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蘇橫和木澄圖干脆利落地立下血誓。
他們受傷嚴(yán)重, 難以動彈,還是蕭凌風(fēng)取的心頭血。
蘇橫心里發(fā)涼,顯然比起取血,蕭凌風(fēng)更想殺了他們。
段尋對兩人道:“一、若我或段凌死了, 你們自殺。二、不可向其他人透露我們的關(guān)系。三、不要因殺人或殺魔獸, 給我惹上麻煩。”
“平日你們隨意行動, 但要隨叫隨到。”
木澄圖受傷較輕,左手已經(jīng)能動了, 掏出丹藥咽下去,勉強(qiáng)起身,把蘇橫攙扶起來。
她難受地看著蘇橫的傷口,從他的身上拿出了一個似鳥的哨子。
她遞給段尋,壓下語氣里的憤怒:“它名飛鳥,用靈力催動, 無論多遠(yuǎn), 我們都能感應(yīng)到!
段尋收下了:“卸掉你們的易容!
蘇橫面色蒼白,眼睛細(xì)長,身體瘦削。而木澄圖, 稍矮一點, 小麥色肌膚,露出的手臂結(jié)實有力。
蕭凌風(fēng)記住了他們的臉。
段尋說:“出去吧!
蘇橫微彎腰,臉上一個笑:“是。主上!
木澄圖不快地跟著說了一聲。
蘇橫適應(yīng)得倒快, 滑不溜秋。面上示好,一旦松懈,必會被反咬一口。
段尋面色不變, 眉毛都沒動一下,語氣平淡道:“直接叫我名字。跟蹤這么久, 應(yīng)該知道我姓名?”
蘇橫:“……是!
兩人退下了。
屋里還是一股血腥氣,蕭凌風(fēng)推開窗戶,放出神識仔仔細(xì)細(xì)又查探了一遍,等血腥氣散去,他才關(guān)上窗戶。
木桶里涌上熱水,熱氣蒸騰。
段尋褪去衣物,泡在水里,把身上的血、汗通通洗去。
熱水包裹皮膚,還有稀窣聲、一絲絲草藥的香味。
——蕭凌風(fēng)趴在木桶邊上,把一些草藥放進(jìn)了水里。
一泡,屋里一股藥味,取代了之前的血腥味。
有手指插進(jìn)他的發(fā)間,是蕭凌風(fēng)在為他梳理頭發(fā)。
蕭凌風(fēng)不悅道:“好多血,頭發(fā)里都是!
段尋受傷的手臂也搭在木桶邊上,蕭凌風(fēng)時不時會碰到一下。
他看著段尋手臂上、脖子上的傷口,心里未消的火氣又涌上來了。
不是對于蘇橫兩人,而是對于段尋。
這是不知道第幾次,段尋又置自己于險境。
明知那兩人非常危險,還要用他們。
并且每一次都不在乎受的傷,也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死。
每一次都不改。
蕭凌風(fēng)張嘴,在段尋的肩膀上咬了一個牙印。
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教訓(xùn)段尋。
段尋正閉目養(yǎng)神,冷不丁被咬了一下,一痛。
這個力度,蕭凌風(fēng)又生什么氣?
他聽見蕭凌風(fēng)說:“段尋,你又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
為這個啊。
段尋抬手,摸了摸蕭凌風(fēng)的臉,把他弄得濕漉漉。
段尋輕笑:“你怕我死了?”
他的手被捉住,蕭凌風(fēng)把臉埋進(jìn)他的掌心,低聲說:“怕。”
蕭凌風(fēng)抬起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以后不能這么做了!
可他就是這樣的人。
段尋摩挲著蕭凌風(fēng)的臉,冷漠想。
漠視他人,也漠視自己。對別人冷酷,對自己也是。
他也很難理解,為什么會有像蕭凌風(fēng)這樣的人,為什么能有這么多的感情。
明明也受過不少的磨難,可是依然會幾乎付出一切去相信別人。
相信段尋這樣一個絕對不算好人的人。
比起怕段尋怎么死,蕭凌風(fēng)不如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被人騙。
段尋可以說出一千句不重復(fù)的謊話,來欺騙蕭凌風(fēng)。
比如說“以后不會了”、“下次一定惜命”、“會保護(hù)好自己”……這些話。
但他沒有說,以沉默來回答。
因為蕭凌風(fēng)從不騙他,在這樣的大事上,段尋也不屑對他說謊。
或許還有一絲絲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不忍。
屋里沉默著。
沉默也是一種態(tài)度。
蕭凌風(fēng)心頭起火,怒氣噌噌噌地上漲。
段尋這樣的回答,比蘇橫他們更令他生氣。
他怒極攻心。
段尋遲早把自己玩死!
蕭凌風(fēng)又想和段尋打架,把他揍一頓;又想到段尋剛剛受傷,他舍不得、會心疼。
諸多滋味交織在一起,憋得他想長吼一聲。
他咬牙切齒,最后恨恨喊道:“段尋!”
然后手上一個用力,把木桶掰碎了一大塊,水嘩啦啦地流出來,濕了大片地板。
蕭凌風(fēng)從窗口跳了出去——吹吹風(fēng),一個人冷靜一下。
他不想真的和段尋打起來。
他回頭掃一眼在水中央的段尋,冷酷想到:那么愛找死,地上都是水,摔死你!
段尋面色冰冷,語氣也冰冷。
“蕭凌風(fēng)!”
蕭凌風(fēng)聽見了,這次沒回頭。
段尋站起來,手一揮,衣服飛過來,他隨手披上。
他能感覺到,蕭凌風(fēng)沒走遠(yuǎn),在附近停下不動了。
空蕩蕩的窗戶吹來冷風(fēng),地上滿是水,滑溜溜。
木桶恢復(fù)如初,水流隨著心意倒流回去,在木桶中輕輕晃蕩,最后化為一潭平靜的死水。
段尋來回擺動的心緒也平靜下來。
在蕭凌風(fēng)跳窗而走的一瞬間,他的心亂跳得厲害。
段尋意識到了。
在蕭凌風(fēng)為他開心、為他難過、為他流淚的時候,他自己的心,也不知不覺地跟著蕭凌風(fēng)在走。
蕭凌風(fēng)改變了他的世界,還在改變他。
改變他的情感,也許還要改變更多東西。
蕭凌風(fēng),竟讓他覺得……痛苦。
段尋捂著亂跳的心,面色扭曲。
果然,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答應(yīng)蕭凌風(fēng),也不該和他結(jié)契。
段尋知道,自己從小就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冷漠的態(tài)度、陰暗的心思、變態(tài)的占有欲,哪怕不是為這事,以后還會因為別的事情和蕭凌風(fēng)吵架。
或許有一天,蕭凌風(fēng)真的走了。
現(xiàn)在,還可以讓一切回到正軌。
段尋坐回床上,拿出了小刀。
刀很鋒利,他的手輕輕一碰,就流出血來。
他完全冷靜下來了,把刀藏進(jìn)袖子里,閉眼修煉。
走了?
走了就別回來了。
蕭凌風(fēng)坐在灰燼里。
他燒光了一排的樹葉,并且為了鍛煉自己,他燒的范圍很準(zhǔn)確。樹葉都燒完了,枝干還是完好無損的。
有事情轉(zhuǎn)移注意力,他就沒那么氣了。
最后一片葉子燃燒殆盡,蕭凌風(fēng)的火氣也消完了。
諸多的滋味也燒完了,余下無奈和心疼。
段尋眼睛又不好,沒入道之前,一定過得比現(xiàn)在辛苦千萬倍。
段尋受了多重的傷,都極少表現(xiàn)出疼痛,總是無所謂的樣子。
在蕭凌風(fēng)還沒有認(rèn)識他的時候,他一個人,肯定受過很多很多的傷。
會餓肚子、會迷路、走路會摔倒、會被人欺負(fù)……
所以段尋有一點不正常,他不怕疼,也不怕死。所以他看起來對什么都不在乎。
蕭凌風(fēng)泄氣:他和段尋生什么氣呢?
大不了他厲害一點,提前為段尋解決所有危險,那樣不就好了?
果然還是要努力修煉,還要讓段尋開心一點,心里多裝一點喜歡的東西。
這樣段尋再冒險的時候,肯定會有所猶豫吧?
至于蘇橫和木澄圖那兩人,雖然立了血誓,蕭凌風(fēng)依舊不看好他們。
這兩人太過于兇狠了,是亡命徒。
可段尋有仇人,而蕭凌風(fēng)無法保證自己時時刻刻在段尋的身邊,也許一個不小心,段尋就被人害了。
蕭凌風(fēng)隱約起了念頭,但還沒理清。
他站起來,拍拍衣服,回去了。
蕭凌風(fēng)從窗戶跳回去,見段尋在閉眼修煉,他也坐到段尋旁邊,盤腿開始修煉。
段尋先開的口:“回來了。”
一句平淡的陳述,沒透露任何情緒,和往常的語氣一樣。
蕭凌風(fēng):“嗯!
段尋伸手,摸他的頭發(fā),摸他的臉,摸他撲通撲通跳動的心,最終停在了胸腹之間。
這里是獸核所在。
段尋細(xì)細(xì)感受這份溫暖,畢竟以后再也摸不到了。
蕭凌風(fēng)在湊近他,頭上的小火苗跳得厲害。
蕭凌風(fēng)又在高興什么?
段尋臉上一熱,是蕭凌風(fēng)在蹭他的臉。
接著,他的衣領(lǐng)被扒開了,濕熱的舌頭在舔舐肩上咬出來的牙印,像一種無聲的示好。
段尋微低頭,眼眸像一潭幽深的水。水太深,遮住了底下潛藏的情感。
蕭凌風(fēng)仰頭,他們的氣息交融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個熟悉的、安全的巢穴。
蕭凌風(fēng)說:“以后你想怎樣就怎樣,但是疼了要告訴我。”
段尋面無表情:“以后還走嗎?”
蕭凌風(fēng):“?”
他說:“我沒走?”
“我在旁邊那棟房子后面燒樹葉!
蕭凌風(fēng)語氣上揚,雀躍道:“你不想我走!
別的不知道,但是段尋肯定挺喜歡他。
段尋重復(fù)問:“走不走?”
一天天的,高興什么勁。
蕭凌風(fēng)大聲回答他:“不走!”
段尋凝視著蕭凌風(fēng)。燭火與月光映在臉上,令他如一座剛剛燒鑄成的瓷像。
良久,他收回手,冷漠的表情松動了,微笑起來。
他摸了摸蕭凌風(fēng)的腦袋。
蕭凌風(fēng)握住他的手,一頓。
手上微微刺痛,那里有小刀劃出的傷口。
蕭凌風(fēng)默不作聲,但離開了一會兒,在翻東西。
過一會,又回來了,給段尋包好劃傷。
兩個人排排坐,一起修煉到天亮。
系統(tǒng)都不敢吱聲。
它感應(yīng)到蕭凌風(fēng)有生命危險,馬上回來了,并打算告知段尋上次的測算結(jié)果。
在原時間線上,“段尋”確實殺害了“蕭凌風(fēng)”。
不過說不說的,都不重要。
它只希望這兩個人能好好的,就保持現(xiàn)在溫馨美好的關(guān)系,一起修煉,一起變強(qiáng),一起一統(tǒng)人獸兩界,維護(hù)世界和平。
和平萬歲。
今天似乎不太平。
段尋借著蕭凌風(fēng)的眼,看見了比平時更多的龍虎門弟子。
他們都穿黑紅衣袍,有幾個人,胸口的獸頭明顯更精致,應(yīng)該是高級弟子。
他們聲稱,明日青峰鑒寶會開始,今日要搜查城內(nèi)有無可疑人物。
弟子來去匆匆,時不時和幾個領(lǐng)頭的匯報,看那樣子,確實在找人,或找別的什么。
上一次有這種排場嗎?
而且,什么樣的人算可疑人物?
段尋不由得想起昨天那個在客棧里,說出鑒寶會寶物,還放話龍虎門不過爾爾的那個人。
人多,就是熱鬧,風(fēng)波不斷。
希望別波及到他們身上。
雖然昨日的爭吵以蕭凌風(fēng)的讓步告終,可段尋未必如以前一般鐵石心腸。
沒有波及到他們身上,就沒有危險。
段尋也不會用劍走偏鋒的方式來解決危險了。
免得蕭凌風(fēng)又離家出走。
第32章 第 32 章
鑒寶會不在城內(nèi), 而在山上。
山在青峰城的西北方,大約十幾里。在青峰城的城墻上,可見青影繚繞,如在天邊流淌的碧綠江流。
此山曾名青鋒, 城名青鋒城, 后因此地幾經(jīng)戰(zhàn)亂、殺戮過多, 改名為青峰,城也變成了青峰城。
帶上龍虎門特制的獸頭印章, 段尋和蕭凌風(fēng)隨意挑了條小路上山。
山間涼爽,空氣清新,腳下泥土微濕,走在這里,神清氣爽。
無需尋路,印章在幽暗的林間發(fā)光, 一路向深處。
趟過溪流, 踩過石頭,驚了林間的小鹿,他們在瀑布前站定。
銀白色的長龍凜凜發(fā)亮, 從天而降, 呼嘯山間,水花轟轟。
兩枚印章在半空中懸浮,向瀑布飛去。
段尋和蕭凌風(fēng)凌水而過, 迎面水珠冰涼,再一眨眼,已經(jīng)腳踩實地。
放眼望去, 天青白色,無云無日, 一棟環(huán)形的高大圓樓矗立在這里——鑒寶樓。
正前方一個小亭子,有十幾個龍虎門的弟子。
他們來回審視進(jìn)入圓樓的修者。
段尋兩人跟隨人流一起進(jìn)去了。
圓樓參考民間南方的土樓樣式,內(nèi)部露天,有一個巨大的臺子,而周圍一層層的,可坐看客。
他們穿過土樓,繼續(xù)往前走。
這里是一大塊空地,修者更多,五顏六色,一眼望去,大多是金丹期的。
一堆堆人聚在一起,吆喝叫賣。
鑒寶會,只有寶物才可入鑒寶樓。
兩日后鑒寶會才會正式開始,而現(xiàn)在,可隨意買賣兵器、丹藥、符箓等,稱仙集。
仙集上的物品不受龍虎門管控,只要上交一定的靈石或別的等價東西,就可在此販賣。
雖便宜一點,但有假貨、劣貨。
買家需得擦亮眼睛,若高價買了劣品,只能自己去討回公道。
若自己沒本事,那就只能悶聲吃虧。
段尋和蕭凌風(fēng)走走停停,權(quán)當(dāng)長見識了——他們窮,沒錢,靈石要用在刀刃上。
蘇橫倒是來找過他們一回,送上了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靈石。
段尋斷然拒絕了。
那兩人應(yīng)該也混進(jìn)來了。
“段尋,那個!
蕭凌風(fēng)指向一個沒什么人影的攤子。
上面寫著:靈玉消息買賣,童叟無欺!
這一條街,望過去,都立著類似的牌子。
而圍著的人有的極多,有的極少。
攤主是個年輕修者,他熱情地招呼:“在下李夜飛?腿讼胫朗裁挫`玉消息,盡管問!買賣不成,還能交個朋友嘛!”
“兩位兄弟,聽我的,買消息別找生面孔。”有人瞧了他們一眼,從背后說,“找熟面孔,否則被騙了都不知道!
李夜飛不服氣:“你沒買過,怎污蔑我是假?”
段尋問那人:“熟面孔多少靈石?”
“大約七十上品靈石一條”
段尋:告辭。
他問李夜飛:“你多少?”
“不加價,二十上品靈石一條!”
段尋對那人一笑:“多謝你,我們就在這兒了。”
他微偏頭,看一眼蕭凌風(fēng)。
蕭凌風(fēng)秒懂,記住了這人的氣味和靈力波動。
這人要是敢騙他們,把他身上的靈石都扒光。
蕭凌風(fēng):“我們要能做眼睛的靈玉!
靈玉和靈石不同。靈石只長在靈脈里,但靈玉的地點隨機(jī),大多是在深山老林里。
靈石用于修煉和貨幣,靈玉可鑲嵌在武器上,或隨身佩戴,起加強(qiáng)作用。
有的靈玉能通五感。
這類比較稀少,段尋作好了找不到的準(zhǔn)備。
不料李夜飛笑了笑。
“我這里還真有!
他起身,撩起身后的帳篷簾子,道:“客人請進(jìn)。賣給你們的消息,當(dāng)然只和你們說!
帳篷看著小,進(jìn)去了卻十分寬敞。
三個人圍著小桌,席地而坐。
李夜飛:“西邊、北邊多出靈玉,幾百年前有人修在西邊挖掘、尋玉,不慎與魔獸起了沖突。事情越鬧越大,傷亡無數(shù),即上一次人魔大戰(zhàn)!
“你們要找通感靈玉,需去往魔界的南邊,藤蔓石林。”
“作為我的第一個客人,另外給你們一個忠告!崩钜癸w望著他們,說,“這幾日多加小心。”
“說完了。二十靈石,給吧!
段尋拿出靈石,遞給他。
靈石交接之際,段尋趁機(jī)摸了一下他的手腕。
李夜飛倏地抽回手:“交易結(jié)束,請出去!”
一開始,段尋在李夜飛的攤子前停下,是因為李夜飛給他一種違和感。
至于哪里違和,他現(xiàn)在有點猜到了。
李夜飛看起來是金丹期,但他的脈搏雜亂,并不像修仙之人,反而……更像凡人。
有蘇橫和木澄圖在前,段尋猜測,李夜飛應(yīng)該是掩蓋了自身修為。
不過,凡人,不太可能。
應(yīng)該只是修為偏低,出門在外,使了個法子讓自己看起來厲害些,以保護(hù)自己。
段尋起身,微笑告辭。
段尋領(lǐng)著蕭凌風(fēng)繼續(xù)亂逛,欣賞各種各樣的東西。
水火不侵的斗篷、利劍寶刀、一對傳音靈玉、丹爐……段尋看向一把長弓。
這弓深黑色,樸實無華,弓身上點綴有火紅的羽毛。羽毛像是活物,隱隱發(fā)光,如燃燒的炭石。
攤主:“中階黑鱗蛇的骨架作弓身,弓可靈活變形。飛火鳥的羽毛,讓箭如飛火,威力更大,更輕盈!
“小兄弟,要不要,只要兩百七十靈石!
段尋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走向下一攤。好貴。
蕭凌風(fēng)在低聲算靈石。
段尋附耳,悄聲說:“不夠的,別算了。我們買別的。你有沒有喜歡的?”
蕭凌風(fēng)搖了搖頭,很有危機(jī)感。除了要變強(qiáng),還要攢錢。
段尋目標(biāo)明確,走向了幾個書攤。
“請給我?guī)妆緹捚鞯臅!?br />
攤主是個衣著寒酸的中年男修,一見有人來,連忙問:“煉武器、防具、載具、儲物,還是其他?”
段尋想了想:“儲物和防具!
其實系統(tǒng)有給過類似的書,但不是這個世界的鍛造方法,所以不讓段尋外傳,也不允許段尋鑄造。
段尋挑挑揀揀,拿了幾本入門的和進(jìn)階的,付了靈石。
買不起法器,可以自己試著煉一下。
他想做一個儲物戒給蕭凌風(fēng)。
就當(dāng)是存放那些丑不拉幾的木雕了。他當(dāng)然知道,蕭凌風(fēng)把那些丑玩意撿起來藏身上了。
該買的都買完了。
段尋問:“有什么喜歡的?”
蕭凌風(fēng):“沒有!
他對這些不感興趣,還不如去吃凡人做的吃食呢。
青峰城內(nèi)有很多靈米、靈植,還有專門養(yǎng)殖的、未開智的靈獸,可以用來做飯。
賣得貴一點,但相當(dāng)好吃。
蕭凌風(fēng)敞開了吃,能連吃三大桌,喝掉臉盆大的奶。
不知道是不是要進(jìn)階了,他最近吃的很多,也容易感到困倦。
“走吧。”
他們原路出山。
李夜飛見那兩人走了,收拾收拾,也走了。
他不是往外走,是往鑒寶樓走。
鑒寶樓的上面三層是密閉的,從外半點也窺不得。
他輕松踩過門口的陣法,上了最高層,走向一個房間。
跨過房門的那一刻,他身上的偽裝褪去。
面容二十幾,眼睛微微下垂,顯得有幾分漫不經(jīng)心。
他對房間里的另一個人喊道:“舒岳師姐。我見到他們了!
女子轉(zhuǎn)過身。
她身著紫色長袍,手上一個銀質(zhì)的面具,面具上流云斜飛。
大約四十的年紀(jì),臉偏方形,五官濃烈,端莊大氣,細(xì)看,眼尾已有皺紋。
歲月不敗美人。青春不再,氣度非凡。
然而,她只是一個凡人。
舒岳:“如何?”
“人獸之子很關(guān)心那個外來者,要給他找通感靈玉。他們也確實要去往西邊了。”
李夜飛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師姐,他們似乎太過親密了。我現(xiàn)在還看不太清,他們的命運是否已經(jīng)融合在一起了?”
舒岳微微一笑。她看著李夜飛,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她淡淡道:“那有什么要緊的!
“夜飛,你要記住,我們只是窺命者,多余的事不要想、不要做。只要他們還走在命運的絲線上,旁的不必理會!
李夜飛喃喃道:“靜聽神的旨意,靜傳神的旨意嗎?”
舒岳戴上面具。面具泛著銀色冷光,在流云之中,似有什么飛過。
“世上并沒有神。”
李夜飛吃驚,這和他之前學(xué)到的完全不一樣。
“人修無論到多高的境界,都無法真正窺探命運,只有神明才能做到。我們能窺命,不是因為與神明同感嗎?”
舒岳說:“那是天道,不是神明!
“它們有何區(qū)別?”
天道是規(guī)則,神明是至強(qiáng)的修者,F(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神明了。
規(guī)則,不僅在這個世界,也存在于萬千世界。
據(jù)她的前輩所留下來的記載,規(guī)則六百年前換過一次,從前的那個,喜歡稱自己為至高神,而現(xiàn)在的這個,則稱之為系統(tǒng)。
六百年前,正爆發(fā)了一次人獸之戰(zhàn),中洲處于前線,生靈涂炭。
而這一次,不知又會如何。
多想無益,很多事情,不能由她決定。
正如醫(yī)者不自醫(yī),窺探命運的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
蕭凌風(fēng)吃飽喝足,枕在段尋的大腿上,抱著他的腰蹭了蹭,打了個哈欠。
段尋:“又困了?還練刀嗎?”
手下有人,不用白不用,蕭凌風(fēng)這幾天跟著蘇橫學(xué)刀。
用刀比用劍有天賦多了。
蕭凌風(fēng)挺直身體,說:“學(xué)!不睡了。”
段尋摸摸他:“困了就睡。你現(xiàn)在是中階,還要多久進(jìn)階?”
進(jìn)階,可比元嬰修者了。
蕭凌風(fēng)說:“不知道?斓膸啄,慢的要十幾二十年吧!
段尋一驚:“那你要困個好幾年?”
掉毛也掉好幾年?
這段日子,蕭凌風(fēng)掉下來的毛,都可以編出一條棉被了。
蕭凌風(fēng):“……最好不要。但我怕控制不住!
段尋摸摸他的頭發(fā),一錘定音:“一離開這里,我們就去無定。那里人少,地勢險,我們找個偏僻的地方,睡到你成功進(jìn)階!
蕭凌風(fēng)一想,美滋滋。
只有他和段尋兩個人,他可以變成狼,和段尋奔跑,把段尋撲倒在地上,和他一起滾來滾去,大口吃肉,再舒舒服服地睡覺。
睡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窩里。
等到他成功到進(jìn)階,實力能比上元嬰,甚至能比化神,到時候,段尋應(yīng)該也能修煉到元嬰了。
他們再出來,一定沒什么危險了。
他們可以一起吃吃喝喝,游山玩水。
蕭凌風(fēng)抱住段尋,在床上一滾。
段尋摸到了蕭凌風(fēng)上翹的嘴角。
又開心了?
他也要開心一下:“你的耳朵和尾巴!
段尋可勁亂摸,把蕭凌風(fēng)搓到炸毛,并掉了一床的毛。
他和蕭凌風(fēng)并排躺著,聽著蕭凌風(fēng)沉沉的呼吸聲,他也揚起唇角,少見地笑得又開朗又陽光。
第33章 第 33 章
蕭凌風(fēng)拿著一大把草藥, 對坐在小院里曬太陽的客棧老板喊:“馮叔,昨天剛摘的新鮮草藥,放在您的桌上了!”
中年男子擺手,示意他知道了。
他起身, 抬頭, 瞧瞧左右沒幾個人, 壓低聲音道:“娃子,去后廚吃幾個糕點, 你嬸子給你捏的。”
他說完,對蕭凌風(fēng)身后的段尋笑了笑,道:“你哥哥也下來了。”也算是打了個招呼。
段尋頷首回應(yīng),進(jìn)去大堂,挑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蕭凌風(fēng)還真是討這些中老年人的喜歡。
沒一會,蕭凌風(fēng)也過來了, 坐在他身邊, 一股香甜味。
他掰開一塊糕點,遞到段尋的唇邊。
段尋張嘴吃下。
蕭凌風(fēng)又收回手,專心致志開始干飯。
馮叔走過來, 把蕭凌風(fēng)每天必點的冰奶端到桌上。
這孩子, 虎頭虎腦的,胳膊腿和小麥一個色,一看就有勁, 小時候肯定和他家娃子一樣漫山遍野地跑。
不多話,多做事,小小年紀(jì)穩(wěn)重牢靠, 把他眼盲的哥哥照顧得妥妥貼貼。
至于他哥哥么……出于年輕時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練出來的直覺,馮叔對這人是客客氣氣的。
也不一定是哥哥。
這種親昵黏糊勁, 倒讓他想起在蜀洲見過的一對男子。
馮叔又躺回去曬太陽,瞇起了眼睛。
他家娃兒也有三十幾了,去求仙,不去龍虎門,也不知道去了哪。
十幾年了,只回過幾趟家,人精神不錯,送來了一堆寶貝,說吃了能長壽。
他們老兩口,不過凡人,再長壽,還能有幾個十幾、二十年?
這樣也好。
一入仙途路漫漫,他家娃兒也該舍下俗世塵緣。
獨上青空,縱游天地,逍遙似神仙。
*
段尋和蕭凌風(fēng)往荒山走。
他囑咐蕭凌風(fēng):“這些天,你小心一點。龍虎門的人在找一只偷跑出來的靈獸!
龍虎門和祝心所在的天元門一樣,都是以靈獸為主。
天元門沒落了,而龍虎門有所衰落,但依然勢力龐大——他們專門豢養(yǎng)靈獸。
去找尋剛剛生完崽的母獸,趁其虛弱,連母獸帶崽,一起抓走,置于門中豢養(yǎng)。
靈獸天性愛自由,大多急躁、叛逆,不知道龍虎門的人是怎么喂養(yǎng)他們,讓他們馴服,立下人獸契約。
這幾天,青峰城和鑒寶樓眾多的龍虎門弟子,段尋也能分個大概了。
黑紅衣袍,衣袖上無暗紋、胸口獸頭最簡單的,是外門弟子。
而同樣黑紅衣袍,衣袖上有暗紋,獸頭更精致的,是內(nèi)門弟子。
內(nèi)門又分個三六九等,其中紅袍及以上的弟子,才擁有靈獸。
這幾天,那只逃跑的靈獸應(yīng)該還沒有被抓到,紅袍弟子越來越多,一個個飛鷹走獸在旁,威風(fēng)十足。
蕭凌風(fēng):“沒事。我前天和一個紅袍撞面了,他沒懷疑我。”
祝心給的秘法還是很有用的。
如果下次見面,可以送她一點謝禮。
荒山一棵彎曲的樹下,蘇橫和木澄圖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他們二人也沒閑著,舞刀舞鞭,你來我往,切磋技法。
見段尋二人來了,他們便停下了。
蕭凌風(fēng)跟著蘇橫練刀,段尋和木澄圖,兩個人一人坐一邊,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互不干擾,靜心修煉。
段尋的神識在繞圈,時不時看向舞刀的蕭凌風(fēng)。
隨著修為加深,蕭凌風(fēng)的身形現(xiàn)在非常貼合他本身的形體。
手長腿長,腰身柔韌,使刀大開大合,剛勁霸道,又不顯得笨拙。
非常賞心悅目。
段尋笑了笑,繼續(xù)修煉,讓靈氣在體內(nèi)來回游走,讓神魂能聚成一粒沙,又能散成一片海。
經(jīng)脈偶有作痛,但比之前好上太多。
如果能到元嬰,再加上有契約加持,經(jīng)脈應(yīng)該能自主修復(fù)。
“段尋!笔捔栾L(fēng)在喊他。
“怎么了?”
蕭凌風(fēng)的呼吸有點急促,聲音帶笑,語氣上揚:“我想和你切磋。”
“你剛看見了嗎,我刀使得很好!
蕭凌風(fēng)用的木刀,段尋也撿了一根樹枝,用作劍。
他的劍術(shù),是在桃源仙門學(xué)的,后來遇見萬風(fēng)煙及孟秋月兩兄妹,也學(xué)過一兩招。
這段時日,他用的都是弓,劍術(shù)有些許生疏了。
蕭凌風(fēng)也清楚,一開始兩人都沒盡力,只是在熱身。
你來我往、一招一式,全無殺氣,比起切磋,更像是在雙人舞劍。
段尋提腕,攻勢一猛,從下上刺。蕭凌風(fēng)馬上反應(yīng)過來,刀勢一變,斜擋過來。
擋住這一擊,變守為攻,借勢砍下,雖是木劍木刀,相擊之時,靈力外震,掀起一地飛葉。
段尋不和他硬碰硬,微側(cè)身,順著刀勢卸力,下一秒,欺身而上,木枝如飛箭,只留殘影,直刺蕭凌風(fēng)的胸口!
蕭凌風(fēng)腳尖輕點,后飄,躲過這兇意十足的一擊。
他的心跳砰砰加速,額上出了點汗。
對上段尋挑釁十足的微笑,他戰(zhàn)意昂然,回以一笑。
霎那間,刀法又一變,刀刀強(qiáng)橫,霸道無比。
段尋也激起了兇性,越打越狠,舍了部分防守,只護(hù)住胸腹等關(guān)鍵部位,劍招越發(fā)凌厲。
他的手臂上擦傷了幾擊,蕭凌風(fēng)的腰上也中了一擊。
他閉上眼睛。
砰砰,砰砰。是他的心跳。再幾聲,砰砰,砰砰,是蕭凌風(fēng)的心跳。
他們的心跳幾乎同頻,但段尋可以輕松分辨出哪一個是蕭凌風(fēng)的。
蕭凌風(fēng)獨有的灼熱氣息,身上干燥的味道,行動間劈開的風(fēng)……一切都在指引他。
他無需特意去看,腦海中自動出現(xiàn)了蕭凌風(fēng)的影子。
他太了解他了。
兩人過了近百招。倏忽,蕭凌風(fēng)一個空擋,段尋提劍刺去,然而,劍并沒有刺到實處,輕飄飄地錯開,擦過胸側(cè)。
段尋頸上一涼,刀橫在脖頸上。
刀劍收住了,力還沒完全收住,兩個人胸貼胸撞在一起,摔作一團(tuán)。
蕭凌風(fēng)的身體很燙,像一團(tuán)燃燒的火。
段尋本來就熱,這么一貼,更熱了,呼出的是熱氣,額上、發(fā)間、脖頸上,沁出汗珠。
熱得不舒服,黏黏糊糊的,但他懶得放開。
身下是刺癢的草地,頭頂有樹蔭,遮了一半臉,點點涼爽;也有陽光漏在臉上,熱烘烘的。
青草的味道、野花的味道、樹木的古老氣味,還有蕭凌風(fēng)本身的味道,和汗水一樣黏糊,攪和在一起,像膠水般黏住他,讓他不太想動。
放松了神經(jīng),切磋后的倦意在發(fā)酵,段尋瞇了瞇眼,抱住蕭凌風(fēng),然后不動了。
蕭凌風(fēng)也好熱。
段尋的體溫比他低一點,他蹭了蹭,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他抬起眼睛,看見段尋本來冷白的臉透著紅,臉頰上細(xì)小的絨毛,被汗水沾濕了。
胭脂。他想起了胭脂。
街上的姑娘們涂在臉上、唇上,或淡或濃的花香,臉蛋也像花瓣一樣。
段尋像她們一樣,臉上抹了胭脂,也有淡淡的香。
不是花香,是段尋身上特有的味道,混了藥味,有點澀。
蕭凌風(fēng)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戳了戳段尋的臉。
好軟好軟。好滑好滑。
比平時熱。
但是嘴唇的顏色很淡,和平時一樣,沒什么血色。
淡淡的粉色,那點粉色在他眼前晃,晃得他有點頭暈。
粉色在變深,變成顯眼的紅,和他一個色的。
“段凌,你在干什么?”
蕭凌風(fēng)一驚,汗?jié)竦暮蟊潮伙L(fēng)吹干,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竟然又出了一層汗。衣料貼在他的后背,讓他背上發(fā)癢,好像有什么在抓撓,心里慌慌的。
他從段尋的身上下來,移開了放在唇瓣上的手指。
一顆心咚咚亂跳,比剛才切磋時還要快上幾分。臉從耳尖紅到了脖子根。
蕭凌風(fēng)不說話,腦瓜子在嗡嗡轉(zhuǎn),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在干嘛。
他無助地抬頭看看,希望有什么東西可以吸引段尋的注意力。
什么都沒有,蘇橫和木澄圖也不知何時走了。
段尋聽見蕭凌風(fēng)急促的,卻拼命壓抑的呼吸聲,那顆心劇烈地跳動,猶如貼在他的耳邊。
段尋也屏住了呼吸,他喊:“段凌!
他伸出手,摸上蕭凌風(fēng)的臉。摸空了——蕭凌風(fēng)躲開了。
“段凌!彼趾耙槐椋直蹜以诳罩。
這一次,蕭凌風(fēng)主動把臉貼上來了。
燙得和巖漿一樣,在段尋的手心灼燒。
段尋向前,手貼著皮肉的起伏,撫摸在后頸上。
他們面對面,臉幾乎要貼到一起。
段尋輕笑,那聲音低啞,如同蠱惑:“你剛才想親我嗎?”
輕飄飄的語調(diào),驚雷般在蕭凌風(fēng)耳旁炸響,他的視線不可避免地移到段尋的嘴唇上——被他揉紅了。
他燒壞的腦子開始轉(zhuǎn)動。對了,剛才自己一直盯著看,段尋怎么可能沒感覺到?
但是,他說:“不、不是。沒有想、親你!
這是實話,他壓根想都沒想,手先摸上去了。
段尋說:“沒有的話,為什么一直盯著?”
蕭凌風(fēng)說不出來,他的腦子要燒壞了。
段尋一字一頓地喊:“段、凌。”
“知道什么樣的人會親嘴嗎?”
“情人、夫妻,喜歡的人,懂嗎?”
段尋說:“蕭凌風(fēng),你喜歡我!
依段尋看,蕭凌風(fēng)并不反感男人。
他們之間的相處,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一般人的界限。
蕭凌風(fēng)一開始被關(guān)得神志不清,不懂,段尋比他懂。
他懂,所以放縱地、有意地引導(dǎo)著蕭凌風(fēng)。
既然不反感男人,那也可以喜歡上段尋。
不喜歡也沒事,謊話說一千遍就成真,段尋只要說一遍,蕭凌風(fēng)就會暈暈乎乎,懷疑自己。
蕭凌風(fēng)會相信,他喜歡段尋。
然后,蕭凌風(fēng)就真的喜歡段尋了。
喜歡段尋、愛段尋,要為段尋奉獻(xiàn)所有,要永遠(yuǎn)不離開。
在友情、親情之外,還有愛情。愛之外,還有更多的欲望。
段尋要蕭凌風(fēng)的全部,要他的關(guān)心、要他的喜歡、要他的愛,要他混混沌沌跟在自己身邊。
如果蕭凌風(fēng)可以做到,段尋就算做不到愛他,也可以像對待愛人一樣對他。
牽手、擁抱、接吻……還有更親密的事情。
如果是蕭凌風(fēng),段尋認(rèn)為可以試一下。
段尋向后退,貼心地給蕭凌風(fēng)留了點喘息的空間。
蕭凌風(fēng)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站起來往回走,腳下發(fā)飄,說:“回去了!
段尋虛虛伸出五指,蕭凌風(fēng)落荒而逃,在他掌中。
他愉悅地大笑起來。
第34章 第 34 章
蕭凌風(fēng)一抖——有人在摸他。
那個人的手摸上他的頭發(fā), 順著發(fā)絲,揉捏他的臉頰。
他挪挪臉,舒服地直嘆氣。
冰冰涼的溫度,解了他此刻莫名的燥熱。
但還不夠, 那只手卻不再摸他的臉, 緩慢地離開了。
那陣涼爽恍惚一陣風(fēng)的錯覺。
蕭凌風(fēng)急了, 捉住那只手,張開唇, 咬了下去。
他用牙齒叼著皮肉,舌頭微動,猩甜的血灌進(jìn)喉嚨里,讓他汗毛直立。
他吃到一顆紅珠,艷麗得和血一樣。他把血珠子咬住,尖牙戳戳, 一口吞下去。
然而, 無論他怎么抓緊,那只手像水,柔軟地、堅決地、不可挽留地離開了。
他掙扎著起身, 迷迷糊糊地?fù)伍_眼, 伸長手臂,要把那只手、那個人緊緊地抱在懷里。
很滑、很軟,還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混著不知道哪里來的澀意。
蕭凌風(fēng)動動手指,心底的熱意下去一分,又翻涌上來。
一波又一波絲綢樣的觸感在流淌。
他被這份柔軟牽制住了, 愈發(fā)急躁,猛然起身撲咬。
他的身上有火在燃燒, 相貼的冰涼的肌膚、那只冰涼的手,不再給他帶來涼爽與寧靜,反而被他的火點燃,一同升溫,炙熱滾燙,讓他大口喘息,熱汗涔涔,解渴般張嘴咬了下去。
那只手不為所動,似在嘲笑他的無用功,飄然游走,煽風(fēng)點火。
蕭凌風(fēng)胸口劇烈起伏,模糊地想,那個人說不定正在看他,帶著笑意,好奇地盯著他的臉。
他仰躺著,捂住臉,幾乎喘不上氣。
他是不是要進(jìn)階了,所以才會這么熱,腹中火焰熊熊燃燒,好像要燒干了,熱到極點,近乎酷刑。
段尋,段尋在哪?
他迫切地需要段尋的安慰,想張開四肢,想變成狼,把段尋整個含進(jìn)去,想抱著他打滾,和他貼在一起安睡。
那只手如他所愿,若即若離,滑到焰火燃燒之處,輕輕一點。
“蕭凌風(fēng)。”
蕭凌風(fēng)握住那只手,抬頭,看見了段尋的臉,癡癡地笑了。
原來段尋在這里啊。
晨光從窗戶里漏進(jìn)來。
段尋低頭,手背在蕭凌風(fēng)臉上碰了一下,滿臉的汗。
他聽見蕭凌風(fēng)在低聲說夢話,含含糊糊的。
手腳靜一下,動一下,被子稀窣滑動,讓這幾句夢話聽不太清。
他喊:“蕭凌風(fēng)!
一陣靜默后,蕭凌風(fēng)稍微抬起了上身,似乎在看他。
沒過幾秒,蕭凌風(fēng)一個后彈,貼在床里面,靠墻,不動了。
段尋挑起眉毛。
蕭凌風(fēng)咽了一下喉嚨,說出來的話,沙啞無比:“段尋。早上好!
段尋動動鼻子。
蕭凌風(fēng)很緊張,心撲通撲通跳,而且房間里,有另一種腥味。
源頭就在蕭凌風(fēng)的身上。
段尋了然,微微一笑。
雖然他很想掀開被子,看看蕭凌風(fēng)精彩的反應(yīng),但還是決定大發(fā)慈悲地暫時放過他。
玩過頭了也不好。
段尋裝作無事發(fā)生的樣子,說:“鑒寶會今日開始,我們走吧!
他沒等蕭凌風(fēng),起身先走了。
背后,是蕭凌風(fēng)松了一口氣,然后等到他出了房門,聽見了翻找衣物的聲音。
段尋一笑,下了樓。
蕭凌風(fēng)一連使了好幾個凈身咒,尤嫌不夠干凈,身上一股味,于是趕緊換了身新衣服。
他和段尋的衣服一直放在一起,同樣的味道。他抱著衣服,思緒不受控制,又回到了段尋的身上。
他頭朝下,栽倒在床上,把臉埋進(jìn)去。
幸好段尋沒看見他剛醒來的表情,一臉癡樣,滿腦污穢。
想要忽視,腦子里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說:你喜歡段尋。
有時候是他自己的聲音,有時候是段尋的聲音,蕭凌風(fēng)打了個滾,幾乎要瘋魔了。
段尋為什么這樣說?
他惶惶地盯著那件衣服,上面的罪證已經(jīng)被銷毀,迷惑又震驚地意識到——他的確對段尋有那種欲望。
他喜歡段尋?不會吧?他從來沒有把段尋當(dāng)成女孩,也從來沒有對段尋有那方面的想法。
為什么?
段尋昨天是不是在逗他玩,所以他才會做這種夢。
段尋也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了,看到他慌亂的樣子,是不是很得意?
段尋大多時候很好,偶爾會很壞,喜歡捉弄他。
他要鎮(zhèn)定自如,才能不落下風(fēng)。
蕭凌風(fēng)撓撓頭,不想了。這不會改變他現(xiàn)在的生活。
反正他和段尋一直在一起,那被偶然道出的事情,時間自會證明。
他又想起那個夢,臉一熱。
蕭凌風(fēng)拍拍臉,緩了緩。過一會,他跳起來,去找段尋了。
*
鑒寶樓里修仙者烏泱泱的,段尋他們在一層的外圍,也就瞧個熱鬧。
流水一樣的寶貝抬上來。
什么上古神獸鳳凰的羽毛,什么極寒北地起死人而肉白骨的九極雪蓮,上品功法殘卷、甚至還有活物。
兩條鮫人。
他們不著寸縷,一男一女,面容與其說美麗,不如說妖異。
深藍(lán)色的眼睛,流淌的長發(fā),紅艷的唇。在雙臂上,生有透明溢彩的鰭。王宮內(nèi)手藝最精湛的繡娘,也無法織出比它更華美的輕紗。
腰腹處,魚鱗閃閃,向下,是修長有力的魚尾。顏色各異,多為深色,閃著珍珠般的光澤,美麗異常。
它們面露驚慌,上身被縛,只有一條條尾巴在水里掙扎拍打。
它們的驚慌令某些人興奮,它們的掙扎為似珍珠寶石鑄成的魚尾更添幾分脆弱的美。
臺上的龍虎門弟子身著紅袍,衣領(lǐng)、袖口處都聞有獸頭。一只白鷹蹲在他的肩膀上。
他用上靈力,聲音清楚地傳到所有人耳中。
“南海鮫人。凡物,實力低微,心智如七歲稚子。然容貌絕佳,歌聲動人,泣淚可成珍珠,亦可成靈玉!
“起拍價,四十萬上品靈石一條!”
鮫人的地位類魔獸,它們在凡間是頂級的獵食者,但在修者看來,不算什么。
它們沒有修煉天賦,卻美麗異常,有極小的可能泣淚成靈玉。
既可把玩,又有實用。
“五十萬!”有人高高震起手中的獸頭印章。
“五十萬兩千!”
“五十五萬!”
哄鬧的人群,狂熱的喊聲,臺上鮫人被捆住而悲傷欲泣的臉,段尋頓時索然無味。
無趣。
看完那最后一樣壓軸寶貝,就可以走了。
不料,等到兩條鮫人總共以一千八百萬靈石的高價賣出后,紅袍高聲宣布:“本次鑒寶會結(jié)束,請所有的買家自行領(lǐng)走拍賣品。”
人群中疑惑聲起,三樓一個半開的包廂內(nèi),有一男子朗聲問:“此次竟沒有壓軸寶物?”
三樓是貴客,紅袍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大人,此次確實沒有尋到合適的寶物。以往的鑒寶會,也曾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我們寧肯空位,也不敢把不夠格的東西放上來!
“哈!迸_下有人諷刺一笑。
他修為深厚,一時之間竟把所有人的聲音都蓋了下去。
他飛身,所過之處,點點微光。
定睛一看,此人男女莫辨,面容艷麗,一襲紫衣,張揚華貴。無數(shù)微光在他身旁飛散,細(xì)看,那只不過是粉塵。
有人不知深淺,伸手一碰,立時怪叫一聲,手舞足蹈,洋相百出。
那人哈哈大笑,似對這一小鬧曲還算滿意。
他嘲道:“我看不是沒寶貝,是被偷了寶貝!”
話落,他伸手一擲,有什么東西正好摔在高臺上。
大家紛紛看去,瞠目結(jié)舌——竟是一株十六瓣飛仙草。
四分五裂、花葉殘敗干枯,顯然已死。
飛仙草,能讓修者的修為登上一個大臺階,金丹可成元嬰、元嬰入化神。
同時,它還有一個更絕妙的作用,服之,可靜心平氣、參悟自然,去心魔。
多為六瓣,少有十二瓣,這十六瓣更是珍稀。
而這么個寶物,就被人給毀了。
有個愣頭青痛心疾首,大喊道:“你安的什么心,把這等寶貝給毀了!”
臺上的紅袍臉色發(fā)青,三樓往上更是一片寂靜。
這人的聲音一下吸引了紫衣人的注意。
紫衣人傲然,如俯視螻蟻的眼神,突然伸手一抓。
那人也有金丹,竟毫無反抗之力,腰部扭成一團(tuán),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揉成一團(tuán)。
他哀嚎慘叫,胸部、腿部、至頭部都被扭在了一起。
慘叫聲消失了,地上一聲響,摔落一團(tuán)硬邦邦的東西,濺起血肉碎屑。
那人不辨人形,一條紅白色的似麻花的東西靜靜地躺在那。
霎時,紫衣人方圓十幾米內(nèi)空無一人,眾人面目驚恐。
能把一個金丹修者輕而易舉地捏碎,實力大可能在化神以上。
蕭凌風(fēng)。段尋在心中喊,牽住了他的手。
他們最好現(xiàn)在就走。
人群都在后退,兩個人撤退的動作也不突兀。
但很快,段尋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不遠(yuǎn)處,零散的幾個“人”,臉在扭曲,慢慢地,眼睛拉長,長出毛發(fā)。
——魔獸。
更糟糕的是,段尋向外望去,漫天淡紫的云霧籠罩,截去了退路。
段尋心中一沉。他們可能出不去了。
那個紫衣人,估計也是魔獸。
魔獸來者不善,但鑒寶會也有化神期以上的修者坐鎮(zhèn),必定有一場惡斗。
他語氣嚴(yán)肅,無聲叮囑蕭凌風(fēng):別出頭,打不過,別逞強(qiáng)。若魔獸勝了,混進(jìn)去,逃出去。反之,堅決不要現(xiàn)出獸形。
蕭凌風(fēng)眼神灼灼:那你呢?
段尋伸手,安撫性地摸了摸他的頭:蕭凌風(fēng),我沒那么脆弱。
蕭凌風(fēng)當(dāng)然知道,段尋很聰明、很厲害……但他很擔(dān)心。
不死,也會受傷,會疼。
蕭凌風(fēng)望向那只魔獸,很強(qiáng)。
他什么時候才能變得這么強(qiáng)?能把段尋護(hù)住,再也不讓他受傷流血。
他握緊雙手,內(nèi)心不甘,再一次強(qiáng)烈地涌上對力量的渴求。
臺上的紅袍動唇,聲音發(fā)顫,一語道出紫衣人的名字。
“沙棠!
六翼如毒霧裊裊舒展,鱗粉細(xì)碎,紫光熒熒,如夢似幻。
有人恐懼低喃:“西方魔界,魔尊座下第一護(hù)法,高階魔獸,幻海魔蝶——沙棠!
第35章 第 35 章
“魔蝶, 為何擅闖人界!”
頂樓飛出一個修者,執(zhí)劍,身旁有一頭斑斕大虎跟隨。他的威壓四散開,與沙棠不相上下。
沙棠斜眼打量他:“哦。止步大乘初期五百年, 龍虎門執(zhí)事堂堂主, 秦悟!
“細(xì)說起來, 我與你還有一筆賬沒算!鄙程纳晕⒑笸,一揮手, 一頭黑虎躥到他身前。
他的話音裹挾靈力,聲震全場:“吾王窮胤,不日進(jìn)攻人間,踏平仙門,萬獸朝拜,萬人朝拜, 尊為天地共主!”
“今日, 先踏平你這青峰城!”
音落,沙棠后退。他喝道:“山骨!”
黑虎瞬間出現(xiàn)在秦悟身前,張開血盆大口。
秦悟大駭, 不是因為撲上來的猛虎, 而是因沙棠說的話。
他這話——宣戰(zhàn)?
兩界搖搖欲墜的平衡,將在今日打破,秦悟竟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六百年了, 或早或晚的事情。
今日血洗青峰城,恐怕要拿來立威。
若真讓他得逞,龍虎門今后還如何以大門派立足?
秦悟且戰(zhàn)且避, 不去管山骨,直奔沙棠。
他曾經(jīng)與沙棠交過手。
當(dāng)時的沙棠還很弱小, 但幻術(shù)使得相當(dāng)好,屢次帶著窮胤逃離險境,到往金洲。
幻術(shù)使得好,真論武力,沙棠比同階魔獸要弱很多。
更何況,大量魔獸幻化成人形、幻境籠罩這方小天地,應(yīng)該已經(jīng)耗了沙棠不少的靈力。
長劍直出,先殺了他!
場面混亂無比,魔獸暫時占上風(fēng)。
血腥氣浸透空氣,斷肢橫飛,血肉四濺。魔獸的嘶吼、人的哀嚎,交織在一起,這里宛如修羅煉獄。
段尋和蕭凌風(fēng)在邊緣游走,盡量不碰到那紫色的霧氣。
目前場上魔獸暫時占優(yōu)勢,但并不是壓倒性的勝利。
秦悟和另一個化神修者,纏上了山骨和沙棠。底上底下,都斗得難舍難分。
依照沙棠的話,要血洗青峰城。
所以,魔獸的主力在青峰城,不在鑒寶會上。
等到青峰城里的修者和凡人被殺了個干凈,魔獸主力過來,鑒寶會上的人,也難逃一劫。
段尋挽弓,一箭串了三只魔獸,火焰蹭地?zé)稹?br />
蕭凌風(fēng)連劈帶砍,不作任何防衛(wèi)。
段尋會為他射殺周身魔獸,有他所在,來到段尋身邊的魔獸都是殘兵敗將,一弓就能砍穿。
兩人這塊小地方還算安全,但也安全不了太久。
段尋嘗試性地放出一點點靈力,去觸碰紫霧。
紫霧非常輕微地消散了一點,約等于沒有變化。
段尋再離遠(yuǎn)點,放上更多靈力,射過去一箭。
可能少了個指甲蓋那么大的空缺。
段尋:“……”
只憑借他和蕭凌風(fēng),出不去的。
放眼望去,人修有大乘初期的秦悟及他的靈獸、一位化神修者、十位元嬰、金丹及以下眾多。
而魔獸這邊,能比大乘的高階魔獸沙棠,可能也是高階的黑虎,此外約莫五只進(jìn)階,其余中階及以下。
魔獸總數(shù)稍微少,但它們遠(yuǎn)比同階的人修更兇悍。
“咚”地重重一聲,段尋循聲望去。
黑虎受擊,砸穿了一層樓。轟!當(dāng)下碎石亂撞、塵土紛飛。
秦悟趁機(jī)閃身而上,勢若雷電,一劍下刺沙棠。
沙棠雖躲過,仍被余威波及。
六翼翩然一動,他已經(jīng)飛上高空。
秦悟窮追不舍,然而山骨一躍而上,又糾纏上來。
那名化神趕來助陣,兩獸兩人身形交錯,瞬息間又斗了幾百個回合。
沙棠稍弱,終是被秦悟一劍刺穿。
受傷后,他卻笑了一聲。
他捂著肩膀,召來黑虎,又拉開一段距離,身影若虛若實。
而困住這方小天地的紫霧,漸漸散去了。
秦悟面色更凝重,長嘆一聲。
在場的眾修者似有所感,被那從天重重而下的威壓砸得直不起身體。
傷重的,吐出一口血,手腳抽搐,倒地不起,竟是暈了。
段尋握緊蕭凌風(fēng)的手,二人一同抬頭望去。
紫霧散盡,斑駁的天上有一頭巨蛇,盤踞天空,遮天蔽日。漆黑的鱗片寒光凜凜,如黑夜降臨,狂雨欲來。
金黃色的眼睛像兩輪凝固的太陽,盡是冰冷,俯瞰腳下人群。
只消被這巨獸看上一眼,便遍體發(fā)涼,手腳僵硬,動也不能動。
魔尊,窮胤。
這個實力,看起來比沙棠厲害多了。
不是圣階,也一定近圣了。
段尋活動僵硬的肩臂和手指,神識微散到極致,將每一縷都細(xì)細(xì)地鋪開。
這個小天地已經(jīng)有無數(shù)裂痕了,這些個修為高深的魔獸和修者再打幾下,估計要碎了。
碎開,他們將會落在青峰群山里。
到時候肯定一片混亂,他們要抓住機(jī)會逃走。
怕只怕,窮胤一擊下來,他們這些修為低的,扛不住,直接死了。
“段尋!笔捔栾L(fēng)伸長手臂,緊緊抱住了段尋。
他的肉身更強(qiáng),能盡量保護(hù)段尋。若是段尋先迎上重?fù),一定傷得比他重?br />
段尋雙臂浮上一層紅色的火靈力,護(hù)住了蕭凌風(fēng)的頭部和胸腹等要緊之處。
“記得我說過什么?”段尋低聲說,“躲不過,混進(jìn)去,跑!
“視機(jī)暫時落腳無定,向北上,繞過云洲,去西北方的極寒北地再會!
那里雪山茫茫無垠,人煙稀少,也算適合躲藏。
等蕭凌風(fēng)成功進(jìn)階,段尋到元嬰,他們再做打算。
現(xiàn)在的他們,太弱小了。
蕭凌風(fēng)低語:“我們不如一起留在中洲東部!
那里不是前線,沒有這么亂,但一定也不太平,適合他們歷練,也適合他們渾水摸魚。
而且,他總想起青峰城的那些人,那些和藹的爺爺奶奶,那些活潑好玩的年輕人,那對把他當(dāng)孩子的叔叔嬸嬸。
他們,是不是都死了?
段尋在心中警告他:別忘了你的身份。留在中洲,暴露身份,有多少人修要殺你!
蕭凌風(fēng)心里焦灼,也明白段尋說的是實話。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離段尋而去。
段尋跑不掉,他也不會跑。大不了,他們一起死在這里。
這樣一想,他頓時安定下來。
段尋摸摸他,低頭嗅聞,一股血味,蓋住了蕭凌風(fēng)本身的味道。
若他獨身一人,他一定會留在青峰城。
這里危險,但也機(jī)遇良多。
險境中突破,死地中求生。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絕處而立。
但蕭凌風(fēng)在,他留在這里太危險。
段尋低頭,靜靜地抵著蕭凌風(fēng)的額頭,睫毛輕觸,鼻梁依偎。
血肉濃重的臭味,刀劍搏殺的咣當(dāng)聲,野獸殘暴的吼叫,腳下在劇烈地震動……離他很近,又很遙遠(yuǎn)。
他的心,不合時宜地安寧。
不會離開,只是暫時的分別。
有契約在,他們能大概感應(yīng)到彼此的位置,蕭凌風(fēng)想跑也跑不掉。
他們將重逢北地。如果段尋還活著。
如果他死了,那么蕭凌風(fēng)就自由了。
死了,什么都帶不走,什么都不存在了。什么一同赴死,會永遠(yuǎn)在一起,都是假話而已。
又或者蕭凌風(fēng)不愿一人離開,他們都跑不掉,一同死在這里。
這也行,這是蕭凌風(fēng)自己選的。段尋平靜地想,心中流過絲絲溫?zé)岷腿彳洝?br />
像是躺在了蕭凌風(fēng)的肚皮底下,被他蓋住。
又像是很久以前,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縮成一團(tuán),鉆在小狗的肚皮下。
他很安心,還有一點快樂。
天地傾倒般的力量如巨濤錘下,吞噬一切。
段尋被蕭凌風(fēng)護(hù)在身下,手臂疼痛,吐出幾口血。
重壓之下,他艱難抬起頭,神色不馴。
近乎圣階,近乎渡劫飛升的修為,是何等的強(qiáng)橫!
有此力量,萬事難愁。
終有一天,他也要手握這力量。欲求何物,垂手可得。
天地陷落,兩人意識恍惚,緊緊相擁,摔落在地。
“段尋!”
段尋動動眼皮。
身下顛簸,觸之溫?zé),段尋伸手,摸到了一手粘稠的血,有些地方,甚至已?jīng)干了。
凝固的血片刺痛他的手指。
“嗯,放我下來!倍螌ら_口,聲音干啞。
他的雙臂很疼,一邊打量四周,一邊問蕭凌風(fēng):“你怎么樣?”
蕭凌風(fēng)說:“不疼,沒有受重傷。你呢?”
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痛?
呼吸雜亂,腳步沉重。
在他昏迷的時候,還一直背著他走。
段尋說:“不疼。”
他牽緊蕭凌風(fēng)的手,矮下身,躲過一擊,觀察四周。
他們在青峰城旁邊的山群里,林木里影子幢幢,不時有人的慘叫或獸類的嚎叫。
情況沒比剛才好多少。
兩人側(cè)身,避開一棵折斷的樹。
有一只似犬的獸殺紅了眼,大張獠牙沖出來,段尋撐開弓,連射兩發(fā)。
那獸半空中摔下來,蕭凌風(fēng)從下而上割斷了它的脖子。
段尋甩手,血液從迸裂的皮膚里流出來,許久不作痛的經(jīng)脈也開始痛起來。
兩人繼續(xù)前行。
越向外圍,魔獸就越多,一波波涌上來。
兩人只好暫時后退。
舉頭巨蛇隱現(xiàn),低頭猛獸飛禽齊沖。
有些修為強(qiáng)橫的人修,已經(jīng)殺了出去。零星殺了出去的,魔獸們便不再管了。
龍虎門本家離青峰城不遠(yuǎn),至少還有一個大乘,幾個化神修者。
距沙棠出現(xiàn)、鑒寶地破碎,已過了一段時間。但不知為何,沒有人修來解圍,外圍沖上來的,全是魔獸。
越晚,情況可能會越糟糕。
段尋問:“你走嗎?”
蕭凌風(fēng)猛然搖頭:“不走。我和你一起!
段尋說:“好。等會離我稍微遠(yuǎn)點!
他回頭,面向從樹叢里鉆出來的兩人。
“蘇橫,木澄圖。你們兩個人跟著段凌。”
蕭凌風(fēng)覺得不妙:“段尋,你要做什么?”
段尋摸了摸他的臉,笑:“我試試沖擊元嬰!
他提身,身法飄逸靈活,如風(fēng)吹落葉向外蕩去。
蕭凌風(fēng)心里一緊,頭腦一瞬空白,手上火焰已出,如一條長龍,隨段尋向外飛去,為他掃平身邊障礙。
幾人擰成一股,向外沖去。
周邊有人見狀,連忙跟上了。
段尋神識外放,靜心凝氣,卻突然頭皮發(fā)麻,全身像被什么力量壓下。
他抬頭,對上黃金巨眼——窮胤。
不,窮胤不是在看他。
那目光……那威壓……
段尋轉(zhuǎn)過頭,它看的是……蕭凌風(fēng)!
只聽窮胤吐息,聲音沉沉,響徹群山。
“凌風(fēng),好孩子。吃了那些人,過來!
它微微搖頭,巨眼微轉(zhuǎn),似是在和悅地笑。
第36章 第 36 章
不知誰, 一劍從背后飛過來,蕭凌風(fēng)側(cè)身躲過。
他又驚又怒,困惑無比。
到底怎么回事?
現(xiàn)實不允許他多想。
他和段尋的情況很不好,前有魔獸, 后有人修, 腹背受敵。
他本來就受傷不輕, 身上又添了幾道,有一記, 差點捅穿他的小腹,而段尋也受了傷,兩條手臂滿是血污。
“魔獸混在我們中間,殺!”
段尋:“他是人!窮胤讓我們自相殘殺,戲弄我們!你們相信魔獸的話?!”
但是沒用,大家都?xì)⒓t了眼, 一聽有魔獸, 不管三七二十一,寶劍長刀、術(shù)法符咒先砸下。
段尋低罵一聲,壓下心底那些疑惑, 對蕭凌風(fēng)喊:“跑!”
蕭凌風(fēng)不多話, 化狼,低下身體,段尋翻身而上。
窮胤怎么會認(rèn)識蕭凌風(fēng)?
為什么窮胤要在這時候點破蕭凌風(fēng)的身份?
一開始, 蕭凌風(fēng)落入囚牢,是不是和窮胤有關(guān)?
蕭凌風(fēng)化為狼形,速度更快, 動作更靈活,如一道飛馳的火焰, 躲避四面八方來的攻擊,向前方?jīng)_去,目標(biāo),無定。
段尋麻木地拉弓,箭飛,火焰起,和身后的蘇橫、木澄圖,一起阻擋后方的攻擊。
蘇橫頭皮發(fā)麻,兩邊挨打,他和澄圖都不擅長正面作戰(zhàn),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難以支撐了。
段尋曾經(jīng)給他們下過命令,若段尋或段凌中的一個死了,他們必須自殺。這段時間,無論他們怎么對段尋示好,段尋都無動于衷。
現(xiàn)在的情況——蘇橫與木澄圖對視一眼,均見到雙方眼中的殺意。
都要死,臨死前,不如殺了段尋,也能痛快一把。
段尋射殺一只撲上來的鳥,掃了眼后方的兩人,出聲道:“你們走吧,若我活下來了,就取消那條自殺命令,如何?”
蘇橫惜命,又有愛人在旁。有一分活下來的機(jī)會,他都不會放棄,木澄圖也是。
他們大概都很愛對方,想要和彼此長久地活下去。
兩人猶豫幾秒,隨即身形如鬼魅,混在人海獸群中,消失了。
礙事的人走了,只剩他和蕭凌風(fēng)了。
他們漸漸遠(yuǎn)離人修了,落入魔獸堆里,段尋成了一個活靶子。
有魔獸喊道:“給人修騎,你還是個魔獸嗎?”
蕭凌風(fēng)跑得沒空說話,在心里罵他:你懂個屁!
一人一獸于是都淪為了攻擊的對象。
段尋兩只手臂痛到麻木,全身經(jīng)脈一抽一抽的,在被不斷撐開,愈合。
蕭凌風(fēng)也不太好。
繼續(xù)這樣下去,他們跑不出去。
段尋飛快地摸了一下蕭凌風(fēng)的大腦袋,說:“很棒。接下來還要辛苦一些,我要沖元嬰,引雷劫。”
段尋閉上雙眼,舒展身體。
白衣血跡斑斑,在狂風(fēng)中翻飛,似乎下一秒就會折斷,又好似至死不倒。
天地靈氣瘋狂奔涌,灌入經(jīng)脈——現(xiàn)在,此地,靈氣一點也不缺。
因為死了太多人、太多魔獸,他們的尸體堆積,他們的靈力潰散,反哺天地。
大量靈氣涌入體內(nèi),又被他催發(fā),箭勢威猛密集,如火亮的飛星,燒出一條路來。
蕭凌風(fēng)配合地張開嘴,吐出微弱的火焰,燒掉一些還想攔路的魔獸或人。
經(jīng)脈不斷地被沖刷,拓寬,受損,重塑,在劇痛中新生。
天色發(fā)昏,烏云遮天,空中血氣沉沉。
轟——
第一道天雷如白刃,撕碎天地,直劈而下。
轟隆——轟隆——
道道天雷,亮如白晝,照盡一張張猙獰的臉,一具具散落破碎的尸體。
段尋皮膚破裂,渾身浴血,騎在巨狼的脊背上,舉弓,對上天雷。
血流染紅了黑色的毛發(fā),二人形如惡鬼,向外奔去。
這一次,沒有魔獸敢攔住他們。
雷劫威力深重,更重要的是,沾上雷劫,就與此人沾上了因果,是一件相當(dāng)麻煩的事情。
沒有誰會蠢到去碰別人的雷劫。
蕭凌風(fēng)喘息急促,耷拉著舌頭,四足發(fā)力狂奔。
在魔界和中洲的中間,無定從北到南,大部分臨中洲,小部分臨北邊云洲。
他們要去無定北邊,繞云洲,去極北。希望那里沒有魔獸進(jìn)攻。
天雷滾滾,血腥氣越來越重。
段尋肉身劇痛,腦子卻清醒。
金丹到元嬰,一般三十六道雷劫,越往后,威力越大。
元嬰到化神,五十四道。
而更往上的,更為復(fù)雜了。
現(xiàn)在過了一半。
段尋從空間里掏出符紙,開始貼符陣。
因手臂受傷,雷劫加身,他做得很慢,但很穩(wěn)。
兩套符陣,一套聚集靈氣,便于吸收,另一套起防御。
他以蕭凌風(fēng)的身體為底,把兩套符陣貼在上面。
都很簡單,聊勝于無吧。
最后十二道,威力更甚。
蕭凌風(fēng)停下了,他說:“我們到無定了!
他放下段尋,舔了舔他的傷口。
天雷轟轟,余威波及到他,他不走開,默默地陪在段尋身邊。
他不能替段尋分擔(dān)雷劫。雷劫,只能由本人自己扛,但他也不愿離開。
段尋輕輕點了頭,示意自己知曉了。
他也沒有說讓蕭凌風(fēng)走出雷劫這種話。
一,蕭凌風(fēng)不會走。
二,無定,是一塊神奇的地方。
它會變,變的不僅是地勢,還有空間,這種變化毫無規(guī)律。
幸好是一大塊、一大塊地變化,只要段尋和蕭凌風(fēng)挨在一起,就不會分散。
因此它是一道天然的險阻,因此龍虎門沒有防備,未料到這么多的魔獸能過來。
魔獸也不一定從無定走,他們可以從北方或南方的空隙里繞過來,不過這兩處空隙里,都有人修把守。
南邊,破夜刀宗,北邊,白沙堡。
沙棠的幻術(shù)或許能做到。
段尋理著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還有最后讓他不明白的一點,窮胤。
天雷短暫止住,在雷云里蓄積,似一條條長蛇。
最后六道。
雷劫中蘊藏著深厚的天地靈力,它淬煉經(jīng)脈,錘煉肉|體,凝實神魂,是考驗,也是饋贈。
段尋的弓和他的身體一樣,裂出無數(shù)碎紋。
他棄了弓,仰頭,徒手對上天雷。
他估摸著自己還能撐一撐,應(yīng)該不會死在這。
最壞的結(jié)果無非是身體重創(chuàng),修為倒退。
雨水混著血,流過臉頰,指尖火焰燃起,直指劈落的銀白色閃電。
紅白對撞,周圍樹葉刷啦作響,樹身折斷大片,倒飛出去。
三。
段尋咳出大口鮮血,內(nèi)有碎塊。
二。
段尋身體一顫,抬頭望向雷云盡頭,面容沉靜。
一。
比前五道更重的天雷重重砸下,土塊飛揚,砸出了近十米的深坑。
蕭凌風(fēng)有所防備,但還是狼狽地摔了下去,他張開嘴,扭頭叼住段尋的衣服,調(diào)整身體,和段尋一同墜落。
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他伸手,向段尋,摸了個空。
雷劫已去,塵土漸散。
蕭凌風(fēng)打了個滾,抬頭,周圍哪里有段尋的影子?
“段尋!”
段尋靠在身后的石頭上,平復(fù)喘息。
周圍的景物全變了。
蕭凌風(fēng)又不見了。
他動了動手指,沉沉吐出一口氣,心情極差。
好想殺人。
該死的窮胤。
腦子里還有一陣陣哇哇哇哇的大哭,吵得他更心煩。
體內(nèi)的金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小的,像人參娃娃一樣的元嬰。
它五官模糊,和段尋依稀有幾分相似。滿身裂痕,正睜大眼睛,坐在那里大哭,但是一滴眼淚也沒掉下來。
段尋:“閉嘴。我用契約找他!
元嬰不哭了。它伸手,從自己身上揪下來一小團(tuán),磨刀霍霍。
也許是無定的特殊性,契約的感覺很弱。
但蕭凌風(fēng)應(yīng)該還在無定。
走吧。去找蕭凌風(fēng)。
他也會找過來。
段尋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拿起竹竿,探索周圍,順便摸索下成元嬰后的新身體。
成嬰后,神識能看得更清楚了,望向別物,以前只是一團(tuán)團(tuán),現(xiàn)在還能細(xì)分出幾絲氣。
而身體,受損嚴(yán)重,但在緩慢修復(fù)。
腳下是草地,望過去,一片綠色草原,遠(yuǎn)處有樹林。
一棵棵樹綠色點點,從地上長到天上。
那里應(yīng)該有一座高山,樹木依山而長。
空氣很清新,滿是草木的味道,以及動物們身上的氣味。
周邊一只只野獸在地上走來走去,居然有蕭凌風(fēng)那么高。
蕭凌風(fēng)的狼形巨大,能有段尋的腰高。這些,四肢更修長,是馬嗎?
它們沙沙的,踩過草葉,咀嚼葉子。
有的甚至走到段尋身邊,蹭了一下他。
段尋伸手摸,它也不躲,綿長地叫了一聲。
是一只鹿?鹿群?
橢圓的耳朵,堅硬的角。
溫?zé)岬钠っ?br />
段尋放開手,那鹿就走了。
它慢悠悠地走向一塊地方,停下來,低頭。
段尋聽見了水聲。
這里有一條河,鹿在喝水。
這里的鹿溫和、親人。
段尋往前走,時不時有鹿來碰碰他,和他玩似的。
前面有一塊巨大的東西。
山石?上面有深厚的靈力。段尋準(zhǔn)備上前看看。
不料,那塊石頭突然站起來了。
段尋往后連躍幾步,仰頭。
他這才聞到一絲絲氣味——這也是一只野獸。
它非常高大,以段尋的角度,連身后的山都要擋住了。
鹿群絲毫不慌,吃草的吃草,喝水的喝水,散步的散步,只是稍微走遠(yuǎn)了點,似乎給這個大塊頭騰出位置。
一個長條從它身上甩出來,頭的兩邊,有巨大的扇形樣?xùn)|西。
什么東西……大象嗎?
大象說話了,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中氣十足,與他龐大沉重的身體十分相稱。
“一道天雷進(jìn)來的年輕人!
“外面發(fā)生了什么?無數(shù)的血肉把我喚醒了!
第37章 第 37 章
段尋:“你是?”
它是一種深沉的顏色, 灰黑色,像是經(jīng)年沉積而來。
不像一般的生靈,不像修煉過的魔獸,更不像人。
它說:“我是申炎。”
“你是魔獸?”
“不錯!
“這里是?”
“我的……領(lǐng)土。”
無定里竟然還有這樣一片地方, 主人是一只魔獸, 一只對人類態(tài)度還算平和的魔獸。
隱居在此, 不了解外面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
段尋能感覺到,蕭凌風(fēng)在附近打轉(zhuǎn), 這讓他的心情稍微好點了。
他回:“前輩,外面人獸戰(zhàn)亂,我意外來到此地。無意叨嘮,在下先行一步!
他轉(zhuǎn)身,向蕭凌風(fēng)所在的方向飛去。
然而,當(dāng)他試圖越過一座山后, 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過不去。
綠樹如流云, 近在眼前,卻像遠(yuǎn)在天邊。
段尋換了幾個方向,都是如此。
出不去。
他繃著臉, 飛回原地。
申炎還在那, 對他的回來毫不意外。
“跟我來!
段尋問:“此地?”
申炎:“此地是一個封閉的世界,我的養(yǎng)老地。你在外渡雷劫?一道天雷把你劈進(jìn)來了。”
來的正好。申炎那石頭大的眼里,閃過一絲精光。
他們來到段尋最開始看到的高山上。
山頂寒風(fēng)凜冽, 從山頂往另一邊望,有很多的生靈,有人, 也有魔獸,一堆堆地聚集在一起。
風(fēng)送來血腥氣, 那是段尋這幾天聞慣了的味道。
不知是人是獸,吼聲伴隨粗獷的歌聲,還有那種熱水翻滾,肉塊放進(jìn)去燙熟的聲音。
咚、咚、咚。一個個小水花。
嗚嗚嗚——哭聲,有孩子尖銳的聲音,也有女人和男人的。
刺——啦——刺——啦——
皮和肉難以分離,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剝下來,在一陣沉重粘稠的聲音過后,混著流出來的血,停下來一歇,又響起來。
短促的重響,和著嘶吼,是一首充斥欲望、鮮血淋漓的歌謠,在群山間回蕩。
申炎說:“這是他們狩獵過后的歡慶!
剝皮,烤肉,煮肉湯,分食。
哭聲和笑聲混在一起,急驟的鼓點,密集的腳步,踩著歡快雄壯的旋律,歡呼、高歌、慶祝。
隨后是男女、雌雄之聲。
段尋問:“兩邊為何不同?”
回過頭去,鹿鳴呦呦,悠然自得;往前看去,廝殺狠斗,野蠻血腥。
“小鹿是我養(yǎng)在家里的愛寵!
“他們?”
“放養(yǎng)的!鄙暄椎恼Z氣很隨意,“養(yǎng)來看看。解悶。”
“哼,人獸之戰(zhàn)!鄙暄诇啿辉谝獾匦α艘幌。
段尋終于意識到,這個地方太不尋常了。
封閉的環(huán)境,古老落后的習(xí)俗。
“前輩在此多久了?”
申炎大笑:“不計數(shù)的萬萬年!
上古時代的老妖怪。
段尋不動聲色地遠(yuǎn)離了幾步,問:“怎么出去?”
申炎:“你我合力!彼U了一眼這年輕人。
資質(zhì)一般,定力不錯。
他們過個十幾年、二十年的,應(yīng)該能出去了。
狂歡過后,底下的人安靜下來了。
他們朝向高山,跪在地上,前臂貼地,上身匍匐,以頭觸地,口中念念有詞。
魔獸們也安靜地或臥或站。
“伏望天神,賜下神火,予吾鮮肉……佑吾常勝,部族強(qiáng)盛,永世繁榮!
申炎看戲一樣點評:“不知多少年了,還是這樣!
段尋望向遠(yuǎn)處,山的那邊,還有一重重的山。
不知這里有多大,有幾個部族,是否所有部族都如此。
段尋問:“怎么合力?”
申炎指天:“強(qiáng)行破開。天雷把你劈進(jìn)來的,用天雷一樣的猛力,破開!
段尋猛然盯向他,那神識,在打量申炎有沒有說謊。
申炎不慌不忙。
接下來,他不等段尋詢問,主動講了一些事情。
申炎為避難,主動開創(chuàng)了一個小世界,順便把當(dāng)時效忠于他的一部分生靈給藏進(jìn)來了。
當(dāng)然,還有他的寶貝鹿群。
那些人、獸在此繁衍,分裂成了一個又一個的部族。
此地靈氣有限、物資有限,很難有一個極度強(qiáng)盛的部落統(tǒng)一。
而每當(dāng)部族統(tǒng)一,發(fā)展到一定強(qiáng)度時,申炎會出手,打破平衡。
他說:“養(yǎng)不了那么多。”
曾經(jīng)他放任他們生長,有一個到了金丹,再也不能進(jìn),反而把那邊的靈氣吸了太多。
這里的很多植物動物,需要靈氣催生。
靈氣少太多,回得又慢,金丹進(jìn)不了,一時間也死不了,就這么耗著。
最后還是申炎去殺了他。
“況且,我告誡過他們,他們依然要誓死追隨我。來了,就這么活吧!
萬萬年過去,他們還是最初原始的樣子。
人獸混居,部族征戰(zhàn),為生存而廝殺搏斗,保留著某些古老落后的習(xí)俗。
為了避難,申炎把這個世界修得非常牢固,過了這么多年,才有所松動。
段尋又恰好在附近渡雷劫,才能進(jìn)來。
段尋:“我的修為要多高,才能打破這里?”
申炎不確定:“化神吧?你能修煉到嗎?”
不行,他只能用另一個法子了。
段尋重復(fù)了一遍:“化神?”
申炎說:“化神!
段尋驀地失語,腦子空白一剎,被突涌上來的慌亂淹沒了。
他定了定神,舉起弓,對天飛去一箭。一層阻力強(qiáng)硬地攔住了他。
他隱含怒氣,連發(fā)數(shù)箭,直到弓錚地一聲碎裂。
碎片飛射,在手背上割出道道血痕。
他如夢初醒般,感到了肩臂的疼痛,呼出一口氣,沉著臉,停下手。
段尋沉默良久。
山間的風(fēng)吹過他的臉,那些浮上的陰暗情緒積淀下去,再度浮現(xiàn)腦中的,是蕭凌風(fēng)。
柔韌微刺的皮毛、灼熱滾燙的溫度、像太陽一樣干燥的氣味。
段尋問:“別的辦法?更快的?”
到化神,他得過個幾十年?
幾十年?一直待在這。
那蕭凌風(fēng)怎么辦?
之前生死存亡時刻,他讓蕭凌風(fēng)先跑,蕭凌風(fēng)都沒跑,要留下來等他。
這次也不會。蕭凌風(fēng)現(xiàn)在一定還在外面等他。
但……一年還在,兩年還會在嗎?
十年還會在嗎?
不要幾十年,十年就足夠久了,蕭凌風(fēng)會過上沒有段尋的生活,并習(xí)慣了。
蕭凌風(fēng)會有新的朋友、家人、愛人。
那好不容易新生的曖昧的、糾纏的情愫,還能存在嗎?它還能成為他和蕭凌風(fēng)之間,除了契約外的,又一種聯(lián)系和掌控嗎?
或是,隨時間而散。
他心中厭惡,近乎憎恨。
這脫軌的意外,打亂他的計劃,要讓他的進(jìn)度倒退,要去面對蕭凌風(fēng)的疏遠(yuǎn)和陌生,才能重新掌握一切。
申炎:“你著急?”
段尋:“外面有人等我?傊,我不可能在這里待上幾十年。”
申炎伸長鼻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幾十年而已。那人是凡人?”
“不。”
“修者?你的道侶?”
段尋張了張嘴。
他和蕭凌風(fēng)的關(guān)系,即使是用親密的道侶關(guān)系,也無法形容。
不能說是寵物,也不能說是道侶。
屬于他的,組成他世界的一部分。
他所習(xí)慣的,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可以聞見的,不討厭的,可以說是……喜歡的。
他猶豫幾秒,學(xué)了申炎之前說的話,說:“愛寵。他是我的愛寵!
申炎斜眼,瞧他神色糾結(jié),肯定地自說自話:“道侶!
又愛又恨,又復(fù)雜的感情啊。
申炎感嘆。從古至今,這些個人,都修上仙了,看得如此多了,走得如此遠(yuǎn)了,還總是深陷情劫、參悟不能。
“她修為很差,活不了幾十年?”
段尋反駁:“不,他很強(qiáng)。”
“那急什么,不如在此好好修煉。你長得雖俊,修為也太差!
段尋凝望遠(yuǎn)方:“他會走了。”
而且,他無法容忍,蕭凌風(fēng)要離開他幾十年。
申炎:“……修者,幾十年都不能等,跑了就跑了。你強(qiáng)大,誰能看不上你?”
段尋:“不。只要我還活著,從生到死,他都屬于我。”
不可以離開他,不可以找上別人,不可以和別人親密,不可以喜歡上別人,不可以愛上別人。
他恍惚,為什么之前沒有真正親下去?
為什么不逼迫蕭凌風(fēng),確定他們的道侶關(guān)系?
如果這樣。
如果是這樣。
以蕭凌風(fēng)的性格,必定會等他回來。
哪怕段尋不在他的身邊,也會永存他的腦海中,就像一個烙印,無法磨滅,時時刻刻地警醒蕭凌風(fēng)。
真是奇怪。
蕭凌風(fēng)只陪了他八個多月,但他已經(jīng)這么習(xí)慣了。一想到漫長的以后,沒有蕭凌風(fēng)的生活,他竟然有點茫然。
心里像是有火在燃燒,燒掉他的心,讓他一陣陣火燎般地痛。
段尋面色陰冷,又問了一遍:“幾十年?”
申炎眼見不對。
——這人,怎么要走火入魔了?
他連說:“不用幾十年!有更快的辦法,幾年,只要幾年!”
“你好好修煉,出去了,她就算跑了,你也能把她抓回來。”
段尋周身氣息一滯。
他臉上還帶著干涸的血跡,露出一個微笑來。
“對。你說的對。跑了也能抓回來!
如果跑了,抓回來,打斷腿,關(guān)起來。
不,不用打斷腿,廢了他的修為就行。
不,廢了修為會短壽。要給他喂藥、洗腦,讓他記得,自己永遠(yuǎn)屬于段尋,服從段尋的話。
帶上項圈,乖乖地跟在段尋身邊。
段尋在哪,蕭凌風(fēng)就在哪。
他們會有一個舒適的小窩,要有柔軟溫暖的床鋪,要放好玩具,陽光能曬到屋子里。
屋里要放上新鮮的植物?梢苑呕,又香又好看。
屋外是一片大草地,有樹,有河。
還要養(yǎng)一點小雞、小兔子,給蕭凌風(fēng)玩。
鎖鏈要特制的,能長能短,最長只能到屋外的草地。
再遠(yuǎn)的,只能由段尋帶著他出去。
蕭凌風(fēng)什么都不用做,段尋會照顧好他。他只要做一只快樂的小狗,隨便他想當(dāng)什么,陪在段尋身邊就好了。
化神的修為還不夠,要成為渡劫期的大能,想做什么做不到?
這次會分開,不就是因為他們太弱小,又被喊打喊殺?
哦,還要去殺了窮胤。
段尋又笑了笑,對申炎說:“對,你說的對。我們走吧,用你說的方法。最快要多久?”
申炎說:“不到十年。快一點,七八年就能出去了!
段尋撿起弓,面容扭曲一瞬,又恢復(fù)了平靜。
他道:“開始吧。”
蕭凌風(fēng)要瘋了。
他不敢走太遠(yuǎn),怕一出去就離開原地了,只在周圍打轉(zhuǎn)尋找。
可是根本沒有段尋的身影,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他分明咬到了段尋的衣服,手里還拿著這塊布料,可就是找不到人。
契約的感覺變?nèi)趿,但大概位置還在,就是在這里。
蕭凌風(fēng)盯著那個坑,默然無語。
他閉上雙眼,外放神識。
神識以他為中心四散開,蕭凌風(fēng)發(fā)覺不對。
靈氣很活躍,特別是他所在的地方,向外,就稍微弱一點。
蕭凌風(fēng)以前沒來過無定,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常情況。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身處的這塊地方有問題。
契約不會騙人,段尋一定還在這里。
無定會變,段尋可能在他暫時去不了的地方。
他要等,還要再找找。
他仔細(xì)想了想,剛才他和段尋最大的區(qū)別就是,段尋在渡雷劫,他沒有。
難道那個地方能不能進(jìn)去,和天雷有關(guān)?
蕭凌風(fēng)繞坑踱步,手上起火,把坑又砸深了幾米,沒反應(yīng)。
他離進(jìn)階還有一段距離,短時間不能引天雷。
蕭凌風(fēng)在坑邊臥下了,他要等一等段尋,還要再探查四周,找到通向段尋的路。
段尋受了很重的傷,需要他。一個人還會受傷,會流血至死。
天黑了,段尋沒有在他身邊。
他垂著耳朵,無精打采,草草地處理了一下身上的傷口。
風(fēng)呼呼地吹,在林間,像山的悲鳴。
蕭凌風(fēng)望著月亮,想起了段尋。
想起他白而柔軟的臉頰,彎彎的睫毛,黑溜溜的眼睛。還有微微上揚的,像花瓣一樣的嘴唇。
還有溫柔的雙手。
段尋會摸他,會給他處理傷口,會抱他,安慰他。
蕭凌風(fēng)低頭,咬住了段尋留下的衣料,假裝在咬著段尋。
他運轉(zhuǎn)靈力,修復(fù)內(nèi)傷。
他要快點好起來,去找段尋。
第38章 第 38 章
申炎帶著段尋回到鹿群中央。
他揮一揮長鼻子, 把小鹿們輕輕推到一邊去,然后用靈力往地上一砸。
地上出現(xiàn)了一個大坑,坑里有一把把閃閃發(fā)亮的弓。
申炎:“挑一把!
這是他不太喜歡的,但是又沒那么討厭, 所以就埋在這里, 正好給這個人用。
他想起什么, 問了一句:“你的名字?”
“段尋!
段尋走進(jìn)坑里,神識繞在一把把弓上。
弓的樣式有很多, 長短不一、寬細(xì)不一,上面所附著的靈力也不一。
一片五顏六色。
段尋走了一圈,蹲下身,摸了摸那把暗紅色的弓。
這把弓比他之前那把還要長,約有一米五了,弓身也要更寬, 上手一摸, 弓身是熱的,帶有毛刺,隨著他的撫摸輕微擺動。
——就好像這把弓是活著的。
申炎:“這把?用龍筋作身, 用不好, 會被反噬!
段尋站起身,拉滿弓弦,對準(zhǔn)遠(yuǎn)處的一棵樹。
箭似龍, 滿含殺意,將樹咬斷,連帶后面的山也塌了一塊。
亂石紛飛, 驚得小鹿亂撞。
段尋摸了摸弓身,說:“就這個了。”
“出不去, 能給外面遞消息嗎?”
“不能!
段尋凝望天空,思緒飄遠(yuǎn)了。
許久,他說:“開始吧!
申炎仔細(xì)看了下段尋。
剛才還一臉要走火入魔的樣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平靜了很多,看不出異樣。
不知是真平靜,還是假平靜。
當(dāng)然是假的,神色可以收斂,他的元嬰無法掩飾,在里面拳打腳踢。
段尋不想管它。
他對上申炎的打量,申炎一笑,收回目光。
他說:“快的方法,你隨我修煉射神滅魔箭!
射神滅魔箭,顧名思義,射神、滅魔。可見其威力巨大。
“當(dāng)初,絕頂?shù)娜诵薹Q為神。而魔,還存在于世嗎?”
段尋:“沒有魔,只有魔的傳說。它是什么東西?”
“一種……”申炎斟酌一番,“一種吞食靈念的生靈。在我準(zhǔn)備避難的那段時間,它們不知為何,再也不能吃掉靈念,化為己用。我來到這里不久后,它們應(yīng)當(dāng)滅絕了。”
申炎:“隨我來!
他們從天上飛過,來到一個無人的山溝溝里。
申炎說:“我慢慢教,你聽好了!
不知過了多少個時辰,段尋終于明白了,為何申炎一開始提議修煉到化神的那個方法。
修者的攻擊方式,兵器、符箓、法陣……萬變不離其宗,都是靈力的外放。
要外放,先調(diào)取,共有兩種形式。
一、身體直接調(diào);二、神識間接調(diào)取。
修者一般直接調(diào)動靈力,再注入兵器等,它們發(fā)揮了增幅器的作用,將靈力以更大的威力釋放出來。
而調(diào)動或釋放的精度、形式,兵器本身……都決定了它的威力。
欲練成射神滅魔箭,段尋首先要做的是,把靈力細(xì)分到極致。
若細(xì)分到極致,疊加重組,一箭勝過千萬箭。
要細(xì)分到比微塵渺小千萬倍,能分到多小,就分到多小。
段尋正在嘗試,在一顆半個指甲蓋大的石頭上,用神識調(diào)動靈力,雕刻東西。
神識外放,也可調(diào)動靈力,因此可探查,可攻擊。
這種攻擊通常比較粗放,威力大、范圍也大。想要縮小范圍,需要花費精力控制。
直接操縱靈力,就像直接用手抓著吃飯,有手就行(入了道就行),但是用神識調(diào)動,就像是人要用筷子吃飯,多了個工具,難度加大。
如果能用神識把靈力細(xì)分,那么以弓為媒,射神滅魔,不在話下。
同時,這樣也能鍛煉神識,提升修為。
可謂一石二鳥。
只是過程困難,比較痛苦,還危險。
本來靈力只能分到手指那么粗,現(xiàn)在要分到毛發(fā)那么粗,就像是硬生生拆解了。
一不小心,神識就有損傷了。
段尋臉上一層冷汗,揉了揉太陽穴,腦中陣陣刀割般痛。
申炎:“可以停了,現(xiàn)在你一天最多練一個時辰,練多了,記憶有損,更嚴(yán)重,變成癡傻兒了!
段尋這才收手了。
不練箭,那么就運轉(zhuǎn)靈力,沖刷經(jīng)脈,提高修為。
順便修復(fù)身上的內(nèi)外傷。
靈力游轉(zhuǎn)六個大周天后,段尋站起身,申炎已經(jīng)不知去向。
或許是回去陪他的寶貝鹿群了。
段尋要在這里四處看看。
他現(xiàn)在冷靜下來了,仔細(xì)回想,發(fā)覺了更多的不對勁之處。
誰知申炎是否說謊或隱瞞?
可能只是申炎自己出不去,而段尋依然能想辦法出去。
申炎,不懷好意。這種懷疑沒有確鑿證據(jù),更多的是直覺和猜測而已。
申炎作為上古時代遺留下來的生靈,肯定身懷多種手段。
他之前也說過,這里靈氣有限。
那么,最先他提出的方法,元嬰升到化神,一定會消耗這里大量的靈氣。
如果段尋沒有成功,沒有成功到化神,或者沒有成功與他合力破開這個世界。
申炎會怎么做?
一、殺了段尋,返還靈氣。
二、用別的辦法,使用段尋,破開這個世界。
段尋傾向于后者,而且這個方法對他來說,應(yīng)該會很糟糕。
畢竟好不容易來了個修為不是特別差的人,自然要物盡其用。
[系統(tǒng),蕭凌風(fēng)在哪里?]
[還在無定。]
段尋施了法術(shù),隱去身形,觀察著這座山間,最大的一個部族。
部族地勢高,背靠山,前有河流。
最里面立了石制的房子,山壁上方有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巨大狼圖騰。
不知用什么材料弄上去的,能發(fā)淡淡的光。
圖騰之下有大大小小的洞,被一種綠色的細(xì)長的草葉蓋住。稍往前一點,有一棟棟土房子,上面同樣綁著草葉,應(yīng)該是用作防水。
有些土地里種了東西,綠意點點。有人在翻土,澆水。
還有些年老者、手腳受傷者、孩子,坐在一塊空地上處理肉類、編織東西。
兩三歲大的小不點們,在草地上亂跑,和幾只小狼嬉鬧。
狼群在離人群稍遠(yuǎn)的地方,那邊可見綠葉掩映下的一個山洞,有狼在里外進(jìn)進(jìn)出出。
洞穴里有狼嚎,洞穴外狼群撒歡奔跑,一片欣欣向榮。
在狼部族更遠(yuǎn)的地方,還有弱小的部族、豢養(yǎng)大貓的部族等等。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沒有在石壁等顯眼的地方畫上大象圖騰。
這片地方的生靈,不信申炎。
他們不修仙,但這里的靈氣比外面的世界更充沛,所以個個修為起碼有筑基了,身強(qiáng)體壯。
段尋思忖一番,能不能用上他們呢?
他飛上山頂,決定再觀察一陣。
段尋挑了個好位置,坐下來,手上使法訣,清水噴涌,洗去血污,再掏出藥膏抹在傷口上。
大部分的東西都在他這里,蕭凌風(fēng)身上只有一點草藥和銅錢袋子,還有一個小白蛋。
在這里,就可以先看看煉器的書,去問申炎要一些材料練練手,試試看做出儲物戒指。
還有項圈。
段尋手上一頓,望天,勾起一個笑。
但不過幾秒,臉上的笑便消失了,他又低下頭。
擦好藥膏,纏好繃帶,段尋換上新衣服,整個人都清爽了,然后掏出了蕭凌風(fēng)掉的狼毛。
這些毛比蕭凌風(fēng)身上的毛要軟一點,大把大把,摸起來,似乎還帶著溫暖的感覺。
段尋盯著下面的狼群,想象著蕭凌風(fēng)的樣子,手里開始捏毛。
蕭凌風(fēng)鋪開靈力,以段尋消失的地方為中心,一寸寸向外毛毯式翻找。
然而,這里并沒有什么裂縫、機(jī)關(guān)之類的東西。
土地就是土地,草就是草,坑就是坑。
根本沒有段尋。
蕭凌風(fēng)站在原地,煩躁地踢了踢腳下的泥土,止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慌張。
段尋到底去了哪里?
他茫然地坐在坑邊,垂下視線,才意識到自己把周圍都燒禿了。
他過不去,段尋能過來嗎?
而且,已經(jīng)三天了。
整整三天,段尋一點消息都沒有,只有那契約還在提醒他——段尋還活著。
這塊土地會變,且不知為何,靈氣越來越活躍,就好像這片土地活過來了。
蕭凌風(fēng)害怕他會和段尋離得越來越遠(yuǎn),那么他將越來越難以找到段尋。
段尋,會死掉嗎?
他惶恐不安,越發(fā)急躁,卻沒有任何辦法。他深深痛恨自己的無力,無論是之前,還是現(xiàn)在。
蕭凌風(fēng)抬手,捂住心臟所在,它咚咚跳動,在另一頭,連接了段尋。
他進(jìn)不去,那就等段尋出來。
他要趕緊提升修為,加強(qiáng)實力,盡快到達(dá)進(jìn)階。
這樣……他的腦中浮現(xiàn)出盤旋于天上的巨蛇,這樣才不會任人宰割。
蕭凌風(fēng)閉目修煉,靈氣繞著獸核不斷穿梭游走。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獸核在變得精致和厚實。
原來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在靈氣沖刷下日益堅固、精細(xì)。
核心被雕琢出狼的形狀,正閉上雙眼,蜷縮在獸核里面,被外面的一層殼包繞。
蕭凌風(fēng)隱隱有所預(yù)感。
當(dāng)狼點上雙眼,便活了過來,那一刻,便是他進(jìn)階之時。
蕭凌風(fēng)摒棄雜念,靜下心,靈氣周轉(zhuǎn)得越來越快,恰入佳境。
突然間,他睜開了眼,緊皺眉頭,望向一個方向。
數(shù)秒后,他終于確定了,撒開四肢,向那里飛奔而去。
段尋的方位變了!
蕭凌風(fēng)不認(rèn)識路,只是憑著契約的感覺,向段尋狂奔。
風(fēng)呼嘯刮過,讓他雙眼干澀,心里發(fā)酸。
——契約的感覺減弱了,他甚至難以確定段尋的大概方位。
他拼命地抓住這條不斷變細(xì)的繩索,想緊緊拉住另一頭的段尋,可繩索從他手中溜走,他無可奈何。
他終于停下,望向周圍陌生的一切,淚水淌了滿臉。
明明之前還在一起的,為什么突然間就走散了?
段尋身上還有傷,若是被困住了,出不來,該怎么辦?
要是死了,該怎么辦?
他雙目赤紅,幾天的惶惑不安,在減弱的契約下成倍引燃爆炸。
蕭凌風(fēng)控制不住自己,腦中閃過許多畫面。
想到從此失去了段尋的蹤跡,他的生命中再也沒有了段尋;想到段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滿身血污,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他像被人絞碎了心臟,痛苦難忍,幾乎瘋狂,心中恨意滔天。
火焰沖天,黑浪翻滾。
獸核滾燙,欲燒盡一切。
“段凌!”
“我知道段尋在哪!”
這兩個字像是點醒了蕭凌風(fēng)。
蕭凌風(fēng)晃了晃,火焰搖搖擺擺。
他低頭看向了聲音的來源,神色掙扎,雙目之中閃過一絲清明。
他遲鈍地想:段尋。小白。
小白匆忙大喊:“段尋掉到秘境里了!我感覺到了!像我們見面時的那個秘境!”
好一會,蕭凌風(fēng)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干啞出聲。
“……怎么進(jìn)去?”
“那里不好進(jìn)!毙“谆琶Ρ荛_一叢火焰,語速像水槍一樣,“你修為再高,到化神,甚至更高,肯定能去那里!”
“那里危險嗎?”
小白猶豫:“……不危險吧。”
它站在一片焦土中,可憐兮兮地看著蕭凌風(fēng)。
蕭凌風(fēng)視線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他笑了,說:“對。我要修煉!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嚇人,竟然還有幾分像段尋。
蕭凌風(fēng)渾身赤裸,被火焰燒光了衣服,也全不在意,就這么化為狼形,趴在地上繼續(xù)用靈氣沖刷獸核。
小白看得膽戰(zhàn)心驚,確定他氣息平穩(wěn),真的開始修煉了,才松了一口氣。
差點被燒沒了。
它小心翼翼、期期艾艾地說:“段尋一定還活著呢,你不要亂燒了,把自己燒傷了,段尋會心疼的。我們一起等他回來呀!
蕭凌風(fēng)沒有回答它。
它在草地上滾了幾圈,累得要睡著了——本來它就是被強(qiáng)行燒醒過來的,腦袋陣陣作痛。
過了好久好久,它才聽見蕭凌風(fēng)“嗯”了一聲。
它感覺到,蕭凌風(fēng)把它扒拉進(jìn)溫暖的長毛下,語氣很平靜、很堅定地說:“我們一起等他回來。他沒回來,我們就去找他。”
小白從縫隙里,看到他的臉,上面有大片紅痕。
那是剛才火焰燃燒,讓眼淚蒸騰而燙出來的傷痕。
小白澀澀地應(yīng)了一聲。它又想起了松蘿和藍(lán)英。
“嗯。和段尋一起!
第39章 第 39 章
段尋收起狼毛, 拿起捏的第十一只小狼,掛在腰上。
它胖嘟嘟的,耳朵和尾巴應(yīng)該都在該待的地方,段尋對它比較滿意, 暫時停手了。
天亮著, 陽光正好。
他飛下山, 不作任何偽裝,徑直向狼部落的人走去。
利箭、石頭襲來, 段尋信步前行,那些東西被棉花擋住了似的,在他身旁失了力道,滾落在地上。
有兩個高大的人,手中拿著武器,橫在了他的面前。
狼群也隱隱躁動, 有些休憩的狼, 站了起來,朝這邊看。
“你是誰?”
段尋溫和地笑答:“世外之人。誤入此地。”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氣息一亂。
其中一人問道:“你見過大象嗎?”
他問出口, 又懊惱道:“你看不見。你遇到過別的厲害的人嗎, 像神明一樣!
段尋沒有說出他能用神識來看。
看來這里的人能到筑基,只是因為這里靈力比外面充裕,而不是掌握了修煉方法。
段尋說:“遇見了, 他好像不在乎我!
段尋拿出了一罐草藥,遞向男人,微笑道:“可以請我進(jìn)去聊聊嗎?我對這里很陌生!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
過了一會兒, 草藥被面前的男人接下了,而另一個男人向里面跑遠(yuǎn)了。
收了藥, 男人的語氣不再那么強(qiáng)硬。
他帶著段尋往里面走,一邊介紹道:“我叫石風(fēng),另一人是我兄弟,石雷。”
段尋并沒有掩飾自己的修為,他明顯比石風(fēng)強(qiáng)上很多。
面對這樣一個強(qiáng)大的、陌生的自稱來自世外的人,石風(fēng)語氣謹(jǐn)慎,但并不緊張。
段尋問:“你以前見過我這樣的世外之人么?”
他不太意外地聽見,石風(fēng)說:“見過。”
緊接著,下一句,石風(fēng)壓低了音量,幾乎是用氣音說話。
若不是段尋是修仙之人,耳聰目明,還會錯漏。
他說的是:“快出去吧!
“為什么?”
石風(fēng)卻沒有再回答他,好像根本沒有說過這句話。
段尋環(huán)顧四周,這里的人自動離了一點距離,似在好奇地看他,那目光并不帶惡意。
大人們紛紛叫住了小孩,帶在身邊,有的小孩沒人管,還在嬉戲奔跑,不慎一頭撞在了段尋的腿上。
“對不起……”
“沒事。”段尋將小孩扶起來,手撞到了石風(fēng)的手。
石風(fēng)喝道:“小泉,去找你阿姆!”
他很快把小孩拉開,又對段尋道:“對不住,小孩貪玩!
段尋開玩笑地說:“別緊張,我不吃小孩,也不會跟個孩子計較!
石風(fēng)撓撓腦袋,打個哈哈。
他們已經(jīng)走到部落里面,石雷出來了,他對上段尋,說道:“大巫和族長在里面等您。”
段尋頷首,道謝。他拒絕了石風(fēng)的攙扶,用竹竿敲敲,上臺階,獨自走進(jìn)了這座石房子里。
屋里有兩個人,一個高大魁梧,比有兩米的石雷還要高一點,應(yīng)是族長。
而另一個看起來很瘦小,應(yīng)是大巫。
族長上前幾步,聲如洪鐘:“這位貴客請坐!
幾人圍著桌子一同坐下。
段尋客氣笑笑,道:“我初來此地,能否為我說說這里的規(guī)矩?”
大巫開口,是一個年邁的女聲,像沙子在石壁上刮過。
“這里沒什么規(guī)矩。我們聚在一起,努力活下去。”
段尋又問:“我路過其他地方,發(fā)現(xiàn)他們都信奉那只大象,你們這里,卻不太信?”
族長語含驕傲:“我們只信奉自己。這是我們一族的傳統(tǒng)!
“你們部落龐大,幾乎占了整座山,想必存在很久了?”
族長正想說,大巫打斷了他。
“運氣好罷了!
段尋的視線轉(zhuǎn)到大巫身上,不在意地笑笑,問了另一個話題:“之前是否有像我一樣的人來過?他們在哪,我想見見!
“他們不在這。”
“出去了嗎?”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就如同剛才的石風(fēng)一樣。
族長:“您想要留在此地嗎?”
段尋:“再好不過!
段尋見他們都不想說,也暫時不打算追問。
目前還沒有逼問的必要。
段尋起身告辭,在石風(fēng)的帶領(lǐng)下,去了部落的邊緣,在那里憑空造土,立起一座小房子。
石風(fēng)驚訝地倒吸一口氣,段尋問他:“想學(xué)嗎?我教你。”
不料,這話令石風(fēng)倒退了幾步。
好一會,他才走近了段尋,壓低聲音道:“部落里不讓,你能偷偷教我嗎?”
段尋:“好。明天你來找我!
段尋沒有進(jìn)土屋子,而是走向那邊的狼群。
小狼好奇地向他走了幾步,被大狼嚎了一嗓子,叼著后頸皮走了。
走遠(yuǎn)了,還警覺地盯著段尋。
另一只大狼倒是不怕生,湊近聞了聞,段尋不動,任它聞。
誰知聞了沒過幾秒,它就連退幾步,凄慘地嗷了幾聲。
段尋聞了聞自己,沒什么味道。
他手往下,握住了那只狼毛版蕭凌風(fēng),試探性地拿著它,遞向那只狼。
那狼跑都不跑了,伏低身體,夾著尾巴,縮成一團(tuán)。
他的身上有蕭凌風(fēng)的氣味啊,怪不得這些狼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段尋把小狼掛回腰上,遺憾地走遠(yuǎn)了。
深夜,萬籟俱靜。
段尋停止修煉,看向突然到來的申炎。
它縮小了龐大的體型,站在地上。
“什么事?”
“怕你走火入魔了。”
段尋張開手指,包住腰間的小狼,像摸蕭凌風(fēng)那樣,從頭摸到尾。
“暫時不會!
申炎對他的話持保留態(tài)度。
陷入情劫的人修,大多都說自己不會,可最后還不是要死要活的。
除了這個,申炎還想問另一件事情。
“你住在這個部落里?”
以前那些人修都不會如此,都是找個無人的山頭修煉,向來看不上這里的人。
段尋說:“不錯。這里有狼。”
他舉起手心的小狼:“這是我的愛寵。”
申炎反應(yīng)了一會兒:“你的道侶是你的靈獸?你們有契約?”
段尋:“有契約。”
末了,段尋又問:“你為什么覺得他是我的道侶?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他是我的愛寵!
蘇橫和木澄圖早認(rèn)為他們是一對了,并不奇怪,因為他和蕭凌風(fēng)的親密舉動從不避著他們。
但申炎又沒見過他們,他怎么知道的?
段尋有些奇怪,還有些忌憚——申炎不會有什么秘法能讀心吧。
申炎沒興趣談?wù)撨@些風(fēng)月之事,但又希望段尋好好修煉別出岔子。
他無奈道:“你那神色,一看便知。愛就愛,有何不敢承認(rèn)?你又不是修無情道的。如此別扭,才會生心魔。你好好修煉。”
段尋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申炎走后,段尋沒再繼續(xù)修煉。
他一手托著小狼,一手戳了戳。
他仰躺在狼毛毯子里,擰著眉毛,一邊把歪倒的小狼扶起來,又戳倒,一邊放空了思緒。
[系統(tǒng),蕭凌風(fēng)在哪?]
[……]
[他不在無定,在金洲了。]
系統(tǒng)略不放心地看了眼段尋。
段尋把小狼壓在掌心下,一動不動。
他勾了勾唇角:“放心吧。我不殺他,也沒生氣!
這是實話。
他的心情很平靜——大概是因為心中有目標(biāo),已經(jīng)決定了出去后要怎么做。
蕭凌風(fēng)在這段時間里怎么走,怎么跑,怎么和別人相親相愛,都可以暫時放一放。
等他出去了,一一清算。
蕭凌風(fēng)有什么意見,不重要。
段尋張開嘴,狠狠咬住了小狼。
[系統(tǒng),我們來做個交易。你給我看看蕭凌風(fēng),我好好做任務(wù)。]
系統(tǒng):難為你還記得。
它已經(jīng)對段尋不怎么抱希望了,只希望蕭凌風(fēng)能爭點氣。
蕭凌風(fēng)竟然沒讓它失望,沒有在無定白白等待,而是去了金洲,做自己的事情了。
不枉它這次千挑萬選,比之前那幾個靠譜多了。
其實段尋也比之前好多了,沒有時不時就起個殺心,要殺掉蕭凌風(fēng)。
談戀愛就談戀愛吧。
系統(tǒng):[可以,但有限制,不能經(jīng)常看。]
話落,段尋的腦海中就出現(xiàn)了蕭凌風(fēng)。
黑狼立在小溪流中,毛發(fā)沾著水珠,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美麗異常。
蕭凌風(fēng)甩甩頭和身體,水珠亂飛,滴滴答答。
他未作停留,像一道銀黑色的流星,又向遠(yuǎn)方奔去。
畫面結(jié)束。
段尋拎起小狼,放在自己的心口。
未見時,尚可以忍耐;可一見,思念如水般流淌出來,滿漲心間。
好像在心上鑿了一個洞,伴著血肉一同汩汩奔涌出來,抽去了他所有的力氣和神思,又痛又苦。
可在苦痛之后,自有一番隱秘的甘甜。
不需要過多的思考,不需要任何的言語,這一刻,段尋突然明白了。
這就是愛嗎?
痛苦又歡愉,安寧又焦灼。讓他心軟得舍不得殺掉蕭凌風(fēng),又心硬得要將他永遠(yuǎn)關(guān)起來。
想要永遠(yuǎn)地、完全地?fù)碛惺捔栾L(fēng),不允許任何人指摘。
不管是不是愛,這份感情都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的預(yù)期。他早就有所預(yù)感,在此刻,似是恍然大悟,終于落了個明白。
濃烈的、矛盾的、斬不斷的,屢次讓他痛苦,卻堅決不放手,也不肯消滅它,還要繼續(xù)貪婪地占有。
蕭凌風(fēng)。
段尋咀嚼著他的名字,似要啖血吃肉,吞之入腹,融于骨血,方能解他心中貪欲、平他心中愛恨。
蕭凌風(fēng)遙望一個方向——段尋又一次離他遠(yuǎn)去了。
這一次,他在原地,不再追上去了。
他進(jìn)不去,只能徒勞等待,那么在哪里等待都是一樣的。
他已經(jīng)被段尋馴養(yǎng)了,像是在脖頸上牢牢捆緊鎖鏈,鎖鏈的另一頭,掌控在段尋手中。
他不覺被禁錮,心甘情愿,心生滿足。
段尋不在他身邊,但從未遠(yuǎn)去,好似住在他的心上。
蕭凌風(fēng)說:“段尋,我要去給你找通感靈玉,讓你一出來就能看見;還要去金洲找個地方修煉!
“不止要修煉,還要給我們找點幫手,立個組織,就叫尋風(fēng),怎么樣?……免得我們勢單力薄,又落個分離!
蕭凌風(fēng)絮絮叨叨,從沒這么多話,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你要早點出來,出不來也沒關(guān)系,我會來找你的。保護(hù)好自己,不要死了!
“還有……”蕭凌風(fēng)低頭,手指摸上自己的唇,“我那時候說謊了,想親你的!
他抬起頭,扯起笑容:“等你回來,我可以親你嗎?”
自是寂靜,無人回答。
蕭凌風(fēng)的聲音很輕,似是藏了無限繾綣依戀:“段尋,再會!
他深深凝望段尋遠(yuǎn)去的方向,如同一座靜默的石像。
直到太陽落盡,黑夜無邊,霜露又沾衣,他才在微熹晨光里起身離去。
第40章 第 40 章
七年后。
群山之巔, 立了一抹黑影。
狂風(fēng)強(qiáng)勁,發(fā)如蛇舞,那人巍然不動,微微仰頭, 露出一張蒼白冰冷的臉, 面上覆有一層白紗。
段尋手持暗紅色長弓, 肩臂肌肉拱起,緩慢拉弦, 凝神遠(yuǎn)眺,倏忽放手。
似飛龍在天,火紅靈箭撞上蔚藍(lán)天空,群山一震,落葉狂飛。
段尋收回手,撫摸長弓, 心有所感。
時候到了。
申炎飛上來, 在他身邊,滿意道:“不錯。”
“以你如今元嬰中期的水平,用好射神滅魔箭, 可以跨階射殺化神修者了。”
段尋只問:“什么時候出去?”
他等這一天, 等了太久了。
七年的情思壓成一堆,揉在他的心底,面目全非。
他微微一笑, 神色駭人,一字一頓,無聲地念著, 蕭凌風(fēng)。
申炎走遠(yuǎn)了一點。
經(jīng)過七年不要命的修煉,段尋修為高了, 威勢也更重了,只在那些凡人面前有所收斂。
申炎被刺得難受,并不走心地同情了一下段尋的倒霉道侶。
“兩天后。我要帶走一些東西。你要帶走狼部落的人?”
這幾年,段尋一直居住在狼族部落里。
他皮相佳,面帶笑,說話溫和,不但給了草藥等,還授予狼族人一點修仙之術(shù)。
除了大巫,部落里沒人不喜歡他,就連狼也是。
段尋模糊道:“再說吧!
他望向申炎,重重咬字:“兩天后!北阋滦浞w,向腳下的部落走去。
族長和大巫正在屋內(nèi)等他。
族長石天說:“都準(zhǔn)備好了!
段尋點頭,道:“兩天后,這里將會連通外界。”
大巫那視線在段尋身上游了一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她不信任這個世外人,但不可否認(rèn),他授予他們珍稀的草藥、修煉法術(shù),讓他們的部族比以往更加強(qiáng)盛。
石天問:“出去后,如你所說,外面人獸之戰(zhàn)。我們只能往金洲去嗎?”
段尋說:“金洲也未必安全。那里是魔獸的地盤,有人修,但都是一些走投無路的家伙,在深山里躲藏。你們的修為只有筑基,又帶著大批狼群,最好先找個偏僻的地方安定下來,休養(yǎng)生息!
石天沉默不語,最終舒展緊皺的眉頭,笑道:“沒想到,有一天,我們也能出去了!
是未知的危難,也是全新的前路。
石天覺得,這比祖輩好多了。不光是他,部落里的大多數(shù)人也這么認(rèn)為,尤其是年輕人。
石天:“你知道金洲哪些地方適合我們居住嗎?”
段尋一笑:“若你們相信我,可以暫時落腳我道侶所在的地方,金洲西南方,玉光湖!
兩天后。
段尋飛上高空,申炎化為人形,隨之而來。
申炎的修為在化神左右,真打起來,或許能與大乘初期的高手一戰(zhàn)。
段尋曾經(jīng)認(rèn)為他難以戰(zhàn)勝,現(xiàn)在也不過如此。
腳下生靈如蟻,身處無垠高空,段尋放松身體,心境一點通明,似有所悟。
他所求,如此而已。
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也能掌控別人。
申炎手中同樣握有一把長弓。
他身形魁梧,弓也更大一些,此刻舉起那把足有凡人那樣高的弓,凝神,一放。
天空碎了一小塊,迸出無數(shù)玉紋般的痕跡。
他一鼓作氣,對準(zhǔn)裂紋最大的幾點,連放三箭。
段尋也拉開弓,隨著申炎的靈箭直去。
碎紋背后,是一片片模糊的色彩。原本澄澈的天空,像是被燒干了顏色,由破碎之處,蕩開一片青灰。
小世界地動山搖,萬物生靈惴惴不安,舉頭而望。
只見天色昏暗,遙遙傳來沉悶的龍吟聲。金紅色的龍直沖天際,猶如神跡,照亮一片昏沉。
段尋長長吐出一口氣,神識隱隱作痛。
他屏氣,撥弄弓弦,旋即調(diào)動此間萬千靈力,用盡全力,射出最后一箭。
射神、滅魔。
破天。
金龍擊碎世界,穿天而過,在無定上空長吟一聲。
段尋力盡,垂下弓,一手捂住了心臟。
隔絕七年的契約,在這一刻如巨浪涌現(xiàn),沖撞他的心神。
如同分割的另一半心,又重新回到他的身體里。二者合二為一,強(qiáng)烈躍動,跳得生疼,幾乎要破出胸口。
段尋魘足地嘆了口氣,內(nèi)心的欲念稍稍平息下去。
他遙望金洲,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微笑來。
蕭、凌、風(fēng)。
金洲。玉光湖。
湖光洌滟,宛如一顆上好的玉石,映照出濃郁的血色。
一黑衣男子,神色冷漠,滿身煞氣,一腳踩碎了一只魔獸的頭骨。
他轉(zhuǎn)過身,一頭黑發(fā)在金色的陽光下,參了幾縷火焰般的紅色。手中長刀滴答落血,隨著行走的步伐,染紅一片土地。
蕭凌風(fēng):“你叫槐序,白狐手下掌管玉叢山的領(lǐng)主?”
槐序望著逼進(jìn)的男人,憤怒不已。
這個有像人類名字的魔獸,從金洲外來,因有中階后期的修為,從天而降,直接做了烏護(hù)法麾下的一個領(lǐng)主,與他平起平坐。
他和同伴們不服,打算偷偷殺了他,再以意外上報。
反正前線正亂,死了一個小領(lǐng)主,不會被追查。
可現(xiàn)在,他們幾個都有中階,竟然打不過一個段凌。
除非——“你根本不止中階!”
回應(yīng)他的,是當(dāng)頭劈下的長刀,力量之重,威視之猛,割破胸腹,將他砍了個對半。
蕭凌風(fēng)將那殘存的幾人一一果結(jié),除了個墻頭草。
“你知道該怎么說吧?”
那只魔獸瑟縮地點頭。
蕭凌風(fēng)轉(zhuǎn)身,腳步微頓,伸手結(jié)了一層冰霜,止住腹部鮮血,向一個方向而去。
魔獸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一抬眼,竟發(fā)現(xiàn)自己身前又是一抹黑色的身影,威壓壓得它直不起身。
它大駭:“我不亂說!我不亂說!別殺我!”
段尋用弓,卡住這只猴子的脖子,迫使它提起腦袋。
“有沒有來過一個人,或者一只黑色的狼。他用刀,還會用火!
魔獸大喊:“段凌嗎?”
它連忙指了一個方向:“那邊!那邊!”
再抬頭,眼前的黑衣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它大喘一口氣。
段尋縮地成寸,向蕭凌風(fēng)的方向大步行去。
那熟悉的、步步臨近的氣息,令他血脈僨張、笑容燦爛,仿佛從無邊空寂的修煉中重新活過來了。
段尋心情愉悅地低笑幾聲。
蕭凌風(fēng),在哪呢?
段尋停下腳步,長弓撥開古樹的枝葉,捕捉到了一絲波動。
他低頭,觸摸樹上凹凸的紋路——止在這個隱藏的兔子洞里。
段尋拎起這只跑出來的兔子,溫聲道:“能請我進(jìn)去么?”
他又添上一句:“我找段凌。”
白玉僵著身子,完全不敢動。
陌生的男子臉上帶著微笑,語氣也很平靜,卻有種說不出的可怕。
如果不說實話,會被殺掉的感覺。
它動都不敢動,好一會,才緩過來,微弱道:“請跟我來。”
眼前場景一變,白玉偷偷放了只靈鳥,給段凌傳消息。
段尋將那只鳥攏在掌心,消滅了。
他看見突然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的蕭凌風(fēng),聽見小白兔扯著嗓子,大喊:“快跑。∮谐鸺襾須⒛!”
段尋放開兔子,伸出手,掌心向上,道:“過來!
他的唇一張一合,無聲道:“蕭凌風(fēng)!
蕭凌風(fēng)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強(qiáng)行定在原地,動彈不能,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沉寂多年的契約在他們之間洶涌奔流,一如他狂跳不止的心、蜂窩般涌上的狂喜。
他的目光被段尋奪去,只能凝固于他的身上。
他的身體像中了咒,只有段尋的話語才能解開,引誘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蕭凌風(fēng)挪動僵硬的步伐,從小步,變成大步奔跑。
一個呼吸之間,他已經(jīng)來到段尋身前,張開手臂,一手鎖肩,一手鎖腰,像是怕段尋跑了。
在熟悉久違的草藥清香中,他毫不猶豫地貼上去,用力地親吻,共渡下一個呼吸。
還有下一個、下下個。
無數(shù)個。
段尋撫摸著蕭凌風(fēng)的臉,揉捏他的后頸,動作之溫柔,讓蕭凌風(fēng)舒服得瞇起了眼睛。
唇間有一絲空氣流淌進(jìn)來,又被嚴(yán)密不透地關(guān)住了。
段尋反客為主,含住唇瓣輕輕吮|吸,一手捧著蕭凌風(fēng)的臉,揉弄他的臉頰,一手插|入發(fā)間,從后腦勺一直摸到后頸,來回逡巡。
段尋陣陣低笑,用氣音說話:“你那叫親么?”
他一邊回想著從狼族人那里偶然間看到的親吻,細(xì)細(xì)吮|吸;一邊加上了自己的想象——張開唇,重重地咬了下去。
齒間一股腥味。
血的味道并不美妙,親吻也只是肉與肉的相貼、唾沫的交換而已。
但親吻所愛之人,喝下所愛之人的血,由讓人神魂顛倒的愛情賦予了新一重意義。
不腥臭,也不骯臟,美妙無比、甘甜芬芳,像是在喝美酒,越吻越醉人。
蕭凌風(fēng)有樣學(xué)樣,也摸上段尋的后頸,插|入他的發(fā)絲,猛烈進(jìn)攻。
腥味越來越重,卻沒多少血流出來——都被他們吃下去了。
氣息|糾纏,血肉相融,密不可分。
不知過了多少個呼吸,他們才終于停了下來,平復(fù)急促的氣息,共聽怦怦亂跳的兩顆心。
二人額頭相抵,鼻梁輕觸,耳鬢廝磨,在放肆地宣泄后,不帶有任何欲望地碰碰臉頰、碰碰嘴唇。
段尋用手描摹,用心重新認(rèn)識蕭凌風(fēng)的臉。
不但長高了,臉摸起來也果然不一樣了。
額上一熱,是蕭凌風(fēng)親了親他的額頭,聲音沉沉的,在說:“我好想你!
段尋嗯了一聲,心間柔軟而溫暖,親了親他的臉頰,說:“我也是!
不遠(yuǎn)處。
紅玉撞了撞白玉,目瞪口呆道:“我的老天,我的大地,怎么回事?”
白玉攤手,木然道:“我不知道!
綠松石以為有敵襲,還抱著一根胡蘿卜,就急匆匆跑了出來。
危機(jī)解除,它下意識咬了一口,嚼嚼嚼,問:“我們還去大堂議事么?”
白玉說:“算了吧。他們親個沒完的!
兔子們一哄而散,小蛇、小豬從欄桿上縮回頭,也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