看不到的。
將長劍攬在懷里,“做人啊,即便不需要,也要學著睡覺,學著品嘗美食,學著欣賞美景,在這個世上,總要找一些事來做。”
否則將來他不在,它一把劍要怎么過。
悄悄聽不懂郁止的話,本來以為自己長進了,可現(xiàn)在又覺得自己還是那么笨,所以要怎么樣才能聽懂郁止的話呢?
之后,悄悄一反常態(tài),主動見識其他人,聽別人的對話,聽別人的故事,郁止有些欣慰,大概就是看到差生主動學習的感覺,雖然不知道它出于何種原因,也不知道它是否能堅持,但這已經(jīng)足夠他高興。
為此,郁止還特地給悄悄換了身衣服(劍鞘)。
他花光了所有別人感謝他的銀兩,讓人給它量身定制了一把青玉竹鞘,青玉為材,青竹做形,山里隨便削的那把竹仗,終于被玉竹取代。
拿著它出去,郁止的身價都高了不少,主要體現(xiàn)在遇到事上雇主家?guī)兔鉀Q麻煩后,得到的感謝金都無形增多。
為了配這把玉竹手仗,郁止還特地給自己置辦了兩身更貴氣,料子更好的道袍。
那身云錦繡仙鶴的道袍一穿,走在街上都有客人主動上門,在鬧市橋下擺個攤子,客似云來。
郁止沒真想做什么算命道士,但這個世道如此,算命總是更賺銀子,偶爾算兩把也沒事。
道士也屬于出家人,被人看到吃葷食總是不好,每當郁止去到一個地方,在解決完遇到的事后,總會改頭換面,帶著悄悄去品鑒當?shù)孛朗场?br />
“這個燒鵝有些老了,料的味道還行,微甜,香味散得也遠,隔著幾仗也能聞到,有機會的話你也嘗一嘗。”
“這碗燉雪梨很有特色,比上次嘗的那家味道好,不愧是這兒的招牌菜。”
“包子皮薄餡大,看著香軟,吃起來更香軟。”
“河豚鮮香味美,但是吃這個得小心,食材一個沒處理好就容易中毒。”
空蕩蕩的包間只有郁止一個人,他自言自語的模樣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在他點評到第八飯菜時,那把劍終于忍受不了,飛身起來要打他的手。
或許他更想打的是郁止的嘴,實在太能說了。
說什么說,反正他又品嘗不到!
郁止笑著避開,“知道你嘗不到,這不是在提前給你試菜嗎?等你變成人,自然能嘗到了。”
聞言,悄悄立馬焉頭耷腦,整把劍都變得有些有氣無力,失了精氣神。
所以它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變成人?
這人該不會是騙它的吧,其實它根本修不成人形?不然怎么會一點跡象都沒有?
見它焉頭耷腦的模樣,竟是連打他都不想做了,郁止忙關心寬慰:“別著急,話本里的妖精修煉成人形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何況你是一把劍。”
還是一把造了不少殺孽的劍。
“或許有朝一日,你睡醒起來,自己就變成人了呢?”郁止笑道,面上似乎并不在意。
悄悄不理他,飛到郁止身后不讓他看見。
原來還盼著催著它變成人的人,轉頭就對此毫不在意。
渣男!
它當然也是有私心的,或者說,它從來都是只有一顆私心,從前這顆心里只想著殺人。
看不順眼的,殺。
招惹了它的,殺。
沒人教它明辨是非,也沒人要求它做個人,它是把劍,只要厲害,只要鋒利就好了。
可跟了郁止后就變了。
他教它識字明理,教它游覽世界,品味一切,尋找除了殺戮之外,其他感興趣的東西。
悄悄其實知道,也看得出郁止雖對這些美食品評得頭頭是道,可他吃這些東西時的神態(tài)情緒,跟在野外吃干糧時沒什么區(qū)別。
他并不偏愛任何一種食物。
所言所行,所看所聽,都是為了它。
為了給它尋喜惡,為了讓它留戀人間,為了讓它更迫切地想要變成人。
悄悄不想讓他失望。
它想讓這個給它取名、教它讀書、教它如何做人的人看看……
看它變成人時的模樣。
第355章 風雨有青天7
棄官修道第一年,郁止和悄悄的畫像被暗處的人廣為傳播,京中高價懸賞,江湖朝堂皆有無數(shù)人企圖抓到他領賞。
棄官修道第三年,天一道長在南方小有名氣,原本對領賞趨之若鶩的人從未摸到郁止半點身影。
第五年,天一道長在天下?lián)P名,有富商權貴千金求之,或算命測運,或風水改局,或尋求長生,或參與陰謀,但郁止并非誰求都接。
世人皆知天一道長有三不算。
無德權貴不算,無良豪商不算,看不順眼不算。
這樣的人前來,任憑再多酬勞,也請不動他出手。
更神秘的是,明明天一道長未遮掩或者改變容顏,你看他時,也能看清他是何模樣,可總是轉頭便忘,從來也記不住。
也因此,即便逍遙又招搖五年,天一道長之名傳遍天下,也無人得知他便是當初那位抗旨不遵,又被皇帝全天下偷偷通緝的前任縣令。
郁止曾偶然路過浮山縣,那里的百姓生活不錯,大約是曾經(jīng)出過他那么一件事,來這兒的官員因為擔心他再出現(xiàn),都不太敢肆意妄為,更不會苛待百姓。
曾經(jīng)的當?shù)馗簧虇碳乙呀?jīng)沒了,有的不過是一戶普通人家。
但一個喬家沒了,還有別的林家、李家、王家……
有人,有利益,有糾紛,這種情況便無法避免。
原主的想法是對的,唯有遵守約束所有人的法律,在規(guī)則下行事,才能盡可能避免這類情況。
法律不是約束,是保護。
第一個五年,郁止順利揚名。
第二個五年,郁止走在街上都能隨處碰到想要求他幫助而大肆尋找的人,可他依舊我行我素。
第三個五年,郁止在一座山上定居,這山風水極佳,是上好的養(yǎng)靈地。
“以后這兒就是我的埋骨之地。”郁止指著一個位置道。
悄悄跳起來拍了一下他的手。
四十都不到,說什么埋骨之地!這人就是欠抽!
郁止收回手,揉了揉,指著上面被自己揉出來的紅暈道:“你看,都把我拍紅了。”
悄悄:“……”當它是瞎子還是傻子?
“親一親才好。”郁止笑道。
悄悄:“……”它又沒嘴,所謂的親跟剛才的拍有什么區(qū)別?!
它惱怒地寫下這句話,卻見郁止?jié)M臉了然,“哦,原來你剛才不是打,是親我啊。”
悄悄:“…………”
郁止笑問:“那你是不是也贊同我以后埋這兒?如果你喜歡,還可以給你留個位置,讓你跟我一起睡哦。”
悄悄:“…………”
不想看見這人,它怒而飛身回了竹屋。
新搭建的竹屋寬敞漂亮,迎風自來,尤其是夏日,最是清爽。
當然,能受悄悄喜歡的最主要原因,還是這竹屋與它的劍鞘十分匹配,每日睡在這兒都覺得美美的。
它去樓上畫畫。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它漸漸喜歡上了畫畫,跟讀書比起來,它畫畫就要積極許多。
主動學習并提升畫技,主動練習,完全不需要郁止督促。
不過它最喜歡畫的不是花鳥蟲魚,而是人物,具體一點,這人物是指郁止……和它自己。
一把劍自然沒有人樣,它畫的是自己打算化形的模樣。
在這幾年里,它畫了很多美人,它覺得最好看的模樣,卻都未定下來自己要化形成什么樣。
郁止也沒給它參考,它也從沒問過郁止。
從一開始會常常跟郁止聊起化形,到后來越來越少,直到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不再在郁止面前提起。
偶爾郁止說起,它也蔫蔫的,不搭理。
“這里沒畫好。”懸空的畫筆被一只白皙的手握住。
郁止不知何時上樓,握著畫筆,提筆在畫紙上,將那片沒畫好的地方修飾一番,以其他事物遮掩。
悄悄靜靜看著,看著那發(fā)髻上簪著一只藍色蝴蝶。
蝴蝶展翅欲飛,卻又緊緊貼著發(fā)髻,眷戀留戀,生動無比。
窗外清風迎入,襲得紗幔飄舞飛揚,霧藍色的紗幔猶如清晨濃霧,漫山遍野,遮天蔽日,將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朦朧中。
“想變成女子嗎?”郁止看著紙上的女子畫像,笑著問。
他笑得輕松自然,仿佛未曾認真,可悄悄知道,他是認真在問。
它不說,郁止便繼續(xù)道:“女子也并非不好,可你若這般貌美,定有不少心存妄念之徒試圖將你據(jù)為己有。”
悄悄不以為意,它從不覺得自己連一些宵小之徒都解決不了。
郁止當然知道,可他要說的卻是:“我知道你能打,可若是一不小心將人殺了,豈不是還要背負一份因果?”
“你是玉器,他們是泥瓦,自然比不得。”
悄悄聽著還挺美,它蘸磨寫道:【我又沒說要變女子。】
【而且,男子也有藍顏禍水一說。】
郁止笑道:“看來你讀書確實越來越厲害,竟沒有哄過你。”
悄悄得意地甩了甩墨汁,若是它有人形,此時定是張揚又可愛的模樣。
“所以別失落,也別難過了。”郁止輕聲道。
悄悄攪動筆洗里清水的動作頓住。
“你看,化形太美有危險,不是最好看你又不喜歡,無論男女皆有不妥之處。”
“所以,化形之事有好有壞,可以化形自然好,但不能化形也能免了許多麻煩,有緣時自接著,無緣也不強求。”
“別失落。”
悄悄紙上寫道:【可你不是很想看嘛?】
是因為郁止想看,整日在它面前念叨,它才會這么想化形。
郁止笑著放下筆,轉而握住它,將它沒洗干凈的地方洗干凈。
“是啊,我想看。”
“可我更想看你開心。”
筆洗里的清水已經(jīng)變渾濁,他倒了重新舀了清水回來。
“從前化形能讓你開心,我自然喜歡。”
“現(xiàn)在它讓你不開心,我就不喜歡了。”
從前他需要用化形當胡蘿卜在它面前吊著,這才讓它更有好好學做人的動力,可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學得上了正軌,能寫會畫,能看會思,且情感越來越豐富,除了閱歷,它不必一個普通孩子差多少。
當然,年齡大約在五歲至十五歲的樣子,任性驕傲還有些小脾氣,會耍小性子,卻也會親昵地親他挨著他,想要化形哄他開心。
像個心智純粹稚嫩的幼兒,努力做他喜歡的事哄他。
這樣,已經(jīng)夠了。
悄悄覺得郁止這是在哄它,但不影響它高興。
它興奮地甩掉身上的清水,湊到郁止面前,用劍尖給郁止修了修頭發(fā),這是它最近找到的對郁止好的一件事。
長發(fā)披散,清風將青絲吹得飄飄蕩蕩,這風吹得人很舒服,可在這要修頭發(fā)的時刻,就沒那么美好了。
悄悄氣得要去關窗,郁止將它拉回來。
“讓它繼續(xù)吹,陪我睡個午覺,等醒來后再修頭發(fā)也不遲。”
悄悄被哄得答應了。
郁止不著痕跡松了口氣,盡管只能拖一個中午,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悄悄是有一顆當理發(fā)師的心,卻是個手殘,每回修頭發(fā)都要修得奇奇怪怪,完了自己看著覺得不好看又要一把劍生悶氣,然后說一句下次就好了。
可下次過了還是下次,幾次過后,郁止就不信這句話了。
有的手殘是治不好的,尤其這只手還無法靈活運用。
躺在竹榻上,青絲四散,繞著悄悄纏了又纏,它想將它們弄開,卻又停住動作,并沒有繼續(xù)。
片刻后,它安安分分休眠,隨著它的休眠一起被帶走的,還有那一句不知在哪本書里看過聽過的詞句。
【結發(fā)同心,恩愛不離。】
不離……
它沒有頭發(fā),卻又一顆想長頭發(fā)的心。
隱居的日子很寧靜,每日郁止帶著悄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郁止不種田,他種藥材,或者從山里采藥,拿去附近鎮(zhèn)上賣,偶爾遇上附近的村民,也會順手替他們診治一番。
漸漸的,他在這附近也有了名聲。
只是這個時代信息不流通,他們不知道十余年前有一個驚動江湖官場的縣令,也不知道還有一個聲名鵲起,無數(shù)權貴世家皆在尋找,企圖延年益壽、逆天改命的道士。
他們只知道這山里有個會醫(yī)術的郁先生,先生一人獨居竹樓,唯一喜愛的,只有那把從不離身,時時看顧的竹仗。
有時孩童看見他抱著竹仗發(fā)呆(冥想),還會以為他是盲人。
這位郁先生在這兒住了五年,可就這五年時間,附近的村民也發(fā)現(xiàn)了他的神奇之處。
五年前和五年后的郁止,樣貌幾乎毫無變化,在他臉上看不見歲月的痕跡,也無人知道他的年紀。
剛來時,他們還以為他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可五年后他還是這模樣,他們便不這樣想了。
五年后,郁止離開,他在住樓設下陣法,保證在他離開的這些年里,這樓不會腐敗崩塌,不會人為損壞,也不會有人入侵。
沒人知道郁止什么時候走的,就像沒人知道他何時來的一樣,等眾人回想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記不得郁止的模樣,只依稀記得有這個人。
休息五年,郁止繼續(xù)做任務,都是劇情里悄悄本該遇到的人和事。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行公道,持正義,將一切因果理清,撥亂反正。
數(shù)十年后,悄悄已經(jīng)與人無異。
知道什么是對錯,分的清黑與白,看的透人情世故,讀得懂人心,當然,也讀得懂自己的心。
它是劍,也是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
而它喜怒哀樂之因,七情六欲所牽,非山石草木,非萬物生靈。
滿心滿紙,所思所念,皆不過區(qū)區(qū)二字。
郁止。
郁止……
它踏遍山海,看遍塵世,雖喜于美,卻從不留戀。
唯一舍不下,割不去的,也唯有區(qū)區(qū)郁止。
可現(xiàn)在,郁止也要離開它了。
又是數(shù)十年后,郁止大限將至。
第356章 風雨有青天8
再次回到竹樓,竹樓的一切都沒變,附近的村民景色雖略有不同,卻也相差無幾。
孩童依舊在田地鄉(xiāng)間奔跑打鬧,魚群飛鳥,依舊來來往往,熱熱鬧鬧。
郁止回來后,便著手修建自己的墓穴。
被請來干活的村民們也不知這是哪兒來的人,但他們依稀記得是有這么個人,離開村子又回來。
事實上,從前見過郁止的人早已經(jīng)去世,現(xiàn)在這些人,腦子里也只有那么一點印象。
見郁止雖是滿頭白發(fā),樣貌卻不見老,便自以為白發(fā)是病,實際他本人還很年輕,這墓穴是為家中長輩所建。
這也并不奇怪,有的人年輕時愛在外闖蕩,可老了卻總想著葉落歸根,派后輩回鄉(xiāng)提前修建墓穴也實屬正常。
有銀子拿,包吃有肉,他們干活也利索,不到一月,郁止的墓穴便修好。
郁止檢查完畢后,便給幾人結了尾款,看著這個還算寬敞的墓穴,將他與悄悄這些年經(jīng)歷所擁有的東西和回憶都裝了進去。
里面有他這些年寫的書,有他們一起作過的畫,有寫過的字,還有看著好看喜歡,便買來送給對方的東西。
僅僅是劍穗玉墜,幾乎都能擺滿一口大箱子,至于其他的,類似于玉石,甚至各種各樣的劍鞘,什么也不缺。
這里是上好的風水寶地,郁止給它設下了陣法,沒人帶領,無人能夠進去。
之后,他便撐不住了。
這具身體看著年輕,實際內里已經(jīng)老朽,他控制不了時間流逝,控制不了這具身體走向衰敗,即便修煉,也不過多活了數(shù)十年。
“我要睡了。”
時至今日,大限將至,他卻沒說一個死字。
大概也知道悄悄不喜歡。
悄悄一動不動,好像一把普通的劍。
郁止握著它,寬慰道:“這里風水很好,若是在這兒待上千百年,被靈氣蘊養(yǎng),說不定你不用修煉,也能化形成人。”
悄悄沒動靜,早在數(shù)十年前,它便已經(jīng)不在乎化不化形,或許現(xiàn)在它立馬能化形它還會高興一下,可以后的事,它去想做什么,反正郁止又看不到。
郁止心知肚明,嘆息一聲道:“悄悄。”
他等待片刻,直到玉竹敲了一下他的手背。
微微一笑,郁止低頭撫著它,溫聲道:“陪我睡一覺吧。”
這一覺或許地老天荒,或許滄海桑田,或許永遠也不會醒來……
悄悄卻歡快地鉆進他手心,令其握得更緊。
雖沒有任何言語,可空氣中活躍的歡快氣氛,依然代表著它的心意。
它愿意。
就像當初郁止問它愿不愿意被他驅使一般,如今又問它愿不愿意與他沉眠。
無論是當年還是現(xiàn)在,它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它愿意。
郁止笑了笑。
沒人幫他收殮,無人為他舉辦葬禮,也沒人知道名揚天下的天一道長悄無聲息地永眠在這座隱秘的山里。
陪著他一起的入棺的,只有那把裹著玉竹,劍身依舊鋒芒畢露的長劍。
長劍無名,再無人喊它一聲悄悄。
*
“艸!怎么這么倒霉?旅游還能遇到山體崩塌?要不是跑得快,這會兒咱倆小命兒就沒了!”
一個短發(fā)男生罵罵咧咧,怨天怨地,從剛開始罵老天爺,到后來連自己多吃半碗飯都怨上了,因為若是他沒多吃那半碗飯,就不會遇到一個人,也不會聽對方的話前來旅游,更不會遇上山體崩塌。
“好了,別鬧了,快看看有沒有信號,打求救電話。”同伴……也就是那個邀請他來旅游的長發(fā)男生忍了半個小時后,終于無奈求饒。
“你又不耐煩,嫌我話多是不是?話多你別找我啊,那么多喜歡你的人,比我好看比我優(yōu)秀比我話少,你干嘛不邀請?”
長發(fā)男生忍無可忍,終于一把將人抱住,吻上那張喋喋不休的唇,幾分鐘后,才將人松開喘氣。
“他們又不是我男朋友。”
一個吻令短發(fā)男安靜下來,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愉悅飛揚,熟練的哄人動作,終于讓短發(fā)男輕輕哼了一聲。
“算你識相!”
說罷他摸出手機,長發(fā)男的手機在跑的路上丟了,短發(fā)男的手機沒事,可這兒信號封閉,打不出電話。
“算了,先治傷擦藥。”
他們逃跑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有擦傷,短發(fā)男的腳踝還扭了,好在他們裝藥的包沒丟,否則還得擔心傷口感染。
好不容易上完藥,兩人肚子又餓了,他們包里有一些零食餅干面包和水,兩個人吃,一個星期的量還是夠的。
他們肯定等不到一個星期就能被人救走,食物倒是不必擔心,可是水……
他們又不是傻子,背著一個星期的水旅游,包里也只有幾瓶水,大概能撐個三五天。
“要不咱們找找有沒有水源?”短發(fā)男建議道。
長發(fā)男巡視一圈道:“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或許有野獸蛇蟲,小心一點為好。”
短發(fā)男猶豫道:“可我怎么覺得,這兒應該挺安全的呢?”
剛剛在外面他還因為遠處的崩塌膽戰(zhàn)心驚,可進了這個山洞后,他便感到一股安心油然而生,仿佛被什么東西保護了。
沉默片刻,長發(fā)男也沒辦法昧著良心說話,他也有這種感覺。
那當然了,這里可是有郁止設下的保護陣法!
悄悄暗暗想到。
它醒來聽見這兩人說話好久了,大概是山體崩塌破壞了這兒的地貌環(huán)境和風水,讓郁止設下的陣法有了漏洞,變得不穩(wěn)。
總之,它醒了。
從醒來后,便聽著兩個人你來我往地說話吵架還親嘴。
跟郁止走了許多年,它早已經(jīng)是見過世面的劍,對兩個男的親嘴并不意外。
只是想著自己都沒能跟郁止親一下,有些遺憾。
它連人形都沒有,如果……如果它有人形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出,悄悄只覺得自己體內有什么力量在讓身體往自己不可控的方向變化,一道金光自體內向外放射,由內而外,閃耀璀璨。
片刻后,光芒散去,一名長發(fā)男子站在悄悄所在的位置。
五官精致,膚澤如玉,眉目清冷中帶著一股凌厲劍意,活脫脫一個高冷男神。
只是這男神似乎在耍流氓,身上一件衣裳也沒有。
他……化形了?
從前想了百年都未成的事,今日這隨意一想,便成功了?
悄悄有些茫然,但更多的卻是再次翻涌的遺憾!
茫然的俊臉上滑落一滴淚珠。
他后知后覺地去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多少年后?
被靈氣蘊養(yǎng)了多少年,他竟能輕易化形?
而這,恐怕也只有外面那兩個人知道。
思及此,悄悄便欲出去,又發(fā)現(xiàn)自己身無寸縷,腳步一頓,又轉身去箱子里翻了衣裳穿上。
有陣法和靈氣,這里的東西都和當初一樣,幾乎沒變。
包括郁止的身體。
只是他再也感覺不到他的呼吸,也聽不見他的心跳,仿佛這里已經(jīng)沒了魂魄,只有身軀。
也對,都這么多年了,這人說不定都轉世了無數(shù)遍,又怎么會在這里……
尋找轉世的念頭在悄悄心里轉了一圈,卻又被他否決。
重入輪回,連靈魂都靈魂洗滌,那真的還是郁止嗎?
悄悄拒絕去想這個答案。
“鄒瑯,你有沒有感覺……好像有股殺氣?”短發(fā)男攏了攏衣服,警惕地望著四周小心翼翼問。
“這里該不會有什么妖怪吧?”
長發(fā)男還沒來得及開口安慰,便聽見一道清冷的聲音夾著肅殺之氣環(huán)繞在洞中。
“你們是誰?竟敢打擾我長眠。”
兩人渾身一縮!
“什么東西?!”
“你們進了我家,還問我的身份?”聲音似諷似冷笑。
小情侶抱在一起,互相給對方溫暖。
“別、別裝神弄鬼!你出來!”
裝神弄鬼有些牽強,畢竟他們可以確定,進來的時候山洞里什么人都沒有,也沒有什么能放立體音的設備。
沒人出來,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的是一把懸空利劍!
沒人知道他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他們也沒看到它出現(xiàn)時有多迅速。
那是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一眨眼,就出現(xiàn)了。
“既然嘴硬,那就留下來陪我吧!”
兩人:“……!!!”
“大……大佬!我們、不知者無罪!大佬求饒命!”
兩人握著對方的手,緊緊地,心里一邊想著怎么自救逃跑,一邊想著死也死在一起,似乎也不錯……不錯個屁啊!
他們大學還沒畢業(yè),還沒工作,還沒賺錢買車買房,還沒結婚,還沒出柜,還沒結婚,關鍵是還有很多姿勢沒有解鎖!
傻子才想去死!
他們有些后悔了,早知道絕不進這洞,山體崩塌不一定死,對上這種神神鬼鬼東西可是真的毫無勝算,自救都不成啊!
“可你們打擾了我。”聽聲音,像是能商量。
兩人松了口氣。
“大佬、大佬……我們道歉,對不起驚擾了您,我們可以補償,真的!我們年輕人真的很擅長當牛做馬!”短發(fā)男狗腿道。
長發(fā)男:“……”
短發(fā)男連忙用手捏他,示意他快點表忠心。
長發(fā)男:“……嗯,沒錯,我們當牛做馬的人還挺多。”
屬牛屬馬的確實不少。
那聲音冷哼一聲,“看在你們這么識相的份兒上,就給你們一個機會。”
悄悄松了口氣,還好還好,演戲的本事還在,否則還真不好哄騙這兩人。
他可是答應過郁止,不亂殺人的。
這兩個人沒什么孽債,是普通人,不能殺。
“現(xiàn)在是哪一年?”
看來是個老鬼,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
長發(fā)男回道:“202x年。”
悄悄一驚,竟是已過近千年?
睡了這么久,化形似乎也不奇怪。
“帶我出去。”不是宣告,是命令。
他曾答應過郁止,要替他看看醒來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樣,不能一直待在這里。
兩個年輕人十分糾結,理智上他們并不想帶這個不知道是妖是鬼的東西去外面,要是傷到別人怎么辦?
可他們要是不答應,死的恐怕就他們自己。
猶豫片刻,短發(fā)男斟酌道:“大佬……外面山體崩塌,我們根本走不了。”總之出不去。
悄悄輕哼一聲,“這有何難。”
兩人不明所以,直到看到那把架在他們脖子上的劍飛身而出,懸于天地,向滑坡的方向一劃——
天地間的風云被調動,劍光霹靂,落下!
剎那間,原本被堵住的路重新出現(xiàn),竟是將堵住路的山石泥土劈成了兩半!
兩人:“…………”
“好了,帶我出去。”那聲音再次命令道。
兩人簡直無力吐槽,你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出去啊?!
不過,不管怎樣,能從崩塌中逃脫,又能提前離開,兩人還是覺得他們賺到了。
如果這個鬼不跟他們一起走的話。
一個小時后,兩人表情茫然,身體僵硬地坐在一輛出租車里,他們時不時偷看副駕駛上的年輕人。
他們十分想上網(wǎng)搜索一下,鬼的顏值也這么高了嗎?內卷是不是太過分了?
可是……他們望了望外面的天空,雖然不是艷陽高照,但絕對有陽光,而這只“鬼”,就這么大大咧咧坐在陽光下,沒半點不適的模樣。
鬼也不用怕陽光?
鬼片鬼故事靈異小說還能不能行了?一點可信度都沒有,都是騙人的東西!
心中紛紛吐槽著,帥臉仿佛憋成了翔。
“看什么?”悄悄抬頭,凌厲的目光一掃后視鏡。
兩人連連搖頭。
沒沒沒,不敢不敢。
“看大佬您真好看!”拍馬屁總歸不會錯。
司機是個熱情的人,剛才是沒人說話,這會兒有人說話,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你們都是大學生吧?周末郊游?沒看新聞嗎?那邊山崩了,可不能去,還好你們運氣好。”
兩人:“……”不巧,剛從里面出來呢。
干笑兩聲:“是的是的,祖宗保佑!”
悄悄卻聽見前面那句,皺眉道:“沒上學,不是學生。”
雖然睡了這么久,但對學習的排斥真是一點也不減。
郁止都不在了,他當然不用繼續(xù)學。
“哦豁,工作了?這么年輕,看著像學生啊?帥哥做什么的?”
做什么?
悄悄想了想道:“殺人。”
其余三人:“……”
司機哈哈兩聲,“帥哥真會開玩笑!”現(xiàn)在的年輕人壓力這么大嗎?這帥哥入戲真深。
另外兩人卻下意識握住對方的手,心中警惕又害怕,他們不是司機,可是親眼見過悄悄的本事,擁有那樣強大力量的人,有必要撒謊嗎?
要不要那么倒霉?遇見個妖怪竟然是殺人不眨眼的!
是的,因為不怕陽光,有影子,以及那好看到不似凡人的肌膚和樣貌,絕對是山精妖怪!
悄悄假裝沒看到后面兩人的視線,高冷的臉上面無表情,心里卻在悄悄想著:這鐵盒子是什么車?拉車的馬呢?
進了城,給了令兩個月光學生心痛的車費后,兩人感到十分為難,不知道怎么安置悄悄,去學校住也不可能。
“要不租房?”
“那咱們也跟著住?”萬一對方違法亂紀怎么辦?
可這樣一來,他們得租多大的房子?學校附近的房子可都寸土寸金。
“那住家里?”
“不行,家里還有人。”歸根結底,不放心。
兩人商量半天沒商量出一個章程,正想問悄悄,轉頭卻愣住。
卻見周圍幾米空無一人,剛剛還在的悄悄早已經(jīng)不知所蹤。
人呢?!
悄悄走了,他又不是真想跟著那兩人。
又窮又是情侶,他不想看人秀恩愛。
再者,他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感到十分新奇。
平坦寬闊還硬的道路,路上來來去去的盒(車)子,高高的,跟從前完全不一樣的房子,還有很多亮閃閃的燈,各種風格奇怪又陌生的音樂,有些曲子他竟聽不出是什么樂器。
悄悄一張冷臉還是很有威懾力的,那些驚于他的容貌的人都懾于他的氣質,小偷看見也躲得遠遠的。
悄悄跟郁止學了那么久,很會裝,現(xiàn)在是不懂裝懂,他知道這馬路有許多規(guī)則,他不懂,卻知道跟著別人走應該沒錯。
機動車道上他速度過快,令一個三輪車預判失誤,差點撞上,司機當即就像罵人,轉頭對上悄悄那張頗具威懾力冷臉,心頭一驚。
“長得兇了不起啊!”一踩油門飛快跑了。
悄悄皺眉,他很兇嗎?
別人上公交車,他跟著上,目不斜視地要往跟別人一樣后面去。
司機:“……?”
“帥哥,忘了給錢了。”
悄悄知道錢是什么,可他也沒看別人給銀子啊。
“他們也沒給。”語氣無辜又茫然。
司機:“……他們掃碼刷卡了。”
悄悄不知道掃碼刷卡,但他什么也沒有,應該是坐不了的,后悔竟忘了帶銀子。
“帥哥,我?guī)湍銙叽a。”一個大媽熱情道。
“謝謝,不過不必了。”悄悄直接下車。
司機:“兩塊錢都不想給,還想坐霸王車?”
心里卻松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那人明明那么好看,可靠近他就覺得膽戰(zhàn)心驚,仿佛頭頂懸著劍,隨時會落下。
走了好,走了好……
下車的悄悄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一身衣裳好像沒什么了,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當鋪在哪兒,收不收衣服。
這衣服料子很好,應該能當一些銀兩。
他低頭看自己,有人也在看他,光明正大,毫不收斂。
這目光太過灼熱,令悄悄皺眉看去。
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快步走來,熱情地看著他道:“帥哥,有沒有興趣靠臉吃飯,輕松掙錢?”
他趕忙摸出一張名片,“我是九州娛樂的經(jīng)紀人,想簽你進公司,我保證你進娛樂圈一定大紅大紫,大賺特賺!”
“賺錢?”悄悄有點興趣。
眼鏡男見狀,雙眼放光,熱情推銷:“我們公司在業(yè)內鼎鼎有名,現(xiàn)在最火的那個流量耿煥就是我們公司的!你絕對可以相信!愿意的話我現(xiàn)在就能帶你去公司簽約!”
“對了,你多少歲?成年了嗎?未成年還要監(jiān)護人簽字。”
悄悄低頭看名片,這個圖案顏色還挺好看,“我……一千四百多歲。”至于多多少,他不記得了。
眼鏡男:“……”哥們兒,別驢我。
“能看一下你身份證嗎?”
悄悄皺眉:“身份證?”
眼鏡男:“……你不會是黑戶吧?”
他仔細打量眼前男人,這容貌這打扮,難道他是碰到那些小說里的穿越橋段,有人古穿今?他就是慧眼識珠讓挖掘出主角的躺贏經(jīng)紀人?!
眼鏡男心中不免有些激動,卻還是警惕道:“名字呢?帥哥你叫什么名字?”他要看看是不是自己看過哪本文的主角!
名字?
“悄悄。”他道。
“啥?”悄悄?哪有人叫這個的?難道是小名?
“還有其他名字嗎?外號那些也行啊。”
“其他名字……”悄悄心里被這四個字激得一跳。
“其他名字……”他還有其他名字嗎?
腦海中似乎有一道屏障,阻隔著許多埋藏得深深的,摸不著,也察覺不到的東西。
“人生下來都有姓名,你這只是小名吧,應該有個有名有姓的大名才對啊。”眼鏡男還在不斷說著。
聲音不斷傳入悄悄耳中,他聽得見,也接收得到,卻沒去想。
他似乎什么也沒想,卻又似乎想了許多。
腦海中的風暴如云煙,若隱若現(xiàn),若有似無。
一道聲音仿佛在悠遠的過去一遍遍響起。
“它們都有名字,我也想要。”幼稚的聲音有些傻。
“你不是球嗎?”聲音中帶著調笑。
“不是這個啦,要其他的,這個不好聽。”不然他要耍賴了。
一聲低笑響起,“一片宇宙中有很多球,每個都不一樣,而當距離變得夠遠,它們會變得很小很小,夜晚來臨時,會很亮很亮。”
“那叫星星。”
“叫你星星好不好?”
悄悄驟然睜眼,眸中神色尚未醞釀成型,晶瑩淚珠便不斷滴落。
“有的。”
“有的……”
“我叫星星。”
話音剛落,整個世界驟然凝滯,風停音止,車輛不再跑動,落葉停止下墜,眼鏡男推眼鏡的動作僵在半空。
一道身影驟然出現(xiàn)在人群中,仿佛周圍都變成了黑白,只有他擁有色彩。
陌生的容貌,熟悉的氣息,俊美的面容上宛如在發(fā)光。
可當笑容出現(xiàn),這個念頭便又在心頭被否決。
世上無數(shù)光,又有哪種有他明亮?
模糊的視線無法隔絕那人,星星想擦,卻又舍不得錯過哪怕一瞬。
那人一步步走近,周遭的一切都成了靜止的背景,片刻后站定在星星面前。
抬袖拂去他臉上的淚。
“恭喜做人成功。”
郁止低頭在他眼上輕輕落下一吻,聲音如春風細雨,溫柔纏綿。
“別哭,帶你回家。”
第357章 失落的世界1
北荒城
縹緲仙宗十年一度的弟子招收即將開始,北荒城中,五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男女,皆前往縹緲仙宗收徒地,測試靈根和悟性,以期望一飛沖天,逆天改命。
今年帶隊前來招收弟子的,乃問道峰今何長老,白發(fā)玄衣,廣袖飄飄,冷峻的眉眼始終注視著現(xiàn)場,化神諸位令他的神識輕松遍布方圓千里。
他看見看熱鬧的百姓,也看見興奮的孩子,看見有靈根的孩子歡天喜地,沒靈根的孩子絕望哭泣。
“今何師叔,今日是最后一日招收弟子,可數(shù)量卻不足上一次的一半。”縹緲仙宗大師兄凝眉稟報。
今何長老表情不變,淡淡道:“無論多少,帶回宗門便是。”
“是,師叔。”大師兄轉身繼續(xù)登記名冊。
“師叔老爺,請問。”一道稚嫩的聲音自身后響起,“這里是在做什么?”
今何長老神識遍布全城,自然不會沒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早在他逐漸靠近的時候,他便已經(jīng)察覺到,沒出聲阻止,只是想看看這孩子想干什么。
聞言,他心中一頓,不是來參加弟子招收的?
低頭看去,對上一雙清透明亮的雙眼,那雙眼睛里有的只是好奇,并無半分畏懼和忐忑。
俊秀的小臉很干凈,衣服上卻破破爛爛,各種補丁,還有污跡,小小的身子還不到今何長老膝蓋,看著只有三五歲的模樣,小身板卻挺直,不卑不亢,不畏不懼。
“小家伙,你叫我什么?”今何長老從未挺過如此奇怪的稱呼。
“剛剛那個哥哥叫您師叔,您不叫師叔嗎?”小孩兒有理有據(jù)道。
今何長老勉強覺得這個理由說的通,這么小的小孩兒,看樣子也不像是讀過書會識字的,自然只能聽別人怎么喊,再鸚鵡學舌。
“那老爺呢?”
“老乞丐說,見到大人就按年齡裝束叫老爺夫人小姐少爺。”小孩兒老老實實道。
今何長老明白了。
不過,老乞丐?
“那你叫什么?”
“我是小乞丐。”小孩兒的聲音清脆稚嫩,卻說得不疾不徐,并不像其他小孩兒那樣磕磕絆絆,結結巴巴。
今何長老卻發(fā)現(xiàn)他說自己是小乞丐,而不是他叫小乞丐。
這意味著,他是知道,小乞丐算不得名字。
“這里是仙門招收弟子。”今何長老回答小乞丐一開始的問題。
小乞丐卻微微抿唇,想著這人還沒說自己叫什么。
“招弟子做什么?”他沒有糾結多久,便繼續(xù)問其他問題。
“招收弟子,壯大宗門。”今何長老道。
他本不該跟這個小孩兒說話,雖說他似乎有點意思,卻也不足以令他另眼相待。
今何長老修行數(shù)百年,見過絕世天驕,也見過庸碌無名之輩,有趣的人見過很多,眼前這個小孩兒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
之所以愿意與他多說幾句,不過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小孩兒沒有靈根。
沒有靈根,修不成仙,他們之間的緣分,也不過只有這幾句話而已。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吝嗇。
“您是仙人?說書人說的那種?”小孩兒卻雙眼亮晶晶,十分好奇地看著他,絲毫不知道對方心里已經(jīng)對自己判了死刑。
“修行之人,豈敢稱仙。”今何長老笑著道。
小乞丐覺得這話有些復雜,卻也大致明白這是否認的意思。
不是仙人啊。
他有些失落,還以為自己見到了老乞丐口中能夠移山填海的仙人。
“那您知道,哪里能見到仙人嗎?”
他還是想找找仙人,也不做什么,就是想替老乞丐看看,老乞丐死前還念叨著沒能見到一面,他看了,再回去告訴老乞丐。
“能見仙人者,自然也是仙人。”今何長老道。
那自己豈不是要先成仙才行?小乞丐苦惱了,他也不知道哪里能成仙,這可怎么辦?
他抬起頭,望著今何長老,期待詢問:“那您知道,哪里能成仙嗎?”
今何長老低頭看他,這小孩兒眼眸清亮,明明看著他,卻又似乎什么也沒裝。
“成仙,首先要成為修行者。”
“就是你們這樣?”
“就是我們這樣。”
“我也想做修行者,我能跟你們走嗎?”小乞丐思索片刻又問。
今何長老沒在他眼中看到欲望,說明他對修行和成仙并不熱衷。
“你想要長壽無疆?”他問。
小乞丐想了想,搖搖頭。
“你想要修為高深?”
小乞丐依然搖頭。
“那你為何修行?”
小乞丐幼稚的聲音卻十分平穩(wěn),無論是情緒還是語速,“我就是想看看。”
“看什么?”
“看看仙人是什么樣。”
“我彈指便能令你魂飛魄散,飛灰湮滅,仙人比我更厲害,這樣,你不怕嗎?”
“為什么要怕?”
“怕死,怕未知,天下仙凡皆如此。”
“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為什么要怕?未知,那就求知,知道了,又怕什么呢?”小乞丐歪頭問。
今何長老沉默。
半晌,忽然問:“小孩兒,你幾歲?有三歲嗎?”此時,他的語氣已經(jīng)比剛才親近不少。
小乞丐有些不高興,一本正經(jīng)回道:“我五歲了。”
“別人三歲都比你高。”今何長老笑道。
小乞丐覺得這大人在嘲笑他,不過他也無法反駁,吃得少,他長不過別人。
“等我長大就高了。”他解釋道。
“我峰中有食物,能養(yǎng)你,你愿意跟我走嗎?”今何長老忽然問。
不遠處正往這邊走來的大師兄心中微微驚訝,今何師叔從未收徒,如今竟是要為一個三頭身還沒測試靈根的小孩兒破例?
“跟著你,我能修行成仙嗎?”小乞丐沒有立刻答應。
“我也不知道,這取決于你自己。”今何長老光棍道。
大師兄:“……”
師叔怎么想的?拐徒弟哪有這么拐的?雖然這小孩兒看著挺小,卻看著便天資聰穎,幼年早慧,如何能輕易被拐騙成功?
誰知小乞丐反而放心地松了口氣,感激地對今何長老笑笑,稚嫩的小臉也多了幾分親近。
“謝謝您,我愿意。”
今何長老心知,這小孩兒是因為取決于你自己而松口氣,比起相信別人,小乞丐更愿意相信自己。
“今后你就是我的親傳弟子,叫我?guī)煾浮!?br />
“師父。”
兩人對答十分流利,這師徒名分就此定下。
大師兄這才踏步前來,好奇看了小乞丐一眼,不由提醒道:“師叔,小師弟還沒測靈根。”
小乞丐也雙眼好奇地看著那測靈根的石頭,他剛才便看見了,那上面能顯現(xiàn)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十分有趣且好看,低頭看著張開用溪水洗過的小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顏色。
今何長老雖擺擺手,“不必測了。”
說罷,便提起小乞丐御劍飛行回宗門,大師兄則帶著新招收的弟子乘坐飛舟回去。
被扔下的大師兄:“……”
“好高啊!”小乞丐興奮大喊,即便坐在陌生的地方,即便飛得這么高,除了云層,他看不見凡間半分,他也絲毫不敬無畏。
“你要見的仙人,比我們更高。”今何長老低頭道。
隨即他便見到小乞丐眼里的好奇愈甚,依舊沒有其他情緒。
“真的嗎?”
“真的,站的高,越危險,摔得慘,這樣你也還想看嗎?”
“想。”小乞丐依舊點頭,他答應過老乞丐,不能食言。
今何長老眉開眼笑,“好。”
幼兒不知懼,伸手觸青云。
無意修行路,問仙為何名。
*
小乞丐對自己能讓測靈根的石頭發(fā)出什么樣的光芒很好奇,可今何長老卻并未讓他去摸石頭。
他并不知道化神修者只要神識一探,便能知道對方靈根情況。
小乞丐身體里空空如也,意味著他連進入修仙路的令牌都沒有。
他不能跟著其他弟子一起修煉,一起上課,剛到宗門不久,便被今何長老以醍醐灌頂之術教授了所有文字,接著便被直接扔去藏書樓,讓他自己看書。
小乞丐隨遇而安,每天有人送飯,他也安安心心留在藏書樓看書。
也是看了一些書,他才知道為什么自己跟其他一起來的弟子們不一樣。
因為別人有靈根,而他沒有。
無靈根者,不可修行。
再次見到今何長老,小乞丐直接問:“師父,我沒有靈根嗎?”
今何長老的回答冷酷無情,“沒有。”
“那我以后還會長靈根嗎?”
今何長老搖頭,“靈根乃天生,一時沒有,永不再生。”
小乞丐面上不見失落,而是繼續(xù)會藏書樓看書。
他沒有修煉,不能像別人那樣用玉簡瞬間領悟于心,只能一點點看,一本本找。
他看不了玉簡,今何長老找了人將玉簡里的內容都寫在書上,供他找尋。
小乞丐看了十年書,從五歲看到十五歲,從幼童看到少年,從三頭身看到一米八,依然沒找到想要的東西。
常人的靈根除了天生,還有一種挖他人的靈根種于自身。
可這種辦法有傷天和,且并非自己的靈根,得到了也無法如天生的那般,即便再好的靈根,最多也只能修煉到化神境,于常人而言或許足夠,可小乞丐想要的是成仙,若不能成仙,修行與否于他沒有任何意義。
這方法他看過便罷,沒多浪費半分感情。
方法沒找到,倒是他原來的話實現(xiàn)了。
以后會長高的。
生活在縹緲仙宗,衣食無缺的他已然有在凡間的成年人那般高,這大約是吃帶靈氣食物的效果。
他的身體可以被靈氣滋養(yǎng),延年益壽不在話下,可他依然沒有靈根,無法修行。
第358章 失落的世界2
“師弟,我想找天衍術的玉簡。”大師兄進來道。
“大師兄。”已經(jīng)長成少年的小乞丐頭打完招呼,也不抬地回答,“在十一樓第九個架子橫豎第九個格子里。”
在這里住了十年,他對這兒的東西擺放位置幾乎爛熟于心。
大師兄拿了下樓,見少年依舊坐在角落的地上靜靜翻看書籍,想到什么忽然道:“師弟,我即將啟程去北荒城招收新弟子,你可要一起?”
少年微愣一瞬,似乎這才想起來已經(jīng)過了十年。
原來已經(jīng)十年了,他依然沒找到無靈根者的成仙辦法。
說實話,說不失落是假的,可要說他有多失望也不盡然,他只是盡力做自己能做的事,能做到自然好,做不到他也盡力了。
所以,大師兄不必如此擔心。
“整日待在藏書樓也不好,這回正好有機會,回你家鄉(xiāng)看一看也不錯?”大師兄見他不答,繼續(xù)問道。
少年知曉因為自己常年住在藏書樓,大師兄很希望自己能多看看外界,卻又擔心他沒有修為會被人欺負,去人間便不同,有大師兄在,也無人能欺他。
他不想辜負大師兄的好意,再者……他也確實想回去看看北荒城,那個有著他回憶的地方。
思及此,便見他彎了彎唇,淺笑道:“好啊,那就提前多謝師兄關照了。”
大師兄沉穩(wěn)道:“應該的。”他是師兄,本就該照顧師弟。
*
一月后,少年稟報過今何長老和宗門,便跟著其他師兄師姐一起乘飛舟回人間。
宗門之內,同輩之中,除了唯一一個被選出來,處理宗門內務,管理弟子們的大師兄或者大師姐外,其余人的排行均按修為來算。
也因此,無論少年比其他人早入門多久,他永遠都是小師弟。
他不常出現(xiàn),但只要去過藏書樓的弟子便沒有不認識他的。
對于這個不能修煉的小師弟,眾人心中難免生出幾分憐憫和疼愛,在飛舟上噓寒問暖,為他保駕護航,就怕他一不小心被疾馳的飛舟給甩出去。
少年覺得暖心的同時,又有些哭笑不得。
北荒城與十年前幾乎沒什么區(qū)別,至少少年沒看出來,到了地方后,大師兄帶著其他人招收弟子,少年卻在告知一聲后,脫離隊伍去了另一個地方。
北荒城作為修真界和人間連通之處,危險也不少,有危險,便有死人,除了當?shù)厝俗约业哪沟赝猓恍┩獾厝耍蛘邲]有家族的人,皆葬于郊外亂墳場。
少年循著記憶走了一會兒,方才來到一座土包面前,土包矮矮小小,若非前面還插著一張木牌,木牌上似乎畫了什么,想必也無人看出這是一座墳。
少年用劍在木牌上抹去圖案,重新刻下幾個字:老乞丐之墓。
他雖不能修行,劍術卻練得不錯,一手字也寫得極好,飄逸如仙。
少年不知自己從哪里來,只是從有記憶以來,便是跟著老乞丐乞討。
他雖不覺得乞討如何,但他總覺得還能做別的事,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所以在老乞丐病死,少年拜托其他幾個認識的乞丐將人葬了后,他便去溪邊把自己洗干凈,不做乞丐,總要換個面貌。
去縹緲仙宗收徒現(xiàn)場只是意外,他真的只是想看看罷了。
總覺得自己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
輕笑一聲,少年轉身正欲離開,忽然聽見一道聲音:“你是……小乞丐?你真的成仙人了?!”
驚喜的聲音令少年覺得耳熟,他轉身看去,便見一個衣衫襤褸、臟亂不堪、瘦骨嶙峋的男人朝著自己走來,卻在他面前站定,任憑心中怎樣激動,也沒有觸碰少年,仿佛自己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瘸子叔?”
瘸子忙不迭點頭,“是我是我……”
其實剛才他也不確定是不是小乞丐,不過想著能來看老乞丐的除了他應該也沒別人,才試探出聲,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還記得自己,心中難免受寵若驚。
“做了仙人就是不一樣,老乞丐要是知道你有這么大的造化,想來也會高興。”瘸子一邊感嘆一邊羨慕。
少年哭笑不得,“我不是仙人。”他連修行都沒有,遑論成仙。
瘸子卻不信,“你這么厲害,把搶貢品的乞丐都嚇跑了,還跟仙人穿同樣的衣服,怎么就不是仙人了?”
不過是順手為之,隨便一個普通人也能這么做。
少年無奈想解釋,卻又忽然頓住,表情微愣,半晌無言。
腦中思緒如排山倒海般襲來,將從前十年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都拋卻,再次回到當年如老乞丐一般無知的狀態(tài)。
于螻蟻而言,人類抬手揮袖間便能令它們傾覆天地、移山填海,也能輕而易舉助它們重建家園,救于水火,豈非神仙?
于人類而言,能夠瞬息千里,縮地成寸的修行者,又與仙人何異?
他想錯了,老乞丐想看的就是修行者,他眼中的仙人,而非天上真仙。
所謂仙人,不過是下位者對超出自己認知的強大者的敬稱。
九天之上的真仙頭上,未必沒有另類“仙人”,成仙,不過是追逐強大的道路。
亦是一場騙局。
少年默然半晌,忽而璀然一笑,明亮的雙眼仰頭望天,眼中盡是豁然開朗。
*
“什么?你要走?走去哪兒?”今何長老挑眉,詫異看著自己這個弟子。
“徒兒感激師父這十年來的教導,可如今徒兒才感悟,成仙本虛妄,亦非徒兒所求,徒兒知曉師父頂著壓力留下徒兒之恩,只是我既無靈根,也不再想修行成仙,自該離開宗門,回到本該屬于徒兒的地方。”
少年口中的地方,自然是人間。
本不是修仙人,何必留修仙界。
今何長老冷靜問:“你可想好了?”
少年跪拜道:“多謝師父十年來的教導之恩,師徒之情,只是徒兒天資愚笨,辜負了師父的期望。”
他本就聰慧,自然知道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今何長老肯將他收入門中,應當也是想看他如何克服困難,成功踏上修行之路。
可他如今半途而廢,顯然是讓今何長老失望了,前功盡棄。
“你可知,若是以你的資質,種下靈根,能輕松晉級金丹期?”金丹期雖只是修仙入門,卻也是凡人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
少年淡定道:“徒兒知道。”
即便面對輕而易舉便能得到的力量,他也毫不動搖,沒有半點留戀不舍,更無貪欲。
“那你可知,你以縹緲仙宗弟子的身份在宗門里生活了十年,別說宗門,便是修仙界也有有不少人知道你的存在,若是你回了人間,無人可護,極有可能被與宗門有齟齬之人盯上?”
這十年來,縹緲仙宗收了個無靈根弟子的消息在修真界廣為流傳,少年的消息有不少人盯著,若是回人間,還真不確定能否安全。
少年沉默片刻,才叩首道:“……徒兒知道。”
他是凡人,不求成仙,不逐修行,即便是死,也應該將尸骨灰燼都留在人間。
今何長老輕嘆一聲,卻也無可奈何,他可以收留一個不能修行的弟子,卻不能收一個不想修行的弟子。
“你我既然師徒一場,這臨別禮物,為師也不會吝嗇,只要我有的,你想選哪一樣?”
是他的自作主張,將少年帶來修真界十年,若是當初他沒有多此一舉,或許少年已經(jīng)在人間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不會知道修真界,不會見到修行者,不會知道有人追逐修行,壽數(shù)可達千百年。
蜉蝣未見人間,方能安然朝生暮死,可當它已經(jīng)窺見世界之大,還能坦然面對自己的命運,不生出半點后悔和怨懟嗎?
老天爺也不知道。
今何長老別的做不到,但送給少年一個護身法器,保他一生性命無憂還是能做到的。
少年聞言思索片刻,才堅定道:“多謝師父,徒兒未有特別喜愛之物,若要選,便選洛書吧。”
上古有洛書,乃人間智慧孕育而生,它本是講解天地變化的脈絡,可隨著時間發(fā)展,人們對世間探尋越多,象征著上古時代的洛書也逐漸被替代,被束之高閣,放在藏書樓里無人搭理。
不過,少年想要它,并非是因為它乃上古之物,而是它有個比較雞肋的功能,能夠勾連世間所有書籍,想要看什么書,看什么內容,只要問洛書,它便能顯示出來,可謂百書通。
尋常修者只需將神識探入玉簡,便能將其中內容盡數(shù)存于神識,以極快的速度融會貫通,沒人會用眼睛看,除了少年這個不能修行的凡人。
所以它的作用于他人而已是雞肋,于少年而言便合適得恰到好處。
少年在藏書樓最愛用的,便是那本洛書。
使用洛書無需靈氣,只需要意念,這于他而言,更是再合適不過。
今何長老并不意外他的選擇,他自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本洛書,與藏書樓里的相差無幾,卻比藏書樓里的更加古樸典雅,似有神韻。
“這洛書便送與你,待稍后我會派人送你回人間。”
少年并不意外,洛書并不罕見,藏書樓里便有好幾個復制品,他看的那本也是,只當今何長老送的這本也是復制而來。
“多謝仙人。”
修仙路絕,從今往后,他們不再是師徒。
少年轉身離開后,今何長老以卦盤推演一番,不多時,便雙眼不敢置信地迸射出亮光,神色有些激動,望著卦象掐指算。
片刻后,他捂著胸口,吐出一口靈氣充沛的鮮血,喃喃自語,“成了……這一線生機,竟真的活了……”
自上古時期以來,世間靈氣逐漸減少,人類……無論是修真者還是凡人,皆在逐漸消亡,千萬年后,有朝一日,人類或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再無人知道他們曾經(jīng)存在過。
這是人類之危,自他們開始瘋狂使用天地靈氣后便無可挽回,注定在未來到來。
屆時無論是仙是凡,待世間靈氣耗盡,皆會化作世間塵埃。
少年想得沒錯,今何長老當初收他確實有目的,一開始只是感興趣,想看看這少年能走到什么地步,后來則是因為,幾年前,修真界所有會推演命數(shù)之人,集合修真界的力量,終于推算出一個卦——
人類生存尚有極微小的希望,應在縹緲仙宗,應在今何長老相關之人身上。
作為他弟子的少年,自然也倍受關注。
而今,在少年走后,原本半死不活的那一線生機,竟然真的有了希望,泛出光彩!
可想想今日的變故,今何長老便不由一嘆:“或許他本就屬于人間。”
“是我誤了他。”也險些誤了未來。
*
少年并不知道這一切,他只是隨心意做事,從前是他主動求今何長老收留他,如今也是他看破成仙,主動求去,他從未因他人而影響自己的意愿。
他只是自己。
也只做自己。
離開人間時,他只有一身破衣,回到人間時,他好歹多了一本書。
重新走在北荒城中,看著城里來往的百姓、街道兩旁的店鋪小攤、女子嬌俏、孩童歡笑。
偶有車馬匆匆行過,綠樹成蔭,炊煙裊裊。
少年步履款款,長久居于藏書樓中,看書時尚不覺得,如今他竟是有些懷念且貪戀這份煙火氣。
他合該是凡人。
少年發(fā)自內心地想著。
“公子,可要進茶樓坐坐?今兒白鶴先生講的是《李少甫修仙記》正到精彩處呢!”路過一間茶樓時,店里的小二站在店門口熱情拉人。
少年在店前站定,望著里面聽得正起勁的人們,耳邊傳來那說書人的聲音。
“……只見那本以為的弱女子,揮袖蕩開惡霸,李少甫亦被振坐于地上,癡癡望著廣袖飄飄的女子,此次瞧見的再非是美貌,而是心想著:世間真有話本里的仙人?仙人都這般厲害?世間既有仙,那這仙為何不能是我?!”
“好!”掌聲震耳欲聾。
少年俊朗的眉眼一彎,眸中似有星光盈盈,抿唇輕笑一聲,揮袖擺手。
“不必了,我不成仙。”
小二看著那道藍衣背影撓撓頭,莫名其妙道:“聽個說書罷了,還當真能成仙?”
心中竟有些慶幸,還好沒拉進去,這人腦子有疾,進去說不定還會鬧事。
只這一轉念,再抬頭,視線中再無那身藍衣勝仙,少年已然消失無蹤,空氣中似有一陣書香,還未聚,便已散。
少年方解仙人意,笑行人間不羨仙。
第359章 失落的世界3
青魚村來了位教書先生,先生容貌清雋,氣質文雅,看著年歲最多不過雙十。
村里人雖因他的年紀心存懷疑,可對方那身氣度實在唬人,再多的懷疑在見到他本人時都放下了心。
聽說教書先生要在村里開私塾,也不要什么束脩,村里人感激不盡,便每月都給先生送些肉菜雞蛋,便也算束脩了。
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在田野撒歡慣了的孩子,本來對要上學這事心存不愿,誰知去了一天后全都改了主意,非但沒有排斥,反而十分積極。
“先生寫字可好看了,還給我們都取了名字!”
“先生懂得好多,問什么他都知道!”
“先生的故事比鎮(zhèn)上說書先生講的還好聽!”
“先生功夫也厲害,還教我們練武,等我學成就是武林高手!”
“先生……先生……”年齡最小,也是唯一一個女孩子的苗苗咬著手指說了句,“先生長得也可好看!”
眾人紛紛哈哈大笑,歡快的聲音傳遍整個村子。
隨著時間越久,村里人也漸漸發(fā)現(xiàn),孩子們說得沒錯,這位教書先生真的很厲害,文武雙全也不為過,只是唯一奇怪的是,他教書只用一本書,無論什么內容,皆是一本無名之書便足夠,且極少翻書,仿佛所有知識皆在他腦中。
幾年過去,在這位洛先生的教導下,青魚村的孩子甚至有幾個考取了秀才功名,一時間,洛先生的名聲傳遍了整個縣城,來找他拜師,想在他的私塾里求學的人絡繹不絕。
然而就在這時候,洛先生給村里孩子上完最后一堂課后,便悄無聲息地離開,那些來找他的人都撲了個空。
幼時的小乞丐沒有名字,后來收入縹緲仙宗,也唯有按輩分定的道號,離開之后,道號自然也要歸還。
少年干脆以洛書為姓,以教書先生的身份游走于人間。
他在村里開過私塾,也曾受邀進入富貴人家私人教學,也曾進入別家書院,授課一段時間。
他見過人間赤誠,經(jīng)歷過職場風云,也見過后宅詭譎。
從少年到青年,他的容貌無甚變化,行囊也不曾增減,唯有那身氣度,越發(fā)沉靜內斂。
“洛兄,你可要參加此次科舉?”一個相熟書生問道。
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問,三年前,他也曾問過這句話。
為了行走方便,青年給自己弄了個秀才功名,便不再往上考,別人問起便說自己還沒能力下場,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能力便是考狀元也如探囊取物,不繼續(xù)考,不過是因為不想罷了。
“不了,我沒路費。”青年一本正經(jīng)道。
書生:“……”我懷疑你在驢我而且我有證據(jù)。
洛先生之名在府城有多響亮,他還不知道嗎?只要他說一聲,給他送銀子的人紛至沓來。
“你這人……”書生簡直無言以對,忍了又忍最終無奈道,“你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青年滿臉無所謂,再暴殄天物,這天物也是他的,是展現(xiàn)還是收斂,皆由他自己,哪能因為他人的言論看法而改變。
“文閣老致仕,天子親自送行,等文閣老回鄉(xiāng),雍城又要多以為大儒,天下學子蜂擁而至,拼命想成為對方的學生,這樣的人生,你不羨慕嗎?”
書生語氣夸張,內容卻半點也不夸張,他口中的文閣老,大概便是天下讀書人的典范和目標,拼命想要成為的人。
青年淺笑不語,他既不羨仙人長壽,又怎會對凡間名望多有留戀。
教書,也只是因為喜歡教書,喜歡看那些身處各種不同境地,擁有不同性格的學生。
他對自己的人生和未來并沒有多少期盼,但對別人的人生道路倒是有些感興趣。
今何長老想得沒錯,蜉蝣不知人間,能安然朝生暮死,在青年見過修仙路,見過修仙之人時,便注定他無法如普通人那樣汲汲營營,創(chuàng)造未來。
不過青年是個灑脫之人,這件事不能做,那就做別的好了。
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件事有趣。
然而他終究還是去了一趟京城。
起因是他曾經(jīng)的一個學生。
那是他在一個村子里教過的學生,出生便沒了父母,吃族人和村里人百家飯長大,也是他在那個村子里最有天賦,也最努力的學生。
青年沒想到,再次聽到對方的消息竟然是在科舉舞弊的案子里。
作為一名得了狀元的寒門學子,他在這件事里簡直是眾矢之的。
好歹有幾年師徒情分,青年便走了這一趟,心想要是來不及,對方也不至于連個收尸的都沒有。
也是對方運氣好,青年到京城時,因為各方勢力斗爭,他竟還蹲在牢里沒被處置。
見到青年,孟錦驚喜不已,“先生,您怎么來了?”
青年直言不諱道:“看看來不來得及給你收尸。”
孟錦:“……”
倒也不必,他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
不過他顯然也知道自己是為什么會被當成靶子,看了青年一眼,“算了,先生還是走吧,免得被我牽連。”
他知道先生厲害,但畢竟他也只是一個人,哪能跟朝廷作對?
“我也沒想拼了命救你啊。”青年理直氣壯道。
孟錦:“……”
“醒了,看見你挺好的,我也該走了。”
刑不上士大夫,對于文人,朝廷一般不會用刑。
說罷,青年轉身就出了大牢。
孟錦:“……”
還真就是來看看的。
哦,還要給他收尸。
黑暗里,孟錦笑了笑,從進入牢里后,第一次感到安心。
走出大牢,青年抿唇低語,“不會拼了命救人,順手救一下也不是不行。”
翌日,孟錦是被人叫醒的,前來放他的是一名穿著紅衣的宦官,對方對著他恭敬笑道:“孟狀元,陛下還在等著您呢,快跟奴才走吧。”
孟錦糊里糊涂地被帶上大殿,還沒進去就聽見里面有道聲音,不卑不亢,不疾不徐,仿佛眼前的人間帝王和文武百官在他眼中也不過是跟販夫走卒一樣的普通人。
“舞弊這種事,想要驗證再簡單不過,把人叫來當場考一番就是,草民也不明白,為何各位大人沒一個人想到。”青年的聲音略有困惑。
“許是腦子都用在別的地方,沒想到吧。”皇帝冷哼一聲,言語間竟是配合青年。
孟錦暈暈乎乎上殿,剛跪拜,就聽上座的皇帝語氣溫和道:“孟錦,朕今日給你一個機會,你可別丟了先生的臉。”
孟錦:“……”這就先生了?
雖然知道先生有本事,可一天時間就把皇帝哄得團團轉,這本事也太大了。
他恭敬道:“是,謝陛下,謝先生。”
青年坐在皇帝給他賜座的椅子上,欣賞著面前表情各異,但絕對對他沒好感的官員們,笑了笑,淡淡道:“好好答題。”
孟錦不敢不聽,即便肚子餓得不行,手也被凍僵,他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好不容易答完這些官員現(xiàn)場出的題目,令皇帝看了頗為贊賞,官員們也無話可說后,才松了口氣。
“先生,給您安排的府邸已經(jīng)準備好,您還想要什么,朕立馬讓人給您送來。”皇帝恭敬將人送出去。
青年點頭執(zhí)手:“多謝陛下。”
自己得救了,狀元也保住了。
跟著青年走出殿門時,孟錦還有些不敢置信,“先生,您不是不喜歡京城嗎?”不是不喜歡功名嗎?以前怎么也不愿意來京城,若是為了救他,現(xiàn)在他也沒事了,怎么好像是要常住似的?
青年看也不看他,“現(xiàn)在喜歡了。”
他忽然覺得,看著別人看不慣他卻又干不掉他的樣子還怪有意思的。
“那您不教書了?”孟錦噎道。
“教啊。”還得感謝皇帝,愿意給他造勢,讓他廣收門徒。
好吧,他又不做官,收不收徒,收多少弟子也沒太大關系。
不過教書這種事,在哪兒干都一樣,村里,后宅,書院,他都做過了,這朝堂上他還沒有過,嘗試一下也不錯。
孟錦內心感嘆,先生還真是隨遇而安啊。
幾日后,當他知道先生教的竟然是朝堂上那些年齡樣貌性情能力都各異的文武百官時,差點沒摔個大馬趴!
半晌,忍不住汗顏,得了狀元又死里逃生的驕傲迅速退去,只覺得自己真是個廢物,連先生邊角都沒摸到。
不過,這么說來,那些家伙現(xiàn)在也算他師弟?這怎么好意思……所以要怎么才能讓他們喊呢?
孟錦轉動著眼珠。
說是教官員,但大人可不比小孩子,性格已經(jīng)定型,青年并未真的教導什么,不過是在日常欣賞他們看不慣又干不掉自己的憋屈表情的同時,又讓他們互相制約,互相了解,從而穩(wěn)定朝局罷了。
此后,但凡官員,都要在他這兒“培訓”這么一遭,而朝堂格局,也多半是在他這兒定型。
時間越久,官員越新,年齡越小,他們受到的影響和教導便越多,幾年后,連當年曾勸青年去科舉的書生也到了青年面前,感嘆道:“你可真是名動天下!”
青年笑笑,“可還羨慕文閣老?”
“閣老雖好,遠不如君。”書生向他長鞠一躬,拜了拜眼前這位絕無僅有的天下之師。
不過幾年時間,洛先生之名已經(jīng)傳遍天下,他平日里自己在府中待著,生活十年如一日,也沒什么感覺,也從未因此而改變對學生的態(tài)度。
除了培訓官員,他更多還是會收一些看的順眼的孩子教學,教育這種事,因人而異,因事而異,對待官員和孩子,他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這也導致許多官員家里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當官的爹/祖父對他看不順眼,恨不得眼不見心為凈,當學生的兒子/孫子卻對青年推崇備至,每天飯桌上小嘴巴巴說個不停,常常多吃一道菜,竹筍炒肉。
這種生活持續(xù)了很多年,洛先生從青年到中年,又到老年,熬死了兩任皇帝,新皇是當年皇帝的孫子,曾答應祖父和爹要好好照顧先生,為他送終。
“先生,您說什么?要走?”皇帝驚訝道。
洛先生不想再說一遍,心想怎么無論修仙者還是人,都有耳聾和復述別人的習慣?
他老了,想想待在京城幾十年也膩了,想趁著還能走去外面看看,這有什么可驚訝的。
這事最終還是如了他的愿,畢竟以他的身份地位,便是皇帝也無可奈何。
洛先生離開了京城,只帶著一本洛書,與當年來時一般。
只是青年已老,歲月已晚。
他去了不少地方,眾人只知道洛先生之名,卻不知他樣貌,這讓他方便許多,不會有很多人上門求見,非要讓他看小孩兒資質。
可怕的是連剛出生一個月的嬰兒都有。
說實話,他除了看出他能吃能睡能哭外,什么也沒看出來。
十年后,他在江南喝著新出來的清溪酒,聽到了京城傳來的消息。
皇帝病重。
他還腰好腿好一頓兩碗。
又過了十年,積勞成疾的皇帝撐不住,撒手人寰。
而這時,年過八十的他還能吃能喝能睡能走。
熬過了第一任皇帝的時候他覺得皇帝命不好。
熬過了第二任皇帝的時候他覺得皇帝真倒霉。
熬過了第三任皇帝的時候他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熬過了第四任皇帝的時候,連他自己每天都在疑惑。
他怎么還沒死?
沒死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經(jīng)過他這么多年辛勤付出,弟子收弟子,弟子再收弟子,到現(xiàn)在,非要說的話,天下讀過書的幾乎都能跟他扯上七拐八拐的關系。
洛先生:“……”
他被自己嚇到了。
第360章 失落的世界4
一百一十歲,在人間也是極為罕見。
白發(fā),皺紋,斑紋,行動遲緩……老人有的特點,洛先生都有,任誰見了也只認為他就是個普通老人,就是運氣好,活得久。
因為活得久,他的輩分無人能及,皇帝喊他老先生,天下學子皆是他徒子徒孫,都喊他老祖宗。
他像個普通老人一般,在享受天倫之余,繼續(xù)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
可他就是不死。
若說原本這不死還有可能是因為自己身體好,那在先生主動在雨夜冒雨賞月,卻連個噴嚏都沒打后,他便不這么認為了。
趕完先帝葬禮后,他又要走了。
這回卻與之前不同,沒有一個人同意他離開,所有人輪流來勸他好好待在京城,無聊了還有許多徒子徒孫掙著搶著來給他盡孝,想教書了隨便一喊就是一大堆孩子,想要什么有什么,完全不用愁。
先生偶爾想到在曾經(jīng)在鄉(xiāng)下見到的豬,鄉(xiāng)下人養(yǎng)豬就是這樣,只要它活著,只要它長肉,能賣個好價錢就行。
他被這想法給嚇到了,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的,當晚便換裝過后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竟是連只言片語也未曾留下。
第一個想去的地方,自然是縹緲仙宗,他這古怪的狀態(tài),說不定修仙者能給出解釋和答案。
然而他早已經(jīng)離開了修真界,便是想找,又能從何處找到呢?
又在荒郊野嶺,他看著手里的洛書,忽然隨意問道:“是不是你在搞鬼?”
這東西再怎么雞肋,也是修真界的東西,總與其他東西不同。
洛書書頁空白可一會兒,才顯示出兩個字:沒有。
先生并未驚訝,這書能回答他,不過是它本身的能力,而非因為它有了靈智。
從始至終,它都只是一個工具,會保護他安危,能為他解答一切它知道的問題。
既然是沒有靈智的工具,那自然也不會說謊。
它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先生起身,正要繼續(xù)趕路,他要去的不是別處,正是北荒城,那個早已經(jīng)不知是何模樣的修真界與人間交界處。
“嗷嗚——”洪亮的聲音響徹山谷。
他轉身看去,卻見不遠處有一只斑斕大虎正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走來,兩只眼睛里似乎還露著兇光。
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當然,不是被嚇到了,而是他忽然想到……老虎能吃掉他嗎?
這個從前都沒有想過的問題,在今天卻能有了答案。
他沒動,等著老虎動作。
若是他奮起撲來,他躲不過便也算了,左右這百多年也活夠了。
秉承著這樣的想法,他就這么看著老虎。
看著老虎嚎叫、看著老虎走近、看著老虎……緩緩在他面前跪下前腿,俯下身軀。
它低著頭,仿佛這頭叢林之王在向他表示尊敬和臣服。
先生腦海中忽然想起其他事。
不知從何時起,他似乎變得頗有動物緣,花草植物也格外偏愛他,在他面前開最美的花,他所去之處,無論秋冬,萬物不寂。
老虎的態(tài)度告訴他,這絕不是見到的喜愛而已。
這是崇敬,是臣服。
能令花木永盛、百獸跪拜的,唯有一種可能——
圣人。
非是天子別稱,而是集人間信仰與名望于一身,得天下尊崇、萬世景仰的圣人。
活了一百多年,無論是當年的小乞丐,又或是后來不能修行的仙門弟子,還是天下之師,他都從未看不起自己過。
他是驕傲的,自信的,我行我素的。
小乞丐不為成仙折腰,窮書生不為功名低頭。
可這樣的他,在恍然大悟后,第一個想到的詞竟然是——何德何能!
是啊,何德何能。
上古時期女媧造人,創(chuàng)下人類,得以成圣。
他不過是多看了些書,多教了些人,怎么就成圣了呢?
或許這“圣人”比不上女媧盤古,畢竟他連容貌都無法維持,唯有壽數(shù)變故,也正因為這樣的變故,令他的未來擁有無限可能。
是不作為,任由自己跟著時間湮滅,還是堅持到底,繼續(xù)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他也不知道。
北荒城與百年前并無多少不同,只是許多茶樓酒館皆換了人,里面陌生的說書先生依然在講著半舊不新的故事,無聊的人們在門口聽得津津有味。
先生并不著急,他在這兒安定下來,五年后,終于到了縹緲仙宗收弟子的時間,他如百年前一般,信步前往。
然而到了地方他卻是一愣,寬闊的廣場上站著稀稀拉拉的小孩兒。
他們被熟悉的縹緲仙宗弟子照看著,顯然是被選中的。
只是這數(shù)量……遠不如當年。
“荀銘。”猶豫一瞬,他款步朝著那個明顯是領頭人,穿著內門弟子服的年輕人走去。
“……小師叔?”那人看見他,先是皺眉,隨后不解,最后是驚訝。
“您還在啊!”
洛先生:“……”
是呢,他也想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沒死。
“我已不是門派弟子,不必喊我?guī)熓澹袢涨皝恚皇怯幸患孪敫窈伍L老聊聊。”
荀銘一愣,先生看出不對,問道:“怎么了?”
“師叔祖他……早在數(shù)年前便不在了。”
洛先生:“……”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原來竟然還有修行者活不過普通人的一天……
他閉了閉眼,微微嘆道:“他如何沒的?”
“測算天機,天理不容。”荀銘沉聲道。
天機?
先生微微挑眉,似乎知道了什么。
他也沒再問別的,只見到說了幾句,就要告辭。
“小師叔!”盡管對方不讓他這么稱呼,但他也不知道還能喊什么,便也喊了。
先生剛轉身,手里便被贈了一個錦囊。
尋常修行者皆用玉簡或儲物袋,也只有他這個凡人需要用錦囊。
“這是師叔祖臨去前讓轉交給您的。”剛剛沒給,是因為忘了,畢竟他也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對方竟然還活著。
將錦囊里的信看完,他面上沒什么情緒波動。
“我知道了,多謝你。”
說罷,轉身離去。
信里沒什么重要內容。
他指尖在洛書上敲了敲,笑道:“倒是沒想到還是我占了便宜。”
上古圣物,竟在他手里做了上百年的教學工具。
想問的問題沒有問,想得到的答案無人給,他卻像是解決了一切一般,心無旁騖,輕松淡然地離開了。
圣人又如何,圣物又如何,無論他從何來,無論他最終將何處去,此時此刻,他就是自己而已。
他望著洛書若有所思,“占了你這么多年便宜,也不好意思再繼續(xù)用你的名字。”
從未想過要一個屬于自己名字的他,竟想要為自己取名。
茶樓的茶水依舊那么澀,他只喝了一口,便不再碰。
說書先生正講完今日的部分,為了讓人們明日繼續(xù)來,說了那句每日都要說的詞。
“預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郁知。”他的聲音蒼老卻不滄桑,這百余年,變的是世事,變的樣貌,永遠不變的是他灑脫不羈之心。
“知天下事,曉天下人。”他像是還挺滿意這個名字,聲音里帶著笑意。
“就叫郁知。”
*
世人皆知,改名換姓的天下之師修習長生之術,年過百余卻不見病亡。
漸漸的,來找郁知求學長生之術的人越來越多。
郁知不想騙人,直白道:“我未得長生,各位找錯人了。”
想要長生,應該去修仙。
他又不是修行者。
然而他們能信這些話嗎?
他們是敬重他的,可這也抵不過長生的誘惑。
無數(shù)人前仆后繼,坑蒙拐騙,誓要從他身上得到想要的東西,甚至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刺殺他。
郁知并未閃避,懷中的洛書便率先飛出,發(fā)出金光,振飛可那人,對方直接被反彈至自己受傷。
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郁知眼中不禁流露出憐憫。
“我說過了,我不會長生術,你們怎么不信呢?”
當年不求長生意,而今人人妄長生。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為圣人之心的悲憫。
明知不可能,還因心中虛妄而走上歧途。
人道開始崩潰。
經(jīng)此一事,再無人敢刺殺郁知,卻也更知曉他所說的不會長生純屬謊言。
他活了太久,當年相熟友人皆離去。
天下人依舊敬重他,崇拜他的學識,敬畏他的能力和經(jīng)歷。
可他們同樣也妄想他。
妄想他長生的秘密。
郁知從一開始的感慨,到后面的麻煩,最后變得無所謂起來。
左右他們也傷不了他,甚至無法到他面前,妄想就妄想吧。
他依舊我行我素,天下遍布他的足跡。
他活了很久,百年、千年、萬年……久到成了一個傳說,久到這個世上再無人修行。
靈氣枯竭,不僅僅是無法修行成仙,世上生靈皆會消亡。
包括人類。
也包括他自己。
“我要走了。”
北海邊的石頭上,坐著一個樣貌清雋,氣質卓絕的年輕人,他眉目微轉便好似青山生動,江水窈窕。
他低頭看著水里的大海龜,“去哪里?”
“海底睡覺。”海龜口吐人言,聲音滄桑。
“你睡了,可能就醒不過來了。”年輕人提醒道。
“醒不過來就醒不過來吧。”海龜滿不在乎道,“我早活夠了。”
它生于靈氣開始枯竭時期,占了壽命的便宜,比其他生物有更多的修行時間,僥幸活了數(shù)千年,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你要跟我一起嗎?一個人睡也怪冷清的。”大海龜邀請道。
年輕人搖頭,“我不喜歡睡覺。”
“那你一個人,要怎么過?”大海龜還有些不放心他。
“就這么過唄,沒認識你的時候也是這么過來的。”
從年輕到年老,又從年老變年輕,郁知從來都是一個人。
“那你想睡了就下來,我給你留個位置。”大海龜說道。
看著它沉入海底,郁知才掏出那本一直陪著他的洛書。
它與當年并無區(qū)別。
萬年已過,世間卻截然不同。
靈氣枯竭殆盡,人類數(shù)量逐年遞減,草木枯敗,生靈要么湮滅,要么沉睡。
他指節(jié)在書上敲了敲,“你說這個世界還有一線生機?”
書上顯現(xiàn)出一個字:是。
想到什么,他忽然笑道:“該不會是需要一個偉人拯救什么的吧?知不知道現(xiàn)在個人英雄主義早就不流行了。”
洛書:“……”
郁知支著下巴,低聲輕嘆道:“雖然不流行,但也是真好用啊。”
上古有女媧造人成圣,圣人擁有人類的崇敬和名望,可以說,圣人是人類擁立的。
圣人有功于天下,同時也承載了世間生靈的希望和信仰,二者相輔相成。
若是有這份希望和信仰留在這片天地,或許未來有一天,這個世界會再次出現(xiàn)生靈,出現(xiàn)人類。
生生不息。
要想保留這一線生機,只需要郁知在自己也隨著最后一個生靈一起消亡之前,將這份希望和信仰歸還天地。
可他本就因為這份信仰而存在至今,若是失去,只有消亡一個結局。
郁知面不改色,敲著洛書道:“一直以來我都不明白,世上偉人不少,比我真心者有之,比我強大者有之,為什么偏偏是我一個不會修行的普通人成圣呢?”
他不覺得自己哪里不好,卻也不覺得自己哪里特別。
這并非妄自菲薄,而是有自知之明。
可他能被天地選中,成為這一線生機,那必然有他特別之處。
洛書沉默片刻,方才緩緩顯現(xiàn):女媧補天,人類曾望著五彩石歡呼。
郁知眉梢一挑。
五彩石必然不會正正好夠補天那一塊,定然還有剩余,而它們自上古時期便承載了人類的信仰。
若是它們化形成人,天然便能得到他人的信仰。
原來他是塊石頭。
那似乎還算特別?
不對,剩余的五彩石也不可能只有一塊,應該是有很多小塊,也就是邊角料,而他只是這些邊角料之一。
果然……平平無奇。
郁知坐下來,這塊石頭很高,即便是坐下,也能看得很遠。
從前漂亮的青山現(xiàn)在已經(jīng)光禿禿,很難才能見到一抹綠影。
這個世界充滿枯寂和蕭條。
“我從不覺得自己是救世主。”郁知望著海天交界處,夕陽的余暉格外灼熱。
“無論是五彩石,還是圣人,那都不是我。”
五彩石乃天生,不由他的意愿,圣人乃天意和人意共同締造,也非他本意。
“我可以是小乞丐,可以是仙門里無法修煉的弟子,可以是人間喜好收弟子的教書先生……”
但他不是圣人。
或者說圣人不是他。
“果然,多活這么久,總是要還的。”他微微一笑道。
不要輕易接受命運的饋贈,因為你根本不知道這是饋贈還是陷阱。
他站起身,頭頂著天,腳踩著地。
“我愿意將身軀祭于天地。”
“我愿意將信仰歸還生靈。”
他不偉大,他只是在走向本就屬于他的唯一結局的前提下,盡可能選擇那天風景更美的道路罷了。
“愿天地有靈。”
愿……無人記我恩情。
信仰是他們的,圣人是他們的,這份一線生機從來都是由他們自己創(chuàng)造。
至于他……
“我只是個恰好走運的倒霉蛋而已。”
幸運于這萬年光陰,幸運于……他擁有自己。
五彩石那么多,圣人也有那么多可能,但他只有一個。
世間獨一。
話音落下,郁知的身體便如星光點點,悄然消散于天地間。
霎時間,洛書綻放出耀眼金光,金光的遮掩下,有點點星光融入其中。
狂風、暴雨、冰雪……齊齊爆發(fā),干涸的江海逐漸充盈,干裂的焦土煥發(fā)生機。
某處角落,被雨水敲打的綠苗綻放枝葉,舒展身軀。
世界煥然一新。
卻再無洛書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