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音話語落下之后,喬之律低垂著眸子,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看了很久,才回道。
“不用,我回我以前的那個臥室去睡就好。”
本來,就是他闖進了雪音的臥室。
現(xiàn)在該搬出去的,也是他,而不是雪音。
一路無話,中途叮咚物流的送貨員又打電話來詢問了一遍,雪音什么時候能到家。
他們還有別的工作要做,在雪音這里耽誤的時間有點長了,誤工會扣錢。
雪音在電話里道了歉,并且表示會承擔他們誤工的損失,然后才掛斷了電話。
約莫半個多小時以后,雪音到了家。
他簽收了叮咚物流送來的微波爐,然后就去了警察局,把喬元浩造謠的證據(jù)提交了上去。
與此同時,豐城一中校園網(wǎng)也把喬元浩道歉視頻的鏈接置頂?shù)搅苏搲醉摚了喬之律一個清白。
不過,就算這樣,也仍舊有很多人質(zhì)疑雪音對喬之律好的目的。
畢竟兩人無親無故,雪音既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伴侶,一直就這樣無私的照顧喬之律著實可疑。
對此,雪音只給出了一個簡單的回應(yīng):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太可憐了,所以想幫幫他。
大家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滿意,追問著雪音還想得到其他的答案,但雪音都沒有再回應(yīng)過了。
該解釋的他都解釋過了,喬之律的清白也已經(jīng)證明了,剩下的流言,就讓時間來平息吧。
雪音再次回到家里的時候,喬之律已經(jīng)把床搬到自己的臥室里去重新組裝好了,正在整理衣柜里的衣服。
雪音走了進去,摸出新買的手機卡,放到了喬之律的床頭柜上,然后開口。
“幫你新買了一張手機卡,以前那張卡,就扔了吧。”
喬之律的手機號被曝光了,是不能再用了。
好在買卡的時候,并不是實名登記的。
這樣的卡,不用了也不用專程去營業(yè)廳注銷,等到卡上沒錢了,自然就會停機,停機超過三個月,卡號就會被再回收利用了。
“嗯。”
喬之律瞥了床頭柜上的手機卡一眼,然后不動聲色的把自己的衣柜門關(guān)上了。
他平時常穿的是白色的衣服,但他今天去找喬元浩的時候,特地穿了一件品牌標十分顯眼的黑色衣服。
他之所以換衣服,并不是為了做到滴水不漏,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他的身份。
而只是,為了隱瞞雪音。
他的衣服都是雪音幫他買的,他不確定雪音會不會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的衣柜里少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所以他不會冒險讓雪音看自己的衣柜。
喬之律本來話就不多,自雪音提出搬到客房去睡以后,喬之律就更是不怎么說話了。
雪音也沒有勉強什么,只是在心底輕聲嘆了口氣,然后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但他沒有忘記他答應(yīng)了喬之律今晚給他燉玉米排骨湯。
晚餐的時候,喬之律喝了兩碗湯,飯量跟平時差不多。
吃完飯后,喬之律也像往常一樣,主動把用過的碗筷都收進了自動洗碗機里,然后去書房學習。
唯一不同的是,那天晚上,喬之律學習完了以后,沒有再來雪音的房間,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夜色,很溫柔。
草叢里的蟲鳴,也是真的鬧騰。
雪音站在窗戶邊,出神的盯著窗外模糊不清的葉影,有輕微的水聲從他的袖口傳來。
“嗒——嗒——”
一聲,又一聲,是他的指尖在一點一點化雪。
當初他死后不久,他的尸體就化作了一抷黃土,被掩埋在了厚重的大雪之下。
所以現(xiàn)在他使用的這副軀體,其實是由積雪重組而成的。
他今天因為失控而破壞了這個世界的秩序,現(xiàn)在他的身體正在遭受規(guī)則的反噬。
“滴滴答答”的水聲在耳邊響個不停,明明不是一個好的預兆,雪音卻忽然想到,其實跟喬之律分房睡也挺好的。
至少,喬之律不會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他此刻,也不用極力壓制自己的傷勢。
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喬元浩的消息就鋪天蓋地的席了過來。
本來雪音只是起訴喬元浩造謠誹謗,可沒想到,在他把喬元浩造謠誹謗的證據(jù)遞交上去之后,又有人匿名遞交了喬元浩校園霸凌同學,以及強女干未成年少女的若干證據(jù),并且發(fā)布到了公眾社交網(wǎng)絡(luò)平臺上,結(jié)果就導致,喬元浩一夜之間在各個網(wǎng)絡(luò)平臺c位出道,豐城派出所的警察連覺也沒睡好,連夜起來把喬元浩給逮到了派出所,拘留審問。
喬建國夫婦得知了這個消息,一夜之間白了不少頭發(fā),沖到派出所去又哭又鬧,但是并沒有什么用。
并且,因為他們在派出所撒潑的惡劣行徑令人反感,神通廣大的網(wǎng)友們不僅扒出了當初喬建國不愿意在喬之律的手術(shù)同意書上簽字這件事,還扒出了喬建國夫婦非法雇傭童工,涉險拐賣人口這些黑心事跡!
于是,剛抓完喬元浩的豐城派出所的警察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又火急火燎的把喬建國夫婦也給抓了進去。
喬建國一家的事跡對整個社會產(chǎn)生了極為惡劣的影響,因此法院的判決書也下來得非常的快。
喬元浩涉嫌強女干罪,但因為年滿十四,而未滿十八,所以從輕處罰,判三年有期徒刑。
而喬建國夫婦因拐賣人口罪,處以十年有期徒刑。
喬建國一家鬧出來的風波一連持續(xù)了兩個月,才慢慢的平息下來。
又過了兩個多月,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人提起喬建國一家的事情了。
不過,所有人都遺忘了喬建國一家,不代表雪音也遺忘了。
十月份,雪音開始頻繁的聯(lián)絡(luò)律師,準備等喬之律成年之后,就立刻起訴還蹲在牢里的喬建國一家,把當初喬建國一家從喬之律手上搶走的已逝的喬氏夫婦的遺產(chǎn)奪回來。
“喬先生,我這邊準備的資料基本就是這些內(nèi)容了,您那邊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律師在電話那邊問道。
“你剛才說的第九條第十款……”
雪音剛準備說點什么,結(jié)果耳邊就傳來烤箱的“叮——”的提示音,是他烤的曲奇好了。
于是雪音只能止住了話頭,對著律師道。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點事要忙,我們明天再討論吧。”
今天,是喬之律十八歲的生日。
不同于前兩次喬之律的生日只有他們兩個人,這一次喬之律的生日,還邀請了不少同學到家里來一起慶祝。
進入豐城高中將近一年的時間,喬之律已經(jīng)越來越能融入到人群中生活了。
雖然他平日仍舊話不多,人也略顯高冷,但在人際交往方面卻并沒有陷入什么困境,反而與同學們相處得都還不錯。
雪音掛斷了電話,就把手機放進了衣兜里,然后戴上了防燙手套,把烤箱里剛烤好的曲奇取了出來,端到了客廳里去。
“謝謝雪音哥哥。”
“雪音哥哥你手藝真好。”
“雪音哥哥你也來跟我們一起玩兒游戲吧?”
雪音長得好看,人溫柔,現(xiàn)在廚藝也很好,每次給喬之律送吃的去學校,都會給他班上的同學也帶上一些。
喬之律的同學就這么跟雪音接觸了幾次,頓時就喜歡雪音喜歡得不得了,還經(jīng)常抱怨自己怎么沒有一個這樣好的哥哥。
同學們熱情邀請雪音一起來玩兒真心話大冒險,雪音溫柔笑了笑,婉拒了。
“烤箱里的蛋糕也快好了,我去看看。”
雪音又給大家拿了一些飲料和零食出來,然后便回到了廚房。
客廳里一片熱熱鬧鬧,廚房里卻十分的安靜。
雪音盯著烤箱上的倒計時,聽著耳邊傳來的熱鬧的歡呼聲,有片刻的出神。
喬之律已經(jīng)越來越不需要他了。
現(xiàn)在的喬之律不再怕黑,也不會再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袖不松手了。
喬之律也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子,而他,只是圈子里的其中一位。
不過,這樣才是正常的,不是嗎?
他早晚有一天,會離開這里的。
到時候喬之律還要好好的繼續(xù)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只是,雪音心里卻始終感覺有點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什么一樣。
大概,是因為一直都在照顧的小孩兒終于要脫離年長者的庇護獨立生活了,讓他感覺有點不習慣吧……
“叮——”烤箱的提示音將雪音的思緒拉回來。
雪音將烤好的蛋糕胚子取了出來,然后開始認真細致的抹奶油,裱花。
雪音在廚房忙碌,喬之律也沒有閑著,時不時的會進來廚房幫雪音端端盤子,洗洗水果之類的。
不過每次喬之律在廚房呆不到一會兒,就會被雪音趕出去。
洛水給雪音打視頻電話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雪音把喬之律從廚房里趕出去,頓時就開口道。
“哥,你一個人干活多累啊,讓小喬同學留下來幫忙不香嗎!”
雪音笑了笑,給剛切好的水果擺盤。
“生日當天不干活,將來的日子才不會過的太辛苦。”
他舍不得讓喬之律辛苦,所以一點活也不想讓他干。
洛水聞言,又是翻白眼又是心疼。
“我的傻哥哥,今天是小喬同學的生日,可也是你的生日啊!”
“真是敗給你了,哥你等著啊,我現(xiàn)在就叫上弘夜哥一起過來幫你干活!”
洛水說完,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雪音盯著熄屏的手機怔了兩秒,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
是啊,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只是,他每次都把心思放在喬之律的生日上,所以他都忘了,他跟喬之律,其實是同一天生日……
洛水和弘夜果然很快就來到了雪音家,倆人都非常默契的沒有在喬之律面前提雪音生日的事情,只是默默的在廚房幫雪音干活。
雪音的好友都在廚房,喬之律也不好再過去打擾三人敘舊,便留在了客廳里,招待他的同學們。
一晚上,家里都十分熱鬧。
喬之律的同學們都玩兒得開開心心,向來滴酒不沾的雪音也在洛水的攛掇下喝了不少酒。
至于喬之律和同學們,雖然大部分都成年了,但因為還是學生,便沒有提供酒給他們,讓他們以飲料代酒了。
熱鬧一直持續(xù)到深夜十一點半才散場。
雪音叫了車,和喬之律一起把同學們都送上了車,然后才回屋收拾殘局。
洛水和弘夜也留了下來,直到把家里的衛(wèi)生都打掃干凈才離開。
喬之律注意到雪音晚上的時候喝了不少酒,雖然雪音沒有表現(xiàn)出醉酒的癥狀,但他還是去廚房,幫雪音把醒酒茶煮上了。
等到醒酒茶煮好,喬之律端著茶碗從廚房出來,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雪音正安安靜靜的蹲在沙發(fā)旁邊一動不動,低垂著頭不知道在看什么。
喬之律:?
喬之律把茶碗放到了一旁的餐桌上,然后走到了雪音面前,才發(fā)現(xiàn)雪音面前什么都沒有。
于是他問雪音:“你在看什么?”
雪音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盯著喬之律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才反應(yīng)遲鈍的回了一句:“啊?”
喬之律:……
雪音的反應(yīng)不太正常。
至少,在一起生活了兩年,喬之律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反應(yīng)遲鈍的雪音。
聯(lián)想到雪音今晚喝的酒,喬之律耐心問道。
“你是不是喝醉了?”
雪音看著喬之律,輕輕眨了眨眼,然后回過頭去,繼續(xù)盯著自己面前的地板,回答。
“不知道……”
他從來沒有喝過酒,所以他不知道喝醉是什么感覺。
聽說喝醉以后,人的大腦會變得混亂。
但雪音覺得自己的大腦并不混亂,他記得把喬之律的每一個同學都送上車,他還把家里的衛(wèi)生都打掃干凈了,所有的后續(xù)都處理得有條不紊。
可是,他好像又不是那么的清醒。
因為他不太記得自己為什么會蹲在這里一直盯著地板看了……
喬之律看到雪音的反應(yīng),就知道,雪音一定是喝醉了。
平時的雪音,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于是他伸出手去,把雪音從地上扶了起來。
“你先回房去躺會兒吧,我等下把醒酒茶給你送過來。”
喬之律扶著雪音便要回房,但雪音卻沒有邁開腳步,而是偏過頭認真的告訴他。
“我走路很穩(wěn),不會摔倒的。”
話語落下,雪音輕輕推開了喬之律的手,然后步履穩(wěn)當?shù)耐约悍块g走去。
喬之律:……
喬之律開始有點懷疑,是不是他判斷錯了。
不過他還是把剛才煮好的醒酒茶端到了雪音的房間去。
房間里靜悄悄的,只開了一盞暖黃的床頭燈。
雪音坐在床邊,又開始盯著床頭的燈發(fā)呆。
喬之律走過去,把床頭燈移開了一些位置,避免雪音的眼睛直盯著燈光被刺傷,然后把手里端著的茶碗遞到了雪音面前。
“喝吧。”
雪音聞言,收回視線,盯著碗里茶湯看了幾秒,然后眉心輕蹙:“苦。”
喬之律:……
他給雪音煮的是鮮果醒酒茶,里面放的都是橘子、檸檬片之類的東西,還加了蜂蜜,不可能會苦的。
喬之律也不跟雪音計較,只是道:“不苦,你嘗嘗就知道了。”
雪音堅持:“苦。”
喬之律:“不苦,真的。”
雪音搖頭:“你騙我。”
喬之律:“我沒騙你。”
雪音還是搖頭:“我不信,除非你喝一口。”
喬之律:……
雪音在他面前,一直都扮演著一個成熟穩(wěn)重的年長者角色,這是喬之律第一次見到雪音這么小孩子氣又任性不講理的一面。
不過,他本來也不應(yīng)該跟一個喝醉的人講道理就是了。
于是喬之律端著碗,淺淺的喝了一口,證明給雪音看。
“我已經(jīng)喝了,不苦。”
雪音微微偏著頭,雪色的長發(fā)從肩頭滑落下來幾縷,他看看喬之律薄唇沾染上的幾滴茶湯,又看看喬之律手里端著的滿滿的一碗茶湯,腦子里的某根弦忽然就輕輕撥動了一下,讓他傾身便朝著喬之律湊了過去。
比夜晚的輕風還要溫柔的雙眸忽然就放大在了喬之律眼前,如同清雪一般幽藍的瞳孔里只映照出了一個少年俊逸冷傲的模樣。
喬之律平穩(wěn)的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然后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唇角好像被什么輕輕舔了一下,帶著微涼的、初雪的氣息。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