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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1章 第 281 章

    戴維眼前的畫面, 是在艾倫斯又一次轉過身去之后,忽然變得奇詭的。

    宏偉的教堂、高闊的穹頂,迷幻的彩色玻璃, 背對著戴維漸行漸遠的艾倫斯。

    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按下了鏡頭的慢速播放鍵, 畫面中艾倫斯的動作一下子變得緩慢遲鈍到近乎凝滯。

    等到戴維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似乎已經遲了, 戴維視野范圍內的所有色彩,頃刻間斑駁褪落, 凝固成了一張黯淡的黑白幻燈片。

    幻燈片的播放畫質不穩,戴維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腦袋中傳出了滋滋的電流聲,隨后他所看到的景象,就像年久失修信號不良的黑白電視機一樣,開始出現雪花點。

    戴維心頭駭然, 他對著艾倫斯的背影驚呼一聲:“艾倫斯!”

    這一聲呼叫在空曠的教堂大廳中產生了回響, 但卻像是戴維自己的錯覺一樣,仿佛與對面遠隔了一個次元, 對面的艾倫斯無知無覺,沒有聽見, 沒有回頭。

    戴維一個箭步沖上去, 對著艾倫斯撲了一把, 結果卻是, 眼前種種,一剎那間化為塵埃流沙灰飛煙滅。

    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 無邊無際的黑暗包裹住了他。

    戴維驚恐萬分, 他失聲叫喊:“系統!系統!這是怎么回事?!”

    電子元件運作聲斷斷續續地傳出,系統君卡頓呆板的機械音響起:【親親愛愛愛愛的宿宿宿主您您您好, 我我我我我在——】

    這個聲音聽得戴維寒毛直豎,他捂著腦袋,原地亂轉,直到他看見,幽寂沉黑的周遭里,一行行的代碼在快速閃現。

    那些代碼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幽的光,像一盞盞霓虹燈拼成的,又像許多只螢火蟲聚攏成一團。

    他好像來到了程序運行的面板里。

    恐懼、不安……他的身體不小心觸碰到其中一串代碼時,那行英文立刻就會嘩啦一下散開,然后再迅速復原,變成報錯刺目的猩紅,發出巨大的報錯警告聲。

    戴維的內心防線幾乎要崩潰,他躲避著那些成行成串排列的字母,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個世界好似參透了戴維心中所想一樣,果然在那無窮無盡黑暗一角的上空,吱吱呀呀地開了一扇小門,門外金燦燦的光斜射進來,照著通往這扇門一層一層的臺階。

    戴維完全是不假思索地就奔向了那串臺階,就在他踏上最底層那一階,將要繼續向上攀爬時,戴維的身后忽而有不知名力量牽拉住了戴維的衣角。

    戴維回過頭來一看,是個純黑色的影,像人,又像一只巨大的站立起來的蟲。

    它拉扯住戴維,口中喋喋不休,發出了戴維聽不懂無從辨認的嗡鳴聒噪的蟲子叫聲。

    戴維心頭恐懼,一把甩開了對方,頭也不回地順著樓梯向上跑。

    戴維感覺自己就像突然掉進了一個噩夢中一樣,他也不知道,通過眼前那扇門之后會發生什么,但是那束金燦燦的光明,實實在在地蠱惑著他。

    戴維踩著樓梯沖向了那扇門的門前,他不假思索地一頭扎進了那片鋪天蓋地的金光里。

    戴維被強烈的光線刺得,根本睜不開眼睛。

    他捂著被灼痛的雙目,站在門的盡頭之后,隱隱約約里,他又聽見一個聲音——

    一個低沉的、悅耳的男聲,在輕輕地漫不經心地哼著小調,哼著一曲戴維很耳熟的小調。

    他在唱:

    “黑黑的夜幕低垂[1]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伴隨著歌聲的,還有“踏、踏、踏”,硬底皮鞋踩在石階上發出的聲響。

    那聲音越來越近,直到戴維聽見身后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腳步聲和歌聲同時停止。

    戴維屏住呼吸,支起耳朵,他清清楚楚地聽見,身后這個唱著歌走上來的男人,輕輕地笑了,他對戴維說:“我的小戴維,好久不見。”

    那個男人的話音一落,隨即就有一道悠遠渾厚的古老鐘聲響起,戴維在這報時鐘聲里,回到了現實。

    他慢慢放下雙手,睜開眼睛,抬起頭,看看四周。

    戴維發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在了圣西法林底亞教堂頂部的天臺上。

    戴維遲鈍而緩慢地轉過身來,跟背后的男人面對面了,看清對面的那一瞬間,戴維只覺得,自己的噩夢,好像才剛剛開始。

    那個跟戴維長得高度相像,但是眼尾上挑,眼角還有顆淚痣的男人,他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站在戴維的面前。

    他含笑凝視著戴維,神態宛若戴維之前仰望過的那尊神像。

    戴維終于開了口,他從牙關里擠出聲音:“你是……蛀蟲,文森特?”

    文森特歪著腦袋笑得更深了:“那只是我在這個世界里的身份而已,要是論起我們之間的淵源,你得往上追溯,來到我們關系最親密的上輩子。”

    戴維的眼角抽搐:“上輩子?……”

    文森特朗聲:“系統君在嗎?大家都是老相識了,干嘛扭扭捏捏地藏著不出來見人?這種情況正需要你呢,還不快出來給我們互相重新介紹一下!”

    系統君的全息影像,在半空中閃了閃,扭曲抖動了片刻后,很快恢復正常。

    它剛一出來,看見對面的文森特之后,幾乎要被嚇得哇哇大哭,它轉頭就躲到了戴維的頭發里,趴在里面捂著臉啜泣,不敢面對現實。

    文森特“嘖”了一聲:“這小東西嚇破膽了,真是指望不上,這么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說罷,他的音調立刻拔高,他厲聲斥責系統君:“站起來!”

    文森特忽然提高的聲量,把戴維都給震得一哆嗦,趴在他腦袋上的系統君小人被嚇得趕緊爬起來,戰戰兢兢地飄到戴維眼前,抹著眼淚壯著膽子跟文森特打招呼。

    系統君:【好久不見,戴勒先生。】

    戴勒,文森特某一次穿書時使用的姓名。

    戴維在聽見這個名字之后,一瞬間就產生了諸多的聯想。

    “蟻穴”組織成員胸口的紋身——“DL”,恰好是“戴勒”的拼音縮寫。

    假如,他是姓戴名勒的話。

    戴維很迷茫,他似乎離真相很近了,這個陰魂不散的跟自己長得這樣像的男人,他和自己……

    戴維問系統君:“他為什么跟我長得這么像?他究竟是誰?”

    系統君還沒來得及回答,對面的戴勒、文森特就率先開口糾正了他:

    “我的小戴維,你話說反了。并不是我跟你長得像,而是你,長得像我。”

    戴維看向系統君,向他求證,系統君用一種小的不能更小的聲音回答:

    【戴維,戴勒先生,他……是你前世的生父,是你的親爸爸。】

    ……

    教堂里的艾倫斯,正在監督著特遣局衛隊們對教堂內部進行大搜查。

    忽然克萊爾慌慌忙忙地跑過來:“長官長官!不好了!!”

    艾倫斯精神緊繃起來:“發現什么了?”

    克萊爾急得掉眼淚:“咱家的戴維先生,他突然好像鬼上身了,瘋了似的在大廳里兜圈子,然后就要往教堂天臺上跑,我拉不住他!他已經跑上去了,你快去看看啊!……”

    艾倫斯聽完后,拋下特遣局那幫人,就帶著克萊爾往天臺上跑。

    他一口氣爬上教堂的石階樓梯,推開天臺小門,果然在這里看見了獨自一個遠離人群站在天臺一角的戴維。

    天臺上站滿了害怕戴維出意外,所以跟過來的教堂員工,但是他們誰也不敢上前去,只能無比驚懼地站在一旁,看著戴維好像被惡魔附體了一樣,在天臺上崩潰抓狂。

    他們眼中,既看不見文森特,也看不見系統君,他們只能看見戴維,在對著空氣,好像對面有個看不見的人一樣,又喊又叫,又哭又笑。

    艾倫斯親眼目睹這一幕,同樣是毛骨悚然,他小心地湊上去,呼喊他:“戴維!戴維!你清醒一點……”

    紅著眼眶和對面爭執的戴維,猝然聽見艾倫斯的聲音,他慌忙四下尋找,艾倫斯就站在他面前不到兩星米的位置,他卻視而不見。

    戴維急切地呼喚:“艾倫斯?是你嗎?你在哪?……”

    艾倫斯完全搞不清狀況,他只以為是戴維又犯了眼疾,所以眼睛失明了看不見他。

    艾倫斯心如火燎,他猛地就要再朝前兩步,想將戴維拉進懷里安撫他的情緒。

    但是戴維卻怒喝了他一聲:“別過來!躲遠點!”

    艾倫斯受了呵斥本能地在原地怔了一下,不等他做出有效回應,他就看見戴維疾走幾步,來到了天臺邊緣,抬腿邁上了教堂天臺石砌的圍欄。

    艾倫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座大教堂的選址,毗鄰首都星都會的海邊,教堂高塔天臺下,就是一座海崖。

    要是從天臺上墜落,幾十星米的高度不說,崖邊都是礁石,落在上面全身的骨頭都要摔個粉碎!

    “戴維!……”艾倫斯再顧不得什么了,這會根本來不及調派什么飛行器直升機救援,他哭喊著就要沖上去,把戴維給拉過來,千萬別讓他不小心掉下去。

    艾倫斯眼看著就要成功了,他已經沖到了戴維的身后,手伸出去,已經抓到了戴維的衣角。

    結果就在那一秒,艾倫斯眼前驟然爆裂出刺目的光,噴涌而出的光焰席卷了戴維的全身。

    艾倫斯只聽見“轟”得一聲巨響,他的耳膜幾乎都要被震碎,他的五臟六腑受到了巨大的沖撞,他的身體被一股爆炸所帶來的強勁沖擊力卷起,隨著無數的飛沙碎石被一齊拋了出去!

    ……

    拉貝爾聯盟首都星快報插播一則快訊:

    “亞歷克斯大帝訂婚典儀前夕,預備舉行訂婚禮的地點,圣西法林底亞教堂天臺,發生一起嚴重爆炸事故。該事故導致三人當場死亡、五人重傷、十余人輕傷、一人失蹤……”

    “遇難者身份已在盡快核實中,我報將持續追蹤報道……”

    第282章 第 282 章

    艾倫斯在醫院的重癥室里躺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脫離危險。

    但他作為當時距離爆炸點最近的人, 居然還能活著,這在首都星的整個醫療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圣西法林底亞教堂天臺上的爆炸, 疑點重重,聯盟里知名的爆破專家事后對現場進行了勘察, 多方檢測,居然也未能對這次爆炸做出合理解釋。

    他們沒有找到爆炸源, 也完全沒有搞懂爆炸原理。

    據當時在場的目擊者回憶,他們只看見站在天臺圍欄上的戴維, 他的身體忽然開始發出刺目的光,接著就有一股巨大的能量爆開。

    這種能量很詭異,既不是火藥也不是能量石,它沒有火也沒有熱,但是那股強勁的沖擊力, 還是當場把教堂天臺崩開了一個大窟窿。

    在場的傷亡遇難者, 都不是被炸傷,而是被飛濺的亂石砸中或者是被爆炸沖擊力從天臺上掀飛了出去摔死的。

    艾倫斯的情況也是這樣, 他在此次爆炸事故中,所經受的最重的軀體創傷, 是被一塊崩飛的磚石敲破了腦袋, 上半身被強力震撞, 五臟六腑受了些內傷。

    他在病房里醒轉過來之后, 就看見腦袋上纏著繃帶的克萊爾,眼睛哭腫得像兩個小桃子, 坐在病床前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他一見到艾倫斯睜開了眼睛, 立馬激動了起來,對旁邊的人招呼一聲, 一大幫人全都圍了上來。

    艾倫斯躺在病床上,目光從左邊挪到右邊,在這些面孔上逡巡了一圈,然后開口:“戴維?……”

    克萊爾一下子慌得不知道怎么回答,身旁的莫里將手搭在了克萊爾的肩膀上,他對艾倫斯說:“你總算是醒了,好不容易撿回條命,快點好好養著吧,我們都很擔心你。”

    艾倫斯很固執:“戴維在哪?”

    蓋文小心地開口:“戴維閣下他就在隔壁的病房里,您不要擔心,先養好自己的身體再……”

    艾倫斯腦袋里混混沌沌的,他并不相信蓋文的話,他眼睛看不見戴維,誰說的話他都不信。

    他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去找戴維,但是才剛一坐起來,頭昏腦漲全身痛得厲害,立刻又跌回了床鋪里。

    克萊爾他們嚇得趕緊去拉扶他,艾倫斯隨手扯住了一個:“我要見戴維!”

    在場的人臉色忽而都變得很微妙,艾倫斯意識到了不對勁:“不是說他就在隔壁?我要見他!”

    他們誰都沒法現在讓戴維過來跟艾倫斯見面,彼此之間面面相覷,艾倫斯心頭預感到不好,憋著口氣,攢住了勁,赤著腳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艾倫斯雙腿發軟,胸腔腦袋都疼得像針扎,他強忍著,奔出去找戴維。

    艾倫斯跑出了病房,克萊爾蓋文匆忙拎著鞋在后面追,艾倫斯在醫院病房外的走廊里,遠遠地,望見一個背影,正在跟醫生警員交涉。

    身量、體型,醫院走廊燈光下的發色,都差不多跟戴維一模一樣。

    艾倫斯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把那個背影當做了戴維,他兩步沖上前,從后面直接擁了上去:“戴維!”

    正在交談中,毫無防備的喬伊冷不丁地被人從后面給抱了個滿懷,他的身體登時就僵在了那里。

    追出來看見這一畫面的克萊爾當場大驚失色:“哥!錯了!這個不是!……”

    才把戴維抱進懷里,剛要卸下心防痛哭一場的艾倫斯,聽見這提醒,后知后覺地松開手,懵里懵懂地,就瞧著對面轉過了身。

    艾倫斯這才看清了,他剛才抱的是戴維的大哥喬伊。

    艾倫斯尖叫了一聲,像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般,身體猛地后撤拉遠跟喬伊的距離,后背撞上了追上來的蓋文,身體一個趔趄險些栽倒過去。

    蓋文慌忙給他扶穩了,克萊爾趕上來彎下腰去幫艾倫斯穿鞋。

    蓋文扶著艾倫斯,恭敬小心地給喬伊賠不是。

    喬伊并不理會蓋文,他只是專心地瞧著面前的艾倫斯。

    他身上穿著病號服,頭上包著繃帶,蒼白的一張巴掌臉,紅著眼眶淚流滿面。

    他的樣子又脆弱又神經質,他看著喬伊的神情滿是驚慌與不可思議。

    是個瀕臨破碎的玻璃美人呢,喬伊幾乎沒辦法將眼前的這個雌蟲,跟他印象中那個神采奕奕的小軍官形象重疊在一起。

    喬伊嚴肅地吩咐起艾倫斯身邊的蓋文與克萊爾:“照顧好你家雌君先生,別讓他出來亂跑。現在養好了身體,后面才能在葬儀上主持局面,省得丟了貝斯特家的臉面。”

    艾倫斯回過神來,抓住了喬伊話中的關鍵詞:“什么葬儀?”

    喬伊盯著他蒙了一層水汽的幽藍色瞳子,殘忍地說:“警察現在正在搜集拼湊戴維的身體。”

    搜集拼湊戴維的……身體,艾倫斯捋順了這句話之后,當場昏厥了過去。

    戴維現在的情形是失蹤,生死不明,但幾乎所有的目擊者都確信,他應當是死了,因為爆炸源頭就在戴維的身上。

    教堂天臺爆炸事故的消息,傳進克林波頓皇宮的時候,亞歷克斯正在親手幫溫迪試戴為訂婚儀式準備的珠寶。

    那是一條華貴無比的珍珠寶石胸鏈,用來搭配禮服的。

    溫迪一邊接受著皇帝陛下的服務,一邊逗著旁邊坐在嬰兒床上,圍著口水巾,咯咯直笑已經會邊拍手邊含糊不清地喊“帕帕”的西奧多。

    溫迪那時幸福又甜蜜,前途光明燦爛,直到亞歷克斯身邊的近侍帶著爆炸事故的消息,來到內宮中向他們稟報。

    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溫迪的大腦里一片空白,他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沒留意,扯到了胸前的珍珠鏈子。

    那條專為訂婚儀式準備的天價珠寶,就在溫迪這沒留神的拉拽之下,像個應驗的噩耗一般被扯斷了串連的細鏈,渾圓的珍珠四落崩濺,嚇到了一旁的西奧多。

    尖利的嬰啼聲瞬間響起,近侍們慌忙去將小皇子抱起來帶離房間。

    溫迪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措手不及,亞歷克斯自后扶住他的肩膀,他渾身發著顫:“怎么會這樣?這不可能!”

    溫迪不管身后的亞歷克斯,他撲過去,抓住進來稟報的那名內侍:“是不是搞錯了?這種事沒有查清楚,怎么能隨便過來匯報?你這是欺君!我要治你的罪!!”

    內侍被嚇得立刻再三保證,自己絕對沒有胡說八道,這個消息千真萬確是警方那邊傳來的。

    亞歷克斯勒令內侍立刻出去,房間里僅剩了溫迪和亞歷克斯的時候,溫迪身體靠在亞歷克斯懷中,掩面嚎啕大哭了起來。

    戴維死了,訂婚的教堂被炸了個大窟窿,但是訂婚日期是早就定好的,絕不可能到了這個時候突然更改,所以溫迪哪怕再難過也得強顏歡笑著完成訂婚儀式。

    溫迪始終無法接受,一直到訂婚典儀的前一天,仍然是消極抵抗的態度。

    他不吃不喝坐在皇宮里哭,亞歷克斯小心地哄著:

    “項鏈拿去修了,明天肯定能修好,你要是覺得壞掉的項鏈不吉利,明天的場合可以先從爸爸送來的那些里面那挑幾樣,事后我加倍補給你。”

    “原定的教堂炸了個口子,我已經連夜讓他們改地點了,新改的這個教堂,我高祖父曾經也在這訂過婚,不比原來那個檔次低。等我們結婚的時候,教堂修好了,就辦得再隆重一點,當作是補償你。”

    “戴維不在,他在儀式上所擔任的職能,我已經移交給了戴維的親哥哥。他的身份,也夠得上,不會辱沒了你。”

    ……

    亞歷克斯以為這次的事,跟以前沒有什么不一樣,軟言溫語哄一哄,溫迪過了那個傷心勁,依然會高高興興地跟他訂婚。

    然而現實并非如此,溫迪在聽到亞歷克斯每句話,都離不開保全“大局”跟“體面”之后,傷心之余生出了怨懣,就干脆把身體扭到了一邊去,不依不饒地繼續哭。

    這下,亞歷克斯的怒火可就上來了。

    哪怕他的脾氣再溫和,他也終究是個皇帝,他一直伏低做小上趕著要跟溫迪結婚,結果溫迪現在卻因為另一個雄蟲的死,傷心到不給自己好臉色。

    亞歷克斯想到這點后怎么能不生氣呢,他的怒火發作起來,既沒有打溫迪,也沒有罵溫迪,而是徑直起身,留溫迪一個在宮室里哭個痛快。

    他愛哭就讓他哭好了,亞歷克斯決定再不管他,他去另外的房間陪小西奧多玩耍去了。

    因為戴維出事的緣故,這對一直甜甜蜜蜜的配偶,臨到訂婚了,居然開始鬧起了別扭。

    亞歷克斯訂婚禮前夜,一整晚都沒有理會溫迪,甚至直接留宿在了西奧多的房間,霸占著這小家伙不給溫迪。

    溫迪自己又傷心了一陣,慢慢回過味來,意識到亞歷克斯也許是生氣了。

    要換作以前,溫迪主動去找他的皇帝陛下撒個嬌賠個不是,這事也就過了,但眼下的情況不一樣。

    溫迪太難過了,他沒力氣去支棱起來哄亞歷克斯,干脆賭氣,哭完就蒙頭大睡。

    等再醒過來,就已經來到了訂婚典儀這天。

    亞歷克斯也是滿含著怨氣起的床,他等了一晚上,溫迪都沒來找他!

    亞歷克斯氣得圍著房間轉了一圈,最后冷著臉去跟溫迪訂婚。

    他滿腹牢騷,但是一見到溫迪腫著一雙鋪了很多粉都遮不住的眼睛,還要硬撐著笑容完成訂婚儀式,他就無論如何都氣不起來了。

    這是他的親王、他的配偶、他孩子的雌父,他有些后悔不該在他難過的時候跟他冷戰。

    于是就在訂婚典儀的中途,在他們的轎輦車駕行駛過城市中央,接受著萬民朝見的間隙里,亞歷克斯悄悄勾住了身旁溫迪的小指。

    溫迪彼時正笑容滿面地對著街道兩旁的民眾打招呼,冷不丁地小指被勾住,他怔了下,心下頓時了然——這是他們從小開始,鬧別扭時,亞歷克斯主動低頭的訊號。

    溫迪表面上的笑容不變,私下里,用亞歷克斯勾住的那只手,回握了他。

    他們的手牽在了一起,表示和好,亞歷克斯心頭陰霾散開,這會還沒到教堂,他們現在和好了,至少一會在神明的面前,不會是一對怨偶。

    亞歷克斯心中重新明媚闊達起來,他瞧著溫迪的側顏心想,無論那戴維是死是活,哪怕就剩了一根頭發絲,訂婚禮結束后,都得細細地找回來,也算是,給溫迪一個交代。

    第283章 第 283 章

    艾倫斯沒有出席皇帝的訂婚典儀, 那么熱鬧歡慶的日子里,他孤零零地坐在病房中,盯著對面的白墻發呆。

    他的手心里, 捧著一條警察從現場撿到,歸還于他的手串。

    那是戴維的手串, 就是最初去藍海灣度假,山莊主人家雌君送給他們祈福求子的那一條。

    上面穿著珍珠和海螺, 戴維一直戴在手腕上,從來沒摘下來過。

    艾倫斯感覺到, 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只是眼睛眨一眨,眼淚就會滾下來。

    戴維一直都想要一個孩子,屬于他們兩個的孩子,但是沒有, 艾倫斯沒有機會生下他。

    他們曾經有過一次孕育的機會, 可是被喬伊破壞掉了。

    喬伊……艾倫斯開始對他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刻的怨恨。

    艾倫斯懷揣著這種心情, 以至于典儀結束后,戈林來看望他, 都碰了釘子。

    艾倫斯下意識地認為, 戈林跟喬伊是一伙的, 所以戈林來關心他, 他只覺得假惺惺,拉過被子蒙頭, 理也不理。

    戈林碰了一鼻子灰, 那情景,剛好被進來的莫里看見。

    莫里本能地在中間打圓場, 不讓艾倫斯與戈林明面上鬧得太難看,一路上隨意地扯著話題,將戈林給送走了。

    莫里對之前僅有一面之緣的戈林印象并不深刻,但是戈林一見到莫里那張驚為天人的面孔,便一下子想起了莫里的身份。

    他記得莫里是豪格斯星球上一家知名賭場的老板。

    真了不起,是個有魄力有本事的雌蟲。

    戈林對莫里的自由心生向往,便一邊走一邊與莫里攀談起來,言語間提到了莫里的賭.場。

    莫里靜靜聽戈林說完后,也只是淡淡一笑:“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啊,早就不干那種生意了。”

    戈林不解,直到他上了車,在星網上查閱過莫里賭場的資料。才知道,原來豪格斯星球上所有的博.彩會所已經全線關停,莫里本人,現在為皇帝做事,不久前還參與了跨境蟲口販賣網絡的清剿。

    戈林正翻看著,車子前面駕駛位,那個總是有許多話,長得像個小棒槌的司機又忍不住地插嘴:

    “真沒想到,我居然還能有機會見到白雪蜘蛛莫里先生。”

    戈林好奇地抬頭:“怎么,你認識他?”

    小棒槌司機:“認識的,豪格斯星球上知名賭.場的老板,有幸見過幾次。”

    戈林輕笑:“你竟然認識賭.場老板,你以前怕不是,賭桌上的常客?”

    小棒槌很慚愧地笑著回答:“是的,我以前確實是有賭博的劣習。好好的家業,就因為我好賭,全都敗完了,我的雌君跟我離了婚,孩子也不認我,我現在正在想法子多賺錢,好把欠的債還清。”

    戈林:“只要你現在認清,跟過去一刀兩斷,早點回頭,好好生活,一切也還都不算晚。”

    小棒槌司機應著:“先生說得對,要想迎來新生,就得先跟過去劃清界限。”

    戈林自己說著場面話時,還不覺得有什么,待到對面將自己的話復述了一遍,戈林意外地竟有些聽進去了,他愣了下,若有所思。

    小棒槌潛伏在戈林喬伊身邊許久,今天終于有機會能跟戈林說上幾句話,因此特別興奮,開始沒話找話:

    “人生就是這樣的,有許許多多的大起大落,剛才那位莫里先生也是如此,他能夠從賭場老板,做到今天,中間也是吃了不少苦頭。”

    戈林漫不經心地:“哦,是嗎……”

    小棒槌:“是,他的賭.場被強制關停的時候,他名下的工廠也發生了事故。”

    “莫里先生為了籌集工人的賠償款,把能賣的東西全賣了,散盡家財,誰知剛解決完這樁事,他就遇上了車禍,聽人說傷得特別重,兩條腿全斷掉了。”

    戈林聽得心驚肉跳:“還有這事?”

    小棒槌:“千真萬確,豪格斯星球上大都會那邊,都知道,假不了。”

    戈林內心深受震撼,好久都說不出話來。

    他心里想著,自己要是能有莫里一半的勇氣就好了,他但凡有些莫里的魄力,也不至于被喬伊拿捏住,受他的磋磨。

    皇帝的訂婚禮一結束,暫時被擱置下的教堂天臺爆炸案就被加大了調查力度。

    訂婚典儀上,得了許多風光的喬伊,親自找到了負責此案的警長,試探著向他詢問:“按照目前的案情進展,我的弟弟他……”

    警長很貼心:“希望喬伊閣下,可以做好最壞的打算。”

    喬伊追問:“已經確定是不在人世了嗎?什么時候,可以正式申報死亡,也好早些讓他安息。”

    警長這時卻犯起了難:“令弟與溫迪親王交情不淺,我聽說,令弟出事后,溫迪親王在皇帝陛下面前又哭又鬧的,所以皇帝陛下非常重視這個案子,一時半會地,恐怕不能草率結案。”

    喬伊抬手扶住額頭,嘆息:“我可憐的弟弟。”

    警長見狀,又補充了一句:“要是能盡快找到尸體,或許……”

    喬伊抬起頭來,意味不明地同對方交換了個眼神。

    幾天之后,警方在圣西法林底亞教堂下海崖邊上的灌木叢里,找到了一具破碎不堪的尸體。

    經過有關部門的基因檢測,該尸首的基因與聯盟基因庫中戴維的基因數據高度一致,可以確定,該尸體屬于戴維。

    警方那邊通知家屬來認領尸體,托蘭、艾倫斯、喬伊、戈林,全部到場。

    停尸房里噴灑了大量味道刺鼻的消毒水,但仍然蓋不住尸體微微腐爛所散發出來的異味。

    戈林攙扶著托蘭,艾倫斯被蓋文扶著,他們全都是顫顫巍巍地挪過去,慢慢靠近停尸臺,只有喬伊,是家屬中獨一份的從容不迫。

    托蘭與艾倫斯,全都死死地盯著蒙蓋尸體的白布,內心最多的情緒,是恐懼。

    他們害怕一會白布揭開,他們就會看見戴維的臉——在此之前,他們一直都是心存僥幸的,戴維只是失蹤,說不定還活著。

    哪怕警方說,基因數據已經對上了——可是萬一弄錯了呢,沒親眼看到之前,他們誰也不愿意相信。

    穿制.服戴白手套的警員,立刻就要當著他們的面去揭開白布了,但是喬伊卻制止了他:“等一下。”

    善解人意的喬伊轉頭面對著托蘭與艾倫斯:“要不然,你們還是出去吧,這里有我就足夠了。”

    “你們身體都不好,我害怕一會你們會承受不住。”

    艾倫斯剜了他一眼:“我不親眼看過,怎么能確信?”

    喬伊的面部表情管理得很好,但其實他心中一直在殘忍地冷笑。

    他要的就是艾倫斯親眼看過,他要的就是艾倫斯親眼看著那個漂亮體面的戴維,變成一堆殘尸腐肉。

    你愛他鮮妍明媚,若他發爛發臭,你還會愛他嗎?

    喬伊不動聲色地轉過臉去,吩咐警員:“動手吧。”

    警員點頭,利落地拉開了蓋在尸體上的白布。

    戈林不敢看,還沒掀開,就先閉了眼;喬伊匆匆瞥了一眼,被尸臭味熏得差點要嘔吐,趕緊避開了視線。

    托蘭在白布掀開之后,定定地看著停尸臺上陳列擺布著的肢體零件,一聲也沒響,當場昏了過去。

    艾倫斯表現得要鎮定許多,盡管全身都打著顫,但好歹意識還清醒,他咬著下唇,屏住呼吸,他沒管昏過去的托蘭,而是朝前湊的更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一點。

    這是戴維嗎?艾倫斯腦袋里一片空白地盯著那堆腐爛的骨肉。

    警員向喬伊詢問:“可以了嗎?能不能認出來?”

    戈林扶著托蘭逃離了現場,喬伊巴不得也趕緊走,他對著警員擺手:“可以了,是我弟弟。”

    警員點點頭,就要把白布蓋回去,艾倫斯突然暴起抓住了警員的手。

    艾倫斯眼中滿是紅血絲,他對著警員,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讓我再看看他,讓我再跟他待一會。”

    喬伊感覺自己快要被熏死了,他很煩躁:“那你就待著吧。”

    喬伊說完,就轉身出了停尸房,現場就剩下了警員、艾倫斯、蓋文及停尸臺上的尸體。

    蓋文扶著艾倫斯的肩膀安慰他:“先生,您要節哀,您自己的身體也還沒好……”

    艾倫斯不理會蓋文,他只是細細地辨認著那具殘尸。

    尸體的樣子非常不堪,幾乎少了一多半的零件,幾樣殘缺不全的肢體、半截身子,腦袋都不完整。

    尸體的面部因為破損、蟲化與腐爛,已經無從辨認,但依稀能從肢體上掛著的破爛布條看出,衣服是戴維當天身上穿的那件。

    艾倫斯身體撐不住,跪倒在了停尸臺旁邊,蓋文要扶他起來,他只狠狠地將蓋文推開。

    艾倫斯覺得,僅僅是身上穿的衣服一樣,也說明不了什么,他怎么可以僅憑著一件衣服,就給戴維下死亡證明呢。

    警員看不過去,提醒艾倫斯:“差不多了,您也別太難過了,逝者已逝,活著的人最重要……”

    艾倫斯賴著不肯走,堅決不起來,他把著停尸臺的邊緣,他固執地一定要找出點證據來,證明這不是戴維。

    艾倫斯重新觀察起尸體的頭顱,然后再往下,看到尸體的肩膀手臂——尸體的左半邊身子還是完好的。

    艾倫斯忽然想到了什么,直接拿起了尸體的左手。

    那只左手,還連接著一小半截胳膊,艾倫斯就那么拿在手里看了一眼,他目光掃過左手的無名指和小指。

    就是那一眼,艾倫斯睜大了眼睛,一顆心從深淵之中一躍而起,猝然爆出了狂喜的情緒來。

    尸體的左手上,沒戴戒指!

    第284章 第 284 章

    艾倫斯扳著死尸的手看了半天, 確信,他不光沒戴戒指,他的手上連戴過戒指的印痕都沒有!

    且不論戴維小指上的印章戒環, 單就無名指上的婚戒,自從他們在海邊小鎮上結婚之后, 戴維就從來沒有摘下來過。

    活著時,戒環大小是剛剛好攏住手指;死后出現蟲化現象, 肢體骨骼會膨大。

    按照一般情況,是會將戒指牢牢卡在手指上的, 絕不可能脫落;即使脫落,指根處的皮膚上也不可能沒有痕跡。

    這具殘尸,絕不可能是戴維!

    艾倫斯狂喜著,身上一下子就有了力氣,他劫后余生般, 甚至都不用蓋文扶著了, 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就去找外面的喬伊對質。

    喬伊站在走廊中,為了緩解停尸房內異味帶來的不適感, 他正靠在墻壁上,舉著嗅鹽瓶輕輕嗅聞著。

    喬伊一個貴公子, 芬芳錦繡堆里長大的, 鼻子什么時候遭過這種罪!

    艾倫斯從停尸房里出來, 二話不說沖過去, 剛剛好受些了的喬伊立刻又要開始作嘔,貼著墻根往旁邊挪:“站遠些, 你不要過來!”

    艾倫斯站住腳步, 他瞪著喬伊,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地說:“那根本不是戴維!”

    喬伊猜到了艾倫斯會這么說, 他瞇著眼睛:“你是傷心過度,所以不愿意接受現實,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

    艾倫斯逼近,重復:“那不是戴維!”

    喬伊絲毫不慌:“基因檢測都做過了,是不是,不是你說了就算的。”

    艾倫斯:“我說的怎么不算,誰知道那檢測有沒有貓膩?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我跟戴維做了這么長時間的配偶,他身上什么樣,沒人比我更清楚!”

    喬伊不理睬他,轉頭就走,艾倫斯在他的身后喊:“我不會承認那是戴維的!我會讓他們再做一次基因配型,誰都別想隨便找具尸體就可以冒充戴維!”

    艾倫斯說干就干,但是按照聯盟規定,在已經由官方機構確定了死者身份的前提下,再次做基因檢測,需要提交申請。

    就在艾倫斯把申請提交了上去,等待審批的間隙里,喬伊快他一步,找通了關系,直接將尸體拉去焚化。

    艾倫斯還在病中,跟有權有勢的喬伊比起來,那可真是勢單力薄,他拼盡全力都沒能護住那具尸體。

    五六名醫生給他按住,強行注射了鎮定劑,等到他從昏睡中蘇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病房里,身邊只有克萊爾跟蓋文。

    艾倫斯剛一醒過來,就拉著克萊爾的手問:“你們攔住喬伊沒有?那具尸體現在怎么樣了?”

    克萊爾跟蓋文全都默默地搖了搖頭,蓋文:“已經火化了,現在骨灰就寄放在最近的教堂里。”

    艾倫斯只覺得眼前頓時天旋地轉,他咬牙切齒:“我不會讓喬伊,把那具無名死尸的骨灰,以戴維的名義下葬的!喬伊安排的葬禮是什么時候?地點在哪?”

    克萊爾哽咽一聲:“我問過了,喬伊閣下說,您現在身體不好,應該好好養著,不用操心這些事情,全權交由他這個大哥來操辦就可以了。所以,根本沒告訴咱們……”

    話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就是擔心艾倫斯會去葬禮現場鬧罷了。

    喬伊不肯說,艾倫斯也有的是辦法。

    艾倫斯第一個念頭就是去骨灰寄存處把骨灰搶過來。

    但令艾倫斯沒有想到的是,喬伊似乎預料到了這一點,他派了許多保鏢看守骨灰,艾倫斯剛一現身,數十只槍口就對準了艾倫斯他們三個。

    明搶勢必會引起爭斗,而且艾倫斯未必搶得過。

    這條路行不通,艾倫斯就采取迂回戰術。

    艾倫斯轉頭就找上了喬伊家的門,但是喬伊不在,戈林接待了他。

    艾倫斯根本顧不上什么禮節客套,他上去就單刀直入:“喬伊準備在什么時候,把我的丈夫下葬在什么地方?”

    戈林先是被艾倫斯的狀態給驚到了——艾倫斯穿在里面的病號服都沒來得及換,只外面套了件長風衣,透過開領,都能直接看到里面病號服上的條紋。

    隨后令戈林更為震驚的,是艾倫斯問話的內容。

    他實在是越來越搞不懂喬伊了,他也想不明白,為什么給戴維辦葬禮,卻要對艾倫斯進行隱瞞。

    戈林:“葬禮安排在明天下午,地點是哥特布林教堂,喬伊打算把戴維安葬在這里,他說這座教堂的墓地中,安息著貝斯特家幾位古老的先祖……”

    戈林還想再多說幾句什么,比如安慰一下艾倫斯,不要過度傷心。

    只是艾倫斯沒給他機會,得到了有用信息之后,艾倫斯只說了聲再見,便轉身就走。

    當天晚上,戈林并沒有向喬伊提起這件事。

    所以第二天,穿著一身黑西裝出現在葬禮現場的艾倫斯,打了喬伊一個措手不及。

    眾目睽睽之下,艾倫斯兩步邁上圣壇,當場給主持葬禮的神父推到了一邊,借用著教堂的麥克風,對著所有來賓:

    “我以戴維·貝斯特合法雌君的名義宣布,葬禮取消!”

    他在眾位來賓的目瞪口呆之中,嚴肅聲明:

    “即將下葬的這壇骨灰并不屬于戴維,是喬伊·貝斯特,他買通基因檢測機構,偽造了檢測證明。真正的戴維根本就沒有找到,我可以確定,他極有可能還活著!”

    喬伊立刻站了起來,吩咐手下:“還愣著干什么,上去給我把那個瘋子拉下來!”

    喬伊的話音一落,瞬間就有一支保鏢小隊奔了進來,他們沖上圣壇,就要把艾倫斯拉下去。

    艾倫斯抗爭著,就跟他們打了起來,現場一片混亂。

    喬伊站出來主持局面,他從艾倫斯那里搶過麥克風,面向臺下:

    “實在抱歉,讓諸位看了笑話。我弟弟戴維的雌君艾倫斯,想必大家都有所聽聞,他自從退役后就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

    “戴維之死過于突然,艾倫斯心理上難以接受也是常情,所以會跑到這里來胡言亂語。希望大家能夠給予艾倫斯一些理解,不要苛責于他一個病人。”

    站在一旁被保鏢壓制住的艾倫斯,聽完這話憤怒到幾乎要嘔血,他厲聲質問喬伊:“你是什么意思?你說我有病?”

    喬伊直視著他布滿紅血絲的雙瞳:“有哪個正常的雌君,會在自己配偶的葬禮上,像你一樣大吵大鬧?”

    喬伊甚至擺出了一副寬宏大量的態度來:“沒關系的艾倫斯,我知道你心里過分傷痛,在場的所有人都會理解你的。”

    “戴維已去,我這個做大哥的,只希望他可以安息,你這個雌君更應該多為戴維想一想,不要再鬧了,回去按時吃藥吧。等你好些了,再來看戴維。”

    “戴維他那么愛你,他不會怪你的。”

    艾倫斯心頭血暴沖,被刺激得理智全無,他一下掙開了壓制他的保鏢,干脆地從懷里掏出了槍,對著喬伊就扣下了扳機。

    艾倫斯沖動之下開槍,被旁邊的保鏢迅疾撲倒,于是子彈便射偏了,只打中了喬伊的肩胛骨。

    槍聲一起,教堂里的觀眾席頓時亂作一團,來參加葬禮的來賓爭先恐后向外逃竄。

    再往后,艾倫斯就記不清了,他腦袋里昏昏漲漲,胸腔里痛得快要無法呼吸。

    他只隱約記得,最后是警察出面終結了這場鬧劇。

    艾倫斯的反抗無效,無名殘尸的骨灰最終還是以戴維的名義被下葬。

    艾倫斯被拘留,之后又很快被保釋,盛怒的喬伊將艾倫斯幽禁了起來,地點就在艾倫斯與戴維的家中。

    艾倫斯被限制了自由,他連克萊爾跟蓋文都見不到了,他跟戴維的家里現在布滿了喬伊派來的看守。

    艾倫斯出不去房間,他被鎖在了他跟戴維往日的主臥里,三餐按時送進來。

    可笑至極,艾倫斯居然在自己的家里坐起了牢。

    艾倫斯聯絡上一切所能聯絡上的對象,給他們發郵件,向他們述說,說戴維根本就沒有死,那具尸體是假的,一切都是喬伊的陰謀。

    艾倫斯甚至登錄上了戴維的直播賬號,他告訴戴維星網上的那些粉絲,戴維還活著。

    只是艾倫斯根本沒有預料到,他現在種種癲狂病態的行為,都無疑是在佐證喬伊對外宣稱艾倫斯有嚴重心理疾病的事實。

    沒有人相信艾倫斯的話,畢竟“戴維已死”這件事,官方已經給出了權威認證;艾倫斯的觀點沒有有效證據支持,更何況,他自己本身還是個病人。

    全世界都給予了這個新近喪偶的雌蟲最大的包容與同情,與此同時,全世界都相信,艾倫斯瘋了。

    甚至新聞里都在寫,可憐的艾倫斯,他無法接受愛人離世而精神崩潰。

    艾倫斯絕望到伏在臥室地板上嚎啕大哭。

    哭著哭著就昏過去,醒過來,再繼續。日夜顛倒,時間沒有了任何意義。

    又一次,房門被打開,是蓋文來給艾倫斯送餐。

    他從地上把艾倫斯給扶起來,艾倫斯跟個失了魂的木偶一樣靠在他的懷里,半晌問了一句:“現在……距離出事,已經過去多久了?”

    蓋文粗略算了算:“大概一周了。”

    艾倫斯居然笑了,笑也笑得蒼白:“才一周……我還以為,都過了一年了。”

    蓋文抱著他,給他擦臉:“傷心的時候,時間就是會過得特別慢。”

    艾倫斯不說話,他若有所思,許久后他問蓋文:“伽倻琴座流星雨過去了嗎?”

    蓋文被問住了,他從光腦上查了查:“沒有,據說就在今晚。”

    艾倫斯:“扶我出去,我想去外面用餐,我想去外面走走,去看看流星雨。”

    蓋文應著,就把艾倫斯給扶了起來,出門時,門口的看守攔住他們。

    艾倫斯毫不退讓:“這是我家!你現在讓我出去,你最多就是被喬伊開除;你不讓我出去,我現在就斃了你。反正我是瘋子,你要試試嗎?”

    看守們見狀,便不敢再攔了,蓋文把艾倫斯扶出房間,又把克萊爾給喊過來,兩個一起,將艾倫斯給扶下樓,帶去了莊園的花房。

    艾倫斯在花房的一張藤椅上坐下來,無力地倚靠在椅背上。

    克萊爾跟蓋文給他布置好餐桌,克萊爾紅著眼睛望向艾倫斯,欲言又止:“哥……”

    艾倫斯懶得扭頭,只把眼珠轉向了克萊爾:“怎么?”

    克萊爾湊過去,握著艾倫斯的手:“今天喬伊閣下派人過來,告訴我說……”

    “因為咱家先生已經過世,所以咱們家的財產現在要被收回去。從今往后,按月從喬伊閣下那領生活費。”

    “喬伊閣下還說,按照貝斯特家的傳統,喪偶的雌君要為雄主守貞,所以從今往后,你最好不要拋頭露面,就在家里待著,一切的社交活動,都不能再參加……”

    艾倫斯冷笑:“他可真是迫不及待……我真后悔,為什么沒能打死他。”

    蓋文端著餐品托盤:“先生,吃點東西吧,要不然身體扛不住。”

    艾倫斯伸手拿起了盤子里的一塊三明治,咬了一口,像是想起來什么,他抬頭問蓋文:“你們也覺得我瘋了嗎?”

    克萊爾立刻激動起來:“才沒有!哥你別聽他們的,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他們沒長腦子,說什么就信什么!”

    蓋文也附和:“先生,您不要太把別人放在心上。”

    艾倫斯摸了摸克萊爾的腦袋,很欣慰,繼續努力吃東西。

    一塊三明治吃完大半的時候,蓋文忽然提醒了一句:“先生,您看,天上,流星雨開始了。”

    艾倫斯仰起臉來,透過花房透明的玻璃穹頂,果真看見幽寂沉黑的天穹夜幕中,數點明亮的星子拖著長長的尾巴倏然滑過天際。

    他們家的花房并不是最佳觀賞地點,所以那場景并不十分震撼美麗。

    伽倻琴座流星雨,下也下得寂寥。

    艾倫斯仰望著夜空中劃過去的一道又一道流星,眼眶有些熱,但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艾倫斯執拗地想著,他要去找戴維,他一定要找到他!

    第285章 第 285 章

    窗外就是碧波萬頃, 正午的赤恒星光熱濃烈,曬得海鳥都飛不動。

    戴維坐在窗邊,百無聊賴, 只好數著天邊的云彩發呆。

    他好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之后, 就在船上了,船只孤零零地漂在無垠汪洋里。

    他腦子里空蕩蕩的, 仿佛什么都沒有,又仿佛是有人在其中涂了一層白顏料。

    空白一片, 影影綽綽似乎顏料底下藏著什么東西,只是看不真切。

    每當戴維努力地想看清時,就會有一根細小的針,戳進他的腦仁里,尖銳深刻地疼。

    于是戴維就只好不去想, 以期望能夠稍稍緩解幾分痛楚——他不光是腦子疼, 他身上也疼。

    他想不起來自己怎么了,身體上的病痛讓他懷疑自己是被碾碎了又重新組裝了起來。反正五臟六腑沒一個不疼的, 胳膊腿也全都不利索。

    所以戴維醒來有意識的這幾天,總是躺著, 躺煩了就靠著枕頭坐起來, 看看窗外, 數著海鳥云彩解悶。

    正出著神, 房間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歡快的呼喚:“戴維!”

    戴維的注意力從窗外轉向了門口,那里站著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男人, 眼尾上挑, 眼角一顆淚痣。

    男人名叫戴勒,他穿著一身清涼的汗衫短褲, 頭上還頂著個寬沿帽子,他的臉頰被曬得有些發紅了,但他滿不在乎,興致勃勃地進門來找戴維。

    戴勒來到戴維床邊,摘下帽子來,無限憐愛地說:“小家伙,又在無聊地盯著窗外看嗎?”

    “哦,真可憐,你得快點好起來呀。等你好了,爸爸帶你去釣魚。啊剛才爸爸放了一竿,釣上來這么長的一條七星銀斑,讓他們拿去蒸了,魚一熟,我們就吃午飯。”

    戴維微微一笑,答應著:“好。”

    戴維從來不會拂了他的面子,哪怕心里一直覺得,戴勒是個極為古怪的男人。

    他跟自己長得很像,年紀看著也差不多,戴維見他第一面,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把戴勒當成了兄弟。

    結果這個男人卻無比鄭重地告訴自己,他是戴維的爸爸。

    哪怕戴維有些記不清從前的事了,但常識還是有的,他怎么可能會有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父親呢!

    戴維覺得戴勒是在開一種充滿了惡趣味的玩笑。

    戴勒不光是在跟戴維開倫理玩笑,他面對戴維時的言行舉止,都好像是真的把戴維當成了個小朋友。

    就比如現在,戴勒在戴維的身旁坐下來,從口袋里掏出一支梳子跟一把糖果。

    戴勒親自剝開糖果的包裝,將糖果喂進戴維的嘴里,接著他就哼著小曲,用梳子幫戴維梳頭發。

    戴維心中感受很怪異,但又躲不開,只好忍耐接受戴勒的梳頭服務。

    戴勒三兩下給戴維梳好了頭發,親昵地摟住了戴維的肩膀:“你都長這么大了,真不敢相信。我看著你,眼前都還是你小時候的樣子。”

    “記得某一年,我們也是這樣,在船上,你看見人家小姑娘扎小辮子穿花裙子,羨慕地不得了。吵著也要這么打扮……哈哈,你那時候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是個小男孩!”

    戴維很不習慣被另一個跟自己長得非常神似的男人摟抱著,他在戴勒懷里扭了扭身子:“是嗎?我想不起來了。”

    戴維的話好似提醒了戴勒,他偏過臉來直視著戴維的眼睛:“想不起來,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正好,我們可以從頭開始。爸爸會把你重新再養一遍。”

    戴維不知該如何去回應這份父子情,幸好這時戴勒的手下進來通報了一聲:“先生,可以開飯了。”

    飯桌照例支在戴維床前,桌上一片鵝黃嫩綠,煞是好看。

    松仁玉米、蝦仁蛋羹、豆豉清蒸魚、白灼菜心,并一瓦罐鮮甜的椰子雞湯。

    戴維握筷子的手直發抖,根本拿不穩,戴勒自己并不忙著用餐,而是體貼地給戴維添了飯,揀了菜,用勺子把菜飯攪碎了拌勻實,細細地喂給戴維吃。

    戴維倒也不推辭,他正好渾身傷痛,樂得有人伺候,就一口一口地吞掉了戴勒喂過來的食物。

    戴勒一邊喂他,一邊問:“味道怎么樣?爸爸的手藝有沒有退步?想吃什么,就跟爸爸講。”

    戴維嚼著一口咸甜鮮香,想了想:“我想吃魚香肉絲。”

    戴勒聽見這話后便笑了:“你小時候最喜歡我做的魚香肉絲了。只不過,你現在還沒好,不能吃辣,再養養。”

    “嗯。”戴維應著,他現在身上不舒坦,也懶得多動腦子。

    午飯吃完,戴維就躺回床上準備睡午覺。

    戴勒則無限慈愛地坐在床邊上,手里打著面蒲扇,輕輕地給戴維扇著風,讓他睡覺。

    開始時,戴維并不習慣這樣被另一個男人盯著入睡。久而久之就發現,戴勒只是熱衷于這種父子扮演游戲而已,對自己舉止親昵,但也沒出格,便放下了戒備,從容地放任自己睡去。

    戴勒就那么微笑沉默地凝視著戴維。

    這孩子長大了,身體整個都被拉長,面貌輪廓,完全就是個成年男人,而且跟自己長得這么像。

    不過在自己跟前,性格沒怎么變,還是這么乖,會乖乖吃飯,吃飽了就乖乖睡覺。

    他的戴維,從來都是這樣乖的,都是那個應該殺千刀的系統把他給教壞了。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關系了,戴勒跟戴維重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啟動了戴維系統的自爆程序。

    系統君那個小人,現在被炸的支離破碎,一行完整代碼都不剩了!

    從此以后,再也沒人能橫亙在他們父子中間,他跟他的小寶貝戴維,又能過上從前那樣的生活了。

    戴勒想到這,很滿意,輕輕放下蒲扇,俯身湊過去,想要親親他的小寶貝。

    結果還沒親到,就聽見戴維睡著了竟然開始說夢話,他輕輕地喃喃地小聲嘟囔著:“艾倫斯……”

    戴勒聽清了后,嘲笑起了戴維:“這孩子玩心真大,睡著了也不忘他的小蝴蝶……”

    驀地戴勒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笑容斂起。

    戴維的系統爆了,相對應的,被系統存儲著的那些穿書后的記憶,也該全部清空才對,他怎么還能夢見艾倫斯呢!

    戴勒搖晃他,給他晃醒了。

    戴維睡眼朦朧地半睜開眼看他:“嗯?”

    戴勒:“你夢見什么了?”

    戴維意識不清,睡意濃重:“嗯……不知道……”

    戴勒眼見他又要睡過去,就再次給他晃醒,叮囑他:“你要夢,也只準夢見爸爸才行。不該夢的,別瞎夢。”

    戴維含含糊糊地答應著:“嗯……”

    戴勒貼近了:“小戴維,叫聲爸爸來聽聽?”

    戴維不應,像是又睡著了,戴勒不依不饒起來,這么長時間了,戴維還從沒開口叫過他一聲爸爸。

    他揪戴維的耳朵,捏戴維的鼻子,打攪他的好夢,逼得他一定要叫一聲爸爸才行。

    戴維不堪其擾,被困意折磨地厲害,抬手扇了戴勒一巴掌。

    這一巴掌,擦著戴勒的臉頰過去,戴勒愣了一下,隨后竟又高興了起來。

    要睡覺,被纏磨地煩了就扇人,這習慣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不過戴維小時候,那小手軟軟嫩嫩,扇在他這個老父親的臉上就跟撓癢癢似的。

    戴維如今長大了,手勁也跟著大,手指頭猛一刮過去,頗有力量感。

    戴維的種種,都在時時刻刻提醒著戴勒,哪怕戴維身上仍然有著過去那個幼童的影,但他實實在在地已經跟之前不一樣了。

    孩子大了,就是會想要媳婦,所以戴維做夢喊他媳婦,也正常。

    戴勒脫了鞋上床,躺在戴維身旁,他摟著戴維心中盤算著,要是艾倫斯肯聽話,等戴維身體好了,他可以考慮把艾倫斯也給擄過來。

    盡管艾倫斯在書里,應該是喬伊的愛人,但跟戴維相比較,戴勒覺得還是他的戴維開心更重要些。

    到時候他們一家三口,找個地方隱居起來,讓艾倫斯給戴維生幾個小娃娃,他不就能過上含飴弄孫的快活日子了!

    艾倫斯那么愛他的小戴維,他會情愿的。

    戴勒想著,心里高興地都覺得有些不大真實。

    午后時光悠閑而憊懶,沒一會,戴勒也睡著了。

    戴勒入睡,夢中,又夢見了不少從前的事。

    戴勒曾經成為過許多人,主角、反派、炮灰、路人甲,他都做過,他在書中世界暢游了成百上千年,但是為人父,還是頭一遭。

    戴勒與戴維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戴維還在他媽媽的肚子里。

    戴勒已經忘卻了那個女人的樣貌,只隱約記得,她好像生的蠻漂亮——能生下這么漂亮的戴維,戴勒猜想她應該是不丑的。

    戴勒無論穿書過多少次,他的取向都是男人,穿進有小戴維的那個世界中,是個意外,他穿進去的時候,他書中原身的妻子就已經懷孕了。

    妻子的肚皮鼓鼓囊囊地挺著,里面有個小生命,與他血脈相連。

    戴勒覺得很奇妙,把臉貼過去,里面的小家伙,隔著媽媽的肚皮,快樂地跟他打起招呼來,一只小小的腳丫輪廓顯現在了肚皮上。

    他模糊的、頑皮的、富有活力的小戴維,這是戴勒第一次意識到他的存在。

    戴維在媽媽的肚子里很快就發育成熟了,但是妻子在臨盆時卻發生了意外。

    那個可憐的女人,獻祭了自己的生命,將小戴維帶來到這個世界上。

    妻子的死,喚醒了戴勒一些并不美好的回憶。

    他知道,戴維的母親,在一整本書里面的角色地位是很不重要的,她的使命就是生下戴維。

    現在,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她這個角色便不再有價值,所以她就依照著劇情的安排,程式化地死掉了。

    戴勒可憐這個女人,因為透過她,他看見了自己。

    一個可悲的書中的NPC角色,作者幾筆就能潦草代過他們的一生,此間的遺憾、血淚、恩仇,全都不重要。

    又不是主角,有什么要緊的,作者懶得著墨,讀者也并不關心。

    戴維剛出生那會,戴勒并不愛他。

    紅彤彤、皺巴巴,小猴子似的,貓兒那么大,戴勒盯著他左看右看,沒覺得他哪里可愛。

    而且一想到為了生他,那個花朵一樣的年輕女人香消玉殞了,戴勒便愈發覺得這小東西面目可憎,甚至一度想要丟棄。

    難不成還要養著他嗎?戴勒自己在穿書局的圍追堵截下,生活已經頗費周折,這小家伙只會成為他的累贅。

    但最終,戴勒還是沒能真的把他丟掉。

    戴勒在自己身前綁了個背帶,將嬰兒時期的戴維塞了進去,他就像個袋鼠媽媽一樣,揣著自己的幼崽去逛超市,買奶粉跟尿不濕。

    正逛著,戴勒遇上了另一位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戴勒撓著頭向她請教,這么大的寶寶應該喝哪種奶粉比較合適。

    那個年輕的媽媽很熱情,向戴勒推薦了好幾種,又教給他許多照顧小嬰兒的注意事項。

    戴勒認真地拿本子記了,末了,這個媽媽還夸獎了戴勒懷里的小寶寶。

    她說,這寶寶真是乖巧又可愛,不哭不鬧地,簡直跟戴勒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戴勒當場就生氣了。

    她居然說這個丑丑的小東西,跟自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戴勒的心靈受到了傷害,他回到家里之后,把小戴維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下去,舉著一面鏡子照,想親自驗證一下,那個媽媽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戴勒左照右照,鏡子里的他年輕英俊,鏡子里的小戴維,是紅潤潤肉乎乎的一坨,咧著沒長牙的小嘴啃自己胖嘟嘟的手指頭。

    傻里傻氣的小子,跟自己明明長得一點也不像,那人就是在瞎說。

    戴勒翻身爬起來,放下鏡子,他俯身過去逗弄著只會吃手指頭的奶娃娃。

    戴勒先把臉埋在他的小肚皮上深吸了一口,他的寶貝身上一股香香甜甜的奶味。

    吸完了崽,戴勒把小戴維擺正,認真地告訴戴維:“來我的大兒子,認真看著你爸爸,看清沒有。你以后,就照著我這個模樣長,可不能長歪了,聽見沒?”

    戴維這時候還小呢,才幾個月大,眼珠骨碌碌地轉,只會傻兮兮地樂,聽不懂戴勒的話。

    戴勒就逗他,捏他的小臉,撓他的小咯吱窩:“聽見沒聽見沒?”

    小戴維被鬧得咯咯直笑,小腿一蹬,就把腳丫塞進了老父親的嘴里。

    戴勒趕緊把腳丫從嘴里拔.出來,又呸呸了兩口,點著戴維的小腦瓜:“壞小子!”

    “以后長大了,準是一肚子的壞水。”

    第286章 第 286 章

    后來, 這個名叫戴維的小團子,果然就長大了。

    他先是褪去了一身的奶膘,然后就冰雪伶俐了起來。

    他學會了說話、能跑會跳, 長成了一個有自己思想的小人,每天都能帶給戴勒一些不同的驚喜。

    那些日子里, 戴勒總疑心自己整天是在做夢,太神奇太不可思議了, 他居然養大了個人。

    小戴維一直長到五歲上,都還是個天使。

    那時候的小戴維是最乖的, 戴勒經常搬家,小戴維不哭不鬧被他裝在包里,作為他最重要的行李被搬來運去。

    戴勒就跟個遷徙動物一樣,懷揣著幼崽在人間流浪。

    他起初是在城市里,越搬越偏, 總愛在那人少偏遠的地方安家落戶。

    一直到小戴維長到了七歲, 該上學了,戴勒才終于帶著他在一座海邊小鎮上定居。

    小戴維在海邊度過了他的一整個童年時代。

    那段時光恬淡而寧靜, 總是會給戴勒一種天長地久的錯覺。

    他毫不懷疑,他覺得他跟他的小戴維會這樣一直永遠地生活下去。

    他會看著他的小戴維, 在咸濕微腥的海風中長大, 遇見一個清甜如海鹽棒冰的愛人——哦那是七歲的小戴維最喜歡的棒冰口味, 每天按時寫完作業的獎勵, 就是嗦著一根海鹽棒冰看動畫片。

    這對年輕的愛侶,會在海邊小鎮的教堂里舉辦結婚儀式。

    他會親眼看著, 儀式里的神父詢問面前這對新人,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 順境還是逆境,你是否愿意和他共同面對,與之共度一生呢?

    相同的話語,神父曾經千篇一律地詢問過許多對愛侶,但戴勒堅持相信,他的小戴維會是最與眾不同的。

    戴勒每每想到以后戴維結婚的畫面,都要笑著拍拍戴維的小腦瓜,盼著他快快長大。

    戴維開始念書之后,在海邊小鎮上那所攏共都沒幾個學生的小學里,是永遠的第一名。

    戴勒覺得,戴維考第一,毫無疑問,是因為戴維聰明絕頂,跟學校里學生少一點關系都沒有——不然隔壁算3+6都要掰半天手指頭的張小明怎么不考第一!

    戴維聰明,又好學,從來用不著戴勒輔導功課。

    當這個小家伙開始讀書識字,懂得許多道理之后,儼然就成了個小大人。父子倆在家里,時常就會出現一些,這樣的情景對話:

    晚飯過后,父子倆一大一小靠在一塊,坐在沙發上看書。

    戴勒看大人書,厚厚的一本,密密麻麻全是字,講的是人生哲學;戴維看小人書,薄薄的一冊,有拼音有插畫,講的是動物百科。

    戴維翻了幾頁之后,心思不在書上了,他一本正經地對戴勒說:“爸爸,我的人生遇到了一個難題。”

    戴勒掀起眼皮來瞧他:“哦是嗎?說說看,是個什么樣的難題?”

    戴維:“今天上課的時候,陳老師問我們,有沒有夢想,長大之后想做什么。”

    戴勒放下了手里的書:“那你想做什么?”

    戴維有些愁眉苦臉:“我的難題正是這個,我不會答,因為我沒有夢想。”

    戴勒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戴維小小年紀,居然就失去了夢想。

    戴勒引導著他:“那你就沒有長大以后想做的事嗎?”

    戴維想了想,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戴勒:“爸爸,那你現在是做什么的?”

    戴勒:“爸爸是程序員,搞計算機寫代碼的。”

    戴維:“那我長大以后,也去寫代碼好了。我們班王鵬家里開小賣部,他長大以后也要開小賣部。”

    戴勒嘆了口氣:“我居然培養出了一個毫無夢想的孩子,某種意義上,我的教育可真是失敗啊。”

    他耐心勸說戴維:“你難道就不想成為科學家或者航天員嗎?”

    戴維皺著眉頭,真像個小大人:“好俗套的夢想,我不要。”

    戴勒覺得,失去童真是可怕的,他不希望他的戴維年紀小小就變得圓滑市儈,所以自此之后,戴勒開始絞盡腦汁地給戴維培養些才藝興趣。

    他買了畫板顏料,打算讓戴維開始學畫畫。

    戴維對于繪畫的興趣還是很濃厚的,只是,他不太喜歡把涂鴉放在畫紙上。

    那是炎熱暑假里的某一天,戴勒摟著戴維睡午覺。

    戴勒睡著之后,戴維偷偷從他的臂彎里鉆出去,溜下床,開始創作他的宏偉巨作。

    小戴維把顏料全擠在了一只小桶里,五顏六色攪在一起,拌勻了,小戴維覺得這顏色甚是美麗,要跟親愛的爸爸分享。

    于是就兩只小手沾滿顏料,給睡夢中的戴勒細細地涂了滿臉。

    戴維看著爸爸的花臉,非常滿意,欣賞完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家里單調乏味的大白墻。

    那天下午,戴維玩得不亦樂乎,他感覺自己簡直是個天才,以后可以考慮當一名不落俗套的畫家。

    戴維的畫家夢,大概做了不到一個小時。

    后來,戴勒醒了;然后,戴維的童真畫家夢就碎了。

    不過有一點還是非常值得高興的,就在那一天,戴維的童年完整了。

    戴勒照了照鏡子,又去看了一眼出租屋的墻,他沒再跟戴維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抽出了皮帶,把戴維這小子狠狠地修理了一頓。

    過后,戴勒用代碼程序去除掉了墻上的涂鴉。

    這是戴勒第一次在戴維面前展示他的能力。

    戴維趴在沙發上,脫了褲子晾他的傷屁股,抹著眼淚,看見戴勒修復墻壁這一幕的時候,一下子驚得連挨打的疼都忘了。

    戴維看戴勒的眼睛,淚汪汪,但是充滿了驚訝和崇拜:“爸爸,你會魔法?!”

    戴勒覺得戴維眼睛瞪得溜圓的樣子可愛又好笑:“不,爸爸只是在變魔術,爸爸其實除了是個程序員以外,還是個魔術師。”

    戴勒說著,就施展起來,他伸出一只手去,對準了不遠處柜子上的那只圓圓的小魚缸,虛虛一握,就聽見“嘭”地一聲響,魚缸就碎掉了。

    小戴維被嚇得啊地大叫一聲,捂住了眼睛,又悄悄從指縫里偷看。

    想象中水流一地的局面并沒有發生,小戴維看見戴勒依舊是對著那只魚缸,在隔空操縱,把魚缸里的一汪水,團成了個飄在半空中的水球。

    浴缸里原本有兩條活潑靈動的小金魚,一黑一紅,此刻就被包在水球里,渾然不覺地游來游去。

    “哇!”小戴維發出了驚嘆聲,戴勒手中對著水球招了招手,浮在半空的水球就飄飄蕩蕩地飛了過來。

    小戴維欠起身子,用兩只手去接了,水球捧在手心里,軟軟的,冰冰涼涼。

    這太不可思議了,小戴維張著嘴,眼睛里冒著精光,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捧著,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自己嚇到里面的小金魚,水球會再“嘭”地一聲破碎掉。

    小戴維捧著水球,戴勒站起身,徑直走向被自己弄碎的玻璃魚缸碎片,三兩下修補好,端著恢復原樣的魚缸回到小戴維面前。

    戴勒捧著魚缸彎下腰:“當心別給玩死了,放進來。”

    小戴維捧著水球,慢慢靠近魚缸沿,對準了一松手,水球啪地一聲跌進魚缸里,登時散碎開,水花都濺了起來,迸到了小戴維的臉上。

    小戴維自此之后,徹底拜服了,他找到了他的人生目標——他要成為爸爸那樣的大魔術師!

    戴勒聽完小戴維的宣言之后,樂得止不住,小戴維抱著他的手臂,搖晃著撒嬌,童聲童氣地:“爸爸~爸爸教我,我以后聽話~”

    戴勒板起面孔來,一本正經:“變魔術,也是要講童子功的,就像上學一樣,都是從一加一開始學。你不能一上來就學習高階魔術,這對你來說太困難了,所以你得靜下心來,先從一些簡單基本的小魔術開始學。”

    小戴維將戴勒的話奉為了圣旨,從此除了上學之外,一心都撲在了怎么研究變魔術上面。

    戴勒是極愿意哄著他玩的,自己偷偷照著電視里的魔術學,學會了就天天教給小戴維。

    不過一兩年的功夫,小戴維便已經能夠得心應手地駕馭幾十上百種小魔術了。

    他自己覺得,他的基本功已經到家了,現在可以去追尋下一個層級的突破,就又跑來央求戴勒,再教給他一些更高深的術法。

    于是,戴勒就開始教戴維寫代碼。

    他一板一眼地教,小戴維逐字逐行地學。

    編程學著枯燥又無聊,趣味性比起變魔術來可差的遠了,才入了個門,小戴維就垮著張小臉,不愛學。

    戴勒是很愿意把自己一身的本事都教給戴維的,可是他最主要的本事,就是寫代碼,戴維要是不愛學,戴勒也沒其他別的招了。

    小戴維跟戴勒抱怨:“Bug!滿屏的bug!討厭!就像蒼蠅,像蚊子,像蟑螂,無處不在,到處都是!”

    戴勒在旁邊悠悠地:“還真是讓你給說對了,bug這個詞,本來的含義,就是小蟲子的意思。”

    小戴維訝然:“bug怎么會是小蟲子?”

    戴勒身體往后一仰,靠著椅背,看上去也是懶洋洋地:“在計算機發展之初的時候,有一次出現了系統故障,程序員找了一圈的毛病,最后發現,是計算機里面,飛進去了一只小蟲子。”

    “從此以后,計算機內部的故障錯誤,就被稱為bug。找bug修bug,其實就等同于,在消滅代碼中的壞蟲子。”

    戴維想出來一個好主意:“那我下次寫程序再遇到bug,我可不可以不管它,直接找一瓶殺蟲劑來,對著電腦主機噴?”

    絕妙的主意,戴勒當場哈哈大笑,也許是戴勒實在是笑得太大聲了,所以一枕好夢都讓他給笑醒了。

    戴勒笑著笑著,就睜開了眼,他的身體回到了現實的時空里,他現在正躺在一艘船里戴維房間的床上。

    已經長大了的戴維,就坐在旁邊,靠著墻壁,捧著一本推理偵探小說,神情愕然地盯著戴勒瞧。

    戴勒心里軟綿綿暖洋洋地:“干嘛這么看著爸爸?”

    戴維對他亮了亮手里的書:“正看到兇手描述作案過程,你忽然就笑了,把我嚇了一跳。”

    戴勒坐起身來,上半身靠過去:“講得什么故事?”

    戴維:“這劇情沒什么新意,寫得亂七八糟。只是太無聊了,才拿來解悶。”

    “講的是有一個偏執的控制狂父親,致力于把他的兒子培養成另一個自己,所以強迫他的兒子言行舉止穿衣打扮都要跟自己一模一樣。”

    戴勒有了些興趣:“哦?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父親多半都會希望兒子像自己,但也不至于到這種程度。”

    戴維:“父親擔心自己會死去,所以要把兒子培育成自己的容器,他打算在自己快要死的時候,用科技將自己的意識數據跟兒子進行對調。”

    戴勒顯然也是吃了一驚:“這太可怕了,他只愛自己,不配做父親。”

    頓了頓,戴勒向戴維保證:“爸爸永遠都不會這樣對你。”

    第287章 第 287 章

    戴維在船上養了一段時間后, 身體慢慢開始痊愈。

    營養充足,所以氣色養得相當好,這使得戴勒非常滿意。

    他們在海上, 三餐里最不缺的就是各類海產,戴勒天天都變著花樣地給戴維吃魚。

    戴勒往戴維碗里夾魚肉時, 總愛說一句,吃魚補腦。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吃了許多魚的緣故, 戴維零零星星的,倒也確實把以前的事想起來了個七七八八。

    但也僅限于七七八八了, 沒頭沒尾:往前數,最多能記起福利院的事,往后,也只記得自己搞程序開發做項目。

    再往前一點,進福利院之前;或者再往后一點, 穿書后的那部分, 全然忘了。

    所以戴維不光是經常會看見戴勒迷茫,自己單獨待著時, 抬手看見手指上套的戒指,也會迷茫。

    戒指戴在無名指上, 難道是結婚了?

    什么時候, 跟誰?戴維翻來覆去思索, 沒有頭緒。

    戒托上的歐泊石, 變彩絢麗斑斕,戴維視線落在上面, 只覺得腦海里, 影影綽綽有個模糊的輪廓。

    腦袋里想不起來,那輪廓又印在了心上, 幽黑寂寥地,把心都蝕掉了一塊,空洞洞地難受。

    戴維曾經嘗試著去問過戴勒,自己是否已婚,跟自己結婚的是個什么人。

    戴勒其實也并不想故意瞞著他,只是戴維張口閉口,稱呼自己“戴先生”,便無端地嫉妒起了艾倫斯。

    戴維把他跟艾倫斯全都忘了,自己天天在戴維跟前晃,他不聞不問;艾倫斯連個影都不見,戴維卻牽腸掛肚的。

    娶了妻子忘了老子,好一個沒良心的混賬東西,戴勒不高興,于是戴勒就什么都不告訴他,讓他自己慢慢想。

    戴維在船上,待了有一個月,或者更久。

    慢慢地就開始可以下地活動,可以獨立去甲板上,看看大海吹吹海風,圍觀船員們在旁邊興高采烈地下網捕魚。

    這天,戴維看他們抓一只大章魚,看得心里癢癢,沒忍住,就上前去,搭了把手。

    那章魚確實大,力氣也不小,拼了命地往水里掙。

    眾人齊心合力給它拖上船來,戴維定睛一看,把腕足的長度也算上,這只章魚體型幾乎有兩個成年男性加起來那么大。

    這種章魚通體嫩紅,長滿了吸盤的腕足格外肥美,就是表層布滿了脈絡狀的紫色血管紋路。

    富有經驗的船員手里攥著刀,在章魚的頭頂上攮進去,轉了個圈,噗呲一聲給里面的毒腺囫圇挑出來。

    如此過了個幾分鐘,再去看時,腕足上那些紫色血管果然褪了色。

    船員給章魚處理完毒素之后,略用海水沖了沖,便在船上露天席地斬殺起了章魚。

    章魚全身含血量并不高,而且是透明的,在空氣中暴露一會,發生化學反應后就開始微微泛藍。

    這與平時常見的血液顏色狀態完全不同,觀感上并沒有特別血腥,一刀斬下去,切面是肥嫩的白皙魚肉,完全就是一副新鮮食材的模樣。

    所以戴維看著也沒什么罪惡感,反而興致勃勃,聽他們討論,哪個部位適合怎樣烹調。

    船員們從章魚身上,現場割下最鮮嫩的一小塊肉來,切薄片放在碟子里,淋了些醬油芥末就獻給了戴維。

    生食章魚刺身,戴維托著小碟子,顧不上什么斯文禮節,直接用兩根手指捏起一片來嘗了嘗。

    沒什么異味,入口只略帶著些海水的腥氣,又脆又韌,跟牙齒廝磨起來整個口腔都相當愉悅。

    “好吃!你們都嘗嘗。”戴維瞇起眼睛笑著贊美,恰在這時,戴勒從船艙里走出來,也來湊熱鬧。

    戴勒笑著問:“吃什么呢?”

    戴維把手里的碟子伸到戴勒面前:“章魚肉,好吃的。”

    戴勒瞄了一眼殺魚現場:“還動著呢,沒死透就當著人家的面吃它的肉?”

    戴維也笑:“吃肉哪有不殘忍的。現宰的才新鮮,等它死透了,放一會,這個天氣,就該臭了。”

    戴勒表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很歡快,他喜歡戴維這種坦蕩的態度。

    戴勒接過了戴維手里的碟子,也揀了塊魚肉放進口中咀嚼。

    戴維看完了抓魚,也吃到了魚肉,興致退了些,便轉身朝著船艙往回走。

    戴勒將手里的碟子遞給手下,追上去跟著戴維一起往回走。

    戴勒:“最近經常見你出來,是不是在房間里待著悶得慌?”

    戴維坦言:“可不是怎么著,我也沒個手機,那幾本書都快讓我給翻爛了。”

    他轉頭看向戴勒:“戴先生,咱們這是要去哪?什么時候才能靠岸?”

    去哪,其實戴勒根本就沒想著去哪,他就只是讓船在海上漂著罷了。

    海上沒信號,行蹤不容易被鎖定,戴勒只想著等這段時間風頭過去了,沒人繼續找戴維了,他就偷偷帶著戴維轉移去其他星球隱居。

    戴勒:“就快了,船上的能源消耗得差不多,就該靠岸了。”

    這是個模糊的答案,因為戴維并不了解船上的能源還剩下多少。

    戴勒注意到戴維的心情消沉了下去,他陪著戴維一同回到房間里,戴維坐回床上,戴勒站在床邊低頭瞧著他。

    戴維小時候不高興了,只要親親抱抱,獎勵他吃一根雪糕,允許他多看一會動畫片,他就會重新開心起來。

    但眼下,顯然是不能了,兒子成年后,父親自然不能再親親抱抱;而且父子倆取向都是男人,多少也得避諱些。

    戴勒斟酌著,小心翼翼地詢問了戴維一句:“需不需要泄泄火?”

    戴維聽到這話后,詫異地抬頭望向戴勒。話的意思,他是能聽明白的,戴維只是本能地以為自己聽錯了。

    戴勒盡量坦蕩些,他用一種很委婉的口吻:“我在船上的手下不少,有雌蟲有亞雌,雄蟲也有,你可以挑幾個喜歡的,就當是解解悶。”

    戴維這下確定了,戴勒千真萬確就是在表達那種意思,他登時臉上就成片地發起燙來,干咳一聲掩飾尷尬:“不用!”

    戴勒此人很通透,他心里連道德感都不十分強烈,活了很多年,相好的換了一茬又一茬,他根本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他不光不覺得有問題,他還開解戴維:“這東西,就跟吃飯是一樣的,有需求了,就要滿足。不然一直曠著,身體要憋出毛病來的。”

    戴維自認為,他就挺不要臉的了,但是在戴勒面前,還是忍不住地害臊:“真……真不用!”

    戴勒寬慰他:“不要有其他的顧慮,沒必要給自己上枷鎖。”

    戴維有些惱羞成怒了:“我都不認識他們,也不喜歡他們,只是因為有需求,就隨隨便便,那跟畜生有什么區別?”

    戴維倒是個有原則的,戴勒這時心念隨戴維為目標轉移,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戴勒笑著,拍拍戴維的肩膀:“爸爸跟你開玩笑的。”

    戴維很認真:“這并不好笑。”

    戴勒彎下腰來賠不是:“爸爸錯了,爸爸再也不說那種話了。你別生氣,你一氣就更熱得慌了。吃不吃點心?想吃什么口味的?”

    戴維確實身上有火氣,小小地氣了一場,鼻翼上都開始滲汗:“不吃,糖分太高了,齁得慌。想喝現榨的西瓜汁,多放點冰塊。”

    戴勒蹙眉:“船上的西瓜都冰鎮著,本來就涼,榨成汁還要多放冰塊,你喝完肯定要肚子疼。”

    戴維熱得很煩躁,這莫名其妙多出來的爹,就這點不好,總要管著他。

    戴維妥協:“那就少放點冰塊。”

    戴勒這回同意了,轉頭吩咐屬下去做。等待果汁到來的間隙里,戴勒跟戴維商量:“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今天晚上,讓他們辦一場燒烤派對,慶祝慶祝?”

    戴維懶懶地趴在床上:“隨便。”

    戴勒注視著戴維頎長的身形,控制不住地心猿意馬起來:

    幸好他們重逢時,戴維都已經二十多歲了,這要是戴維十來歲青春叛逆期的時候自己給他抓來,真不敢想他得有多頭疼。

    夜晚,派對真的辦了起來,整艘船上所有的船員都來參加了,是一片熱鬧的煙火氣。

    船員們在甲板上燒烤飲酒載歌載舞,戴維坐在熱鬧之外,默默地吃喝。

    新鮮的紅肉、海產、蔬菜,高溫下發生美拉德反應,誘人的味道非常刺激食欲,所以戴維全程埋頭苦吃。

    其實除此之外,他也沒有任何辦法,環境越是熱鬧,他心里空得越厲害,所以就得吃點東西。胃袋充滿了,空虛感才不會過分強烈得難以忍受。

    戴勒在人堆里湊了下熱鬧后,馬上來到了戴維身邊。

    戴勒:“怎么光顧著在這吃,去跟他們跳跳舞,玩一玩,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嘛。”

    戴維口中咀嚼著:“還是不了吧,我對吃的興趣更大一點。”

    戴勒倒了杯冰鎮啤酒,雪白的泡沫直竄出了杯壁,他喝了一口,心里盤算著,要不然還是抽空去把艾倫斯也給擄來吧,孩子總這樣失魂落魄地,他看著怪心疼的。

    戴勒:“他們年紀都跟你差不多大,我就只是想讓你們多接觸接觸,省的悶壞了。”

    戴維也喝了一口啤酒,把口中的食物吞下去后,說了句實話:“我不是不想跟他們接觸,我其實是不敢。”

    “他們長得太像妖精了,白天看看還行,晚上我不敢跟他們打交道,我怕半夜他們來吃我腦子。”

    戴勒聽完后當場愣了一下,扭臉去看了看派對上那些玩得正嗨的蟲們,重點落在雌蟲和亞雌身上那些暴露在外的蟲類特征上面。

    戴勒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很久了,審美早在不知不覺中被同化,現在抽離出去再看,他好像一下子就理解了戴維。

    戴勒笑了:“你這么一提醒,我又仔細看了看,好像確實很像一群蟲子變得妖精。”

    第288章 第 288 章

    戴維剛醒過來那會, 戴勒安排了兩名亞雌照料他。

    戴維當時下意識地一直盯著他們瞧,甚至還上了手,去摸他們頭上的觸須, 想探明一下這到底是個什么構造。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人的身體上, 還會長出這種東西來。

    那兩個亞雌本來就被戴維盯得不好意思了,結果戴維之后還得寸進尺地動了手, 慌里慌張地全都嚇跑了。

    戴維在反復確認,那并不是自己出現幻覺之后確定, 他們是妖怪。

    他們是一群蟲子修煉成精的妖怪!

    有一小部分,道行高一些,所以能化出完整的人形來;但另外一部分,還保留著蟲的特征,戴維想, 他們應當就是修煉得還不到家。

    戴維喝著酒跟戴勒吐槽, 這個世界里,人不像人, 蟲不像蟲的。

    戴勒低聲笑著,一邊跟戴維對飲, 一邊跟他解釋這個世界的構成形態。

    戴維聽得一愣一愣, 首先這個世界中的性別劃分, 他就不太能理解。

    明明看起來都是男人, 雄蟲跟雌蟲的劃分依據究竟是什么?

    戴維起初以為,強壯的蟲就是雄蟲, 嬌弱的蟲是雌蟲, 他的對比對象,是高大的戴勒與嬌小的亞雌。

    直到, 戴維可以下地,他走出了房間,然后他就看見了比戴勒還要強壯的雌蟲!

    戴維就此迷茫了。

    戴勒哈哈笑著,一邊擺弄著桌上的簽子,一邊給戴維解釋:“不是這么分的,蟲與蟲之間體型的大小,跟性別有關但不絕對,更多還是受類屬影響。”

    “雄蟲和雌蟲的劃分,主要還是看能不能生。能生崽有蟲類特征的,就叫雌蟲;能讓對方生崽看起來像完人的,叫雄蟲;夾在中間有蟲類特征卻不能生的小廢物,叫亞雌。”

    戴維哧哧地笑:“小廢物亞雌,好慘哦。又不能生,又沒地位,還打不過人家。”

    戴勒:“確實有點慘,所以通常,不是依附著雄蟲,就是依附著雌蟲。”

    “亞雌,多半沒有主心骨的,成不了什么事。雄蟲被按照社會主力來培養,但因為受到了太多偏愛,很容易盲目自大。雌蟲剛剛好,只可惜,環境沒有給他們太多的出頭機會。”

    戴維跟戴勒的話題,由蟲族社會構成引起,自后便天南海北地侃了起來。

    戴維愿意跟戴勒聊天說話,戴勒非常高興,于是話題便越聊越廣,酒也越喝越多。

    待到派對進行到了下半場,快要進入午夜時分,戴維明顯感覺到,戴勒像是喝醉了。

    醺醺然的戴勒,酒勁上了頭,一股腦地,就把自己全倒給了戴維。

    “這世界啊,都是假的,是一本本的書罷了。”

    “所以你會看到有些東西很不合理,它為什么會不合理呢,因為作者的功夫不到家,不能自圓其說,就是這么簡單,不必深究。”

    “你問我為什么知道?哈我當然知道了,我就是因為參透了世界的本質,所以才被穿書局列入了通緝名單的。”

    戴勒醉眼凝視著戴維,幽幽地說:“他們恨我。”

    “我本來只是個活在書里,受劇情命運擺布的小角色。誰都沒曾想,我竟然能干掉帶著金手指穿書的主角。”

    “沒人能左右我,除了我自己。我憑著自己的本事奪了主角的系統,在一個又一個的不同世界里穿梭來去。”

    “我活了許多年,某種意義上,我已經實現了長生。”

    戴勒想要伸手去拉戴維的手,但是被戴維給躲開了。

    戴維本意是,兩個大男人手拉手實在奇怪,因而戴勒只好拍了拍戴維的肩膀。

    戴勒拍完并沒有將手拿開,他的手搭在戴維肩頭,微微用力掌握住:

    “可是我的小戴維,長生,真的很寂寞。”

    戴維平靜地注視著戴勒的雙瞳,他不能理解,但他好像真的看見,戴勒眼中有萬頃寂寞傷懷在簇烈燃燒。

    戴維恍惚間,仿佛能夠感受到那種熱度。

    戴勒:“所以我總要找點樂子。我懷揣著游戲人間的態度,把我到訪過的世界,攪得天翻地覆一片狼藉,但在這其中,我忽然就遇見了你。”

    戴勒的指尖輕撫過戴維的面頰:“我曾經,真心實意地希望過,我可以永遠以你父親的身份度過一生。我期盼你長大、成家、擁有自己的孩子,我渴望親歷你的整個人生,哪怕結局是和你一樣老死。”

    戴維看著他,心中是大片的茫然、困惑。

    戴維終于還是說出了口:“可是,你說你是很愛我的爸爸,但我卻在福利院長大。”

    “你這么愛我,為什么還會拋棄我?”

    戴維的話,恍若觸及到了戴勒心頭一道經年不愈的陳傷,他的神情顯而易見地流露出了痛苦的顏色:

    “不是爸爸拋棄了你,是你,不要爸爸了。”

    戴維怔住,囁嚅著:“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想不起來。”

    戴維的記憶,只有掐頭去尾的中間一段。開頭與結尾的部分,被系統保存著數據,后來系統君被戴勒引爆,數據全部清空,他當然什么都不記得了。

    戴勒的上半身傾倒過去,額頭頂住了戴維的肩膀:“你曾經……傷透了爸爸的心。”

    戴勒像是醉的直說胡話了,但事實上他的思維非常清晰。

    他靠在戴維肩膀上的時候,思想展開了一次小小的博弈。

    現在是個很好的機會,要把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告訴戴維嗎?

    戴勒猶豫了一分鐘,沒等到他說出口,他們的輪船駕駛員就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跟戴勒匯報:“先生!有情況!”

    戴勒收斂起情緒,端正坐好:“干嘛大驚小怪的。”

    駕駛員:“我們船只的行蹤,好像被鎖定了,遠處有四支客輪,正在朝這邊全速前進。”

    不妙的訊號。

    怎么可能會有客輪鎖定他們輪船的行蹤呢?戴勒對整艘船都進行過代碼加密,這個世界里再先進的探測設備,都是無法確定這艘船的位置的。

    他們根本探測不到有這樣一艘船存在。

    除非,是超出了這個世界之外的東西。

    戴勒喝下去的酒,驟然在心口里突突地跳了起來,他果斷站起身,跟著駕駛員奔進了駕駛艙。

    輪船駕駛臺上的儀器屏幕中,果然顯示,在距離他們這艘輪船外幾十海里外,有四支客輪目標在四面包抄,快速向這里襲來。

    怎會如此?會是誰呢?

    難道是可愛的小蝴蝶,殺過來找戴維的?

    不應當,艾倫斯沒有這樣強大的外力支援。

    而且,戴勒心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

    他盯著屏幕中幽靈一樣突然冒出的四支客輪,隱約起了個念頭……

    穿書局!

    每當他過上了幸福安定生活時,便總要出現把一切都破壞掉的穿書局!

    戴勒咬了咬牙,大腦中飛速思考計劃,他想出了一種可以應對穿書局的辦法,只是……

    在計劃實施之前,他得先確保戴維的安全。

    戴維不能再繼續留在船上了,戴勒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直覺過不了多久,這船上會變得極度危險。

    他得趕在四面包抄的船只沒有動手之前,先一步將戴維轉移掉。

    戴勒當即從底部的船艙中,調出了一艘緊急救生艇。

    他一邊命令派對立刻結束,一邊指揮屬下在救生艇下水前,為救生艇上安排好足夠的逃生救急包。

    做完這些之后,戴勒大步流星離開駕駛艙,他來到甲板上,一把揪住了正在吹夜風散酒氣的戴維衣領子。

    戴維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么,冷不防被戴勒這樣薅住,他整個人都懵掉了。

    戴維驚詫:“怎么了?”

    戴維剛問出口,他就看見戴勒的眼睛里,忽然閃現出了一行行發著綠色幽光的微型代碼,似乎正在快速運行著。

    那些綠色的代碼,從戴勒的眼睛中流瀉而出,直直地沖著戴維的眼睛就要飄過來。

    戴維本能地閉上了雙眸,隨后他就聽見戴勒在呵斥自己:“睜眼!”

    戴維渾渾噩噩地睜開眼,那些代碼通過眼睛這個窗口,直流進戴維的腦海意識中,戴維恍惚間好像感覺到它們跑進了自己的大腦里,開始飛速運行起來。

    戴維有些恐懼:“這是什么?”

    代碼傳輸同步的過程很快,前后不過就用了十幾秒。

    戴勒拷貝傳輸完代碼之后,猛地一闔眼,再睜開,就恢復了正常,他看見戴維瞳子里的代碼也逐漸消隱掉。

    戴維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的腦子里傳來“叮——”地一聲響,隨后就有個面板一樣的東西出現在了意識中。

    戴維還懵著,戴勒:“我把我的系統給你了,好好保護自己。”

    戴勒說完,就拽著戴維來到了甲板船邊的圍欄處,二話不說抬手就給戴維丟了下去。

    這變故來得太快,戴維壓根想象不到會是這種走向。

    他驚叫一聲,船下水里的膠囊狀救生艇頂部及時地打開了出口,戴維直直地落進去,掉到了一張充氣墊子上。

    戴維的身體猛地彈了彈,他仰面朝上,看著戴勒扶著圍欄低頭遠遠地俯視自己。

    戴維:“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把我扔下來干什么?”

    戴勒望著他:“我的小戴維,臨走之前,能聽到你喊我一聲爸爸嗎?”

    戴維:“你有病啊!”

    戴勒笑了:“狼心狗肺的混賬玩意!敢罵你老子!滾吧。”

    “你讓我去哪?”救生艇頂部的艙門,眼看著就要合閉起來了,戴維猛地跳起來。

    臨關上之前,他聽見船上的戴勒似乎嘟囔了一句:

    “爸爸不是個好人,但是爸爸愛你……”

    這句夢囈般的話語帶給戴維一種強烈的不祥感,似乎就像一句永別前的寄語。

    戴維站在救生艇船艙內部,眼睜睜看著艙門關上,戴勒的臉消失在艙門之后,跟著所有的光亮也消失了。

    戴維站在一片漆黑的艙室里,忽然冒出來一個很古怪的想法:

    戴勒是不是快要死了?

    第289章 第 289 章

    戴維慌了, 一種深沉的恐懼從心底里爬了出來。

    救生艇的頂部艙門關闔上,鋪天蓋地的黑暗里,戴維聽見了救生艇沉入水中的聲響, 繼而一種天旋地轉的失重感便包裹住了他。

    無所適從的戴維身體東倒西歪,前胸后背在狹小艙室里撞來撞去, 悶沉沉的疼。

    戴維最后在暈眩之中,趴倒在了艙底的軟墊上, 干嘔了兩聲,就昏厥了過去。

    送走了戴維, 留在船上的戴勒又變回了文森特。

    戴維在時溫情脈脈的輪船,進入了備戰狀態,文森特的部下們掀開船上原先那些掩護,從密室暗格里掏出了大量殺傷性武器。

    文森特親自坐鎮指揮,輪船加大馬力, 開始朝著與戴維救生艇相反的方向行進。

    交火是兩個小時后發生的。

    文森特的船飛速前進, 但還是沒能擺脫掉那四艘偽裝成客輪的敵船圍剿,當他們落進了包圍圈的時候, 火拼就開始了。

    凌晨里原本死寂沉黑的海面上,驟然爆發沖突, 飛射的炮彈炸裂的□□點燃了那一整片海域, 浪花潮涌沸騰, 轟炸聲震耳欲聾, 火光仿佛要直竄到天上去。

    文森特集中火力朝著其中一艘客輪進攻,對面很快被炸成了兩截, 整個船身上冒起了熊熊大火。

    船尾在爆裂聲中沉入海底, 剩下的孤零零船頭忽然就啟動了自殺式攻擊,完全無視火力, 直沖著文森特的船就撞了過來。

    這是一記重創,文森特的船被撞得在水面上劇烈顛簸搖晃,船身被撞裂開一個窟窿,駕駛艙里的文森特抱著椅背才勉強沒被甩飛出去,其他的部下則被撞得七顛八倒。

    一次猛烈撞擊過后,根本來不及喘口氣,那船頭帶著玉石俱焚的決心,又一次撞了上來。

    這次是個狠的,文森特的船險些被掀翻過去,飄搖后撤就被頂到了旁邊的另一艘船上。

    兩面夾擊,爆炸接踵而至。

    那是幾乎能順延著海風傳出去幾百海里的巨響,文森特的船在巨浪中解體了,四分五裂,無數燃燒的碎片迸濺飛射出去,砸毀完好的船只,將大片的海水都快要燒開。

    爆炸之后,船體殘骸將要沉沒的前夕,腦袋上被砸破個血窟窿的文森特,從殘破駕駛艙里爬了出來。

    他站上了船只殘體的最高處,遠方投射而來的探照燈光照著他,他就好像站在了滿是聚光燈的舞臺上。

    文森特對著來圍剿他的船隊主力船只,舉起了雙手,做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投降動作。

    文森特高呼:“我投降!停手吧!放我手底下這幫人一條生路!”

    文森特話音剛落,暗夜中一枚強勁的子彈射出,徑直貫穿了他的胸膛。

    那股強大的力道,將文森特的身體直接帶飛出去,狠狠地撞在側翻的船舷上,他都沒顧上呻.吟一聲,就掉進了深不可測的海水里。

    命運似乎并不肯輕饒了他,所以他沒能痛痛快快地死去,而是在將要溺斃的時候,又被撈了上來。

    落水狗似的文森特腦袋上破了個洞,胸前被子彈打穿,肋骨斷了好幾根。

    他被拖到了敵方的甲板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水來,竭力抬起頭望向停火后過來親自接見他的敵方首領。

    四目交接,雙方都怔了下。

    對面是維加利,那個被他打碎五臟六腑,拋尸大海的維加利。

    他一身純黑,站在燈火通明的甲板上,逆著光,居高臨下看著文森特。

    他蒼白而瘦長,但還是那么的動人心弦,如鬼似魅的詭艷。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唇抿成一條沒有溫度的線,一言不發地盯著眼前的雄蟲。

    文森特一直以來,都是個優雅的惡魔,他強大到完全超出蟲類的層級,維加利還從來沒有見過文森特這樣狼狽的樣子。

    光潔額頭上糊著血痂,發絲黏膩地粘在面頰上,全身都在水里泡過,熨帖齊整的名貴衣料全然失去了本來的狀態。

    他也被人鉗著雙臂,挾持著抬起上半身來仰視著自己,就像過去的自己一樣。

    維加利不動聲色地,心里很是快意,以至于都忘記了去質疑。

    文森特望著維加利笑了,笑聲引起胸骨共振,他的整個上半身,隨著他的笑,都被牽連出仿佛要碎裂開的巨大疼痛。

    所以他笑起來很有些英雄末路的哀切,至少在維加利眼中是這樣。

    文森特笑夠了——或者不如說是疼得沒力氣發笑了,他終于開了口:“我的小蜻蜓,你果然還活著啊。”

    維加利蹲下來,放平他們之間的交匯的視線,他對文森特說:“是的,所以,你很失望嗎?”

    文森特笑著:“怎么會呢?我非常的驚喜。”

    文森特素來都是口無遮攔愛大放厥詞的,所以從他嘴里聽見什么話,都不值得奇怪。

    文森特細致地觀察著維加利的微表情,見他神色淡漠,于是便很想說點勁爆的話,來刺激一下他。

    所以:“我當時開完槍,我就后悔了,我不應該殺你的。”

    維加利神情冷酷,絲毫不為所動,任何雄蟲假惺惺的懺悔都打動不了他。

    因此,文森特又補充了一句:“我應該把你找個地方鎖起來,給你的兩條腿全都打斷,讓你變成一個供我發泄取樂的性.愛玩具。”

    文森特惡劣地笑,當著維加利所有手下的面:“小蜻蜓,殺你我真后悔,我還沒有艸夠你呢。”

    勃然大怒的維加利摑了文森特非常響亮的一耳光,他當眾受到這種羞辱,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來,轉身沖著身后:

    “過來檢查一下是不是你們要的人!檢查完我就要斃了他!”

    被扇得臉都偏到一邊去了的文森特,嘴角都裂開了,滲出了殷紅的血絲來。

    文森特被扇了也很快活,一直笑個不停,他對維加利的反應非常滿意。

    維加利身后,走上前來兩個人,文森特正過臉,瞇起眼睛來仔細地盯著他們打量了一番。

    這只是兩個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人,他們身上穿著平平無奇的西裝,西裝的左邊衣襟上,別著一枚金燦燦的胸針,是攤開的書本形狀。

    那兩個人,一個是戴眼鏡的瘦高個男人,另一個不太好分辨,乍一看像個假小子姑娘。就仿佛他原本應該是個姑娘,因為穿進了全男世界,導致性別數據不兼容,所以發生了一些數據不完全同步現象,讓他看起來既男又女的。

    都是生面孔,文森特不認得,但是文森特對那枚胸針再熟悉不過。

    穿書局正式員工的標志。

    假小子用自己的系統對文森特進行了面部掃描,經過測算分析之后,他看了一眼結果,激動地簡直要跳起來:“就是他!太好了,我們抓住他了!”

    高個男人略一點頭,馬上將情況實時回饋給了穿書局,得到確切指令后,他轉身告知維加利:“維加利先生,上級指示,要我們立刻對蛀蟲的意識信息數據進行回收。”

    維加利沒聽懂:“怎么回收?”

    高個男人:“你就地處死他即可,剩下的交給我們。”

    文森特旁聽著他們的對話,不怎么放在心上,他轉頭就問那個很像小姑娘的男孩:“你是穿書局的第幾代了?我剛出來那會,穿書局員工還是第一代呢。”

    假小子剛想回答他,就被高個男人瞪了一眼,立刻神情怯怯地把沒說完的話咽了下去。

    維加利認真地給配槍裝好了子彈,他重新來到了文森特面前,舉起槍,槍口對準了文森特的眉心。

    可惡的文森特,可惡的雄蟲。

    維加利一見到文森特這張臉,就能想起來當時子彈在他胸前爆開一個個血窟窿的時候有多痛。

    當時維加利確實是死了,他的身體破碎、血液流干,心跳與呼吸全都停止,連他自己都確信,他當時應該是死了。

    但是很奇怪,他的意識始終都還停留在那具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里面。

    他依然有聽力、有視覺和觸感。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套進了麻袋里,兩個雌蟲抬著他,給他身上緊緊纏繞捆綁上了鎖鏈,開著小艇拉著他,然后把他拋尸大海。

    維加利在落水的一剎那,迎來了新生,冰冷的海水直灌進他身上的空洞里。

    他被狠狠地嗆了一口水,因為這一下,他甚至開始咳嗽,隨即立刻發生的是,他的心臟被重新激活,肺葉舒張,他竟又有了呼吸。

    維加利還以為這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覺,誰知就在下一秒,萬頃海水退去,時間軸與劇情線交匯融合,終于推演成功的穿書局員工于一片虛空之中,環上了他的腰,將他不顧一切地從死亡中拉了回來。

    所以維加利沒死,及時趕到的兩名穿書局員工救了他,次元之外的入侵者出現,短暫破壞了當時的時空因果鏈條。

    以至于當時追到拋尸地的文森特,沒有找到他的尸體。

    當時救下了他的穿書局員工,將他帶到安全地帶之后,高個男人查詢了維加利的身份信息,那名假小子頓時兩眼放光地拉著他的手:

    “你就是維加利?!天吶我見到真人了!蟻穴的掌控者,蟲族反抗特權起義軍頭領,平權運動的領袖,一代梟雄藍劍蜻蜓維加利!”

    維加利覺得,這其中肯定有什么隱秘,如果他們不是在說胡話,那肯定就是找錯了人。

    蟻穴的老大是文森特,他也不是什么起義軍頭領平權領袖,更談不上梟雄。

    維加利淡漠地開口:“你們找錯人了。”

    高個男人查詢完資料之后,告訴維加利:“我們并沒有找錯人,我們只是來的時間有點早,你現在還沒有成長起來。”

    他也不跟維加利廢話,單刀直入:“報仇吧維加利,手刃你的情人,之后你的生命里,就沒有軟肋了。”

    維加利思緒回轉,他把槍口抵住了文森特的眉心,敲了敲。

    莫名其妙的人,凈說些毫無根據的話。

    軟肋……憑他文森特也配!

    第290章 第 290 章

    維加利掌摑的力道不小, 現在這陣子,文森特已經隱隱約約感覺挨打的那半邊臉腫起來了。

    他的舌頭在口腔內壁里,輕輕頂了頂那邊的臉頰,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維加利。

    他忽然問了他一句:“我最后能不能再問你一遍,你真的沒有愛過我嗎?”

    維加利卸下了槍的保險栓, 很干脆地:“沒有。”

    文森特有些遺憾地笑了笑,末了又像不甘心似的:“可是你剛一活過來, 就來殺我了,你心里還是有我。”

    維加利手指一勾就扣下了扳機, “砰”地一聲響之后,子彈穿透了文森特的天靈蓋,他的頭蓋骨被瞬間掀飛了出去,半個腦袋就這么被應聲打碎。

    穿書局里的假小子“啊”地驚叫了一聲,嚇得捂住了眼睛, 高個男人手中快速進行著系統操作, 整片海域中張開了一形數據網。

    網的張開與合攏都是極快的,它迅速在半空中攏到了一個看不見的東西, 收縮聚攏成了球狀,體積迅疾被壓縮, 化成一個光點后便消失不見了。

    完成任務的高個男人笑著告知維加利:“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蛀蟲這塊頑固毒瘤, 今天終于是被鏟除了。”

    親手打死了文森特的維加利, 手里舉著槍,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慢慢放下了槍。

    他煞白著一張臉, 木訥地轉頭看了看那個高個男人,似乎是很難以置信地:“他死了嗎?”

    他上次對著文森特開槍, 子彈直接被定住了,這次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這樣順利就把他的腦袋都給打穿了。

    高個男人肯定地回答:“是的,他已經死了,他的意識數據現在已經被穿書局回收,穿書局會對其進行徹底的銷毀處理。”

    他拉上了那個假小子:“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不便再繼續留在這過多干涉劇情,維加利先生,我們這就走了,你要多保重。”

    他們來的突然,走的也干脆,眨眼的功夫轉身進了船艙里,維加利的手下跟著去看時,人就已經不見了。

    維加利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文森特的身上,他的身體無聲無息地趴在甲板上,半個腦袋破碎不堪,絕不可能還活著了。

    維加利的手下,遞了一塊熱毛巾給他,這時候維加利才后知后覺,他的身上、臉頰,都被噴濺上了來自文森特的紅白液體。

    衣服上倒還好,主要是臉,溫熱地粘在皮膚上,血液混著腦漿,慢慢地冷掉,最后變得冰冷滑膩,詛咒一樣黏著他。

    維加利用毛巾蹭著,猝然感到一陣惡心,沖到船邊上,扶著欄桿大口地嘔吐了起來。

    他吐完了,擦擦嘴,又回到文森特的尸體旁邊,用腳踢了踢他。

    維加利總覺得,文森特馬上就會再長出來一個完好的腦袋,然后笑嘻嘻地坐起來,對著他張開雙臂:“哦我親愛的小蜻蜓~”

    然而并沒有。

    維加利的手下們去清理文森特的殘部,而他站在原地。

    一直等到天邊露了曙光,天色蒙蒙亮,文森特的殘部被消滅的一個不剩,維加利看見文森特的尸體,發生了蟲化現象。

    文森特千真萬確地死透了。

    維加利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他冷冷地吩咐手下:“把他給我丟到海里去。”

    維加利說完就轉過了身,大步走進船艙。

    清晨的海風寒浸浸的,濕度高,不留神就要迷了人的眼睛。

    腦中一片茫然空白的維加利,臨進船艙門的時候,驀地就掉下了兩滴眼淚來。

    他還是想不通,文森特的神通去哪了,他怎么就讓自己給開槍打死了呢?!

    維加利有些呼吸不暢,他一頭鉆進了船艙的浴室里,脫下了身上的衣服開始洗澡。

    他這個澡洗得很慢,等到他最后終于洗完的時候,他赤.身裸.體地從浴缸里走出來,頭腦清明,筋骨通透。

    他不再為文森特的死而糾結了,接下來,他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文森特已死,從現在開始,由他來接管“蟻穴”。

    維加利一言不發地用一塊浴巾擦干身體,他已經說服了自己,這是命中注定的事,一切都本該如此。

    維加利早就聽說過,在原始的自然界中,一只“蟻穴”的內部成員構成,就是一名雌蟲君主,統率著絕大多數的雌蟲與極少數的雄蟲。

    文森特作為一個雄蟲,他原本就是沒有資格統領“蟻穴”的,而維加利現在已經處置了前任首領,自然而然,這個位置就屬于他。

    意識到這個事實之后,裹著浴巾的維加利站在鏡子前笑了。

    即將掌握權力的快樂,遠遠地蓋過了文森特之死所帶來的一點點不悅。

    極好的開始,從此往后,維加利的一生,都將奮斗于把權柄從雄蟲的手中奪過來。

    *

    戴維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他只知道當自己睜開眼的時候,就看見了一種十分奇異的畫面。

    他趴在救生艇船艙內的軟墊上,目之所及,視野之內出現的所有物件,上面都附著有一個閃爍著幽幽綠光的英文單詞。

    那些單詞像光線微弱的小夜燈,替戴維照明了周圍的環境。

    戴維伸出手去,就近摸了摸身下軟墊的單詞,手指剛一碰上去,單詞就顫了顫,隨后憑空地,單詞下面就出現了漢語解釋說明,以及一串相關物品的定義代碼。

    戴維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借著那些發光單詞的指引,打開了救生艇內部的照明設備。

    這下亮堂了,戴維扶著艙壁,找去了這艘小救生艇的駕駛艙。

    駕駛艙里的駕駛臺,各種儀器顯示,救生艇處于自動駕駛模式,現在是凌晨三點二十,他現在海平面以下兩百星米的位置,艙內氧氣含量預計還能堅持三個小時。

    戴勒什么都沒說,就給他抓起來丟進了救生艇里,茫茫大海,就算把經緯度擺在戴維面前,他也對自己的位置完全沒有概念。

    他只知道,總不能一直在水里面潛著,艙室里氧氣耗完,他就該憋死了。

    戴維坐到了駕駛位上,開始操縱駕駛這艘水下救生艇。

    戴維以前沒開過這玩意,手法生疏得很,但幸好也沒什么難的,救生艇本身的設計就是方便外行人在緊急情況下逃生避險,所以各種按鍵操縱方法設置的極其簡單明了。

    戴維操縱著救生艇上浮到了海平面以上,剛一浮上去,就打開了通風口,令海風直灌進了艙室里。

    空氣流動開,戴維覺得自己的頭腦都明晰了不少。

    他想起來自己昏迷前的不安心情,短暫思忖了片刻后,戴維決定,回去找戴勒。

    這不是什么難事,這艘小救生艇原本就是跟戴勒的輪船互相配套的設備,內部強大的定位系統,是可以互相關聯的。

    戴維只要把戴勒輪船現在的位置調出來,跟著小艇的導航路線開即可。

    但是當戴維真的這樣去做了的時候,戴維卻看著小艇駕駛臺顯示屏傻了眼。

    小艇的追蹤導航分析儀顯示,主船在距此八百余海里的位置,發生了嚴重的海上事故,船體約有三分之二已沉入大海。

    戴勒!戴維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回過神來一刻都沒耽擱,開足馬力就朝著主船折返了回去。

    怎么會呢,發生了什么!

    難道是戴勒提前知道會出事,所以特地把自己給送走了?

    戴維腦袋里一片空白,手里只曉得握著駕駛桿,按到底,加速加速再加速。

    戴維并不肯承認,他們之間有父子情,但是在船上相處的那一個多月,戴勒好聲好氣好吃好喝地供著自己,他再沒良心,也不能完全無動于衷。

    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人出事了,戴維慌張地手心都直冒汗。

    他的小艇在海上開了足足有五個小時才趕到了事發地點,戴維降下救生小艇的頂,探出頭去看了一眼現場的情形。

    那時候赤恒星已經升起來,燦爛的光與熱普照著海面,戴維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渾身的血在那一剎那幾乎都要冷卻了。

    那一整片海域里,水面上漂滿了船體殘骸和尸體。

    “戴勒!”戴維呼喊了一聲,才發覺自己嗓子啞了,那一聲只發出了氣音。

    戴維胸口堵的快要喘不上氣,他把救生艇的艙壁完全降落收縮回去,救生小腿變成了一只小船。戴維劃著船,在一堆浮在海面上的尸體里,尋找戴勒的身影。

    那些尸體已經全都蟲化了,在戴維眼中,相當于現了原形。

    但是戴維認識他們身上穿的衣服,所以一個個找過去時,心中怪異又恐懼。

    戴維不敢相信戴勒已經死了,戴勒不是跟他說,自己已經實現了長生,和神仙一樣?神仙怎么會死呢!

    戴維懷抱著僥幸,直到他在一堆漂浮物里,看見了一具面朝下趴著漂在水面上的尸體。

    戴維的心頭突地跳了一下,他揮著手里的槳,劃動水波,接近了那具尸體。

    尸體身上,穿著戴勒前一晚相同花色的襯衣長褲,尸體的后背上,有個流干了血的彈孔。

    戴維甚至都不敢喘氣了,他抬起手里的船槳,用力地,將尸體翻了個面。

    尸體飄飄蕩蕩地被翻轉了過來,因為水面浮蕩,所以親親熱熱地靠近了戴維的小艇,就像他還活著的時候,親親熱熱地湊過來挨著戴維一樣。

    戴維看清了尸體正臉之后,差點把手里的船槳跌進水里,他怔怔地看著對方,半晌聲帶才找回了自己,和著眼淚,尋找到一處突破口:“啊!——”

    尸體的大半個腦袋都沒有了,它的天靈蓋也好,兩只眼球也好,全都被炸飛了。耳朵也只剩了一只,就連那一只,也只是稍微連著些臉皮,在水里飄飄蕩蕩。

    下半張臉還完好,所以戴維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經常會對著自己微笑的戴勒。

    戴維沒想到,戴勒會死得這樣慘烈,他的腦袋,像個被開了瓢的葫蘆。頭顱腔子里都空了,在水中聚攏了一堆手指長短粗細的魚,正在爭先搶后地,吃戴勒顱骨里殘余的腦花。

    “啊!——”戴維哭嚎著,用船槳打散那些小魚,他終于撕心裂肺地吼出來了一句,“別吃我爸爸!”

    第291章 第 291 章

    戴維的人生, 短短二十余載,兜來轉去,不斷地重復, 得到又丟失。

    他記起昨夜戴勒曾乘著酒興對他抒發情懷,他說:“人生如逆旅, 而我,始終顛沛流離。”

    戴維初聽時不解, 待他坐在小船上,孤身一人處在茫茫大海, 面對著一片狼藉尸骸。赤恒星的光太強烈太明亮,照的他所有痛苦絕望無所遁形,戴維張著口呼吸,用力到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掉。

    顛沛流離,這何止是戴勒的人生, 戴維似乎也背負著同樣的詛咒。

    戴維哭了一場, 最后將戴勒的尸體從海水里打撈起來,他不能接受那群魚將戴勒吃掉, 他把尸體拖進了救生艇。

    戴維將戴勒放置在救生艇底部的軟墊上,找來醫療箱, 用厚厚的紗布, 把戴勒破碎的腦袋給包裹了起來。

    這個過程中, 戴維感覺自己的心像是在被凌遲, 他一邊給戴勒包扎一邊埋怨起了他:

    “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呢?你對我這么好,為什么自己不能好好活著?你為什么要死掉, 誰殺了你, 誰害得我……這樣難過?”

    不知緣由,這個家伙未經允許就擅自出現在戴維的生命里, 不由分說地給予他愛與苦痛,

    戴維像個傻瓜,被蒙在鼓里,他就連傷心都沒法清楚明了。

    戴維給戴勒包扎完之后,就開始掃蕩戴勒全身的衣服口袋,想找出些憑證來,好讓戴維從中窺見一絲半縷他與戴勒之間的糾纏過往。

    戴維從戴勒的長褲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空錢包。

    錢包沒什么特別的,戴維打開它,在里面看見了一行細小的燙金數字:“1995.7.17。”

    戴維的心顫了一下,這行數字,是他的生日。

    戴維捧著那只空錢包,指腹在這行數字上,反復摩挲。

    有關于那行數字的代碼,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激活的,戴維看著它一排一排的閃現在半空中。

    戴維盯著那說明看了一陣,隨后就按照指示,打開了戴勒贈與他的,系統中存儲著記憶的區域。

    戴維的生日,是訪問該區域的密鑰。

    戴維遲疑了片刻,輸入密鑰,登錄訪問。

    也許是戴勒死得太過突然,所以現在由戴維開始替他觀看他人生的走馬燈劇場。

    那是悠遠漫長又錯綜復雜的一生,有些過于久遠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了,進程也極快,幾乎讓人看不懂。

    戴維走馬觀花地瀏覽了一遍,還是不能理解,就在他打算退出去的時候,他在戴勒的記憶片段里,看見了一個嬰兒。

    至此,戴勒的記憶變得明晰而詳盡了。

    戴維觀看這些片段,處在第三方的視角,所以不管是當時年輕的戴勒,還是幼小的戴維,他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記憶片段,應該有戴勒主觀的濾鏡加成,戴維的整個幼年期,畫面都呈現出一種明媚的暖色調。

    戴維借由著戴勒的記憶,找回了自己所丟失掉的、人生最初的那段經歷。

    他聽著戴勒熟悉的聲音,在畫面中一直呼喚著對面的孩子:“戴維,戴維……我的小戴維……”

    被他呼喚著的那個孩子,先是躺在床上叼著奶嘴,小手小腳歡快地在空中亂蹬亂刨。

    忽地一下子就長大了,圍著口水巾坐在一堆玩具中央,用手去抓蛋糕吃,吃得滿臉臟兮兮。旁邊戴勒一喊他,他抬起頭來,咧著沒長幾顆牙的小嘴哈哈笑,舉著手里的蛋糕給戴勒:“帕帕,帕帕……”

    再之后,孩子的口齒就伶俐了起來,可以清楚地喊爸爸了。他扶著學步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然后就站得越來越穩,一步步學會走路,直到后面邁開小腿走得健步如飛。

    他開始有了自己的思維,他知道他們的小世界里,有爸爸和戴維。

    他們的世界是流動的,因為戴勒總是會帶著他搬家。

    那個時候的戴維,無憂無慮很快樂,天天都能騎在爸爸的脖子上飛。

    那個時候戴勒也很快樂,戴維還只是個小獸,整天也就是傻吃傻玩,還沒學會頑皮搗蛋。

    戴勒的記憶色調,是隨著戴維后面的成長漸漸轉冷的,但一直到戴維開始上學,都還沒有出現什么異常。

    戴維一邊看一邊哭哭笑笑,等到他察覺到不對勁,時間已經來到了戴維十歲這年。

    這是很重要的一段時期,因為戴維進孤兒院,是十一歲。

    這一年,戴維在海邊小鎮上小學三年級,學校里新來了一位年輕的支教老師。

    這位老師名叫歐陽箏,是個教音樂的,他一來,就接管了戴維所在班級的班主任職位。

    歐陽箏與戴勒相識的契機,是戴維的一次逃課。

    戴維從小就聰明伶俐,三年級時,已經完全靠自學,把整個小學課程都學完了。

    所以他后面上起課來,總是漫不經心,小小年紀就染上了翹課的壞毛病。

    那是一個悶熱的午后,戴維看了一眼課表,下午第一節是數學。

    數學這門學科,戴維閉著眼睛都能考一百,所以不愛聽。上課鈴響時,他攛掇了同桌一塊,偷溜出學校,鉆進了人家的果園。

    那時候并不是果子成熟的季節,戴維進果園是因為,看果園的大爺養了條狗,最近剛生了一窩小狗崽。

    那狗崽一個個圓滾滾胖嘟嘟,戴維見一次心癢一次,跟大爺討要過幾次,全都被推了,只說小狗還太小,沒滿月,得再等等。

    戴維一天盼一天地等,終于忍不住了,壯著膽子去偷狗崽。

    戴維跟看果園的大爺認識,跟狗媽媽也認識,所以他從進狗窩一直到把狗崽揣進書包里這個過程,都進展得十分順利。

    岔子就出現在戴維的同桌這,戴維剛把睡著的狗崽裝進書包,同桌冷不丁在狗窩邊上露了個臉。

    狗媽媽不認得這個小男孩,哺乳期護崽心切,當時就急了,吠叫起來,戴維書包里的小狗崽一下子被嚇醒,哼哼唧唧地就開始叫喚。

    戴維心里一慌,背著書包就往外跑,局勢就是在這時候開始失控的,狗媽媽跟著就從窩里竄了出去,追著戴維要孩子。

    十歲的男孩,穿著短袖短褲,在果園里狂奔,一個沒留神,腳底下絆了一跤,手掌膝蓋,磕的鮮血淋漓。

    小戴維為他的貪玩付出了代價,得知戴維逃課就追出學校來找戴維的歐陽老師,第一時間把戴維送去了鎮上的醫院,并通知了戴維的家長。

    就是在那家小醫院的走廊里,單親爸爸戴勒,遇見了剛畢業不久的支教老師歐陽箏。

    歐陽箏其人,長相溫柔清俊,擅彈鋼琴,一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一身白襯衫西裝褲,往那里一站,很有一種清新脫俗的古典美感。

    在這人煙稀少的海邊小鎮上,鮮少能看見這樣相貌出挑的男生,因此戴勒當時都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歐陽箏見到戴勒時,也是眸子都亮了亮。

    那一年的戴勒,才剛三十出頭,風致不俗,成熟英俊,是個很迷人很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他們就這樣認識了。

    學生堆里最受歡迎的歐陽老師,獨獨偏愛著戴維,在學校里關懷備至還不夠,隔三差五就要去家訪。

    外人所能看到的,是歐陽老師掛懷著戴維的學習;外人所不了解的是,歐陽老師悄悄地跟戴維的家長談起了戀愛。

    他們的感情是逐漸升溫至濃烈的。十歲的戴維只知道,起初的時候,歐陽老師偶爾會在家里跟他們一起吃飯,后來次數越來越頻繁,小戴維幾乎都能背下來歐陽老師最喜歡的幾道菜色。

    再到后面,歐陽老師就搬進他們家里來住了。

    就是從這時起,戴維不再被允許夜晚跟戴勒同睡,戴勒為他置辦了自己的小房間,夜晚和戴勒共享一張大床的人,變成了歐陽箏。

    戴維象征性地表達了幾分不舍,從戴勒那騙來了幾套垂涎已久的機甲模型之后,便歡天喜地搬去隔壁了。

    他早就想自己單獨一個房間了,奈何之前老爸一直不允許,堅持要每晚摟著自己睡,搞得小戴維一點自己的隱私空間都沒有。

    歐陽老師搬來的時機真是恰到好處。

    被小戴維騙到的,可不只是戴勒一個,連歐陽老師都把他的小把戲當了真,所以竟也愧疚起來了,除了原則性問題之外,處處遷就討好著小戴維。

    對于戴勒跟戴維父子倆來說,最初那真是一段幸福安寧的時光。

    戴勒找到了合心意的愛人,戴維多了個人愛他。

    他們的日子,像流水,漸漸地,就流向了一個未曾預想過的局面。

    戴勒與歐陽箏起初還是很小心翼翼的,但在某一天,也許是情濃到了忘我,所以就把隔壁的小戴維給吵醒了。

    睡夢中驚醒的戴維,聽著隔壁傳出來的小貓鬧春一樣的動靜,咯吱咯吱老鼠啃床腿一般的響聲,他嚇得一點都睡不著了。

    小戴維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確定那聲音就是從爸爸和歐陽老師的房間里傳出來的。

    戴維悄無聲息地摸黑下了床,赤著腳丫,躡手躡腳地來到了戴勒的臥室門外。

    戴勒的房門忘記關了,他們吃定了小戴維已經睡著,所以沒有太多顧忌,臥室的門只是虛掩著,好寬的一條門縫。

    戴維就悄悄地,悄悄地趴在了門邊上,朝里面偷瞄了一眼。

    這是幼童朝向著成人世界窺探的第一眼。

    門外的戴維驚呆了,完全不知所措,他直面著那樣的場景,爸爸和歐陽老師全都光著身子。

    都是男的,所以戴維看見他們光著,也沒覺得有多么難以接受。

    戴維只是不太明白,他倆為什么要疊在一塊。

    第292章 第 292 章

    十歲的戴維并不能夠理解, 但是他很聰明,善于發散思維。

    他認真地想了想,這不就跟學校里一群小男孩玩的疊羅漢差不多?

    只不過房間里只有爸爸和歐陽老師兩個人, 所以只能兩個人疊一塊。

    兩個人玩疊羅漢多沒意思啊,于是, 戴維忽地一下給臥室門推開了:“老爸!我也要加入!”

    宛轉低吟的歐陽老師啊地尖叫了一聲,本來在埋頭苦干的戴勒, 猝然受到驚嚇,當場就一塌糊涂。

    父親跟老師迅速地分開了, 戴勒抓過褲子趕緊給自己套上,歐陽老師慌忙拉過被子來蓋住身體。

    小戴維赤著腳站在門口,嘎嘎直笑:“哈哈爸爸老師不害臊,這么大人還光屁股……”

    那一天,戴勒罕見地黑了臉, 他兩步邁到了戴維面前, 一把扯過戴維的胳膊,拽下他的褲子對著屁股扇了兩巴掌:“滾回去睡覺!”

    沒玩成疊羅漢的戴維, 抹著眼淚捂著屁股就走了。

    他一路小聲嚶嚶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爬上床抱著枕頭哭了好一陣, 正當他在一片漆黑里, 委屈得不能自已的時候, 他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個細小的機械電子音:【寶寶, 你怎么啦?】

    戴維還以為自己是做夢了,他抬起頭來, 淚眼朦朧地, 看見黑黑的房間里,自己的面前半空中飄著個小人!

    戴維的哭聲當時就止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沒看錯,半空中飄著個半透明發著光的像素小人。

    戴勒平時對戴維的教育,從來都不允許他去了解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所以戴維看見那小人,壓根沒往恐怖的方向想,他只是模模糊糊地冒出來一個想法:“你是精靈嗎?”

    小人飛到了戴維的面前,戴維伸出手接住他,小人站在戴維的手掌心里,戴維捧著他像捧了個虛影,一點重量都沒有。

    小人開口自我介紹了:【我不是精靈,我是系統君!】

    戴維不解:“系統君是什么?”

    系統君小人對他招手:【你過來,湊近點我告訴你。】

    戴維毫無防備地就把臉湊了進去,系統君小人對著他的臉,縱身一躍,頃刻間就像煙霧一樣消散了。

    小戴維的雙瞳里,幾行微型代碼迅速運行,原本精神奕奕的戴維忽然就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倒頭就睡。

    小戴維這邊剛睡下,戴勒就從外面推門進來了:“我的小寶貝戴維,你睡了沒有?爸爸來看看你,爸爸剛才太沖動了,你不要生爸爸的氣……”

    戴勒打開了小夜燈,看見戴維蜷縮在床上,已經睡熟了。

    戴勒沒有絲毫懷疑,他只是慈愛地摸了摸戴維的頭發,拉過被子給戴維蓋好,俯身親了親小戴維,便關燈離開了。

    戴勒離開之后,躲藏起來的系統君小人從戴維的耳朵里跳了出來,他站在戴維的枕頭上,抬起手撫摸著戴維長長的睫毛,催眠蠱惑般對著熟睡的戴維: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你的爸爸戴勒更壞的人了……】

    【如果有機會,答應我,一定要親手殺死他。】

    ……

    這段小插曲過后,夜晚戴勒和歐陽箏,再也不敢不關門了。

    他們兩個見到戴維,全都很尷尬,他們商量著要找機會跟戴維談一談,但戴維的表現,卻好像完全不記得當天晚上的事情了一樣。

    戴勒在飯桌上跟戴維旁敲側擊提起來的時候,戴維卻是一臉茫然,根本不記得自己當晚看見過什么。

    系統君恰是在這時候,拿了這么一件尷尬事來給自己打掩護,鉆了空子。

    戴勒見到戴維對那晚沒有絲毫印象,甚至暗自松了口氣,他自我安慰著,或許是小戴維當天睡迷糊了。

    此后,一切如常。

    約摸過了有半個多月,戴勒離開小鎮,去附近的城市里出差了一趟。

    他將小戴維全權委托給了歐陽箏照料。

    那時候,他和歐陽箏的感情極好,歐陽老師性格溫柔細膩,交給他戴勒很放心。

    戴勒的出差進展地非常順利,工作比預期中要早了兩天結束,戴勒便打算給戴維和歐陽箏帶些禮物回去。

    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戴勒想起,之前歐陽箏曾經跟自己提起過,他的家就在這座城市里,

    突發奇想,戴勒打算去拜訪一下歐陽箏的父母。

    當戴勒提著禮品,來到歐陽箏曾提到過的那個地址時,戴勒發現,這里是一片城中村的荒地。

    戴勒開始調查起了歐陽箏,隨后就查到了一個無比驚悚的真相,歐陽箏其人,無論是名字還是身份,無一例外,全都是假的。

    戴勒強裝鎮定,實則心中潛藏著巨大的恐慌,他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海邊小鎮的家。

    他進家門的時候,歐陽箏正在他的家里,教小戴維彈奏電子琴。

    戴勒遠遠地看著他們坐在窗邊,歐陽箏親親熱熱地拿捏著戴維的小手,手把手教他彈琴的指法。

    戴維毫無防備,歡喜得眼睛看著歐陽箏時,始終是亮晶晶的。

    戴勒頭皮一陣發緊,他徑直沖過去,一把將戴維從琴凳上抱了起來。

    歐陽箏抬起頭看他,眼中有著明晃晃的驚喜:“你回來了?怎么去了那么久?不是說兩天就能回,這都一周了……”

    戴維被戴勒抱在懷里,伸出小手摟住戴勒的脖子:“爸爸!你可算回來了,我好想你啊……”

    戴勒偏頭看了一眼懷里的戴維,又重新將目光投射在歐陽箏的身上,一言不發地,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身體不自覺地后退了兩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歐陽箏似乎也覺察出了不對勁:“發生什么事了?”

    戴勒裝作無事發生:“沒有,我只是項目上遇到點麻煩,耽誤了太久,有些累了。”

    歐陽箏溫溫柔柔地笑:“那你去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我現在去買菜。”

    戴勒此刻并不清楚歐陽箏的來路與目的,只好先按下不動,靜觀其變。

    他在回去的當夜,就悄悄地,給歐陽箏的身上,下了竊聽追蹤的代碼。

    在堅持不懈地暗中監控了一個月之久,終于,歐陽箏被戴勒抓到,他在跟自己的穿書系統對話。

    歐陽箏是穿書局的人。

    戴勒知曉這件事后,第一件事就是黑進了歐陽箏的系統,調取了他全部的資料信息。

    于是戴勒就發現了歐陽箏與穿書局之間的密謀。

    這其中的只言片語,是歐陽箏親口所說:

    “我已經完全取得了蛀蟲的信任,甚至是他的兒子也已經被我收買。”

    “他非常看重他的兒子,等動手的時候,可以控制那個小鬼來當籌碼。”

    ……

    戴勒對歐陽箏的愛情蕩然無存了。

    他先一步動了手,謀劃好一切,在一個陰云密布,悶雷滾滾的暴雨前夕。

    戴勒給戴維喂下了一杯摻了安眠藥的牛奶,等到他睡下之后,他徑直走向了在修剪花枝的歐陽箏。

    戴勒一把將其圈進了懷里,啃咬起了他白皙嫩滑的脖頸肌膚。

    歐陽箏推了推他:“這大白天的,戴維還在家呢。”

    戴勒喘著粗氣,咬他的耳朵:“他睡著了,不用管他。這不是馬上要下雨,天已經快黑了嗎,我想跟你玩點特別的……”

    歐陽箏面紅心跳:“是什么?”

    戴勒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脖子上:“你會喜歡的。”

    戴勒把歐陽箏騙進了臥室里,他們如往常一樣,纏綿廝磨。

    直到歐陽箏完全對戴勒敞開身體,卸下了心防,戴勒用那根早就準備好的紅絲帶,自后面一把勒住了歐陽箏的脖子。

    歐陽箏嚇了一跳,立刻用手抓住了絲帶,抗爭起來:“你干什么?”

    戴勒:“不是說了嗎,要玩點特別的。”

    歐陽箏不肯松手:“戴勒,別這樣,我害怕。”

    戴勒微微笑著:“我也害怕。”

    “我怕我跟戴維的好日子,會被你一手斷送掉。”

    歐陽箏意識到了什么,但已經遲了,戴勒將他一把推倒在床上,整個壓上去,用手里的紅絲帶,緊緊地勒住了歐陽箏的脖子。

    他怕歐陽箏不死,所以多纏了兩道,雙手死死地用力。身下的歐陽箏拼命地撲騰,他快要窒息的呼救聲,被外面轟隆隆的雷聲掩蓋。

    電閃雷鳴里,歐陽箏掙扎的動作慢慢地小下去,直到暴雨傾盆而至,他面色漲紫頭歪到一邊,完全不動了。

    戴勒氣喘吁吁地停了手里的動作,笑著長舒了一口氣,他心中狂喜,他跟戴維,都暫時安全了。

    戴勒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很是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臥室門外,恰逢一道閃電劃過,戴勒剛要平復下去的心跳,倏地一下,心臟差點從腔子里跳出來。

    門口站著本該睡著的戴維。

    戴維面色慘白如紙,一雙眼睛像剔透的玻璃珠。

    很純凈的一雙眼睛,目睹了他父親殺死歐陽箏的全過程。

    戴勒慌得聲音都顫了:“戴維……”

    戴維兩只眼睛往上一翻,小身體直直地朝后仰了過去,戴勒趕忙撲過去接住了他。

    戴維被歐陽箏之死嚇昏了,戴勒掩藏好歐陽箏的尸體之后,火急火燎地給戴維送去了鎮上的醫院。

    后面,戴維轟轟烈烈地發起了高燒,他被燒得又哭又喊,直說胡話。

    好不容易利用藥物,把戴維的高燒給退了下來,但是退燒之后,戴維整個小人都變了,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完全地將自我給封閉了起來。

    戴勒的作案現場,給戴維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傷。

    戴勒非常內疚,他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心急,動手之前的籌劃,再嚴密一些就好了,也不至于被戴維親眼目睹。

    但他是一點都不后悔的,重選一次,他依舊會殺死歐陽箏。

    戴勒用代碼對歐陽箏的尸體進行了物理消滅,一根頭發絲都不剩了。

    處置完尸體之后,戴勒就帶著戴維火速搬家,離開了小鎮。

    戴維的心理創傷,比戴勒預想中的要嚴重,更糟糕的是,他擔心戴維會把自己殺人的事說出去,所以根本不敢帶著戴維去看心理醫生。

    戴勒干脆也不讓戴維上學了,從此之后,天南海北地領著戴維玩,希望戴維能夠慢慢忘記那天的驚嚇。

    戴維總是會自言自語,有時甚至對著面墻都能吵起來,戴勒被獨子生病的焦躁蒙蔽,失去了判斷力,以為這就是戴維發病的癥狀。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被他截奪來的系統,正在一點一點滲透進幼小的戴維的神智。

    折騰了許久之后,戴維終于又一次對著戴勒開口說話了,他說:“爸爸,我想去海邊,我想念大海了。”

    戴勒喜極而泣,馬上訂了海邊旅游景點的票,領著兒子連夜趕到。

    戴勒原本為戴維花錢就毫不吝嗇,戴維生病后尤甚。

    他給戴維打扮地像個豪門家的小少爺似的,抱著他去碼頭上看風景。

    海邊的夕陽余暉,美得像在泣血,瘦了一大圈的戴維從戴勒懷里掙扎著下地:“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戴勒牽著他的小手:“好,爸爸這就去給你買。”

    臨去之前,戴勒蹲下來捧著戴維的臉:“吃完冰激凌之后,就忘掉以前的事,原諒爸爸好不好?”

    戴維的神情木訥又恍惚,他盯著戴勒看了好一陣,輕輕點頭:“嗯。”

    冰激凌車就在附近不遠,戴勒:“你在這別亂跑,爸爸很快就回來。”

    戴維乖乖地答應了:“好。”

    戴勒一步三回頭地去買冰激凌了,戴維看著他轉過身去,跟冰激凌車老板搭話。

    戴維迅速從肩膀上摘下小書包,從里面掏出了一把玩具手槍,他從后面瞄準了戴勒,表面上看起來,就只是個惡作劇,他的小嘴一張,口中配音:“啪!”

    一早就被系統君暗中改了程序配置的玩具槍,嘭地一聲,就射出了一枚真正的子彈。

    十歲的戴維,在系統君的蠱惑催眠之下,開槍射碎了戴勒的心臟。

    第293章 第 293 章

    艾倫斯失蹤了, 有關于他行蹤的最后一段,是他偷偷潛入了空中花園博物館,用戴維暫時沒有被回收的館長權限, 盜走了館里的亞瑟號。

    首都星大都會的警方,出動了大量警力, 最后確認,他的行蹤消失于戴維出事的那座教堂附近的海崖。

    艾倫斯駕駛著亞瑟號, 在崖邊上縱身一躍,就跳進了無邊無垠的大海里。

    之后, 杳無音信,各種設備都沒有再檢測到他的行跡。

    眾人猜測,艾倫斯極大可能,是殉情了。

    受此事影響最大的,是克萊爾。

    他一覺睡起來, 他哥就不見了, 外界都說艾倫斯殉情了。

    克萊爾哭得昏過去,又醒過來, 塞希里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害怕他也想不開, 只要克萊爾醒著, 他就摟著克萊爾哄。

    他極力地勸說著克萊爾, 一定要活下去, 并且再三保證,自己可以成為克萊爾的依靠。

    克萊爾不搭話, 只是低聲啜泣——他喜歡塞希里, 但也是真的對塞希里所描繪的未來藍圖不感興趣。

    塞希里向他承諾,要讓皇帝給他們賜婚, 為了給克萊爾希望,他不斷地暢想著他們的婚后生活。

    但那些事情,對于克萊爾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

    他從記事起,就是跟艾倫斯綁定的,他潛意識里覺得,這一輩子都會跟艾倫斯綁定。

    艾倫斯上軍校,他就上軍校;艾倫斯結婚,他就陪過去當執事;艾倫斯進特遣局,他也跟著進特遣局。

    除此之外,沒有艾倫斯的人生是什么樣,他想象不到。

    在這次發生的事情上,已經有了戴維那個前車之鑒的亞歷克斯,要機靈了許多。

    他在皇宮中嚴密封鎖了這個消息,決心先暫且瞞著溫迪。

    莫里帶著西瑞爾跟著警察,在教堂那邊找了一圈,無果,失望地回了特遣局。

    莫里回到特遣局里,正好遇見了唐。

    唐剛從外面回來,手中提著打包好的食物,正要歡歡喜喜地去給蘇明送飯。

    唐在走廊里跟莫里西瑞爾撞了個正著,他嚇得立刻站住了,身體貼在了墻邊,悄悄把手里給蘇明開小灶買的東西藏到了身后。

    莫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蘇明害死那么多人,你們現在高高興興地等待迎接孩子出生;戴維跟艾倫斯,他們家破人亡了,你知不知道?”

    唐窘得臉頓時就紅了,他低著頭站在那,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西瑞爾扶住了莫里的肩膀:“你跟個傻子一般見識什么,走吧走吧。”

    莫里頭也不回地走了,唐原地站了一會,抓了抓頭發。

    解釋是沒有用的。

    從那些人說戴維死了的時候開始,唐就跟身邊人說過許多遍了,戴維沒有死,可是沒人信他。

    就是因為戴維還活得好好的,所以他才不傷心,可是別人都認為,是唐沒有良心。

    唐很煩惱。

    莫里回到了辦公室里,西瑞爾徑直去給他泡咖啡,莫里坐在辦公位上,揉了揉太陽穴,就開始繼續辦公。

    他打開光腦,翻自己的郵件箱,里面各種公務郵件不少,莫里一封封翻閱查看,隨后猛然發現,其中有一封艾倫斯一天前發來的郵件。

    艾倫斯臨失蹤前給他發過郵件,當時是深夜,所以莫里沒有及時接受到,醒來后被新郵件積壓到下面去了。

    莫里心頭猛地一顫,立刻打開來,郵件的內容是一份資料。

    資料內容,屬于卡斯諾一名已經過世的、叫做克勞德的機甲軍官,其中詳細列舉了他的生平經歷,同時附帶了大量的照片。

    莫里看那些照片,越看越眼熟,最后猛然想起來,其中克勞德大半的合照,另一方對象是戈林!

    艾倫斯臨走之前,將這些東西發給了他,只留下了簡單的一句叮囑:“不要放過喬伊!”

    莫里當然不會放過喬伊,他做夢都想找機會讓喬伊付出代價。

    莫里當即找借口,把戈林給約了出來。

    先談判,看能不能敲打出更有價值的情報;實在不成了,當成丑聞捅出去,政壇新星的雌君出軌卡斯諾軍官,足夠喬伊喝一壺了。

    莫里約戈林出來喝咖啡逛街,戈林心中疑惑,但也沒有拒絕,仔細裝扮了一番,就出了門。

    地點就是一家私密性不錯的高檔咖啡館,很多貴族家雌君都會在這里約下午茶。

    戈林入了座之后,莫里殷勤地請他喝咖啡吃甜品。

    但是戈林吃不下,他總覺得現在這種時候,這個氣氛不太對。

    戈林小心翼翼地向莫里詢問:“艾倫斯有消息了嗎?他現在情況怎么樣?”

    莫里的笑容隱淡下來,他端著咖啡:“沒有什么消息,警方那邊,讓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

    戈林嘆了口氣:“可憐的艾倫斯。”

    莫里抬眼看他,上回見他的時候,艾倫斯可沒給過戈林好臉色,但現在戈林的惋惜遺憾卻不像是裝的,這令莫里的心情有些微妙。

    戈林果然也沒有跟莫里繞彎子,他直白地問莫里:“你把我約出來,是有什么事嗎?”

    莫里放下了咖啡杯:“實不相瞞,確實是有件事,想跟戈林先生聊聊。”

    戈林望著莫里,聽他問出來:“請問戈林先生,認不認識一個叫做克勞德的中尉?”

    戈林神色茫然:“克勞德?……”那不過是個常見又沒什么記憶點的名字,戈林聽著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聽過了。

    莫里將帶來的資料遞給了戈林:“我這里有份資料,上面說,他曾經是您的愛人。”

    聽到這里,戈林才變了臉色:“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戈林匆匆忙忙地翻開資料,第一頁上,克勞德生前的照片赫然映入眼簾。

    戈林一下子愣住了,他仔細地把照片看了又看,指尖撫過照片上那個雄蟲的眉眼。

    他想起來了,是他,記憶深處的那張臉對上了,他原來就叫克勞德嗎。

    戈林又翻了幾頁手里的資料,發現里面有很多照片,拍攝的都是數年之前他跟克勞德約會時的情景。

    他們一起逛過公園,看過藝術展,在街道上散步,戴著面具在節日慶典上跳舞。

    那段往昔時光,終于一幕幕地回溯起,變得清晰無比。

    戈林曾經的戀人,克勞德。

    戈林神情悵然:“他現在過得還好嗎?”

    莫里:“他已經去世了。”

    戈林大吃一驚:“不可能!怎么會呢?他這么年輕!”

    莫里:“他是卡斯諾籍僑民,戰爭接近尾聲時回卡斯諾參軍成為了一名機甲兵中尉,后來戰死于布萊爾星球。”

    戈林聽著這個消息,默默地搖了搖頭,他不太能相信。

    戈林:“你是從哪里,查到的這些?”

    莫里:“戴維閣下跟艾倫斯,曾經在布萊爾星球上生活過兩年,是他們在一處荒原戰場遺跡里,發現了布萊爾的尸骸。”

    戈林聽完幾乎要掉下眼淚來:“他是個很溫柔熱情的雄蟲,他戰死了居然都沒人給他收尸,任憑他留在異鄉嗎?……”

    莫里盯著他:“方便講一講,你們之間的事嗎?這件事牽扯到拉貝爾與卡斯諾之間的聯盟外交,特遣局這邊,需要做一些調查記錄。”

    戈林低下頭去,摸著手里的相片,搖搖頭:“沒有那么嚴重,我當時跟他戀愛不到兩個月就分手了,甚至都還不怎么熟悉。我們互相之間,沒留下什么深刻記憶。”

    莫里:“但是對于克勞德來說,或許并非如此。艾倫斯曾經告訴我,他們當時發現克勞德尸體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堆白骨。但是他的手里,還死死地攥著一條項鏈,項鏈的吊墜里,是您的照片。”

    戈林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莫里:“這不可能!我們只在一起很短的時間,我們當時是和平分手,說好了彼此之間再不聯系的!”

    戈林早早地就把克勞德給忘了,克勞德怎么會到死都還記掛著他呢。

    莫里分析:“或許,在克勞德看來,你們的分手也是迫不得已的,你們共處的那兩個月,是他生命中一段彌足珍貴的時光。”

    戈林還想再反駁一句什么,但還沒說出口,他的眼淚就先掉了下來。

    戈林的第一滴眼淚掉下來之后,就失控了,他低下頭去,用手捂住了臉,竭力不讓自己失態。

    “怎么會這樣呢?……”戈林內心的歉疚與痛苦蔓延開來,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莫里趕忙抽了紙巾遞給他:“您不要太難過了,斯人已逝……”

    戈林接過紙巾,咬住了其中一角,啜泣了大半天,平穩下情緒之后,他告訴莫里: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其實……根本就不愛他,這也就是,我會那么快就跟他分手的原因。”

    “我和他認識,是在一個交誼舞會上,他看我跳舞,看得呆了,我覺得他好笑,就跟他提出要不要交往。”

    “事實上,我當時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一直到分手,我都不知道他是卡斯諾人。”

    莫里迷惘了:“那您為什么還要跟他在一起呢?”

    戈林眼睛里,又有兩行眼淚掉下來:“我當時,太年輕,不懂事。我和他在一起,是為了報復我的未婚夫喬伊。”

    戈林頓了頓,一咬牙:“喬伊他才跟我訂婚不到三個月,就在外面有了新歡。”

    “我哭過鬧過,要跟他解除婚約,但根本沒有什么用。喬伊他辜負我,我憑什么要給他守貞呢,所以我也去外面,隨便找了一個。”

    “可悲的是,我的報復并沒有讓喬伊產生什么損失,反倒是我自己,在跟克勞德交往的時候,天天惴惴不安擔驚受怕。”

    “最后我終于受不了,就跟他分手了。我對他只是逢場作戲,我以為,他對我也是這樣,我們互相,都不欠對方……”

    戈林很痛苦,他難以接受。

    喬伊這個罪魁禍首,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反倒是戈林,這么多年過去,卻還要因為這件事受良心譴責。

    他報復喬伊,但卻做了跟喬伊一樣的負心人。

    第294章 第 294 章

    喬伊先前在戴維的葬禮上, 被艾倫斯一槍打中了肩胛骨。

    這雖不是什么致命傷,但那子彈打穿了肩膀上一層薄薄的皮肉,深深地嵌進了骨頭里, 也讓喬伊很是吃了一番苦頭。

    因此近段時間,喬伊減少了許多的工作量, 經常是早早地就下班回家休養。

    這日,他一回來, 自家的管事就來稟報了,說戈林一早打扮得光鮮, 出了趟門。

    喬伊原先很少會去管戈林去哪野,但眼下,他立刻就把那名給戈林開車的司機給叫到了跟前問話。

    司機是一個長得像棒槌的小個子裂翅錦尾蛾雄蟲,名叫杰克。

    喬伊懶得多看他一眼,直白地發問:“雌君今天出門去了?”

    杰克哈著腰, 謹慎小心地回答:“是的, 雌君先生今天下午一點鐘左右,去了謝舍利商業大道, 在蒙波爾托咖啡館略坐了一會,三點鐘就回家了。”

    喬伊戴著白手套的手摩挲著手杖精美的手柄:“可我怎么沒見著今天下午的銀行有大額支出的賬單?戈林出門逛街, 從來不會空著手回來。”

    杰克心尖顫了顫, 他知曉其中的利害, 萬不能讓喬伊知道戈林跟莫里見過面。

    他很快就想出了托詞:“雌君近來心情一直不佳, 想來是沒什么購物的興致,所以只是去散了散心。”

    戈林近來心情不佳……喬伊整座宅邸上下, 基本是個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 但是被一個司機這樣直白地挑明了,還是有些觸喬伊的霉頭。

    喬伊兩道形狀鋒利的眉毛微微蹙起, 似乎是嫌這個司機太多事:“下去忙你的吧。”

    杰克退出喬伊的書房之后,喬伊吩咐秘書:“去把雌君請過來。”

    秘書應著,不多時,就把戈林帶了來。

    戈林一身家居休閑的打扮,面容素凈,早卸掉了出門時的妝。但他本來底子就美,所以不化妝也清麗秀致,只是氣色蒼白些。

    戈林來到書房時,喬伊的私人醫生也在,看樣子是要給喬伊換藥。

    戈林頓時明白了喬伊叫自己過來的用意,他主動上前去,沉默地幫喬伊寬衣解帶,喬伊很快就袒露了上身。

    坦白講,喬伊的體型身材非常優越,寬肩窄腰,肌肉勻實,胸腹的線條極富荷爾蒙噴薄的美感。

    但是戈林無法喜愛喬伊的身體——他只要一想到,喬伊的這具身體曾經品閱過無數的雌蟲、亞雌甚至是雄蟲,他就會犯惡心。

    戈林強忍著,退到一邊去,讓醫生接手,他自己則是別開了視線。

    醫生是雄蟲,盡管為喬伊換繃帶擦藥的動作,已經極盡輕柔,一身金貴皮肉的貴公子喬伊,還是痛得嘶嘶直抽冷氣。

    喬伊疼得受不住,對醫生開口:“你放著吧。”

    他轉頭望向戈林:“你來弄。”

    被點到的戈林,只好硬著頭皮又湊了上去,接過了醫生的任務。

    其實哪怕是戈林來親自上手,傷口依舊也還是疼的,但是因為戈林湊的近了,喬伊可以聞見戈林身上芬芳的信息素氣味,所以就多少起到了一些安撫作用。

    喬伊沉浸在玫瑰花味道的包裹里,注意力被轉移,痛感便不再那么的難以忍受。

    喬伊悄悄地抬眼去瞧他,戈林俯身彎腰,動作輕巧麻利,面容沉靜如水,眉睫烏濃,嘴唇像花瓣一樣。

    喬伊摘掉了手套的那只空余的手,手指有意識地在膝蓋上敲著。

    ——他不能不做這個動作,否則萬一沒忍住,醫生還在場就上手去撫摸戈林的面頰,未免也太失禮了。

    傷藥擦在創口上,冰冰涼激起微微的刺痛,喬伊闔上眼,平穩深邃地呼吸吐納,思緒不自覺就飄遠了。

    喬伊自己也意識到了,他已經變了。

    他從前有過的,對艾倫斯那一星半點的好感,早就已經隨著文森特向他揭露世界真相、以及艾倫斯對著他開槍這兩件事而灰飛煙滅了。

    喬伊想著,原來我喜歡他,不是我的本心,只不過是已經定好的人生劇本,要我這樣做而已。

    但我是主角,我天然就是有能力去反抗命運,所以,我不再愛他了!

    愛一個人,或許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不愛,就會有諸多借口。

    喬伊默默盤算著,艾倫斯也沒按劇本走,他都已經跟過戴維了,是不潔之身,他不會接手這種不干凈的雌蟲!

    更何況,現在艾倫斯是生是死也未可知,喬伊希望,他既然那么愛戴維,不如就干干凈凈地殉情。

    礙眼的戴維跟艾倫斯都死了,托蘭還會有什么活路嗎?

    喬伊心頭一片開闊明媚,他朦朧地暢想著,以后,他就專心和戈林幸福美滿地生活就好了,這簡直是個童話般美妙的結局!

    戈林幫喬伊換完了藥,重新包扎好繃帶,醫生又檢查叮囑了幾句之后,便識趣地跟著秘書一起退出了房間。

    這下書房里只剩下喬伊跟戈林了,喬伊就再不按捺,伸手一撈,就給戈林帶進了懷里。

    喬伊坐在沙發上,戈林站著,喬伊的臉埋進戈林柔軟的肚腹,戈林木然地被他摟著,緘默地看著對面墻上的壁掛。

    那是一套真實的獸類頭骨,取材于一種長著尖牙利爪的猛獸,被藝術家用藥水腐蝕掉皮肉,進行了細致地處理雕刻,制作成了這樣一副罕見又精美工藝品,掛在喬伊的書房里。

    戈林遲鈍地想到,那其實是一具尸體,他立刻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噤,他想起了可憐的克勞德。

    戈林頭腦昏昏然,身上變得一陣發冷一陣燥熱。

    喬伊毫無察覺:“你今年的交尾熱,都延遲這么久了,怎么還沒來?我最近可沒少請御醫給你調養身子。”

    戈林恍惚地回答:“心情不好,交尾熱就是不會按時來的。”

    喬伊抬頭盯著戈林的臉,沒出聲,戈林放開膽子向喬伊請求:“我想出去散散心。”

    喬伊拒絕了:“不行。”

    “這個節骨眼上,你散什么心,等這陣子我忙完了,我休假陪你去。”

    戈林只覺得全身的信息素在涌動,他口干舌燥地,干脆就豁了出去:“喬伊,我不想跟你過了。”

    “我不想再做你知書達禮的雌君了,我也不想給你生孩子,你換個年輕漂亮的雌蟲來當吧。我不需要你分我財產,也不要贍養費,你放我自由就行了,我想去演戲。”

    喬伊立刻站了起來,他披在身上的衣服滑脫下掉在了沙發上。

    他果然還是不能習慣仰視雌蟲,所以他站起來,身形高過戈林,姿態咄咄逼人:“你這個心思還沒死嗎?”

    戈林身體微微搖晃了下,目光有些失焦:“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死……”

    喬伊單手揪著戈林的衣領,幫他站穩了:“你出去見了誰?怎么回來發這種瘋?”

    戈林嗤地笑了:“喬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喬伊不明所以地注視著他,就聽見他輕輕巧巧地說:“我在跟你結婚之前,就和其他雄蟲上過床了。”

    “就是因為我曾經接受過其他雄蟲的信息素,所以我跟你結婚之后,才不愿意給你生孩子。我的身體,在排斥你。”

    戈林無所畏懼地,呵呵笑著,他不知怎么的,有點看不清眼前的喬伊了。

    但他能感覺到,對面的喬伊在短暫的怔愣之后,立刻陷入了暴怒之中。

    他直接給戈林撲倒在了地板上,掐著戈林的脖子,他肩膀上的傷口牽扯撕裂開,鮮血在繃帶上洇開猩紅一片。

    喬伊目眥欲裂地嘶吼著質問戈林:“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戈林被掐得幾乎喘不上氣,臉漲得通紅,很執拗:“我說,我跟你之前……就已經不是處了……哈哈哈哈沒想到吧?我睡過的雄蟲,比你年輕,活還好,特別會伺候人……”

    喬伊差點給戈林當場掐死,戈林掙扎了幾下,掙不開,力氣小下去,就認命一般不動了,任憑喬伊扼住自己的咽喉用力。

    喬伊怒火攻心,他肩膀上的傷口,刀剮火燎般地疼,但他最后還是沒有真的掐斷戈林的脖子,他松了勁。

    喬伊揚手對著戈林的臉重重地摑了一耳光,把快要陷入昏死的戈林的意識,硬生生拉了回來。

    喬伊的面部血管全都舒張開了,連脖子根都是紅的。

    他揪著戈林的領子,給他提起來:“你發瘋了是不是?所以口不擇言,編這種話來騙我?你怎么敢的?!你不想活了?!”

    戈林嘴角滲血,腦袋歪向一側,半睜著眼,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喬伊發覺自己除了生氣之外,還很難過,非常難受,他晃著戈林:“你回答我,你騙我的是不是?!”

    戈林扯動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來,喬伊剛剛被理智拉扯著,降下來的一點怒火,又被澆了桶油。

    貴公子喬伊完全失態了,他對著戈林咆哮:“你快說!你是騙我的!!你說啊!!!”

    戈林不說,他冷眼旁觀著喬伊發狂。

    喬伊簡直快要氣昏過去,他沒再打戈林,而是直接站起來,沖到書桌旁,拉開書桌抽屜,從里面拿出了一把槍。

    喬伊一言不發地給槍上了膛,回到戈林面前,戈林就躺在地板上,動也沒動。

    喬伊槍口對準了戈林,威脅他:“那個奸夫是誰?你們睡過幾次?你今天出門是不是見他去了?”

    被戴了綠帽子,這真是天大的恥辱,喬伊之前雖然就知道戈林喜歡出去玩,但他從來不覺得戈林會真的有膽量越軌。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戈林難受地扯了扯領口:“憑什么你能出去找,一個接一個的不斷……我就不能跟別的雄蟲睡呢?他喜歡我,對我好,會哄我高興,我愿意跟他睡……”

    喬伊將手中的槍一把摔在地上,“嘭”地一聲走了火,戈林身體猛地顫了一下,還是被嚇了一跳。本能地轉頭去看,那槍砸在地上摔散出來不少零件。

    戈林不肯說,喬伊就只好親自上手驗證了,他將地上的戈林薅起來,扔在沙發上,方便他操作。

    戈林的腰在沙發沿上撞了一下,疼的他立刻弓起了身子。他上半身靠著沙發,下半身依然坐在地板上。

    喬伊擠進了戈林的雙腿之間,跪在那開始動手,粗魯急躁地撕扯戈林的腰帶。

    戈林奮力拍打他推他,聲嘶力竭地哭喊:“你干什么?!”

    喬伊瞪著通紅的眼睛:“我檢查一下,看看你這賤人是不是裝了一肚子的臟東西回來!”

    戈林狠狠地扇了喬伊一耳光,喬伊反手就扇了回去,給戈林打得頭昏眼花。

    喬伊將戈林的身體翻轉,讓他趴在那里,管也沒管他的叫聲。

    第295章 第 295 章

    勘測的尺探進了蟲的巢穴。

    掙扎無用, 他抗不過喬伊的力氣。

    戈林臉埋進沙發里,發出了痛楚的哀嚎聲。

    喬伊沒有饒恕他,翻來覆去, 給他檢查了個透徹,揪著的心, 這才一寸寸放松了下來。

    里面什么都沒有,喬伊惡劣地攪了攪, 才撤退,將滿臉淚水的戈林重新翻了過來。

    他掰開戈林遮擋的手臂, 細細地驗過,戈林身上,確實只有喬伊留下來的痕跡。

    “我就知道你是騙我……”喬伊不愿深究,他一廂情愿地相信著,自己看到的結果。

    喬伊的怒火消弭了大半, 這時候才覺出了肩膀上錐心刺骨的疼來, 喬伊咬著牙抽著冷氣,待著不動, 想要休息一會。

    怎么會這么疼!當年他跟著雄父去打獵,摔折了腿, 也沒這么疼過。

    針扎似的感受, 直往心坎里鉆。

    喬伊的眉毛皺得極深, 他痛得呼哧呼哧喘.息, 抬眼盯著跟自己面對面的戈林。

    戈林眼中也全是淚,他哆嗦著, 沒去管喬伊, 自顧自把衣服拉上,蓋住身體。

    喬伊恍惚中, 以為這種痛苦而深刻的感受,就是愛情。

    喬伊對戈林的愛情,與戈林對喬伊的愛情,全都到來過,只是錯開了軌跡,弄混了時間,導致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對接上。

    仿佛,他們生來,就是為了做一對怨偶。

    喬伊歇息夠了,抓住戈林一只胳膊,他自己站起來,順帶著把戈林也給拎了起來。

    戈林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就被喬伊拽著去了盥洗室。

    他半裸著,家里的傭仆見到這種場景,驚得立刻回避。戈林羞憤難當,從喬伊手里往外拼命掙胳膊,想要逃走。

    喬伊給他拽過去,摜著腰,踹開門,把戈林丟進了浴室的池子里。

    浴池很大,跟個小型的游泳池差不多,池子里裝滿了水,在水里戈林要是能正常站起來,大概到胸口的位置。

    但戈林是被扔下去的,他腳底虛浮心里又驚慌,根本站不住,所以一落水,就在水池子里不住地撲騰起來。

    這尾紅蝶快要溺水了,喬伊也跳進了浴池里。

    他給戈林撈起來,環著他來到了浴池邊上,一手扳著浴池沿上下池子的扶手,一手擁著戈林,讓他保持平穩,得以解除溺水的恐懼。

    不得已靠著喬伊的戈林,終于呼吸順暢了,他剛才嗆了好幾口水,現在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

    他咳了好一會才止息,氣喘吁吁地簡直要虛脫過去,池子的水不熱,他的牙關直打戰。

    喬伊見他要緩過來了,就順勢松了手,被水的浮力帶動又要重心失衡的戈林,驚惶不已又別無選擇地抓住了喬伊。

    喬伊冷笑:“你還不是只能依靠我……”

    戈林壓抑住哽咽,一邊攀著喬伊,一邊要去夠喬伊面前的扶手。

    喬伊當然不會讓他如愿,他一把給戈林推頂在了浴池壁上,死死壓著他,讓他動彈不了。

    戈林驚慌之中,對喬伊又撕又打,濺起來不少水花。

    喬伊見他還不肯老實,就按著他的頭往水里壓:“你急著上去干什么?你在這給我好好洗一洗!”

    戈林沒力氣了,他被喬伊折騰得意志也崩潰,他活不好,也死不了。

    他終于受不了了,所以他又一次很沒骨氣地選擇了屈服,他哭著向喬伊求饒:“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喬伊捧起戈林濕漉漉的臉:“你說,你是騙我的。”

    戈林抽泣著:“我……我騙你的……我不敢了……你放我上去……”

    喬伊盯著他:“以后你別出門了,老老實實在家待著!”

    “我給你的哪樣不是最好的?你到底有什么不滿意?”

    戈林不說話了,只是哭著搖頭,那個模樣荏弱又可憐。

    喬伊的心也軟了,他捏著戈林的下巴,用指腹摩挲起了戈林的嘴唇。

    他上一次和戈林接吻是什么時候?

    不記得了,似乎那已經非常久遠。

    喬伊不喜歡接吻,跟他保持親密關系的對象,要么是他狩獵來的獵物,要么是取悅他的玩意。

    接吻這個行為飽含愛意又過于平等,他不會去做,他是上位者,怎會跟他們談愛情與平等。

    喬伊感受著指腹傳來的柔軟觸感,猝不及防地就聯想到,會不會曾經也有其他的雄蟲,親吻過戈林的雙唇?

    喬伊只是這樣想了想,就發現自己難以接受。

    喬伊不會承認這是一種名為嫉妒的心情,他只是貼過去把那兩片唇瓣給噙住了。

    那個吻,沒有章法,接近于啃咬,唇舌交纏里,把戈林冷得打顫的身體,都搓弄得發了熱。

    ……

    喬伊不相信戈林真的會背叛他,但他的疑心總也止不住,他不管怎樣,都得去查一查。

    那時機還真是來得剛剛好,西瑞爾從莫里這得知戈林與克勞德有一腿這件事時,不早也不晚。

    莫里在跟戈林見過面之后,便有些于心不忍了,與他結仇的是喬伊,可要是真把這種事情捅出去,毀掉的卻是戈林。

    西瑞爾卻沒有那樣多的顧慮,他行事向來不擇手段。

    但多少要考慮一些莫里的心情,所以西瑞爾沒把悄悄拷貝下來的親密照片捅給媒體記者,而是以蘇明的名義創建了一個匿名賬號,直接發送進了喬伊的星網郵箱里。

    接下來,就不關西瑞爾的事了,喬伊家鬧得越兇,西瑞爾就越高興。

    他就像一條暗中窺伺的毒蛇一樣,等著看熱鬧,巴不得對面鬧出人命來。

    喬伊收到那些照片之后,原本收斂起的暴烈情緒又再次涌上了心頭。

    戈林一句輕飄飄的話,他可以不相信,但是現在戈林跟其他雄蟲在一起的畫面都有了。

    喬伊真是氣得發瘋,要他的所有秘書一天之內,哪怕是翻遍星際宇宙,也要找出有關于照片上雄蟲的所有信息來。

    喬伊把自己的書房砸了個稀巴爛之后,懷揣著萬鈞雷霆怒火來到了戈林的臥室。

    之前鬧過那一場,戈林現在發燒了,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他一睜眼看見喬伊來了,登時嚇得哽咽了一下,拉過被子來把自己蒙住。

    喬伊站在戈林的床前,仰起頭來,一只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他覺得自己如果一直這樣被氣下去,他很有可能三十不到就會中風。

    喬伊硬是把心頭火給壓下去了,他強忍著痛苦問戈林:“你跟那個雄蟲,是什么時候的事?”

    躲在被子里的戈林心頭一震,將被子拉下一角,露出一雙眼睛來:“我們剛訂婚,不到半年的時候。”

    喬伊愣了下,腦海中開始搜集有關于那段時間的記憶。他想起來,當時自己在跟戈林冷戰,因為戈林不久前剛大鬧一場,逼得喬伊的雄父親自下場,強迫喬伊跟當時新交的戀人分手。

    喬伊的喉結滾了滾,咽喉有些干澀:“你們在一起多久?”

    戈林:“不到兩個月。”

    喬伊很想問問,戈林跟那個家伙,到底已經進展到了什么地步。但又害怕會從戈林口中聽到那個殘酷的答案。

    喬伊垂下眼簾來,盯著地面上鋪就的地毯花紋:“你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我都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他難道比我條件更好嗎?”

    戈林:“不,他只是個非常普通的雄蟲,他連貴族都不是。”

    “可是他愛我。單就這一點,他做得比你合格,至少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完全忠貞的。”

    喬伊聽見了自己口中牙齒在互相廝磨的聲音:“結婚之后呢?結婚之后,你有過其他對象嗎?”

    戈林:“沒有。”

    喬伊閉上眼,深呼吸:“我也并非是不通情理,但這種事情關乎到貝斯特家的臉面。所以……我不能讓他活著。”

    戈林沉默了一會:“這就不勞你費心了,他是卡斯諾籍。跟我分手后沒多久,回卡斯諾參戰,然后就戰死了。”

    喬伊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怪異的低笑:“這如果是真的,那再好不過。”

    喬伊最后竟然什么都沒干,就轉身離開了房間。

    之后,他在自家的射擊場上,打空了上百發子彈,制造了一堆的空酒瓶跟無數根雪茄蒂。

    最后他終于等來了秘書的調查結果——他小跑著,誠惶誠恐地過來和喬伊匯報,內心戰戰兢兢,似乎是害怕喬伊聽完后,一生氣對著自己來一槍。

    秘書:“……現在能夠確定的是,他確實是死了,死在了戰爭馬上就要結束的時候,死亡地點就在布萊爾星球上。”

    喬伊手里的槍,砰地又發射了一梭子彈,脫靶了。

    喬伊偏過臉來,盯了秘書半晌:“你下去吧,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秘書連連應著,轉身逃開了喬伊的身邊。

    喬伊懷抱著槍,他心情怪異,甚至有些幸災樂禍。他悶悶地想著,要是這件事,就這樣掀過去,不追究,會不會顯得自己太窩囊了呢?

    喬伊轉念又想,可是真的追究起來,要怎么做?跟戈林離婚,好像就是最體面的處理方式了。

    可是那樣不正遂了戈林的愿?他這樣傷他的心,他怎么能讓他如意呢!

    喬伊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糾結著,他的私人醫生急急忙忙地找到了他。

    醫生:“閣下,您讓我給雌君先生檢查身體,現在結果已經出來了!”

    “戈林先生他身體非常健康,沒有任何問題,他這兩天的連續低熱,是交尾熱期的癥狀。”

    喬伊聽完之后,立刻把槍擱下了,他在原地怔了好一會之后,沒有絲毫猶豫地就沖回去找戈林。

    他之前去見戈林的時候,太生氣了,完全沒有察覺到戈林信息素的異常。

    他這次回來,一進門,房間里果然已經充斥了濃郁的玫瑰花香味,戈林正難受地在床上打滾。

    喬伊走過去,一言不發地站在戈林床邊,看著他把自己身上的真絲睡衣都滾得松散開,半邊肩膀和大半的胸脯都露了出來。

    喬伊俯身,抓起戈林的手貼上自己的臉,對著他釋放出了信息素。

    感受到雄蟲信息素的戈林,身體本能地就要勾纏上喬伊,想把他拉過來,滅一滅交尾熱帶來的火氣。

    但是戈林的理智,又不允許他這樣做,所以戈林很難受,拼出一絲清醒來,違逆本性,要把手從喬伊這掙開。

    喬伊單手扣著他的手,不讓他抽回去,另一只手開始在戈林的身體曲線上游走。

    戈林竭力控制著自己,但是一張嘴還是發出了低低的哀吟聲,雙瞳迷離而失焦,防線快要崩潰不堪一擊了。

    喬伊心想,戈林現在跟自己的狀態是一樣的。

    明明理智已經告訴自己該怎樣做了,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喬伊跟他打了個商量:“你給我生個孩子,我就再也不追究這件事了。”

    戈林嗚咽了一聲,喬伊當下就放任自己的本心,將戈林身上的睡衣都撕扯了個干凈。

    第296章 第 296 章

    戴維在海上漂了三天才看見陸地。

    為了保持戴勒尸身完好, 他將救生艇的溫度調節器開得極低,整艘小艇幾乎所有的能源都用來制冷了。

    所以救生小艇沒法再跟之前一樣高耗能駕駛,只能開耗能最低檔的自動駕駛, 在海上隨著洋流漂。

    戴維運氣不錯,趕在淡水和營養劑耗盡之前, 他終于看到了陸地的影子。

    戴維拼著最后一點能源,將救生小艇開到了淺海灘, 他跳下救生小艇,涉水上了岸。

    戴維環顧四周, 發覺這里應該是一座小島,島上怪石嶙峋樹木茂密,一派勃勃盎然的生機繁盛。

    赤恒星的光熾烈而充足,這給了戴維許多冒險的勇氣。

    戴維擰了擰濕漉漉的襯衫衣擺,擰出去許多咸腥海水, 隨后便抄著槍試探性地朝著島上走去。

    救生艇上的營養劑, 只能保證他餓不死而已,并不能飽腹, 他現在迫不及待地上島,就是想著看能不能找點野果打點野物來填填肚子。

    關于之后的規劃——戴維沒有規劃, 他人生地不熟, 只想吃飽了才有力氣挖坑。

    他不想讓海里的魚給戴勒吃的尸骨無存, 所以拼命尋找陸地, 把戴勒埋掉,之后走一步算一步。

    戴維小心翼翼地翻過了一片怪石坡, 來到了小島的叢林邊上, 他遠遠地朝其中打量了一眼,竟看見那林子里有一條通往深處的小徑。

    戴維心中立時歡喜了起來, 原始森林里哪來的小徑,有這樣齊整的小路出現,說明這島上大概率有原住民!

    要是真有原住民就太好了,首先說明這地方并不兇險,其次生存物資的獲取,或許也會變得容易一些。

    要知道,戴維本身,跟大自然比起來,還是更擅長和人打交道。

    戴維把手里的槍別在了后腰上,扯起襯衫下擺來蓋住,從容地沿著小路就進了叢林。

    這林子幽深,在沙灘上,外面的赤恒星曬得皮膚發痛,空氣燥熱,汗流得根本止不住。可是一走進這里面,頓時清爽怡人,甚至越走越涼快。

    戴維一邊走,一邊觀察四周,剛在叢林外圈還沒注意,往里走了十幾分鐘后,他就發覺,越往里走,林子里的植物長得就越奇怪了。

    首先是它們都長得十分高大,最上層的棟梁,很有些遮天蔽日的意思。其次是叢林小路兩邊生長的那些灌木,葉子的形狀很奇怪不說,色澤更是艷麗得詭異,好像毒蘑菇的配色。

    戴維的步子漸漸慢下來,小心地躲避著,這些將枝葉伸展到了道路上的植物,擔心會把分泌出來的汁液蹭到自己身上,戴維可不敢保證它們沒毒。

    戴維的四周有各種蟲鳴鳥叫聲,蟲鳴倒也沒什么稀奇,就是鳥叫聲很奇特,叫起來“啾咕啾咕嗚哇嗚哇”地,一時之間,也讓人摸不透對面是個什么鳥。

    戴維提起了一顆心,慢慢地朝里走,忽然,他的耳朵從各種聲音里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戴維站住了腳步,把臉轉向剛才莖葉搖動的灌木,屏住呼吸一雙眼睛盯著那里,手摸上了別在后腰的槍。

    戴維聽見,那個聲音隨著自己的動作止息,也停了下來,雙方靜默地對峙著。

    一陣風倏地刮過去,戴維嗅到了空氣中,一股若有似無的腥膻味。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對面會是人,還是動物?

    戴維悄無聲息地彎下腰去,撿起一根樹枝,慢慢地撥開了對面灌木叢茂密的枝葉。

    遮擋視線的幕簾被掀開,戴維看見,層層樹葉之后,是一張生著窄小臉盤、細長尖喙、四只眼睛的面孔。

    戴維一時之間根本沒反應過來這是個什么生物,他只是猛地受到了驚嚇,大叫了一聲,轉身就跑。

    戴維發出的聲音,把對面也給嚇了一跳,它看見戴維跑,也回過了神,拍著雪白的大翅膀,嗚哇嗚哇地像個大鴕鳥一樣,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就跑走了。

    戴維覺得自己看見了怪獸,跑起來慌不擇路,跑著跑著,眼前就沒路了,戴維停下來,喘著粗氣回頭張望,看那個怪物有沒有追上來。

    倒是沒追上,戴維松口氣回過頭來,路就到這里了,接下來該往哪走?

    戴維用撿到的樹枝撥草探路,朝著更深的林子里走了兩步,后背上隱隱地開始冒寒意,戴維覺得不對勁,掉頭就要往回走。

    只可惜還是晚了一步,他的腳底下踩著了一根樹藤,機關的觸發幾乎是一瞬間的,布置好的圈套唰地一下就套住了戴維的腳踝和腰。

    緊接著,戴維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就被一根結實的繩索,拴著腳,綁著腰,倒吊在了樹上。

    他的周圍呼地一下朝他噴灑出一陣嗆人的辛辣粉末,戴維驚慌之下,吸進去了不少,立刻就開始劇烈咳嗽了起來,噴嚏不止嗆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周遭的叢林里,眼見著獵物落了陷阱,那些埋伏著的獵手們頓時就歡呼了起來,吹著刺耳的哨子,怪叫鬼嚎著紛紛竄了出來。

    戴維被嗆得睜不開眼,聽動靜,以為自己是讓一群大猴子給抓住了。

    大猴子們七手八腳給戴維從樹上放下來,三兩下五花大綁,戴維噴嚏打夠了,咳嗽也勉強止住,他坐在地上,淚流滿面地抬頭去看這幫給自己捆起來的家伙。

    這不看不要緊,真看清了,戴維不由自主地就倒吸一口涼氣。

    他看見原始人了!

    戴維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猛地閉了閉眼睛,把眼淚擠干凈了再看,對面圍著他站成一圈,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可不是原始人怎么著!

    那幫人打扮都差不多:

    不穿鞋,光著臟兮兮的大腳丫;身上穿著疑似獸皮制作的背心和裙子;

    全都留著長長的頭發,披散著編成臟辮,插著白羽毛和大紅花來裝飾;

    耳垂上、胳膊上、脖子上全都掛著沉甸甸的骨頭金屬做成的粗糙飾品;皮膚普遍是棕褐色,臉上涂抹著亮晶晶的油彩。

    他們打扮地像原始人,這其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的長相非常怪異。

    他們每個人,平均身高至少一米九,一對前肢垂下來能到膝蓋那么長,膀子粗的快趕上戴維的大腿了!

    但他們兩條粗膀子中間的那顆腦袋卻格外小巧玲瓏,甚至呈現出一個倒三角的形態,再配合上一對大眼睛和頭頂兩條細長的須,活脫脫的螳螂成了精。

    戴維觀察著這群原始人螳螂精,原始人螳螂精也在觀察他。

    其中那個看著像首領的,伸手摸了摸戴維的臉,又拍了拍戴維的胸脯,眼睛頓時一亮,轉過頭去嘰里呱啦地對著同伴說了一氣,戴維就覺著他們,好像忽然一下子變得更加興奮了。

    戴維驀地變緊張了,不過幸好,他的系統就在此刻及時地運行了起來。

    系統檢測出了對面那群原始人所說的小語種,并迅速進行了翻譯,于是戴維很快就無障礙地聽清了:

    “他!是雄蟲!”

    “真的嗎?”

    “真的!我能確定,他聞起來非常甜,像個果子一樣!”

    “哇!那一定很美味!快,把他抬回去見族長!”

    戴維聽見對面用“美味”來形容自己,頓時頭皮都開始發麻了。

    他們不會是吃人的那種原始部落吧!

    戴維叫嚷了起來,對他們呼喊著:“我身上有病毒!你們不能吃我!你們吃了我感染病毒立刻就會死!……”

    對面根本不聽戴維嚷嚷,找了根粗壯的棍子,把戴維往棍子上一綁,抬肉豬似的,就把戴維毫無尊嚴地給抬回了族群里。

    戴維心里慌極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從深林子里抬了出去,他們七拐八繞地走了好一陣,來到了一處原始部落的聚集地。

    木頭房子蓋成的小村莊,最外圍有籬笆有圍墻,還有放哨的門樓。戴維被抬到了村莊中央的小廣場上,那里有一個大大的火塘,整個部落的用火,全都從這里取。

    戴維被他們從棍子上放下來,好幾個人按住戴維,強迫他老老實實地待著。

    戴維大熱天的,卻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來,他盯著那個其中火焰熊熊燃燒的塘子,心想:“他們不會要在這把我給烤了吧?……”

    戴維汗涔涔地環顧四周,發現村子里的木頭房子中,聽見聲響,不少村民都跑出來看熱鬧。

    清一色男人,倒是有老有少,膚色不怎么均勻,有淺有深,有的小孩看起來甚至完全不像這幫原始人——他們全都好奇地打量著戴維。

    戴維被他們盯得頭皮發麻,自己在這些人眼里,應該不會是同類,戴維總錯覺,他們是在用一種盯著食物的眼神看自己。

    將自己給獵回來的那個獵隊首領,興高采烈地跑到全村最豪華氣派的大房子門口呼喊:“帕帕!帕帕快出來!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好東西!”

    這一聲叫嚷之后,屋里走出來一個頭發花□□神矍鑠的小老頭,小老頭抽著煙袋,站在門口,低頭看著臺階下面的年輕后生,用一種回環曲折的腔調問:

    “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我大驚小怪的蟲崽子?”

    那個年輕人歡天喜地跑去把五花大綁的戴維拽起來,拉過去給老頭看:“帕帕!外來蟲!我剛抓的!你看他,漂不漂亮?他身上,很香,很甜!”

    老頭的目光順勢就落在了戴維的身上,戴維和他對視,因為緊張,呼吸都變得粗重急促了。

    戴維勉強咽下了一口唾沫,以緩解出汗暴曬帶來的口渴,他必須得承認,他確實內心生出了恐懼,他總覺得這里這幫人,會給他分尸吃掉。

    老頭把戴維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臉上的皺紋一下子舒展開,他疾走兩步邁下臺階,來到了戴維面前,細細地又將他看了一遍。

    老頭贊美起了戴維:“好!非常好!難得能抓到這樣罕見的雄蟲!我的孩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把戴維抓來的那個年輕的原始人眉飛色舞:“我打算明天就跟他結婚!”

    第297章 第 297 章

    戴維被繳了槍之后, 又被帶去吃了一餐富含當地部落特色的飯。

    部落族長家的房子是全村最氣派的,但也只是個稍微寬敞點的小木屋而已,飯堂里人一多起來, 依然顯得很逼仄。

    飯堂的正中央鋪著一張草席,席子上支著一張做工粗糙的矮桌子, 上面擺著用來招待戴維的飯食。

    部落的人吃飯,就是在桌子邊上席地而坐, 戴維入鄉隨俗,臨進屋時脫了鞋, 穿著襪子盤腿坐在桌邊。

    那飯食烹飪手法雖然單調,但也算是豐盛了,有魚有肉有主食有飲料。

    魚就是海里打的巴掌大小魚,串成串放在火里烤的外焦里嫩;

    肉看不出是禽肉還是獸肉,烤熟了撕成小塊, 旁邊放著鮮嫩的紫色樹葉;

    主食有點像烤熟的香蕉;飲料像個頭很大的硬殼百香果, 削開上頂,里面濃稠鮮艷的發酵果汁可以直接飲用。

    在部落的族長老頭跟戴維一再保證, 他們只是以打獵采集為生,并不吃同類的前提下, 戴維這才放下戒備來安心吃喝。

    戴維看見魚就惡心, 所以根本不碰那魚。他用手抓起桌上的烤肉, 沾上一種辛辣的調味料, 用紫樹葉包起來,像用生菜包著吃烤肉一樣塞進嘴里。

    出乎意料地, 那樹葉并不苦澀, 而有一種很獨特的清香味,微微地酸, 正好解了烤肉的膩。

    那烤香蕉也只是看起來暗黑,戴維硬著頭皮剝開一個,內瓤是粉紅色的,咬了一口,它的口感跟紅薯一樣,甜軟綿密,并不難吃。

    戴維吃東西的樣子很斯文很賞心悅目,所以那個抓他回來的年輕人一直盯著他瞧,似乎對他很是滿意。轉過頭去,讓服侍上菜的再給加兩道餐,于是兩盤富含蛋白質的炸蟲子和蟲卵餅就被端上了桌。

    戴維略略地掃了一眼,剛剛吃進去的,險些又吐了出來。

    戴維邊進食,對面的老頭抽著煙袋,笑呵呵地給戴維介紹島上風貌:

    “我叫勃利可查威伊·科里帕恰·米迪里,是米迪里部落的族長,今年五十六了,帶你回來的是我的兒子,叫多多塔木拉,是我們部落未來的族長。”

    “我們的先祖,是一種叫達利西的蟲,我們這個族群,能活到成年的雄蟲太少了,雌蟲又多。我們部落繁衍后代,只靠本土雄蟲完全不夠,所以時常要依賴你這樣,意外上島來的外鄉雄蟲。”

    “多多是未來的族長,肩負著生育優質繼承者的重任,所以必須要找個優質的外鄉雄蟲來配婚才合適。正愁著沒著落,你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這真是神跡一般的緣分!”

    戴維喝果汁時候被嗆了一下,他咳嗽了兩聲解釋:“對不起,我已經結婚了。”

    聽見戴維這樣回答,族長和多多都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還是多多先開了口:“那我不管!你上了島,就得按我們的規矩來!”

    戴維擦擦嘴,把手上的印章戒指擼下來:“多謝你們的款待,我這戒指是金子的,值些錢,希望可以抵我的這一頓飯錢……”

    多多一巴掌把戴維手里的戒指拍掉,幾乎要上去揪著戴維的衣領:“誰要你的破玩意!這東西我要多少沒有,我要的是雄室!”

    族長趕快給多多攔下來,略沉下臉來呵斥了他一句:“不要這么無禮!沉住氣。”

    族長轉過臉來跟戴維說和:“我們米迪里部落還是很講道理的,要是遇上了隔壁的卡伽部落,他們斷不會這樣寬厚待你。”

    “年輕雄蟲,我們這小島之外,幾千海里內都沒有其他陸地,很多外鄉船隊根本不會經過,你來了這,基本上就沒有離開的可能了。”

    “多多今年十九歲,在我們島上,是出了名的捕獵能手,未來等我走了,他就是族長。我們整個部落里,找不出比他條件更好的雌蟲了。”

    “至于你說的,你已經結婚了的事,這個我認為是沒有關系的。我們不太看重雄蟲婚前的貞潔,只要婚后對雌主保持忠貞就可以了。”

    年輕的雌蟲多多塔木里在一旁也拋出了自己的條件,想要打動戴維:

    “一般像我這樣未來要做部落族長的雌蟲,都要娶四個雄室。但只要你肯聽話,跟我結婚,我可以考慮少娶兩個。”

    “以后你就只管在家里帶蟲崽,負責伺候我,我保證讓你跟著我風風光光的。”

    戴維表面平靜,內心在呼喊,不!他不想要這種風光!

    戴維抬眼看著那個年輕的棕褐色皮三角臉盤,長得比他高大魁梧不少的雌蟲,深情款款地跟自己表白:

    “我和那些虐待雄室的雌蟲不一樣的,我會疼你,你只要伺候我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干……”

    戴維好看的臉蛋幾乎要皺巴成一只苦瓜了,大螳螂向他逼婚……

    荒郊孤島的,淪落到要跟螳螂結婚……戴維感覺人生都沒什么指望了。

    但好在,戴維速來都不是個逆來順受任人拿捏的性子,于是他很快就想到了應對的策略,他微笑著對多多說:“能夠被多多少爺看上,真是我的榮幸,但是非常抱歉,我還是無法接受你的結婚邀請,至少,現在不行。”

    多多瞪圓了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為什么?”

    戴維表現出一副十分哀傷的神情來:“因為我的父親,剛剛在不久之前過世了。”

    “啊?……”多多神情垮了下來,他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雌父。

    族長神情肅穆起來:“這話是真的?”

    戴維:“我父親的尸體,現就在我來時劃的船上。我上島的打算,就是找點吃的,然后回去,好把我爸爸埋葬。”

    族長默默不語良久,鄭重地告訴戴維:“我們米迪里部落,不是卡伽那樣的強盜,我們是講規矩和道理的。在我們這,父親過世,兒子至少要守孝一個月,只要你答應跟多多結婚,我們可以將婚禮推遲一個月再舉辦。”

    戴維知道他們上鉤了,他思忖片刻,能有一個月的時間喘息修整,已經差不多了,便點頭:“首先,你們得允許我去埋葬我的父親。”

    族長是個寬厚仁慈的小老頭,他不光允許戴維這樣做了,甚至還派了幾個族人去給戴維幫忙。

    他們從戴維的救生小艇上,把戴勒的尸體給抬了下來,運到附近的一個土坡。

    島民非常原始,他們認為火焰會燒焦靈魂,使逝者再次承受痛苦,所以小島的葬儀都是土葬,戴維也只得遵守,在旁邊注視著他們掘墳造墓。

    就是在這個過程里,戴維察覺到多多不見了,他悄悄從現場抽身,走到旁邊朝著來時的海灘一看,果不其然,多多正在帶著幾個族人偷偷破壞戴維的小艇。

    狡猾的螳螂,害怕戴維不守信用偷偷跑掉,所以砸了戴維的船。

    戴維一聲不響地看著他們砸,并不是很著急——論體格,他現在沖過去阻止肯定沒用,反正,他有戴勒給他的程序,不管被破壞成什么樣,戴維都能給它修好。

    埋葬完戴勒回去的路上,多多混在隊伍里,追上了戴維,要跟他一起并排走。

    多多砸了戴維的東西,是有些心虛的,于是就悄悄把撿回來的印章戒指還給了戴維:“喏,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

    戴維轉頭看了一眼,笑了笑:“我不要了,你不嫌棄,就自己留著吧。”

    多多手里拈著戒指:“我不想要這個,我想要你手上現在戴著的那一個。”

    戴維經他提醒,抬起左手來,看了看無名指上的歐泊石婚戒,本能地拒絕:“不行!”

    他給了多多理由:“我手上這個只是一塊石頭,你手上那個是金子,更值錢,我這個,不值錢。”

    多多很固執:“我才不管什么值不值錢,金子在我們這也流通不起來。我就是看上它好看,我想要,你給我!”

    戴維不理他了,快走兩步,超過了這個無賴大孩子。

    多多趕緊追過去:“我知道,你們外來蟲,戒指戴在那根手指上,是結婚的意思。你不想給我,是因為你忘不了你原來那個雌主是不是?”

    戴維不回答,他心里亂糟糟的。

    多多有些嫉妒:“他很好嗎?比我強壯,比我還能干?他能打到一百個秤砣那么重的九腮魚嗎?出去打獵能不能帶回最多的獵物來?”

    “他對你很好?每天都讓你吃飽,還不會打你?你們不會已經有蟲崽了吧?”

    戴維被問的心里一片茫然,空寂沉悶得難受:“你別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多多受了挫敗,棕褐色的顴骨泛了紅,是惱的。

    他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無所謂,按照我們這的規矩,雄蟲結了婚之后,所有的財產都得上交給雌主。你現在不給我,早晚也都會是我的。”

    戴維頓住腳步:“憑什么呢?”

    多多:“憑什么?就憑雄蟲卑賤又愚蠢,不配掌握財權,所以都得上交給英明神武的雌蟲才像話。藏私房錢的雄蟲,就是不守規矩,在我們這,輕了得罰跪不給吃飯,嚴重的,就算是被雌主打死都是活該!”

    多多姿態洋洋得意,不過他顧及到眼前的雄蟲還沒有完全被他征服,所以立刻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你放心好了,我作為未來的族長,為了民心著想,不會這么殘暴的。婚后你膽敢忤逆我,只要你認錯態度良好,我不會過分處罰你的。”

    戴維很迷惘地問了一句:“這個世界,不是雄蟲尊貴,雌蟲卑微嗎?”

    多多一臉的不可思議:“外鄉蟲,你在說什么瘋話?”

    “我們整座島上,打獵的是雌蟲、捕魚的是雌蟲、蓋房子的是雌蟲、生育蟲崽的仍然是雌蟲,所以當然是雌蟲說了算。雄蟲平時都要靠我們養,哪有他們反倒尊貴的道理?”

    “為了活下去,這島上,哪個雄蟲不是上趕著討好雌主的?”

    戴維此刻忽然明白了,這是一處與外面截然相反的世界。

    第298章 第 298 章

    戴維試探他:“假如婚后雄蟲對雌蟲大不敬, 一般雌蟲都是怎么懲罰雄蟲的?”

    多多有些驚訝,同時又按捺不住心里隱隱要冒出來的得意:“你想知道?”

    戴維:“是。”他想知道,這群原始人的底線在哪里。

    多多:“跟我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多多雖然生的比戴維高大健壯,但其實心智不過是個孩子, 有點小心思但其實很好忽悠,所以戴維也不擔心, 就跟著他去了。

    多多把戴維領到了村子的后面,那里有一排半地穴式的低矮土房子。

    土房子本身就不像木屋那么通風透氣, 更何況頂上還用發了霉的干草蓋頂,每個小房子只有一個僅能容納一人通過的小門,連個窗戶都沒有。

    戴維看著這些只到他胸口高的小房子,很詫異:“這是干什么用的?”

    多多指著那些小房子:“你不是想知道,雌主一般會怎么懲罰犯錯的雄蟲嗎?看見這些房子了沒有, 不聽話的雄蟲抓進去關兩天就老實了。”

    “這房子沒窗戶, 不通氣,里面又悶又熱又潮, 還有各種咬人的小蟲子。雄蟲進去以后,站不起來也躺不下去, 就只能在里面蹲著, 等著雌主什么時候想起來, 大發慈悲賞他們頓飯吃。”

    “要是雌主想不起來, 就只好一直餓著了,誰讓他們不聽話的!”

    戴維看著這些小房子, 心情復雜, 感覺在這里,雌蟲沒把雄蟲當成同類看, 雄蟲好像只不過是雌蟲可以隨便處置的小寵物。

    多多留意到了戴維臉色不好,以為戴維是害怕了,他既想讓戴維畏懼自己,又擔心會嚇他過了頭,就趕緊幫自己找補:

    “我們米迪里部落,還是特別講道理的,雄蟲犯錯,最多就是這樣關起來餓幾天,或者打一頓。你要是去了隔壁卡伽部落,你可就慘了!”

    戴維看夠了,轉過臉來,慢慢往回走:“有多慘?”

    多多追著他:“卡伽部落那才是,一群強盜,根本不拿雄蟲當蟲。”

    “我們這,當族長的,最多也只能娶四個雄室,娶多了,底下的族蟲就分不到配偶了。卡伽部落的族長才不管這個呢,那雄室,是沒數的。”

    “只要他高興,想娶多少娶多少,卡伽部落里大把的雌蟲沒有配偶,所以總要來搶我們的!卡伽部落前任族長,都快死了,八十多歲的老頭子了,還要娶人家十六歲的小雄蟲呢,呸,不要臉!”

    戴維被多多講述的語氣逗得沒忍住笑了一下:“他都那么大歲數了,他死了以后,他那些小老公……呃,小雄室們怎么辦?集體給他守貞嗎?”

    多多撇撇嘴:“想得美!雄蟲本來就少,還是花力氣搶來的。底下大把的雌蟲沒對象,老族長一死,那些年輕的雄室就變成公用的了。”

    “你知道公用的雄室有多慘嗎?一天要接待十幾二十個雌蟲臨幸,有的雌蟲沒道德,沒到交尾熱也假裝發熱,去跟雄蟲睡覺。不出三兩個月,就被榨干得立都立不起來了。”

    “站不起來的雄室當然就沒用了,得拉到后山上去,挖個坑,把身體埋起來,光剩個頭在外面等死。”

    “太慘了,我有一次在后山上見到過一個快死的雄蟲,他哭著求我用石頭砸死他。卡伽蟲,真不是個東西,臭強盜!”

    多多叭叭一通輸出,聽得戴維默不作聲,后面多多好像也意識到了這點,他實在拿不穩這個雄蟲在想些什么,干脆就直接問他:

    “這看也看了,聽也聽了,你就沒有什么感想嗎?”

    感想?戴維這會已經走到了村子里的小廣場上,抬起頭來看了看頭頂上的赤恒星:“失權者,不管在哪里,都是被剝削的命運。雄尊雌卑,雌尊雄卑,本質上,其實沒有什么不同。”

    莫名其妙的話,多多聽不太明白,但是覺得戴維很有水平,所以非常高興。

    多多驚喜地問:“你有很多知識?”

    戴維:“我念過大學。”

    多多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拍手大笑:“太好了!以后我們的蟲崽肯定可以被你教的很厲害!”

    戴維覺得自己實在是跟他沒什么話講——他在這里,不過僅是有提供基因繁育后代的價值罷了。

    這種覺悟讓戴維非常不爽,這跟養殖場里的種公有什么區別!

    戴維在這個村子里留了下來,多多幾乎要寸步不離地看著他,他的手下他都不放心,非得是自己看著才能心安。

    他不光是怕戴維逃跑,他更害怕有其他的雌蟲,趁自己不注意,占了戴維的便宜去。

    多多給戴維收拾了一間干凈的小木屋出來,那是族長一早就給他娶雄室預備下的婚房里的其中一間,現在終于派上用場了!

    戴維在海上漂了那么久,終于能在陸地上落腳,所以也并不挑剔,有的住不會風吹雨淋能睡個安穩覺就很滿意。

    戴維在島上下榻的第一天夜里,多多抱著自己的枕頭,就想鉆進戴維的屋里跟他一塊睡。

    結果還未來得及實現,剛抱了個枕頭躡手躡腳出門去的多多,就被老族長抓了個正著。

    老族長劈頭蓋臉把他罵了一頓:“他現在還在守孝,你過去做什么?你要學那個卡伽蟲當強盜嗎?你這個樣子以后怎么在族蟲里面樹立威信?你給我滾回去!”

    多多挨了一通罵,灰頭土臉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結果到半夜的時候,多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戴維。估摸著老族長應該已經睡熟了,他借著從窗戶里透進來的明亮星光,輕手輕腳,又抱著枕頭溜出去了。

    這次很順利,沒有驚動老族長,多多心中大喜,直奔戴維的小木屋。

    他高高興興地一推門,沒推動,里面用門栓機關鎖上了,去推窗戶,窗戶也關得死緊。

    雄蟲的貞潔意識強烈,懂得防著外面的雌蟲,這本來是好事,可是現在把自己也給防住了,那可就不好了!

    多多失望地抱著枕頭在門口轉圈,最后又回到了戴維的窗戶底下,小聲唱起了他們部落的求偶歌。

    屋里,戴維穿著衣服躺在鋪著草席的床上。

    這原始部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來的電,照明設備也是又原始又簡陋,點魚油燈照明。

    海里撈起來的,膏肥油厚的一種魚,煉出油來,用小泥碗盛了,放一根草線做燈芯,這便就是魚油燈了。

    那燈燒起來,煙大不說,魚腥氣也重,熏得戴維受不了,早早地熄了燈上床躺下。

    戴維身上疲乏困倦,但是躺著,卻又睡不著,于是就開始胡思亂想。

    他想自己,想戴勒,想那個他記不清樣子的影兒,前塵種種,恍然如夢。

    戴維想得煩躁,翻身臥著,開始做俯臥撐。

    剛做了二十個,就聽見外面,一會是門在嘎吱嘎吱響,一會窗戶又被推的咣當咣當,最后干脆賴在自己的窗戶外面不走,扯著個破鑼嗓子一般的動靜,開始唱起歌來了!

    到底有完沒完!還讓不讓人睡覺!

    戴維人在屋檐下,本來想低頭的,但是轉念一想,覺得頭一回就該給他個教訓,省得后面一直騷擾自己。

    所以戴維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摸黑去端起了旁邊的臉盆,里面盛著滿滿一盆戴維預備第二天用來洗漱的凈水。

    多多守在窗外,求偶歌唱到第三遍的時候,果真出現了奇跡,面前的窗戶“吱——”地一聲就開了。

    莫非是戴維被自己的癡心給打動了?!

    多多大喜過望,剛要呼喊,結果冷不防地,一盆冷水就從窗子里潑了出來!

    多多站在窗外,結結實實,被澆了個透心涼。

    戴維潑完水之后,冷酷又絕情地立刻把窗戶給關上了!

    長著一米九幾大個的多多,抹著眼淚委屈巴巴地就跑了。

    第二天天亮之后,氣得一宿沒睡好的多多,從床上一爬起來,就過來找戴維算賬了。

    戴維也是剛起,正蹲在門口用一根樹枝做成的牙刷,沾著牙粉刷牙。

    多多氣急敗壞地走過來,質問戴維:“你!昨天晚上為什么用水潑我?!”

    戴維不慌不忙地把口中的沫子吐掉:“有這回事嗎?”

    多多很生氣:“你裝傻!”

    戴維用清水漱了漱口:“昨晚,我在睡覺,你也在睡覺,我們又沒睡一起。我怎么拿水潑你?是你自己做的夢吧。”

    多多氣得臉通紅:“你!我昨天晚上……”

    這時候周圍已經聚起了不少的圍觀群眾,戴維挑了挑眉:“昨天晚上怎么了呢?”

    多多總不能當著這么多族蟲的面承認,他一個高貴的族長繼承者,昨天晚上去雄蟲窗戶底下唱歌,讓人潑冷水攆回去了。

    這事可不光彩!多多吃了啞巴虧,氣得轉過臉去跑了。

    戴維洗漱完之后,就回屋里去了——老族長特別叮囑過他,他馬上是要跟多多結婚的雄蟲,得守規矩,最好不要隨便拋頭露面。

    所以戴維就待在屋里,規規矩矩地,等著外面來人給他送飯。

    沒一會,送飯的果然來了,跟著一塊來的,還有多多跟另外的一個明顯已經有些上了年紀的雄蟲。

    戴維接過裝飯的筐,跟對面道了聲謝,然后就招呼多多和那個雄蟲:“隨便坐,要不要一起吃?”

    那個雄蟲訕訕地,跟戴維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族長的第三房雄室。”

    戴維略一點頭:“幸會,坐下吧,別站著。”

    雄室不坐,他小心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多多,然后告訴戴維:“多多喊我過來,是想讓我教你點給雌主當雄室的規矩。”

    戴維把飯食在桌子上擺好:“哦,那你說吧。”

    雄室告訴戴維:“我們雄蟲,是不可以對雌主這樣無禮的!像你剛才,居然還要招呼多多少爺跟你一起吃飯,這真是,太沒規矩,太失禮了!”

    戴維聽完這話,差點就要笑出來。

    這個原始人部落,看著落后,其實思想挺先進的——都已經先進到封建社會了!

    戴維虛心請教:“那我應該怎么做呢?”

    雄室:“一個合格的雄室,應該把雌主請到桌前,自己在旁邊站著,隨時聽候雌主的差遣。只有當雌主用完了飯,才可以在雌主的允許下進食。”

    戴維點頭:“意思是,我以后得學會吃多多少爺的剩飯?”

    雄室大驚失色:“這怎么能叫剩飯呢!這是雌主的恩賜!”

    戴維沒忍住笑出了聲,他很快就斂住了笑,他問雄室:“你是族長的第三房?”

    雄室:“是的,族長曾經生下過兩個蟲崽和我長得極像。”

    他是在故意強調自己能使雌蟲懷孕的能力,以顯示出自己的價值和地位不凡。

    戴維點點頭:“嗯,那你應該就是多多少爺的小爸了。你作為多多少爺的長輩,我覺得你在來規訓我之前,其實很有必要先好好教一教多多少爺。”

    多多神情錯愕,那名雄室也簡直要大驚失色了,他們聽見戴維不急不慢地繼續說著:

    “多多少爺挺大個孩子了,天天光著腳不穿鞋,進屋前也不洗腳,你作為長輩,實在是得好好讓他注意一下個人衛生才行。”

    多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腳板,常年不穿鞋,已經磨得粗糙無比不說,他確實總是忘記洗腳修剪,腳趾甲老長,腳心腳背積滿了陳年污垢,活像一層皴。

    部落里面,蟲蟲都這樣,所以誰也不覺著有什么。

    但眼下這個從外鄉來俊美整潔的雄蟲,犀利明了地點出來,多多瞬間就覺得有些無地自容了!

    于是他再也顧不得什么未來族長的臉面,哇地一聲,哭著就跑去洗腳了。

    第299章 第 299 章

    戴維惹惱多多的結果, 就是和米迪里部落的雄蟲們一起,背著個藤簍,被攆到林子里摘果子去了。

    按照這里島民的說法, 雄蟲膽小、懦弱、頭腦蠢笨,這種簡單的采集任務, 是最適合他們的。

    所以,摘果子摘得又多又快, 這是島上雄蟲最驕傲的兩件事其中之一。

    另外一件,是讓自己的雌主生下聰明健碩的雌蟲幼崽。

    倘若一個雄蟲, 摘果子摘得慢,所以搶不到好果,只能摘到一些又小又丑的果子;同時讓自己的雌主一胎一胎地只能生出頂沒用的雄蟲來。

    那這個雄蟲簡直是犯了天大的罪過!不光是要被雄蟲們集體孤立,而且就算是挨打受罵,雌主在外面拈花惹草不回家, 那都是天經地義的!

    誰讓這個雄蟲自己不爭氣呢!

    戴維今天奉命來摘的, 是一種叫做“露露奇波”的果實。

    這是一種雞蛋大小的藍色果實,長在一人高的小樹上, 林子里成片這樣的樹。

    這種果實外觀很難引起食欲,事實上它的果肉確實也不好吃, 非常澀口, 果子被摘回去, 也并不是吃它的肉。而是削去果肉, 把它的核放在火堆里面烘烤,烘干之后砸開外殼, 吃它的果仁。

    烘干的“露露奇波”果仁富含油脂, 口感酥脆,是一種在部落里非常受歡迎的食物, 族長在重要節日里面祭祀都少不了這個。

    不過有一點需要注意,那就是這種果仁雖然好吃,但是它含有一些微量毒素,過量食用會出現幻覺嘔吐的現象。

    戴維的本心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又不收他的錢,幫著干點活也沒什么。

    只是戴維才剛摘了沒幾個,就發現手都被果子的汁水給染的發藍了,汁水有毒,微微灼熱著發起癢來。

    戴維把手放在粗糙的樹干上蹭了蹭,偏過臉來向身邊的雄蟲詢問:“這果子汁水有毒,我的手被刺激得皮膚發癢,你不癢嗎?”

    旁邊正在忙碌的雄蟲,聽見戴維的話,就停了動作,攤開雙手掌心給戴維看:“你,摘的少,以后干多了,手上有繭,就不癢了。”

    戴維看著他雙手,手掌生繭,紋路開裂,一看就是長期勞作飽經風霜的樣子。他轉臉去看其他雄蟲,也大多如此。

    那名雄蟲倒并沒有因此不管戴維,他采下兩片“露露奇波”的葉子來,放在戴維的手心里,教他把手合在一塊摩擦。

    他說:“葉子能解果實的毒。”

    他還語重心長地教育戴維:“你是多多看上的雄蟲,你只要順從討好多多,以后就可以少干點活。”

    葉子在戴維的手心里搓捻碎了,滲出不少綠汁來,果然就不怎么癢了。

    戴維剛要向對方道謝,話在嘴邊上,還沒說出口,就聽見不遠處的林子里忽然“嘟——嘟——”地傳來了刺耳的哨子聲。

    戴維懵住,不了解哨聲的含義,他周邊的雄蟲們一聽見這個動靜,全都大驚失色,有的藤簍都顧不上背了,扔下就跑,一邊跑一邊呼喊:“卡伽強盜來了!快跑啊!——”

    戴維這下子也意識到了危機感,轉頭跟著那群雄蟲一塊往回跑。

    沒跑幾步,戴維就聽見后面的林子里,四面八方傳來了尖利興奮的嚎叫聲。

    是一大幫卡伽雌蟲,趁著雄蟲采集的間隙,闖進了米迪里部落的領地,開始圍獵這幫雄蟲。

    戴維就在這奔竄逃跑的過程里,心頭莫名地生出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戴維似乎在哪里經歷過差不多的情景,只是他無暇去細思,因為從他的身后,追逐的雌蟲們,已經開始源源不斷,朝這里嗖嗖發射長針了。

    那是從一種叫“刺樹”上摘下的尖刺,每根有一揸長,非常尖利,能當箭來用。它的作用并不是把獵物殺死,而是針上有毒性,射中后能麻痹獵物,使其動彈不得。

    戴維一邊跑著,一邊看著身旁的雄蟲一個個倒下,直至最后,他的后肩上猛地一痛。

    跟著戴維就發覺自己的腳步變得沉重,沒多久腦袋開始暈眩昏沉,毒性發作的很快,一陣天旋地轉之后,戴維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他仍然還有意識,只是動不了了。他趴在地上,衣褲全弄臟了,偏著臉,看見后面的卡伽雌蟲追上來,來到他的身邊,伸出腳來踢了踢戴維。

    戴維想說話,但是舌頭被麻痹,成了個笨拙的死物,所以他只勉強從聲帶里發出了點哼哼聲。

    那個雌蟲直接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招呼同伴過來看。

    戴維這時候意識不清,系統也跟著搖搖欲墜,所以實時翻譯的功能下降,戴維聽不懂他們說話了,耳朵里只能聽見他們興奮的嗡嗡的怪叫聲。

    戴維作為戰利品,連同其他的雄蟲們,被一并擄回了卡伽部落。

    戴維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綁著,跟同伴們一起,跪在卡伽部落集會的小廣場上,像貨品一樣,等待著被卡伽部落的族長先挑選。

    身邊的雄蟲們,全都受到驚嚇小聲哭了起來,戴維勉力支撐起沉重的頭顱,看著對面一個同樣高大魁梧的雌蟲朝這里走了過來。

    卡伽部落的現任族長,名叫布布羅巴拉,只有二十二歲,非常年輕。

    多多是米迪里部落里,老族長生了好幾個沒用的雄蟲之后,才好不容易生出來的獨苗苗雌蟲,是毋庸置疑的寶貝繼承者。

    但是布布羅巴拉的情形是,他是老族長雌父最小的雌蟲幼崽,上頭還有好幾個雌蟲哥哥。

    布布是通過自己的鐵血手腕,在老族長死后,果斷除掉了幾個哥哥,殺掉了他們的雄父,流放了很多族中長老,才坐穩了族長位子的。

    新上位的布布志得意滿,覺得整座島上的好東西,都該為自己所有。他把整個部落里所有年輕美貌的雄蟲,都納入了自己的后宮,但仍舊覺得不夠,所以就去打劫隔壁部落的雄蟲。

    這一趟出其不意的打劫還真是收獲滿滿,他的部下一早就跑來跟自己匯報,說抓到的雄蟲里,有個明顯是島外來的,肌膚雪白眼睛碧綠,就跟天神下凡一樣。

    聽見這個消息的布布,一腳踹開旁邊給自己揉腿的雄蟲,忙不迭一路小跑著來到了集會廣場上。

    那一堆灰撲撲的雄蟲里,頂數戴維最惹眼。

    因為他白,赤恒星的光一照,白得像要發光。別的雄蟲披著獸皮破麻袋似的裙子,只有戴維穿著妥帖文明的襯衫長褲。

    惹眼,實在是太惹眼了!

    布布跑到戴維身旁時,動作都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戴維,呆了半晌,才猛然驚醒,一拍巴掌:“呀!美麗的雄蟲!”

    布布簡直要手舞足蹈,他歡喜地好像是在做夢一樣,他把戴維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確定他渾身上下是無死角的賞心悅目之后,一拍大腿:

    “你們給我聽好了!現在就去準備!我今天晚上,就要跟我的第一雄室結婚!”

    布布的一個手下湊過來:“族長,您不是都已經娶了三十八房雄室了嗎?按照排行,他應該排第三十九啊!”

    布布一個耳光掄過去:“讓那幫歪瓜裂棗通通滾蛋!”

    布布說完就立刻親自給戴維松綁,扶他起來:“我的大美蟲,你真是受苦了!”

    說完就撅起嘴唇來,要跟戴維親嘴。

    對于戴維來說,那畫面實在是太驚悚了!所以戴維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對著那張要拱過來的臉,就狠狠錘了他一拳。

    這一拳砸下去,布布牙也松了,臉也歪了,鼻血嘩地一下就冒了出來。

    布布的部下一見到這情景,急得馬上就沖過來護駕,兩個雌蟲又給戴維按倒在了地上,還有一個厲聲呵斥戴維,作勢就要扇他耳光。

    滿臉是血的布布哪能允許別的蟲扇戴維那張臉呢,他立馬含糊不清地阻止:“蠢貨!快住手!……”

    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布布捂著鼻子,指著戴維:“你可以的,我還沒見過敢對我下手這么重的雄蟲。有個性!”

    戴維咬牙切齒地發狠:“你再動手動腳,我打死你!”

    布布抹了一把鼻血對戴維笑:“沒關系,給我當雄室,我訓你兩天,你肯定就老實了。”

    戴維能說服米迪里部落的那套,放在卡伽部落這,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戴維干脆也沒費什么口舌,只是一心策劃著如何逃跑。

    還沒等到戴維想出什么頭緒,米迪里部落的多多,就已經帶領著雄室被搶的雌蟲們殺了過來。

    這場原始部落間的沖突,就在一個悶熱而平平無奇的下午,爆發了。

    戴維被捆著手腳,關在布布預備來結婚的小屋里。外面一片混亂惡斗中,有個米迪里部落多多的親信,悄悄摸進了戴維所在的小木屋,拿小刀割開了戴維身上的繩子。

    “跟我來……”對方壓低了聲音,招呼戴維跟著自己逃走。

    戴維果然跟了上去,只是還沒等到他們從內室里跑到外屋,外面就轟隆轟隆地傳來了一陣可怕又低沉的巨大聲響。

    發生什么了?戴維和那個雌蟲站在屋里不敢動了,就聽見那個滾雷似的聲音仿佛是從地底下傳來的。

    那變故來得極快,戴維根本沒來得及做出判斷,那場巨大的災禍就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他們腳下的土地,開始劇烈抖動搖晃了起來,戴維腦子里嗡的一聲響,他大叫一聲:“快跑!地震了!”

    戴維前腳擁促著那個雌蟲跑出木屋,后腳那座小房子所在之處就“嘭”地巨響一下,房子消失不見,灰塵滾滾,原址上震出了一個大深坑。

    第300章 第 300 章

    這是這座小島上史無前例的一場地震。

    它來得撼天搖地, 頃刻間房倒屋塌山崩地裂。

    天空變成了詭異的赤紅色,林子里的鳥獸四散悲鳴,海水奔涌沸騰, 山巒開裂轟塌,碎石傾倒下山坡。

    地面之下像有一只蘇醒的巨獸, 在嘶吼咆哮著,撕裂大地, 部落火塘子里的火亂竄亂涌似邪魔獰笑。

    自然之力,浩大而野蠻, 對于島上這幾百只蟲聚集而成的渺小部落,這幾秒鐘的震顫,就足以是毀天滅地一般的末日了!

    似乎是在島上住的久了,他們天然沒有向外逃生的意識,原本還在為一點私利而爭強斗狠的蟲們, 地震來臨時, 全都丟下手里的棍棒兵器,倉皇無措痛哭流涕地趴伏在地上。

    災厄降臨伴隨著無窮盡的尖叫嚎哭和大聲祝禱, 他們全都以為是神明降罪,所以全都在祈求神明息怒。

    這其中最為恐懼的, 要數布布了, 他逼父殺兄上位, 這場毫無預兆的大地悲歌一起, 他就幾乎要嚇得肝膽俱裂,以為是自己的天譴報應來了。

    那毀滅性的一震過去之后, 大地暫時恢復了平靜。

    但哭聲和祈禱聲還沒有止息, 灰頭土臉的戴維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見整個部落變成了廢墟, 一群蟲驚駭萬狀五體投地趴了一地。

    戴維拍了拍身上的土:“沒事了,都起來吧。”

    那群蟲嚇得趴在地上哭,動也不敢動,好像生怕自己動一動,神明馬上就會讓自己灰飛煙滅一樣。

    戴維踩著地上趴著的蟲中間的空隙里走過去,將蟲子堆里渾身是土的多多,從地上拽了起來:“快起來,別裝死!你讓他們都起來,房子都塌了,看看底下埋著人沒有,趕緊給人刨出來,快點!”

    多多只顧著哭,這時候完全不頂事了。

    戴維沒法,給他撂下,轉頭去拉布布,結果布布被嚇得更厲害,全身癱軟,戴維根本拽不起來他。

    戴維只好蹲下跟他說話:“你一個村長在這干嘛呢!這是你們村,你快指揮他們起來啊!”

    涕泗橫流的布布,剛被戴維拽起個上半身,冷不防的余震降臨,大地又震晃了一下,戴維險些沒站穩栽倒過去,布布更是尖叫一聲又重新癱回了地上。

    恨鐵不成鋼,戴維不管他倆了,自己穩住重心后,朝著蟲堆里面呼喊:“你們光在這趴著,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們的老小現在說不定都被活埋了!你們不管了嗎?!還不快起來看看!”

    戴維這么一提醒,蟲堆里果然有蟲坐了起來,伸長了脖子,望向自己家所在的方向。

    有一就有二,斷斷續續越來越多的蟲坐了起來,開始焦急地去看自己的家。

    情感戰勝了他們對天災神譴的恐懼,終于,有蟲爬起來了,奮不顧身地沖進了倒癱的廢墟里:“寶寶!……”

    周圍受到感染的蟲們全都爬了起來,各自沖回了自己家,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一邊清除眼前的房屋廢墟亂木磚石,想將被壓在下面的親人給解救出來。

    那些追來這里,要救回自家雄室的米迪里雌蟲們,也都跟著爬起來,參與到了救援里。

    戴維也跟過去幫忙了。

    原始部落的小木屋,幾乎沒有任何的抗震性。不過好在建材都是木頭干草,連磚石都用得少,而且都是平房。所以倒塌下去之后,并不像鋼筋水泥一樣沉重,所以救援起來沒有特別艱難。

    米迪里部落先幫卡伽部落救出了壓在廢墟底下的老人兒童,卡伽部落反過來,帶著米迪里部落去解救他們被擄來的雄室。

    不久之前,還打得你死我活分外眼紅的兩個部落,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竟然意外地形成了統一戰線。

    當卡伽部落的救援進行得差不多了之后,多多也漸漸緩了過來,他從地上慢慢爬起,在蟲堆里尋覓戴維的身影,最后看見不遠處,戴維扛起一根粗梁木,將埋在下面一個哇哇大哭的蟲崽從廢墟里抱了出來。

    多多這時候終于想起了自家的村落,就干脆拋下了這里,拔腿就往回跑,連戴維都不要了。

    布布仍然還在地上癱著,他嚇得幾乎要尿褲子了,渾身都在抽筋。他的族人們都在忙著救自家老小,根本顧不上他,所以他就只好一直趴在那。

    戴維的系統在救援中派上了用場:

    有的重物實在挪不開移不動,戴維干脆就一鍵刪除掉;土堆瓦礫碎石亂木這種雜物,有了代碼也能輕輕松松分門別類地轉移到一邊去;系統掃描能檢測出無機物可編輯對象,正好用來檢測廢墟底下還有沒有活人。

    這場救援終于結束之后,天已經黑了,戴維擦擦額頭上的汗號召卡伽部落:

    “米迪里在你們有難的時候,主動過來幫忙,你們難道能過意得去讓他們白白幫忙嗎?走,跟我去米迪里部落,去把他們壓在廢墟里的親人也給救出來!”

    安頓好自家老小的卡伽部落蟲們,聽了戴維的指揮,一大幫蟲浩浩蕩蕩地去了米迪里部落。

    米迪里部落的情況要好一點,老族長年紀大,經歷過許多風浪,地震來臨前有異兆時,他就已經通知了所有的族人緊急避險。

    再加上他們大部分雄蟲雌蟲現在都在卡伽部落里,所以最后被掩埋在廢墟底下的,只有一些為數不多的年邁蟲和小蟲崽。

    大隊伍很快就將他們給解救了出來,最后兩個部落一起,地震之后拖家帶口轉移到了島上一塊寬敞的空地里。

    雙方部落清點蟲數,米迪里部落有幾個受傷的,卡伽部落失蹤了一個。

    不過失蹤的那個很快就被找了回來,是他們被嚇癱了走不動路的族長布布,忙完了的族人終于想起了他,派了兩名雌蟲過去給他抬了過來。

    這時,已經是后半夜了。

    余震仍在持續,他們只好在這里暫時落腳,中間圍著一叢篝火,經過先前的勞累,許多蟲都已經昏昏欲睡。

    戴維也十分疲乏困倦了,但是身旁一群蟲圍著自己,他實在是心里不舒服,所以強撐著,不太敢睡。

    戴維百無聊賴地用一根樹枝撥弄火堆,聽身旁還沒睡的蟲們聊天。

    像這種原始部落里,地位崇高的,除了族長之外,就是族里的長老了。

    他們年紀大、經驗多、智慧足,所以在族群里掌握著絕對的話語權。

    米迪里部落的長老們,多數還健在,但是卡伽部落的,就只剩了兩個當時支持布布上位的老蟲了。

    他們幾個老頭聚在一塊,不睡覺,就開始復盤這次的地震。

    其中一個說:“我印象里,至少五十年都沒有過這種災厄了。”

    另一個附和:“是啊,我記得上次地面晃,還是當時米迪里部落里的維維卜拉多弒父上位,但也沒有這么嚇蟲。天都變色了,神明呦,哎呀,嚇死蟲了……”

    說到地震可怕,蟲堆里又有幾個小聲附和了幾句。

    忽然,有個部落的長老像警醒了一般:“是神!神震怒了。祂見不得有不忠不孝不義的事發生,所以就會降下這種懲罰!”

    米迪里部落一個長老反駁他: “可是自從那件事之后,我們米迪里部落就再也沒有過這種事了,我們一直安分守己。所以這次神明發怒,肯定是不關我們的事!”

    說罷,眾蟲的目光都投向了布布。

    布布早就心虛地面無人色了,他見著矛頭對準自己,趕忙站起來對著那幾個老頭怒喝:“看我干什么?!”

    “維維卜拉多弒父,我又沒弒父!我不就是殺了那幾個蟲嘛!他們不把我當兄弟,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的!我有什么錯?”

    “維維卜拉多當年剛上位,就被掉下來的房梁砸死了,可是你們看,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從這方面來說,根本就不可能是沖著我來的!”

    戴維瞧著面前躍動的橘紅色火苗,全程一言不發。

    他最初有心想同他們科普一下,地震是地下板塊活動造成的自然現象。但是在這原始部落,神明崇拜氣息濃厚的地界上談科學,未免過于滑稽了,恐怕沒人信他。

    更何況,他們其實在意的根本不是地震本身。

    蟲聚攏成堆,也分出了階級,有了權利之爭,這種時候,科普地震科學什么的,就沒意思了。

    戴維將手中的那根木棍也丟進了火堆里,拍了拍手。

    其實剛剛,布布口中“弒父”的詞語,有些刺痛了他。

    但他不能去深思,因為一旦思緒被裹挾,就連戴維恐怕都會抑制不住地去想。

    或許神罰正是沖著他來的。

    天快亮的時候,戴維終于還是睡著了,他席地側躺,蜷著身子。

    剛打了個盹,夢中的那個影兒都還沒來得及看真切,夢外多多和布布的爭執聲,就給他吵醒了。

    這兩個雌蟲在為戴維的歸屬權而爭論不休,眼看著又要打起來,戴維翻身坐起,強撐著酸澀的眼:“滾到那邊打去,別妨礙我睡覺!”

    多多一聽這話,立刻就住了手。布布也把注意力轉到了戴維身上:

    “我的美蟲,你要是跟了我,我砍光整個島上的樹,給你蓋房子做床讓你睡!強過你跟著這小氣吧啦的雌蟲,還讓你那嬌嫩的手去干活!”

    多多一聽就不樂意了,他冷笑著:“跟你?大地晃蕩兩下,你都要嚇得尿褲子了,誰能看得上你這么沒出息的蟲!”

    兩句話不對付,便又要開打,戴維再次喝住他們:“行了!你們有完沒完?”

    兩個蟲同時看向戴維:“我們今天非得決出個高低來,誰贏了,你就是誰的!”

    戴維抬手抹了把臉,不跟他們一般見識。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走到旁邊,找了棵樹。戴維在樹旁坐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樹,準備睡個回籠覺。

    然而多多跟布布顯然沒打算放過他,一前一后也全都跟了過去,非要在戴維跟前,把勝負給決出來。

    戴維不勝其煩,干脆跟他們攤牌:“你們兩個,我誰都不要!”

    對面的布布只覺得好笑:“這島上,還輪得到雄蟲來說要不要?”

    戴維:“我的意見,我說了不算嗎?”

    布布笑嘻嘻地反問他:“你覺著呢?”

    戴維似乎還是沒睡醒,他半瞇著眼:“我覺著我說了還是算的,你們應該都得聽我的。”

    連多多都愣住了,他們看著戴維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在兩個雌蟲的注視下,找到了一塊巨石,站上去,對著面前的幾百個老少蟲們宣布:

    “從現在開始,我是你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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