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硯心(2)
他顧不得哨聲會驚動其他獵食者, 又接連吹響好幾次,希望能有同類可以聽見。
天不遂人愿,那頭狼帶著四五身形較小的狼重新回來了, 并且自己站在洞口, 甩了甩脖子,示意帶來的小狼們去攻擊獵物。
沈硯心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這時候他終于明白過來, 這頭狼是母狼, 它正在它他的孩子們捕食。
——這就意味著, 他很有可能沒有辦法被一口咬斷脖頸徹底死去, 而是會被幼狼們當做學習對象反復折磨,求生不得, 求死無門。
其中一頭長得比其他幼狼都稍微大一點的小狼率先發起攻擊。
它的體長已經超過了一個青少年, 非常輕松地從近乎垂直的坑壁一躍而下, 輕巧地落在洞底的另一個角落。
它和沈硯心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雙眼睛綠得發亮。
能在末日中活下來五年的都不是什么簡單的人, 沈硯心也不是第一次和動物狹路相逢,然而此刻他還是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心慌。
在幼狼一躍而起時,求生的本能讓沈硯心忘記了腿部的劇痛, 手執彎刀的刀柄奮力向狼的眼睛劈去!
他雖然沒有多少實戰的經驗,但沈家這樣的大家族繼承人總是會學一些必要的防身課。沈硯心學過相位槍的使用, 準頭也還不錯。
只是以前跟著全北極星有名的老師學習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想過, 有一天這些瞄準的力道、角度、計算方式, 會用在一頭狼身上。
那頭幼狼顯然也是經驗不足,在他抽出雪亮的刀刃時明顯一慌, 本能地便宜方向想要躲避——而這是生死之戰中的大忌。
沈硯心眼神一凜, 狠狠地砍向它的腦袋!
腥臭溫熱的血液濺了他一臉, 沈硯心被震地跌坐在一旁,手一抖,連砍刀都掉在了地上。
他畢竟經驗和力氣有限,盡管幼狼因劇烈的疼痛蜷縮在地上哀嚎,卻并沒有死去。
這一舉反倒激怒了愛子心切的母狼,但它同樣看見了人類的武器,它沒有立刻跳下來,帶著幾頭小狼在洞口焦躁地徘徊,然后仰頭狼嚎。
——它要召來更多的同伴!
沈硯心這回心真的涼透了。
對付一頭還沒成年的狼他尚有余力,或許殊死搏斗,面對這一家母子也不是毫無勝算。
可若是真有一群狼來這兒,他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要不就乖乖等死吧。
沈硯心想。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草藥,覺得有些惋惜。
自己回不去,那個孩子的雙腿估計也是保不住了。
精神放松的同時,身體上的劇痛重新席卷而來。
沈硯心疼的臉都白了,干脆丟掉彎刀,認命地坐在地上。
反正被病毒感染時已經死了第一次了,如今不過是第二次而,他都熟門熟路了。
青年在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一直盯著那頭垂死掙扎的小狼,并沒有抬頭。
他不太想看見自己成為甕中之鱉的情形。
所以當聽見洞口那幾頭狼在哀嚎身后倒地時,沈硯心不可思議地睜大眼。
有一頭幼狼沒站穩,咕嚕嚕從洞口掉下來。
沈硯心嚇了一跳,看見它身上扎著一根箭矢。
這可不會是其他動物的象征。
只能是人類!
青年精神一振,望向洞口的位置。
難道是部落里的人聽見他的哨聲來救他了嗎?
可是他又覺得不對,部落里像自己一樣有所進化的高階喪尸每一個的情況他都很清楚,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個人是會用箭的。
或者說,他所在的地方根本就沒有出現過弓箭這一工具。
難道是從別的地方來的人?
喪尸和喪尸之間并不都是相親相愛的友好同胞,在很大程度上他們是屬于競爭關系的,為同一片區域的統治權,為了安全的棲息地,為了干凈的水源。
很有可能這個人也不是為了救他,甚至可能反過來要殺了他
才出狼口,又入虎穴,青年心中一凜,伸長胳膊把那柄彎刀拿了回來。
接著,他聽見了一道低沉而嘶啞的聲音。
“你還好嗎?”那個人說。
一張還算年輕而周正的面孔出現在洞口。
來人低著頭望向他,背后背著看起來很沉重的弩。那些箭矢應當就是來源于這兒。
對方看向他的眼睛,沈硯心想,比剛才任何一頭真正的狼,都更加有猛獸般的野性。
貪婪,冷酷,嗜血。
那是沈硯心第一次見到烏弩。
*
男人把弩放在地上,輕松地下到洞底,背上他再爬回去。
沈硯心還算瘦削,可畢竟是成年男性的體重,男人好像什么都沒負重似的徒手攀了四五米的坑壁,回到地面。
等到了上面之后,沈硯心看向他重新拾起的弩,想著自己可能還沒有對方的武器重呢。
“……謝謝。”
他說。
盡管道謝是真誠的,但他并沒有因為對方救了自己一命就放松了警惕。
畢竟在這個混亂的時代,誰是敵人誰是友人,或許只是一念之間。
男人點點頭,說了一串很復雜的讀音。
沈硯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告訴自己他的名字。
“你不懂我們的語言。”男人盯著他,下了結論,重新給出了一個更簡單的發音,“我叫烏弩。”
“……沈。”
他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原名。
“沈?”男人挑挑眉,“只是這個?”
“只是這個。”
烏弩又盯了他一會兒,不置可否,接著視線移向他已經變得慘不忍睹的右腿:“你受傷了。”
“我可以——”
沈硯心本來想說他可以自己回去,但是烏弩根本就沒有讓他說完,直接把他打橫抱起來。
沈硯心掙扎了一下——剛才被烏弩背上來還好,畢竟情形所迫,而且背也是個很普通的接觸——他一個男人實在是很難接受被這樣以公主抱的姿勢抱起來。
“別動。”烏弩啞聲道,“除非覺得你能抱得動我的弩。”
接下來,烏弩根本沒有聽沈硯心所說的任何一句解釋,就這么把他帶回了自己的部落。
北極星畢竟也曾經是個頗有規模的小星球,就算很多人死于病毒中,留下來的喪尸數量也不少。
沈硯心大概知道,光是城市森林就大大小小聚集了不少部落。
可烏弩的這一個規模之大,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僅人數眾多,這兒收留的每一個人都很像烏弩,充滿了原始的狂野。
烏弩剛一回到部落,很多人便簇擁上來。
“弩哥回來了!”
“老大還好嗎?”
“弩哥回來了呀!”
他們的口音其實是有點兒難懂的,但沈硯心還是看出了烏弩的首領地位。
這什么狗屁運氣,自己身為一個部落的首領,竟然被另一個的撿了回去。
接下來會吞并么?他部落里那些老弱病殘完全沒有能力反擊吧?
沈硯心怎么想自己收留的那些人來到這兒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于是他改變了主意,決定把自己是另一個部落首領的身份守口如瓶,反正多的是沒有任何組織收留的閑散喪尸。
很快有人雙手恭敬地接過弩,扛到一旁悉心擦拭去了。
烏弩并沒有放下沈硯心,他已經這樣抱著他走了一路了,此刻仍然臉不紅心不喘,好像連人帶弩加起來一百多公斤的重量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且不論被這樣橫抱進來有多扎眼,光是沈硯心本人驚艷的外表和矜貴冷淡的氣質,和整個族群、甚至于和喪尸這個群體都十分格格不入,足以讓人側目。
缺胳膊斷腿的喪尸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
“弩哥,這是誰啊?”
“老大又撿回來新人了么?”
“老大不是說這種事兒不需要親自動手嘛。”
“那這個人……”
烏弩低頭看了眼懷中沉默的黑發青年,輕輕一笑,對他們說了個詞語。
又是那種復雜而拗口的發音,沈硯心聽不懂是什么意思。
從小弟們變得猥※瑣而淫※邪的眼神來看,絕對不是什么好詞。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相當不好的預感。
烏弩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別怕,我會讓他們給你治療。”
盡管他的嗓音嘶啞,說這話時的語氣倒是很溫柔。
何止溫柔,簡直有幾分繾綣了,如同戀人之間耳鬢廝磨的絮語。
然而沈硯心不僅沒有因此放松,反而愈發渾身緊繃。
他深陷敵營不說,還很有可能會成為過去從未想過的角色,卻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以后的日子,何去何從?
第92章 硯心(3)
沈硯心對于自己如今在烏弩部落里成了壓寨夫人的定位有著相當清晰的認知, 鑒于所與人都是以充滿了欲※望、又有點兒畏懼的眼神打量著他。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烏弩一直沒對他做什么,除了強行讓他睡在自己身邊——甚至不是同一張床。
烏弩的地盤比起他那個原始部落要高級許多, 起碼找到了一處廢棄的建筑, 首領的屋子里普通家具一應俱全。
身為這么多人的首領,烏弩每天是很忙的, 白天沈硯心幾乎看不見他的身影。
不過每天晚上, 他倒是一定會回來, 那雙惡狼一樣的眼睛總會在開門的剎那死死盯住沈硯心, 確定他全須全尾地待在那兒之后,才會閉上眼睛, 緩和情緒。
沈硯心每天都要經歷一次這樣的戰戰兢兢, 神經都快衰弱了。
烏弩的身材極佳, 不是那種在健身房里練出來的花架子,是真正末日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實打實的肌肉, 每一塊都潛藏著無與倫比的力量。
他長相也不錯,雖然比不上沈硯心那種驚艷,也是五官標志的帥哥。
然而沈硯心作為直男, 對同性實在談不上什么審美。
更何況這個男人還對他充滿了威脅——各種意義上的。
當性命和命運都如一根絲線一樣被另一個人捏在手中時,是美是丑, 是人是鬼,都不再重要。
至今為止, 烏弩還沒有強迫他做過什么事情, 倒是每天睡前都會從背后摟著他,像小孩抱著自己的娃娃那樣, 將臉埋在他后頸。
“留下來吧。”男人沉聲道。
像誘哄, 也像脅迫。
沈硯心眉頭緊皺, 實在不想跟這個人再多廢話半句,可是又忍不住有點畏懼。
烏弩得不到回答也不急,就這么靜靜抱著他。
不動作,不說話,維持十分鐘,然后回到自己床上,各睡各的。
“……”
沈硯心每次心提到嗓子眼兒,又不上不下地憋回去。
好幾次都他都想問問烏弩你到底想怎樣,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搞不清楚烏弩的想法,沈硯心也不再問。
他每天待在小小的房間里,哪兒也不去,也不跟任何人說話,沉默地思考著自己到底還有沒有必要去花心思想著逃跑。
老管家大概會很著急吧,其他的人還好嗎?
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他還會分心想一想過去。
星球成了荒蕪之地,藍天白云卻不受任何影響。
他困在那一扇小小的窗里,不知命運的鐮刀何時就會斬落。
不過烏弩當初說會有人給他治療腿傷倒是真的做到了,再加上那日他出門本身就是為了采草藥,雙管齊下,很快便恢復了行動能力。
對于已經停止任何新陳代謝的喪尸們來說,時間早就失去了意義,反正他們的壽命不再增加,生死成了一種抽象的概念。
不過沈硯心還是會計算每天的日升月落。
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
被烏弩擄走的第三個星期,事情迎來了轉機。
雖然是不好的那種。
末日來臨時,除了老管家,還有其他原本屬于沈家的仆從跟隨他至今。
其中有個年輕的小伙子名叫巴圖,少數民族,幼時流浪被沈家收養,平時寡言少語,但精悍能干,直到今日仍是沈硯心的得力助手和衷心的追隨者。
小伙子雖然性格有些木訥,雙眸中的光卻總是灼灼。
從某種程度而言,有點兒像個溫和版的烏弩。
巴圖出現在烏弩部落時,一開始并未引起騷動。他看起來和他們太像了,深色皮膚,黑亮的眼睛,粗獷而野性——總而言之,不太像文明人。
每天都會有新人到來,讓烏弩的勢力不斷壯大,因此部落里出現陌生面孔司空見慣。
直到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的沈硯心主動出了門。
他的腿傷好得差不多了,不過走路還是有一點兒陂。
沈硯心一瘸一拐扶著墻,向來沉靜的眉眼難得顯現出焦灼:“你……”
本來對誰都木著臉的年輕人見了他,立刻上前扶住:“少爺!”
沈硯心借著他的力站穩,低聲問:“你怎么找到這兒來的?”
“我……我們一直在找您。您怎么樣,還好嗎?”
“我沒事。其他人呢?”
“他們都挺好的,還來了新人,我……我們都很擔心您。”巴圖道,“讓我帶您回去吧。”
先世代巴圖就是沈硯心的保鏢,身手了得,末日里更是得到種種歷練。
然而沈硯心并未因這句話展顏,反而擰緊眉心:“我走不了。”
小伙子瞪大眼睛:“他們扣留您?!”
沈硯心輕嘆一聲,把這大半個月的遭遇三言兩句簡述給他聽。
兩人互相攙扶,離得很近,從別的角度看起來無比親密。
他們互相交流著近況,誰都沒注意到喪尸群眾有幾道陰沉的視線。
“我會保護您。”巴圖認真道,“我一定會帶您走的。”
沈硯心理解他的忠心,可情況不同往日,烏弩的部落和他的不同,來,容易,想走可就難了。
更何況,他還是被烏弩當做……
正當巴圖將沈硯心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抱想要帶他走時,一道低啞的聲音如驚雷。
“……這是要去哪兒?”
沈硯心渾身一震。
不僅是他們,所有喪尸都轉過頭,看向聲源處。
烏弩剛從外面回來,后面跟著幾個小弟,有一些就是剛剛溜出去高密的。
他的上衣像是被野獸撕破了,精壯的胸膛上幾道縱橫交錯的血痕,皮肉外翻,看起來十分可怖。
男人好像感覺不到疼似的,眼睛盯著他們,甚至看起來是笑著的。
沈硯心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對烏弩有了一些認知,的確是個如想象中獨斷暴虐的暴君,大多時候冷著臉。
當他笑起來,便是怒火燃至頂點的時候。
沈硯心推開巴圖:“走……快走!”
巴圖注意力都放在這個看起來是敵方首領的男人身上,對身旁的沈硯心毫無防備,被推得一個踉蹌。
他一動作,立刻有好幾個喪尸圍過來,攔住他的去路。
巴圖反應很快,擺出防御的姿態。
烏弩悠悠踱過來:“哎,別急啊,新來的朋友,我還沒見過呢。”
沈硯心向前一步:“不……別,放他走。”他咬著牙,“放他走,我什么都答應你。”
他這樣鮮明的保護欲反而更加激怒了烏弩,男人笑著問:“哦?我想要你做什么呢?”
這話一出,小弟們嘻嘻哈哈笑起來,一個比一個聽著不懷好意。
巴圖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很快也明白了那些喪尸笑聲中的潛臺詞,猛地回頭:“少爺,您別——”
他的話還沒說完,被誰踹倒再地,一條長長的觸手捂住他的嘴。
更多的觸手纏繞上來,它們分泌出腐蝕性的液體,巴圖的皮膚不堪一擊,痛呼出聲,卻又被嘴上遮擋的那個阻止了聲音。
沈硯心一抖,看向那個張開嘴的喪尸——那些觸手就是他分叉的舌頭。
喪尸見他看著自己,竟然笑了起來,觸手更用力地捂住巴圖。
人類在第一次感染病毒時變成喪尸,但喪尸經歷二次感染后,便會分化出不同的異能。
烏弩的目標就是將這些能力各異的喪尸們紛紛納入麾下,壯大勢力。
巴圖很快就沒聲音了。
沈硯心站在原地,哪怕手腳自由,卻也像是被縛住。
“把他帶走。”
烏弩吩咐手下,沈硯心眼睜睜看著失去意識的巴圖被喪尸拖走。
男人斂起笑意,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緒,走到沈硯心面前,居高臨下。
“如果不想跟他一樣,乖一點。”
沈硯心的眼中滿是恨意:“那你不如先殺了我!”
“殺了你?”烏弩好像聽到了什么笑話,很愜意的樣子,挑起他的下巴,“留著你還有用處呢,我怎么會殺了你?”
沈硯心打掉他狎昵的手,向后退了兩步。
烏弩也不惱,像逗弄不聽話的小寵物那樣,伸手毫不費力地將他撈回來,摟住他的腰。
那本應當是個非常親昵的動作,如果不是烏弩用外人聽不到的聲線附在他耳旁:“我們回房間,好不好?你也不想被這么多人看著吧?”
連著兩個征詢似的疑問句,口吻難得溫和,卻讓青年腦海中警鈴大作。
被這么多人……看著?
心底有一個聲音尖叫著讓他逃跑,不顧一切地跑——
可沈硯心腳下卻生了根,動彈不得。
因為接下來烏弩說了第二句:“乖一點,我會考慮留他一命——雖然我看到你們離得那么近,真的有點生氣。”
*
接下來發生的所有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沈硯心一輩子都不想再回顧。
然而現實常常與愿景背道而馳,后面的幾十年,每一天、每一夜,都在上演同樣的噩夢。
烏弩所言不假,只要沈硯心臣服于他,他會留巴圖一條性命。
也只是「命」而已。
巴圖被廢了聲帶、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幾乎和廢人沒了區別。
不止是巴圖,后來沈硯心的部落也被烏弩強行吞并,看在他的面子上留了那些老弱病殘一命,沒把他們拿去釣野獸。
烏弩的部落越擴越大,不出兩年清掃了城市森林的所有敵手,成了森林區的霸主。
弓※弩的名頭越來越響,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聽說他身邊總是帶著一個沉默而美麗的黑發青年,甚至有人是為了瞻仰沈硯心一面特意加入烏弩的部落。
“你倒是很受歡迎嘛。”烏弩從后面抱著他,將他壓在墻上,掰著他的下巴以一個很扭曲的角度吻他,“你說,要是有一天有人想從我身邊帶走你,怎么辦?”
沈硯心咬緊牙關,疼得臉色蒼白,卻死死不發出任何聲音,摳著墻壁的指尖磨出了血。
曾經烏弩得不到他的回答會更加暴怒,現在倒是想開了,無論如何沈硯心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能不能回應,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親吻他汗濕的發梢,嗓音像是上了癮:“沒關系,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你……任何人。”
沈硯心在疼痛逐漸變得麻木的時刻抬頭望向窗外,夜色濃郁如墨,似乎將每個人困在其中,永世不能翻身。
這一日距離塵暴試煉開啟,戚澄將麥汀汀撿回“圣所”,還有三年。
誰都不會知道,三年之后一個漂亮少年的出現,將永遠地改變所有人、乃至一個星球的命運。
正經歷折磨的沈硯心更無法預料到,那個男孩兒會將自己帶出無盡的地獄。
他也并不關心。
沈硯心甚至不再恨烏弩,也不指望哪天能弄死對方了。
在這個夜晚,在每一個被翻來覆去凌R的夜晚,他唯一而真心的祈禱,就是自己能夠快點死去。
第93章 硯心(4)
帝國紀元149年。
伽瑪象限, 赫特帝國星域,主星赫特。
那是個晴天霹靂。
來自皇宮的消息傳到沙倫家時,柏斯正在陪沈硯心做復健。
說是復健, 也就是扶著走一走、散散步罷了。
沙倫家沒有湖, 倒是有個不錯的花園,這個時節里面姹紫嫣紅。
北極星的生活習慣讓沈硯心比起富麗堂皇的人造建筑, 更喜歡和自然待在一塊兒。
于是柏斯也不強迫他去有醫護和器具的療養院, 就在花園隨便走走。
沈硯心其實不太想被攙著, 一來, 他原本的性格就不喜歡肢體接觸,二來棄星上的那些年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狀態, 和任何人的距離太近都會讓他感到緊繃。
柏斯·沙倫這小子偏偏油鹽不進, 再多的冷遇都凍不住那顆熾熱年輕的心臟, 永遠充滿熱情,永遠想要靠近。
……沈硯心真的拿他沒辦法。
柏斯說:“你看, 這像不像我們老了以后一起溜達?”
沈硯心沒理他。
柏斯早就習慣了心上人的冷漠,絲毫不影響自說自話:“你應該不會老,那就是兩百年后我老了, 輪到你扶著我。嗯哼~想想看還挺期待那天呢。”
沈硯心假裝沒聽見他對“美好未來”的幻想。
這時候仆從匆匆忙忙跑過來:“小少爺,沈先生, 皇宮那邊來消息啦!”
“皇宮?”兩人站定,柏斯問, “是小麥的事兒嗎?還是小殿下?”
最近能和皇室牽扯上關系的也就那兩人了。
仆從連連搖頭:“不是, 是……”
哪怕周圍方圓一百米都沒其他人,他還是壓低了聲音, 仿佛那是個不能被公開的秘密。
柏斯也吃了一驚:“……那兒跟我們有什么關系?難道是找我姐做心理疏導?”
“不是找大小姐的。”仆從轉向人類, “是找沈先生的。”
當事人還沒吱聲, 柏斯倒是反應比他更大:“找他干什么?!”
仆從被他驟然提高的音量嚇得一愣,小少爺平日里總是平易近人,和誰都能打成一片,他在沙倫家做事這么多年都沒見過柏斯跟誰翻過臉。
可剛剛那句話,竟然字里行間展現出攻擊性。
仆從隱隱約約明白,小少爺這種攻擊性并不是針對自己,而是來源于他對沈先生的保護欲。
柏斯對沈硯心的心思,何止他,整個沙倫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仆從也不是特別清楚情況,他就是個來傳話的,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柏斯火急火燎還想再追問什么,被一向不愛說話的沈硯心攔了下來。
“……是烏弩嗎?”人類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很安靜,所有的情緒早就湮滅,此刻已是無雨無晴,“是他想見我嗎?”
*
關于沈硯心在北極星上的過去,柏斯是知道的。
不僅是有所了解,可以算作相當熟悉。
當初沈硯心和麥汀汀一起被迷霧戰艦“抓捕”到母星后,因沈硯心的身體情況太糟糕,不得不轉至醫院暫時接受治療。
治療分為兩部分,一是身體上的大面積傷口與傷痕,二是心靈上的。
人魚族是平均等級為M的較高精神感應力種族,對心靈治療非常重視,就算是“嫌犯”也會配備專業的療愈師。
沈硯心和進化出精神力異能的麥汀汀不同,是個純粹的人類,人類都是L級的低等感應力種族,如果沒有系統地學習過心靈防御,那么對大腦的入侵者基本等同于敞開大門。
療愈師進入沈硯心的精神空間,自然也就了解了過去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
后來,就像當年的海拉莊園為麥原野擔保一樣,沙倫家也同樣作為沈硯心的擔保,因此沈硯心從身到心的狀況都是要上報給沙倫家主的。
在綁架小殿下的嫌疑徹底被洗清之后,沈硯心注冊成為沙倫家正式的一份子,療愈師仍會定期來對他進行檢查和治療。
柏斯作為沙倫家名正言順的小少爺,自然有權過目沈硯心的檢查報告,隨之了解了后者在北極星所經歷的那些悲慘歲月。
醫院里第一次見到沈硯心時,黑發青年在他心中如同一顆高貴而脆弱的寶石。
哪怕如今知曉明珠曾蒙塵,也不會讓珍貴程度減少分毫。
柏斯對沈硯心一見鐘情,這是上到皇室,下到沙倫家的園丁、保姆、司機、廚師……眾所皆知的事情。
在他了解沈硯心那些悲慘的過去之后,愈發對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就是烏弩感到憎恨。
沈硯心并不愿和他談起過去,尤其是有關烏弩的那部分。
哪怕他從來沒有對方見過面,也不妨礙他想要將那家伙抽筋扒皮、碎尸萬段。
好幾次柏斯都在想,烏弩應該慶幸自己在棄星上占山為王。
若是在母星上,就算動用沙倫家全部的力量,他也一定要抓到這個惡魔,為沈硯心報仇。
至于心上人究竟會不會領情,那是沈硯心的事情,他不在在乎。
沙倫家的小少爺從小到大都有心態好這么個優點,哪怕如今在追求沈硯心的過程中受挫無數,也不覺得灰心和氣餒,依舊每天樂顛顛兒地跟在人后頭,像只快樂的、只求被撫摸的小狗。
總之,在聽說烏弩來到母星之后,柏斯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終于能給沈硯心報仇了。
——前提是這樣的報仇不會對沈硯心造成第二次傷害。
他已竭盡全力將沈硯心與那個無盡的噩夢隔絕開,怎么會功虧一簣,讓烏弩卷土重來?
然而這是皇室下達的旨意,甚至很有可能是陛下本人的旨意,他再貴為沙倫家的少爺,終究是個還沒畢業的學生仔,還沒資格和陛下討價還價。
只能讓有這個資格的人去問問看。
沙倫家的現任家主雖然是他父親,但若說誰才是地位最高的,當然是他的姐姐。
凱瑟琳作為資深的宇宙生物學家,當初幫助陛下克隆出了小殿下——這部分柏斯并不知情,不過從那以后陛下對凱瑟琳的重用倒是有目共睹。
去年的母星大典,凱瑟琳甚至能和軍※部最受重用的少將奧維一起,陪同陛下乘坐首位飛行車。
從某種程度而言,起碼在去年這個時刻,陛下心中文官的重要列表中凱瑟琳已經能排進前三名了。
能坐在陛下身邊,無論放在誰家都是光宗耀祖的事兒,再加上后來凱瑟琳和麥汀汀也很熟悉,討這個“小王妃”的歡心,更是讓凱瑟琳的地位一升再升。
如果陛下真的下旨讓沈硯心去見烏弩,能不能讓姐姐勸勸小麥,再讓小麥……
“別那么麻煩了。”沈硯心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我——”
“不行。”柏斯打斷了他的話。
無論沈硯心接下來想說什么,一定都不是他想聽見的。
他在沈硯心面前一向是個大部分時間百依百順、偶爾鬧騰的小狗,這樣粗暴地打斷對方說話實屬難得,鑒于沈硯心開口的機會少之又少,起碼在過去,對他說的每一句話柏斯都珍惜。
沈硯心微微皺了下眉。
柏斯已經讓仆從離開了,現在咬著牙,表情很不好,似乎在自己和自己做什么不必要的斗爭。
在沈硯心的印象中,柏斯向來是個脾氣很好的小伙子,有優渥的家世和疼愛他的家人,符合每一個金貴的小公子的形象。
就像……末日來臨前的自己。
柏斯喜歡他,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沈硯心也不會遲鈍到感知不了。
正因為年輕人原本性格就很好,再加上對他的珍視,柏斯在他面前從來沒有紅過臉。
沈硯心有些困惑了。
今天他……為什么會這么生氣呢?
柏斯并不認識烏弩,烏弩要見的也是自己,和柏斯并沒有直接干系。
……總不能是吃醋吧。
柏斯的思緒似乎進入了死胡同,越想越氣,越氣越想,簡直要把自己氣哭了。
沈硯心看他那個樣子,忍不住想起盧克來,那個他在棄星上撿到的胖乎乎的小男孩,被他當做為數不多的親人。
盡管柏斯比盧克大了十歲,可有時候心性卻還像個小孩子似的。
對小孩兒,還是得哄。
沈硯心猶豫了一下,想著以前安撫盧克的方法,抬手碰了下柏斯的頭發。
“……別生氣了。”
他的聲音和動作一樣輕,像一朵飄飄蕩蕩、沒有歸宿的云。
然而柏斯卻愣住了,眼眶還有點兒紅,像只無措的小狗——不對,沈硯心看著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的年輕人,糾正道,應該是大狗才對。
“沈……”
柏斯對突如其來的“疼愛”又驚又喜,嗓音都哽咽了。
這是沈硯心第一次主動觸碰他。
人類有點兒受不了這么高個子的男孩兒一雙狗狗眼,好像自己剛才做的是什么偉大的舉動,而不是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發。
他不自在地抽回手,卻被攥住了。
人魚的體質比人類好得多,再加上沈硯心本身就是個病人,平日里柏斯對他總是輕柔得像對待一碰就碎的瓷器,還從來沒用過這么大的力氣。
也正是這時沈硯心才意識到,再怎么覺得是個小孩兒,是條小狗,也都是錯覺。
柏斯·沙倫……是個比他更加強壯、一只手就可以完全壓制他的成年雄性。
而這讓沈硯心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些被烏弩囚※禁的夢魘兜頭而下,他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猛地抖了一下。
柏斯注意到他的不對勁,還以為是自己力氣太大捏疼了他,連忙松開手:“怎么了?還好嗎?”
沈硯心目光失焦片刻,緩慢回落到現世。
眼前焦急的面孔年輕而真摯,并非那個惡魔。
……他已經不在煉獄里了。
沈硯心用手背碰了碰眼睛,壓下聲音里的顫抖:“沒事。”他吸了口氣,平定死去的心跳,“先回去吧。”
第94章 硯心(5)
凱瑟琳原本要參加鄰近星域的某個伽瑪象限學術研討會, 這幾天都泡在學院里準備材料。
關于沈硯心要去見烏弩的事情,她并不是從弟弟那兒得知的。
一接到消息后,她暫停手頭所有工作, 特意向學院請了兩天假, 匆匆趕回來。
進門時,她的好弟弟正癱在沙發上, 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柏斯見到姐姐, 像是看到了救星, 瞬間滿血復活, 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姐,姐, 我跟你說——”
“我已經知道了。”凱瑟琳毫不留情打斷他的話, “沈在哪里?”
“剛睡下。”這其實是沈硯心在沙倫莊園最常見的一種形態, 但今日總是有些許不同。
柏斯想了想還是隱瞞了沈硯心那一剎那的恍惚和失措:“你先跟我說吧,為什么那個家伙——”
凱瑟琳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你聽我說。我剛從老林那兒回來, 雖然他也有點兒難以置信——你知道他那個人很少會表現出什么情緒來,但我就是看出來了——這件事的確是陛下親口吩咐的。”
柏斯張大眼睛:“為什么?”
陛下雖然有些時候有點兒獨※裁,但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明君。
再加上沈硯心和麥汀汀的關系, 陛下對前者其實是照顧的,不然也不會放任沙倫家領走他。
“我知道的說法, 烏弩手上有對小麥非常重要的東西。”凱瑟琳皺起眉,“具體是什么, 老林沒有透露, 總之陛下聽到他說要用這個交換以后,就同意了。”
年輕人捏了捏拳頭, 忿忿道:“怎么會這樣, 我以為陛下他……”
“你想為你喜歡的人做點什么, ”凱瑟琳說,“陛下也一樣。”
想到另一個乖巧軟糯的人類,柏斯不說話了。
姐姐說得沒錯,從陛下的角度來考慮,只是用一次會面便能拿到對麥汀汀很重要的東西,的確沒有拒絕的必要。
斯亞監獄固若金湯,烏弩在北極星上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越過高墻對沈硯心做什么。
至于心理上的傷害——六歲那年看著父母、幼弟慘死的陛下,或許對PTSD的認知和其他人都不在一個波段中。
凱瑟琳拍了拍泄了氣的弟弟的肩膀:“往好了想,也許只是見一面,沒有別的呢。有那么多衛※兵把守,不會讓那個混球傷害到沈的,你可以放心。”
柏斯喃喃:“可沈見到他,一定會做噩夢的。最近他都沒怎么做噩夢了……”
“你怎么知道他做不做噩夢?”凱瑟琳挑起眉,“你又去人家房間打地鋪賴著不走了?”
“……”柏斯訕訕一笑。
凱瑟琳扶額:“我們家怎么出了你這么個……沈也是心好,要換做我,腿都給你打斷。”
柏斯眨巴眨巴眼:“那照姐姐你這么說,他對我,有沒有可能也有一點——”
“不可能。”凱瑟琳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別瞎想,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
柏斯撇撇嘴:“我不。一定會的,他遲早有一天……”
凱瑟琳大大地嘆了口氣。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家弟弟還是個情種呢。
還好他喜歡的人是高冷的沈硯心,而不是怕生的麥汀汀,否則早就被折磨成瑟瑟發抖的小兔子了。
但換個角度,在烏弩那里受過那樣傷害的沈硯心,如今再面對另一個人的全力追求,會不會更痛苦呢?
不過至今沈硯心也沒有揍過、甚至罵都沒罵過柏斯一次,最多也就是把他當空氣,應該也沒有那么厭煩……吧。
從一個姐姐的角度來看,她當然希望沈硯心是不抗拒柏斯的熱情。
但從專業的行為分析學角度,凱瑟琳也心知肚明,沈硯心只是對周遭世界沒什么反應了而已。
這絕不是一個好跡象。
強烈的愛恨怨懟都是與外界產生聯系的途徑,起碼還有跡可循。
若是什么都不在乎,那就是在逐漸封閉自我了。
凱瑟琳忽然想到什么:“說起來,你知道烏弩為什么會在這兒嗎?”
從來不看直播的柏斯:“啊?”
“得成為喪尸王,才能被送來獲取永生之力。”凱瑟琳說,“我問了一些看過CC-09直播的學生,他們說烏弩以前從來不在乎贏,盡管他有那個實力;這次不知為何拼盡全力,殺了一切擋路的人,好幾場直播因為太過血腥被封了。”
柏斯皺眉:“他就這么想獲得永生之力?”
“不。”凱瑟琳說,“我覺得……他的目的是來母星。”她斟酌著字句,慢慢道,“我甚至覺得……他就是為了來見沈一面,也說不定。”
柏斯眼神變了:“我不會讓他對沈做什么的。”
“那不是你能決定的。”凱瑟琳像兒時一樣用力摟了摟弟弟的肩膀,“小家伙,你知道這種事兒得當事人自己決定吧?”
“……”柏斯轉身要走,硬邦邦地回答,“我知道了。”
“不過呢,我這趟回家,還是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的。”
“什么?”
“陛下同意了,如果要見烏弩的話,你可以陪沈一起。”
這一次柏斯沒有吱聲,徑直離開。
凱瑟琳抱臂看著他的背影,曾經處處需要自己照看的小弟弟已經長成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在喜歡的人面前是搖尾巴的黏人小狗,那么在情敵面前,會變成狼嗎?
*
“要不就別去了吧。”柏斯左轉轉,右轉轉,焦灼不安,“天氣那么好,我們找小麥和小殿下出去玩兒好不好?上次那家餐廳你不是很喜歡嗎,我看他們也挺喜歡的,再去一次唄……”
沈硯心對著鏡子慢條斯理系扣子,對他的連撒嬌帶耍賴充耳不聞。
他換了全黑的西裝,連里面的襯衫都是深灰色的,從頭到腳除了露出的皮膚以外,全都是肅穆的、沉沉的黑。
看起來就像要去參加誰的葬禮。
黑色和沉重聯系在一塊兒,是人類的習俗,人魚沒有。
在柏斯看來,沈硯心分明是特意打扮了一番。
這套西裝是柏斯請沙倫家的裁縫為他定制的,很早之前就做好了,但今天還是頭一回穿。
平日里沈硯心幾乎沒有外出的時間,大多穿著睡衣,每天蒼白得像個病人——也的確是。
今天難得穿了正裝,好看是好看,柏斯眼睛都要看直了;可一想到沈硯心是為了誰才換上西裝,他就哪哪兒都難受。
為什么見那種混蛋要穿得這么正式啊!
他千方百計、口干舌燥勸說沈硯心不要去、陛下那邊兒會有姐姐來解釋、一定能體諒他不出面等等等等……
沈硯心最后給出的選擇,仍然叫他心煩。
直到出發前十分鐘,也就是現在,他還在希望用最后的關口說動沈硯心,哪怕兩個人都已經換好了衣服。
沈硯心對他的勸說左耳進右耳出,系好領帶后,自顧自坐上懸浮輪椅。
他現在對它的操作已經很熟練了,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但轉悠了一圈失望地賴在沙發上的柏斯見到,還是條件反射般跳起來去幫忙。
沈硯心從鏡中看見穿了一身黑的自己,視線上移,落在愁眉苦臉的柏斯身上:“如果你不想,我可以自己去的。”
柏斯也從鏡子里看著他:“我不是不想陪你,我是不想你見他。”
“……我知道。”
“你想見他嗎?”
“……”
對于要再見到烏弩這件事,沈硯心起初是非常抗拒的,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就是噩夢和猙獰的鬼。
但他還是答應了。
促使他最終做出決定的有兩個。
一來,凱瑟琳沒有告訴柏斯、如實告訴他的是,烏弩交換和他見面的這一次機會的條件,是把麥汀汀的記憶交還給少年。
關于烏弩是怎么找到阿嬤和阿木,怎么從他們那兒拿來麥汀汀的記憶、最后又是怎么處理這一老一小的,沈硯心不想知道,可惜全程都被迫知曉。
記憶對一個人來說是很重要的,它能讓人變得完整。
更何況麥汀汀和恨不能失憶的自己不同,丟失的那部分,應當是被捧在手心里愛著的美好記憶吧?
麥穗家紋代表的上象限貴族,他還是認得的。
他沒有精神系異能,并不清楚那個嶙峋的老太太是怎么將一個人受損的記憶提取成實體,可既然有這種機會能讓麥汀汀想起過去,還是很來之不易的。
對于沈硯心而言,在所有人,這個星球,這個象限,這個世界里的所有人中,他最希望能夠得到幸福的就是麥汀汀。
少年純白無瑕,他將曾經對自由的期許全都交托于他。
麥汀汀替他看了那些他自己看不到的遠方,是一種恩情。
這是他賜予的,也是他無以為報的。
若只是和另一個人見一面,說說話,便能將麥汀汀缺失的記憶復原。怎么不算是一種舉手之勞呢?
另外一點很重要的就是,他一直想聽烏弩親口說出一些話。
懺悔,道歉,痛心疾首……無所謂是什么。
只要是烏弩能在他面前說出這些就夠了。
他們兩個人在棄星上朝夕相對了那么多年,真正的交流卻少之又少。
連沈硯心自己都搞不明白,這樣的執念到底有什么意義。想也知道烏弩那樣的人,根本不可能會說出什么他想聽到的話。
他一直很想問他——在一個安全的、不會被虐待、也不會被折辱的環境下,好好地問問他。
這么多年來你究竟把我當成什么?
為什么要這樣死死抓著我不放?
但這兩點都是不能向柏斯說出來的。
年輕的小伙子太純粹,甚至從沒有直面過人性中的惡。
他是生活在光里的,沈硯心并不想把他拖進黑暗的泥沼,無論出于怎樣的緣由。
“我該出發了。”沈硯心垂下眼睛,不再看他,“一起嗎?”
“……”
柏斯憋著一口氣,最后還是慫了下來。
“當然。”他這話說起來像小孩子在賭氣,“我早就說過了,無論到哪里,我都會陪你一起的。”
第95章 硯心(6)
斯亞特種監獄。
飛行車停下來, 沈硯心等待著柏斯先把輪椅放下地面,望向監獄的大門。
盡管沒有確切的來和離開的記憶,但他知道自己抵達母星的最初, 就是和麥汀汀一起被關在這個監獄里的水牢。
想想看離那段日子也沒有過去多久, 再一次光臨卻是來探監的了,命運還真是夠捉弄人的。
烏弩被關在這里也是一種奇怪的悖論, 鑒于他來到母星應當是成為喪尸王被赫特帝國邀請來的;卻又忌憚他所展現出的能力, 所以只能先關在監獄里, 直到做好措施讓他完全臣服。
是的, 就算在北極星再怎么耀武揚威、至高無上,來到赫特星也不過是棋盤上一顆任人操縱的棋子。
這就是為什么之前的十幾年烏弩拒絕了永生之力這樣巨大的誘惑, 從不肯離開北極星。
然而現在他卻出現在這里。
沈硯心想, 為什么呢?
是對爭霸產生厭倦了嗎?
還是只是為了見自己一面呢。
“好啦, 來吧。”
柏斯的聲音打斷了沈硯心的思緒。
年輕的那一個探過身,彎腰將他從飛行車里爆出來, 沈硯心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這可能是他們如今最頻繁也最習慣的肢體接觸了。
盡管柏斯很想多抱一會兒,不過愛是克制,他還是規規矩矩把人放到懸浮輪椅中, 拍了拍操控面板:“別怕,一會兒無論發生什么, 我都會保護你,絕對不讓那個混蛋再傷害你。”
往常沈硯心面對這樣的雄心壯志是不會給予任何回應的, 然而今天也許是因為即將面對的情形和以往都不同, 他竟然心里一動,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這一聲太模糊, 柏斯沒有聽清, 還以為他說了別的:“什么?”
“好。”沈硯心說, “我相信你。”
柏斯從輪椅背后低頭看他,而沈硯心則是坐在里面抬頭的。
他們這樣一上一下相望著對方,卻是完全顛倒的位置。
正是這樣奇特的視角,讓兩個人在這場短暫的對視中各自獲得了不同的微妙感觸。
沈硯心本來以為這傻小子會因為自己難得說話而欣喜若狂,沒想到柏斯卻表現得非常穩重。
年輕的那一個伸出手,好像是想摸一摸自己的臉頰,卻又在接觸之前收了回去。
柏斯微笑著,有點兒開心,又有點兒說不上來的難過,幾乎算是喃喃重復了一遍他剛剛說的話。
“……好,你相信我。”
*
兩人通過守衛的授權驗證之后,便有人領著他們去往地下三層,那便是關押著烏弩的地方。
那是一間純白的囚室,沒有任何裝飾,沒有任何家具。
一塊長達十米高兩米的強化玻璃,將里面的囚犯和外面隔開。
這塊玻璃可以承受得住一頭鯨的沖擊力,什么大象獅子老虎的攻擊都不在話下。
就算是變異雪獅阿白來了,也不可能撞碎。
更何況囚室里布滿高壓槍頭,烏弩若有任何不軌的行徑,立刻就會被放倒,外面的人是絕對安全的。
但柏斯在親眼看見里面那個人的剎那,還是產生了一種即將被吞噬的恐懼。
他在網絡上找過烏弩直播間的錄播,知曉這個男人的長相、身形,以及一雙如禿鷲般陰鷙的眼睛。
可那些都和真正直面完全不同。
烏弩的雙眼如同致命的漩渦,里面填滿尸山血海,沒有人能夠全身而退。
被烏弩盯著讓柏斯不寒而栗,本能地想后退,可想到還要保護沈硯心,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向前一步,希望能盡可能擋住他。
然而坐在輪椅上的沈硯心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沒有必要。
那個動作非常輕,像是蝴蝶停在袖口。
哪怕是這樣一個微乎其微的動作,還是沒有逃過野獸的眼睛。
烏弩終于將視線緩緩移到沈硯心身上。
“……你來了。”
他嗓音低啞得可怕,幾乎不像人類能發出的聲響,更像一頭受傷的困獸。
在柏斯看不見的地方,沈硯心后腰的襯衫已經汗濕了,他必須要把全身的重量倚在輪椅上,才不至于痙攣。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對烏弩的應激反應竟然已經深入骨髓,哪怕這么久沒見,看到對方的第一秒,他還是感到全身每一個毛孔溢出來的恐懼與疼痛。
潛意識想逃離這里,現在,立刻,馬上。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說出來,柏斯會帶他離開。
然而青年的手指狠狠掐住掌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我來了。”他說,把嗓音的無波無瀾偽裝得天衣無縫,“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烏弩重復著這幾個字,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似的輕笑一聲,“說得沒錯,我的愿望,的確要你來滿足才行。”
哪怕他早就看見了柏斯,也看見了后者同沈硯心那些細小而親密的互動,卻熟視無睹,好像年輕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原本靠坐在墻角,這時候起身,緩緩走到兩人面前,手掌貼上玻璃。
“你在這里過得不錯。”他說,“我看見了。”
他和沈硯心說話用的都是北極星的語言,還故意帶了一點兒模模糊糊的口音,柏斯的人類語水平有限,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不知究竟是玻璃擦得太干凈,還是烏弩的壓迫感能夠穿透任何材質,哪怕知曉自己是安全的,還是感到滅頂的惶恐。
柏斯如是,沈硯心亦如是。
沈硯心從未如此感謝自己被病毒侵蝕得透徹,否則心跳一定會超出該有的頻率。
他沒有回應烏弩的話,反問道:“你為什么來?”
“來見你。”烏弩沒有任何猶豫,非常直白,“我很想你。從你……走之后。我總在想,別的東西好像對我并不重要,地位,權力……都無所謂。為什么沒有抓住你呢?也許當初我握得再牢一點,你就不會離開了。你的老管家告訴我,贏得比賽,來到母星,是唯一能夠再見你的方法。所以我來了。”
沈硯心聞言,死去的心臟仿佛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而那絕不是因為滿足或是感動。
他慢慢笑開了,一滴汗從額角滴落,如同眼淚。
“謝謝。”他說,“能讓你痛苦,是我畢生所愿,求之不得。”
哪怕烏弩的痛苦較之于他根本不值一提,不配放在天平兩端。
他仍然為他的苦痛感到慶幸和愉悅。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歡愉」這一情緒了。
沈硯心平日里給人的印象總是冰一樣冷漠,他幾乎不笑,與所有人都無比疏遠。
此時此刻,那滴將落未落懸在眼眶里的淚卻讓他的笑格外靡麗,像一朵熟透的、即將枯萎的艷色花朵。
柏斯望著他,并不為之驚艷,只覺得心疼。
是怎樣的堆積,能讓一個人用笑意來表達苦楚呢?
一墻之隔的烏弩同樣皺起眉。
他的手往下滑了一點,似乎想要觸碰沈硯心暢快到扭曲的笑容,咫尺之遙,卻再也無法突破。
“……你恨我嗎?”
這句話講得緩慢卻清晰,柏斯終于聽懂了。
他像是聽見了什么無比滑稽的笑話,恨不得眼睛都翻到天上去。
“恨?”沈硯心斂起笑意,反倒異常平靜,“拜你所賜,什么恨啊,愛啊,我已經對這些感情都很陌生了。”
烏弩沉默地看著他。
沈硯心輕聲道:“我不恨你。我只是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你了。”
烏弩瞳孔深處有什么東西悄然碎裂。
“再也不要見了。”
那聲音低如嘆息。
沈硯心說完這句話后移開視線,按住面板調轉輪椅方向。
柏斯還沒從共情的情緒中回過神,見他要離開,匆忙上前:“我們走?”
黑發青年沒吭聲,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滿臉倦色。
和烏弩的一次見面,一番對話,好似抽干了他的力氣。
年輕的人魚不再在意身后的囚徒有什么反應,終于敢于碰了碰他沒有血色慘白如雪的臉龐,心疼道:“我們回家。”
家。
沈硯心在意識墜入深海之前,反復想著這個字。
……家。
第96章 硯心(7-FIN)
三天后。
原本在沙倫家的精心照顧之下, 沈硯心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然而這一次同烏弩見面卻讓他元氣大傷,甚至還沒出斯亞監獄就已經昏睡過去。
這一覺足足睡了三天才醒。他醒來時外面天色昏暗, 分不清白天黑夜。
沈硯心想揉揉眼睛, 卻發現自己的胳膊被什么壓著。
他低頭一看,柏斯趴在床邊睡得正香, 一手握著他的, 生怕他跑了似的。
……手都要被壓麻了。
沈硯心動了一下, 柏斯立刻從夢中驚醒, 慌里慌張地四處看,直到確認是他, 眼神才安定下來。
年輕人眸子深處好像有水光在閃動, 反手將沈硯心冰涼的、毫無溫度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悄聲道:“你醒了。”
房間里并沒有其他人在,可他這句話還是低得像悄悄話, 生怕驚擾了什么似的。
“……你一直在這里嗎?”
“也沒有,中間也回房間睡過一覺。”
“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剛剛吃過晚餐。你餓嗎?要不要給你弄點東西來?”
沈硯心搖搖頭。
“你身體感覺怎么樣?難受嗎?需要喊醫生過來嗎?”
他又搖了搖頭。
“你呢?”
片刻后他問。
“我啊,我有點兒。”柏斯一本正經, “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我真的擔心得食不下咽, 夜不能寐,人都要垮了。”
“你身體挺好的。”沈硯心并沒有尊重他的裝可憐。
柏斯笑道:“就當你夸我了。”
他們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 進行了一些毫無意義的、瑣碎的對話。
沈硯心沉默了一會兒, 還是問:“他……后面會怎么樣?”
他們都知道這個人稱代指的是誰。
柏斯看著他:“你是怕見到他嗎?”
沈硯心沒有說話,柏斯當他默認, 吸了口氣:“你放心, 我已經聽說了, 科金博斗獸場的老板對他很有興趣,決定擔保他。”
科金博是赫特帝國最大、也是為數不多合法的角斗場,里面收錄的選手種族囊括整個宇宙。
選手們在臺上決斗,臺下的觀眾可以各自投注。一旦壓對了人,將收獲尋常的賭場給不出的豐厚獎金。
賭徒們趨之若鶩,來自各個地方的老板更是為了培養出自己的得力選手下的血本。
因為沒有任何限制,很多時候像野獸一般互相撕咬,于是有了斗獸場這么個俗名。
據柏斯所知,烏弩并不是第一個來自CC-09、被科金博保進去的喪尸王。
“進了那里,再也不可能出來了。”柏斯說,“所以你可以放心,以后絕不會再遇到他了。”
“……嗯。”
柏斯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他說第二句。
這讓年輕的人魚有些詫異,本以為無論如何沈硯心還會對烏弩有這樣的結局做出一些評價,沒想到竟然如此輕描淡寫。
柏斯沒忍住,問:“那天你在斯亞監獄跟他說,你不恨他,是真心話嗎?”
“是。”
“為什么?”柏斯想不通,“連我都恨他。”
“如果我注定會遇到他,注定有這么一道劫難,那么恨也沒有用。”
沈硯心的聲音很淡然,仿佛早已經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孽緣也算是緣,是緣是劫,也都不重要了。
他只求今生今世和這個人再也不要相見。
……再也不見了。
絳紫色的暮色從窗外漫進來,兩人一時沒說話。
屋子里靜悄悄的,直到響亮的一聲肚子的鳴叫打破了沉默。
柏斯倒也不覺得尷尬,反而是沈硯心開口:“你剛剛說已經到了晚餐時間對吧,你去吃飯吧。”
“沒關系,我不餓。”柏斯嘴硬,“我在這兒陪你。”
“去吧。”沈硯心看向他,“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好嗎?”
柏斯總覺得,自從沈硯心知道要和烏弩見面后,對他的態度就有了一些微妙的改變。
以前愛答不理,把他當空氣,現在反而愿意和他說說話了。
從某種層面而言,倒是要感謝烏弩那個混球。
所以他也大著膽子摸了摸沈硯心的頭發:“那好,我去吃飯,一會兒就回來。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用腕機呼叫我。”
“……嗯。”
目送年輕人離開后,沈硯心盯了一會兒窗外的晚霞,閉上眼。
倦怠潮水一樣涌來,浸沒他的全身。
他曾經以為只要烏弩死了或者受到懲罰,他就會解脫,最好是他能夠高高在上,將這個曾經凌/辱他的人踩在腳底。
這樣的場景在他過去痛不欲生的時刻幻想了無數遍,成為支撐著他活下來的、為數不多的理由。
可等到一切真的發生了,卻并沒有任何如釋重負的感覺。
原來就算烏弩塵埃落定,他也不會自由。
唯一能讓他真正、徹底自由的……只有死亡。
*
皇室那邊傳來消息,麥汀汀取回了自己的記憶,申請和麥原野一起回到貝塔象限的母星,爾后人魚王和家里的小幼崽一同動用真正的皇室正統血脈,給予了他們可以完全恢復生命的永生之力。
等到兄弟二人從琉璃星回來之后,已經不再是半生半死的喪尸,是真正的人類了。
沈硯心為麥汀汀感到高興,這是那個善良而勇敢的少年應得的。
但接下來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兒:沙倫小少爺從這件事中得到啟發,想為他也爭取一次“復生”的機會。
無論是麥汀汀和陛下的關系,還是他們和小殿下的親密,讓這父子倆揮揮手賜予一下都不是難事兒。
難就難在……沈硯心本人并不想“活著”。
柏斯又恢復了狗狗本性,天天跟在后面也不嫌煩,翻來覆去跟他念叨永生之力的好處。
沈硯心左耳進右耳出,一概不理。
在沙倫家待了這么些時日,他那么迫切地想要死去的念頭的確平緩了一些。
但這一生也的確沒什么值得留念,總是要死的,又何必用些逆反的手段予以扭轉呢。
他不堪其擾,這么想的,也這么說了。
“……什么也不留戀嗎?”
青年一僵。
沈硯心看向柏斯,后者看起來就像被一千根針同時扎上了心臟。
他倒帶回想了下自己剛才說的話,他對這世間沒什么留戀是事實,并不打算說些好聽的來敷衍。
不是感覺不到柏斯對他的心,只是自己這樣千瘡百孔的殘破靈魂,本來就不該與他人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柏斯單膝跪在他旁邊,急迫又懇切:“我只是……你不要誤會,我并不是……我、我想……”
他放棄了不成形的語言組織能力,低下頭,額頭抵在沈硯心的手背上,聲音里滿是破碎的哽咽。
“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一直想離開?”
那個「離開」,指的就是……永遠離開。
沈硯心沉默了。
他并不想騙柏斯。
的確,赫特星讓他想死的念頭有所減淡,可自從上次見到烏弩,他才明白,過去二十年的經歷讓他終其一生無法釋懷,只要還有一天活著,還能呼吸和思考,那么就永遠走不出骸骨壘成的高塔。
他沒法騙自己那些事情都可以過去,無法說跨過湖泊抵達對岸就是想要的自由。
事實上,河流已經長在了身體里。
人魚的皮膚是溫暖的。
年輕的那一個貼在他手背上的溫度,沒有絲毫吝嗇,悉數傳遞到他的身體里的河流。
可是這個人……
偏偏這個人,攥著他的手腕,一遍又一遍,將他從無盡的夢魘與煉獄拯救出來。
每一次他想要下沉到深淵里,柏斯都會握住他的手,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將他帶回人間的念頭。
青年伏在他的膝蓋上,人魚沒有眼淚,卻仍有傾瀉而下的悲傷。
“……我沒說要走。”
沈硯心摸了摸他的頭發。
“你說的事情,我會考慮。”
柏斯猛然抬起頭,愣愣地盯著他,好像短短兩句話復雜到難以理解和消化的地步。
“你、你是說……”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我可沒說什么啊,沈硯心在心里默念。
但他翻過手,用掌心的低溫托住人魚的顫栗。
他給不了柏斯任何東西。
快樂,承諾,誓言,愛。
他通通都給不了。
然而柏斯也從來沒打算從他這里要走任何。
想要的,無非就是他能活下去。
如果只是這個的話。
沈硯心想,他會努力嘗試一次。僅此一次。
不為自己,就當是為了柏斯。
“真的嗎?你說的真的、真的、真的都是真的嗎?”
“嗯。”
“我、我可以親你一下嗎?就一下?要要要不然、你你、你你親我也行!”
“……少得寸進尺。”
(完)
若他無法跨越那條河流,或許也有一人愿與他曳舟,不再自渡,選擇共生。
哪怕是無邊苦海,有朝一日也能抵達眼淚的盡頭。
他開始重新有所期待。
作者有話說:
柏斯其實是個不在最初設想中的角色,但心心太苦了,他值得一個全心全意對他好的人,和百分之百的真摯愛意。
苦盡甘來,會幸福的!!
第97章 現代都市IF(1)
【家人們, 求助!!救了霸總的崽被霸總看上了怎么辦?!】
是這樣的,樓主是大學生,暑假在低齡幼兒托班打工, 救了一個班里一個小孩, 孩子他爸非常感激,感謝樓主多次, 比如接送上下班, 請吃飯, 以及送花。
不知道是不是樓主的錯覺, 總覺得孩子他爸看上樓主了。
PS孩子爸是某奢牌珠寶的老總,英俊且多金, 就是偶像劇里那種霸道總裁, 還單身。
再PS是上過電視的那種霸總。
樓主到底是不是錯覺?如果不是, 應該接受霸總的追求嗎?網友們有什么好建議嗎?
“你覺得這樣怎么樣?”
尼基塔噼里啪啦敲了一大段話,然后把電腦屏幕轉向麥汀汀。
麥汀汀有一點兒輕微的近視, 要湊近才能看清。
那是個知名匿名論壇,很多人會在上面分享各種心路歷程和議題,邀請網友給予參考建議。
尼基塔發帖顯然很熟練, 無論標題還是內容都是嫻熟地挑起話題引戰方式,真要發出去, 必然會引起一片喧囂。
麥汀汀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婉拒:“有點……太夸張了。”
“是嗎?”尼基塔轉回來, 皺起剛紋的眉, “我總覺得還不夠勁爆,再潤色一下就好了。”
麥汀汀艱難道:“真的不用……”
尼基塔捏捏他的臉:“哎喲, 小寶貝兒, 害什么羞啊, 網友人多力量大,你要相信他們,一定能給你最好的解決方式!”
她說完,把珠寶集團和托兒所改了一下,徹底遮蔽住真實信息,又修了修個別語氣詞,發了出去。
三分鐘之后,等到尼基塔再刷新頁面,這樓已經翻頁了。
尼基塔得意地展示:“你看,我說吧,網友人多力量大!”
麥汀汀:“……”
密密麻麻的一頁除了個別不太好聽的話,大部分人只是單純在八卦,并沒有給出任何建設性意見。
男孩兒小聲地嘆了口氣:“謝謝姐姐,我先去忙啦。”
尼基塔沒忍住上手揉了下他的小卷毛:“小少爺今天沒來么?”
麥汀汀看了眼手機:“說是快到了。”
“那你快準備一下迎接吧,去吧寶貝兒,祝你幸福。”
“……”
這是大三學生麥汀汀來“小蘑菇”托兒所打工的第二個月。
他年齡小,長得好,性格軟,一雙圓圓的小鹿一樣的藍眼睛依舊有著孩童般的純真,沒多久就成了全店的吉祥物,員工們都愛“調戲”他,尤其是尼基塔。
尼基塔是店里的老員工了,真實身份其實是“小蘑菇”的合伙人,標準的白富美,家里錢多到花不完,閑著也是閑著,來自己店里打打工。
哦對了,“小蘑菇”并不是一個單獨的小門店,是個很有規模的連鎖托兒所,收費高,環境好,老師也得優秀,連麥汀汀這樣的暑期工都要求是重點大學的。
尼基塔幫他在論壇里發的帖子雖然用詞夸張了些,但其實基本寫實,麥汀汀的確出現了這樣的困擾。
上個月店里來了個新的寶寶,剛過兩歲生日,留著可愛的妹妹頭,淡金色的發絲柔順光滑,仿佛剛從洗發水廣告里走下來。
盡管有這樣甜美的發型,再加上五官精致到挑不出一絲瑕疵,但這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小男孩兒。
小寶貝名叫約珥,全名約珥·西奧多——沒錯,就是那個奢牌珠寶“極光”CEO的那個西奧多。
“小蘑菇”托兒所的收費價格高昂,能來這兒的孩子一般家里都很有錢,但是能接收到“極光”的小太子,就連店長,也就是尼基塔,也始料未及。
店里另一個老員工,戚澄,很想不通,為什么這么有錢人家可以顧得起一排保姆和育兒師,竟然還要把孩子送到托兒所來。
尼基塔是“極光”珠寶的忠實顧客,也就對他們的老總有一些了解。
據說這個孩子是突然出現的,換言之,那位年輕而富有爭議性的總裁并沒有結婚,依舊是單身。
很多八卦媒體都猜測是不是私生子,但是“極光”從來沒有對外做出過回應。
流言蜚語總是有時效性的,若當事人一直冷處理,過段時間也就被按下去了。
尼基塔聽了戚澄的疑問,轉了轉手腕上新買的“極光”家最新一季的手鐲:“可能是育兒理念不同吧,他們家總裁那么忙,平常肯定沒時間帶孩子,小太子的媽媽又是個神秘的未知,這么小的寶寶肯定愿意跟同齡的孩子一起玩,而不是一群冷冰冰的保姆。”
戚澄問:“大小姐,你小時候也是這么長大的嗎?”
尼基塔想了想差不多吧。
這些都是前情。
麥汀汀雖然也提前知道了這個小朋友會來,但是一般這樣金貴的小少爺都是由店長親自照顧的,和他沒什么關系。
沒有想到,小少爺來的第一天、見到麥汀汀的第一眼,就只愿意黏著他了。
事實上,麥汀汀在“小蘑菇”里不僅受其他員工歡迎,也很受孩子們歡迎。
畢竟愛美之心是天然的,誰不愿意跟一個好看又溫柔的大哥哥一起玩呢?
雖然尼基塔和戚澄也是俊男美女,可這兩人的性格實在是缺乏親和力。
尤其是尼基塔被戚澄冷冷吐槽過,口紅顏色簡直像剛吃完小孩。
其實老朋友之間互相開玩笑,本來是沒什么的,倒霉就倒霉在戚澄的這句話被一個小孩子聽去了,還相信了,哇哇大哭,最后鬧到家長都過來詢問究竟是怎么回事,尼基塔被迫解釋了好一通,這事兒才算完。
扯遠了。
總之,在“極光”的小太子黏上麥汀汀之后,他別的工作基本上都被其他員工分擔了,專心致志照顧好小少爺一個就行。
約珥周末是不來托班的,兩周前的一個周五晚上西奧多家的司機過來接他,周圍的臨時停車點已經停滿了,哪怕是他們家那輛象征著財富與地位的賓利也不得不乖乖繞道一個街區之外的商場地下停車場。
麥汀汀送約珥到停車場,除了司機還來了一個保姆。
每個周末的分別時間總是困難的。為了不讓小少爺有更多的流連,麥汀汀跟他說完再見就轉身離開。
本來已經被保姆抱著塞進兒童座椅里的小男孩,看到他離去,哭喊著“媽媽”,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氣掙脫開了保姆的懷抱,爬下車,跌跌撞撞朝他跑去。
小孩子個頭實在太小了,完全在司機的視野盲區,正好有一輛車從車位里倒出來,眼看著就要撞上去,所有人心臟都快跳停了。
平日里看著柔弱且緩慢的麥汀汀。此時此刻竟激發出了無限潛能,一個箭步沖過來,在車輪底下緊緊抱住男孩。
突然竄出來的大人讓司機也嚇了一跳,但起碼是剎住了車,才沒有釀成更大的慘劇。
萬幸的是,只有麥汀汀的后背有些擦傷,而懷里的約珥毫發無損,僅是因為受到驚嚇大哭起來。
麥汀汀就這么成了小太子的救命恩人。
麥汀汀的工作同樣是周末雙休,但“小蘑菇”店里是全年無休的,周末有其他員工輪班。
因此,等他周一來上班的時候,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倒沒有惡意,只是帶著一種此前從未見過的揶揄。
麥汀汀換上“小蘑菇”專用的制服。有些驚疑不定地走到尼基塔身邊,小聲問:“姐姐……怎么了,為什么大家都在看我?”
尼基塔喜上眉梢,攬住他的肩膀大力晃了晃:“寶貝兒,你發達了!”
麥汀汀:“???”
店里另一個黑皮膚、同樣是大學假期來打工的同事昆特拿了一大捧向日葵走過來:“喏,有人送你的。”
麥汀汀詫異地接過來一看,里面有張小卡片。
〖謝謝你救了約珥。〗
就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沒有落款。
不過尼基塔提醒道:“翻到背面。”
麥汀汀照做了。
背面是“極光”最有名的LOGO,這個LOGO和普通大眾買家能看到的那種還不同,只有公司的高管下發的文件里才會印有這樣的字體。
昆特對此頗為興奮:“我鄰居是開花店的,他說這個品種的向日葵可不便宜,這么一大捧得多少錢呀?”
尼基塔笑:“小弟弟,你知道能用上這個字體的“極光”LOGO的人,年薪起碼這個數嗎?”
她比了個數字,昆特倒吸一口涼氣。
路過的戚澄哼了一聲:“公器私用。”
尼基塔嘖了一聲,腹誹道,這就是嫉妒嘛。
盡管戚澄從來沒說過,但這家伙對麥汀汀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哦不,當事人不能算。
麥汀汀那小孩兒一看就是在愛里長大的,習慣了善意,因此對他人特殊的示好沒什么分辨能力,在感情這方面很遲鈍。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單純,才格外受歡迎。
這捧向日葵是個開始,接下來的半個月,這位單親爸爸時不時就會送點兒花啊,小甜品什么的。
第一周還是匿名,第二周就親自來店里了。
頭一次露面,西裝外套搭在臂彎,因為個子太高,進門時不得不彎下腰避開五顏六色的手工風鈴。
他彬彬有禮:“請問,麥汀汀在嗎?”
那一瞬間光芒萬丈,蓬蓽生輝。
第二周,單親爸爸來的頻率越來越高,接兒子的同時,順便問問麥汀汀有沒有空一起吃晚餐,或者送他回家。
也可能接兒子是順便的。
尼基塔作為沖在八卦前線的第一人,肩負著“小蘑菇”所有人的殷殷期盼,跟著去吃了一次飯,得到的最重要情報只有——總裁真——的——好——蘇。
其他員工:“就這?”
尼基塔敷衍完他們,沖麥汀汀眨眨眼,做了個口型:‘我答應了會幫你們保密的哦。’
保密……保密什么呀!
麥汀汀臉頰發燙。
西奧多先生也只是吃過飯送他回家,其他什么都沒有做呀。
正想著西奧多呢,西奧多就來了。
不過來的是迷你號的那個。
依舊是那輛很多個零的賓利停在門口,戴著墨鏡的保鏢開門。
(這個排場已經被戚澄明里暗里不屑過好幾次了。)
兩歲零兩個月的約珥·西奧多小朋友今天穿了件淡藍色的寶寶衫,背面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涂鴉,妹妹頭發型上別了個檸檬形狀的夾子,像個會動的洋娃娃。
他剛被保姆放下來,小書包只背了一般的帶子,另一半拖在地上,也沒能阻止他見到麥汀汀,眼睛立刻彎成小月牙。
小家伙樂顛顛兒地跑過來,抱住成年人的大腿,揚起小臉,小奶音軟綿綿的:“麻~!”
作者有話說:
不是父子,依舊和正文一樣是弟弟的設定~
第98章 現代都市IF(2)
麥汀汀非常發愁, 小約珥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認定了他是媽媽。
約珥·西奧多兩歲了,不是溝通不了的小嬰兒, 相反他很聰明, 很多話都聽得懂。
麥汀汀已經耐心解釋了很多次,叫哥哥也行, 叫老師也行。
可是小少爺就是這么執拗, 一定要喊媽媽, 不然就哭。
約珥是個性格非常好、很活潑的小朋友, 在托班從來不鬧人,也不會跟其他小朋友起沖突, 更不會動不動就哭。
于是尼基塔安慰道:“算了, 小麥, 小太子想這么喊就這么喊吧,你也不吃虧。”
麥汀汀:“?”
……是嗎, 剛滿二十歲的單身男大學生就這么莫名其妙給兩歲小孩當媽媽,真的不吃虧嗎。
不過約珥實在太可愛了,沒人可以對著這樣一張小臉, 和亮晶晶的、滿是期待的大眼睛,說“不”。
就算是男大學生, 也得淪陷。
于是,麥汀汀和約珥約定:只能在沒有別人在的時候, 可以這樣喊。
這個年齡的孩子最喜歡的就是互相模仿, 萬一讓別的小朋友聽去,都這么跟著喊, 那怎么得了。
他確實挺喜歡小孩, 但也沒打算現在就當爹。
……更別說當媽了。
“你好呀。”
麥汀汀摸摸約珥的頭發, 拉著他的小手,接過保姆遞過來的東西,帶著小孩子往活動室走去。
路過辦公室的時候,瞥見尼基塔依舊雙眼放光盯著電腦,估計還在刷那個帖子。
麥汀汀在心里嘆了口氣,算了,反正西奧多先生也不可能上論壇嘛,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好了。
他們這家“小蘑菇”雖然不是總店,勝在位置好,盡管在CBD,卻是坐落在街心花園里,鬧中取靜,這得益于有財大氣粗的店長加持。
班里不少孩子的父母就在附近的寫字樓工作,每天接送也很方便。
這個點正是大部分公司的上班時間,已經來了不少孩子了,分別由昆特和另外兩個女老師帶著玩玩具或者看圖畫書。
托班分為兩歲以下和兩歲以上兩個部分,兩歲零兩個月的約珥·西奧多小朋友可以算作大孩子了。
活動室的孩子們一見麥汀汀進來,紛紛放下手中的玩具,嘩啦啦擁過來:
“麥麥老師!”
“小麥哥哥!快帶我玩呀!”
“汀汀老師你終于來啦。”
“哥哥哥哥今天該輪到給我講故事了!”
相當受歡迎。
昆特和女老師們看著剛才還在自己旁邊的小家伙們全都成了麥汀汀的“信徒”,很無奈。
班里有個叫盧克的男孩,快四歲了,粗粗的眉毛,胖乎乎的臉頰,像動畫里的小孩,在約珥來之前是最黏麥汀汀的。
盧克抱住麥汀汀的大腿,對他牽著的約珥道:“約珥妹妹,今天該把小麥老師讓給我們啦。”
約珥留著妹妹頭,再加上五官過于精致,被家里保姆一天一套不重樣打扮得粉粉嫩嫩,別說本就性別概念模糊的小孩子,就是托班的老師也總把他認成女孩子。
小家伙并沒有放開麥汀汀的手,很認真地回答:“我不系妹妹,我系男孩嘰!”
盧克搖搖頭:“不可能,男孩短發,女孩才留長發。”
其中一個女老師走過來,拍拍他的腦袋瓜:“不可以有偏見哦,男孩也可以長發,女孩也可以剪短發。”
在對世界形成刻板印象之前,觀念還是很好改變的,盧克沒費什么力氣就接受了老師的說法。
不過。
“但小麥老師還是該我們啦!”
約珥不太情愿,麥汀汀捏捏他的小手:“要學會和其他小朋友分享呀。”
雖然自己是被分享的那個……呃,有點怪。
不過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眼看著越來越多的小孩一圈圈將麥汀汀團團圍住,昆特適時走過來,擠過矮矮的人墻,將約珥一把抱起來,高高舉過頭頂:“小不點,今天哥哥帶你玩怎么樣?”
麥汀汀力氣不夠,平時沒法帶他這么玩,但沒有小孩子不喜歡舉高高,約珥興奮的笑聲立刻沖跑了要“分享媽媽”的煩惱。
有幾個孩子也想這么玩兒,湊到昆特身邊排隊等。
其他仍舊圍著麥汀汀的,則按照女老師們的吩咐找地方坐好,接下來聽小麥老師講故事。
麥汀汀翻找童話書時看見約珥紅撲撲的小臉,感激地沖昆特一笑。
深皮膚的青年沖他眨眨眼,耳釘明亮地一閃。
麥汀汀坐在孩子們中間時,想著,他是真的很喜歡“小蘑菇”,可愛的小孩子,以及這些友好的同事。
要是畢業之后也能在這兒工作就好了。
他把童話書鮮艷的封面展示給孩子們看:“猜猜今天要說什么故事呀?”
封面畫著海洋和波浪,還有一條可愛的小人魚。
孩子們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海的女兒!”
“可是那上面是男孩誒。”
“那就是海的兒子。”
“剛剛老師還說了不能從發型判斷性別呢。”
“反正……反正就是人魚的故事!”
麥汀汀微微笑:“盧克說得沒錯,的確是一條小人魚的故事哦。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條小人魚生活在美麗的海洋中。他和家人們幸福地生活在一塊兒,小人魚慢慢長大了,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總想去海面上看一看。有一天……”
他的嗓音輕緩,又不失抑揚頓挫,輕易就把小家伙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帶他們進入那個夢幻溫柔的童話國度。
以盧克為首,所有孩子很快心就跟著故事里勇敢救人、卻意外掉進漩渦里的小人魚吸引了。
所以,他們也沒發現——或者說沒在意,那邊玩累了舉高高的約珥·西奧多跑過來,熟門熟路鉆到盤著腿坐在軟墊上的小麥老師的膝上。
他在麥汀汀的懷里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也跟著聽。
或許是約珥在麥汀汀這兒總有優先權,其他人都習以為常了。
麥汀汀翻過一頁故事書,順手捏了捏男孩金發上的檸檬小夾子。
好吧,就像故事里的小人魚也總有更偏愛的海域、珊瑚與珍珠一樣。
他在這里,也最最喜歡約珥小朋友啦。
*
麥汀汀下午請了半天假回學校,有個回老家的室友有份資料今天要急用,丟在寢室了,不得已請他這個本地人去一趟。
他幫完忙也才四點多,這個點回家吧,家里沒人,去“小蘑菇”吧,又快到下班時間了,待不了多久。
麥汀汀有點糾結,順著樹蔭慢吞吞走。
今天是陰天,曬倒不曬,還是有點兒熱的。
他皮膚白,熱出的紅暈很顯眼,有種純潔又天然的誘人感,引得不少路過的人都在打量,被注視者倒是毫無自覺。
麥汀汀發現有不少人在往禮堂方向走,還人手一張看起來頗為精致的宣傳單。
他有點兒好奇,不過性格使然,實在做不出隨便找個路人問問看的舉動。
好在遇上了同班同學。
秦加也拿了張傳單:“咦,你怎么回學校啦?”
麥汀汀沖他笑,秦加也沒多問,反正就是個打招呼的方式,揚了揚手里的傳單:“有個講座,也算是招聘會吧,要不要去聽聽看?免費的,先到先得。”
“什么講座?”
“‘極光’集團,你知道么?就是那個做高端珠寶的,我們學校美院不是挺出名的么。好像這次還有些別的崗,策劃宣傳之類的,哦還有管培生。不過聽說管培生名額基本等于沒有。”
秦加貼心地用硬邦邦的傳單當扇子給看起來隨時要中暑暈過去的麥汀汀扇扇風,沒留意到后者一瞬間的僵硬。
“極光珠寶”,不是西奧多先生的公司么……
他猶豫了下:“來的都是什么人呀?”
“不是很清楚,好像有高管吧,畢竟咱們也是頂尖學府,總得重視一點。”秦加一看表,“哎,快入場了,咱們趕緊走吧。你就算不感興趣也進去吹吹空調涼快一會兒,別暈過去了。”
然后麥汀汀就被他握著手腕拽去了禮堂。
和秦加說得一樣,免費進入,先到先得。
不一樣的是,來的人比想象中要多得多,禮堂爆滿。
按理來說,“極光”挑暑期來校招,是不會有那么多留校學生的,剛好美院在搞展覽,非常有針對性。
可“極光”畢竟是很多人充滿幻想的奢牌,許多聽到消息的其他學院的學生、以及像麥汀汀這樣家在本地的,甚至還有些外校學生都來了。
珠寶集團的校招和新品發布會有什么區別?
區別在于,后者和普通人無關,但前者卻有可能讓普通人從此變得不普通。
總之,等麥汀汀跟在秦加后面進去的時候,已經幾乎找不到座位了,最后只好堪堪縮在角落里。
他聽著前后左右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主要集中在,那位惹眼的西奧多總裁會不會親自來。
雖然大多數人對此表示懷疑:CEO日理萬機,哪有空管小小的校園招聘啊?
唯有麥汀汀期待中夾雜著忐忑。
真的會在這里見到西奧多先生嗎?
上一次見到還是好幾天前,這幾天對方去國外出差了,小約珥每天都是保姆送來的。
雖然他對西奧多先生之前的示好稍微有點兒難招架,不過幾天沒見,竟然還有一點想念呢……
剛想到約珥,手機來消息了,是尼基塔問他今天還會不會去店里,約珥到處在找“媽媽”。
【小少爺今天會待得比較晚,你要是有空,從學校回來了再過來也來得及。給你算加班費喲~】
還附了一張小寶貝叼著奶嘴踮腳扒窗臺、看向他常來的那個方向、眼神委屈巴巴的照片。
哎呀。
麥汀汀的心頓時融化了。
待會兒要是西奧多先生沒來的話,還是回“小蘑菇”去看約珥和其他小朋友吧?
人群中忽然安靜了幾秒,爾后集體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麥汀汀一抬頭,看見校領導引著幾個西裝革履的人走上臺,熒幕上亮起了“極光”的LOGO。
臺下的手機、相機瘋狂咔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大明星的發布會呢。
來的那些人依次落座后,最中間的,也是最高大英俊的那個重新起身,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清了清嗓子,很淡地笑了一下:“大家好。”
那嗓音低沉醇厚,魅力無邊,搭配上那俊美到360°無死角找不到半點缺點的容顏,絕不輸任何當紅明星,又有明星身上找不到的、家世與學識打造出的華貴氣質。
臺下學生們的尖叫山呼海嘯。
啊哦。
麥汀汀收起手機。
走不掉了。
作者有話說:
汀寶給小朋友們講的故事就是身份對調IF里的自己XD
第99章 現代都市IF(3)
埃里希·西奧多, “極光”珠寶現任CEO,西奧多家族掌權人,時尚圈的引領者, 少男少女的夢中情人, 以及一些股東無可奈何不能拔除的眼中釘。
能在二十八歲的年紀擁有以上頭銜——哪怕只擁有其中一個,都很不得了了, 全部集齊更是難于上青天。
但埃里希偏偏做到了。
西奧多是老牌貴族, 枝繁葉茂, 盡管埃里希來自正支, 也是唯一的繼承人,可二十來歲坐上家主之位仍舊會惹來非議, 以及其他人的虎視眈眈。
好在, 埃里希以自身的能力和手腕, 短短一年間便平息了所有表面上的流言蜚語,叫他們非議也只敢私底下偷偷摸摸的。
就是這樣一位作風強硬、聽著聞風喪膽的家主, 偏偏有一張堪比電影明星的俊美臉蛋,受年輕人追捧程度不亞于真正的一線演員。
麥汀汀坐在角落里,遠遠看著臺上的埃里希對公司定位、戰略、品牌價值侃侃而談, 那樣卓越的口才與邏輯,那樣閑庭信步的自信和氣度, 是害羞的他怎么也學不來的。
好遠呀。
他想。
不僅是中間隔著無數同樣崇拜埃里希的學生,更因為他們之間……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
麥汀汀想不通, 像埃里希這樣哪哪兒都在發光的成功人士, 為什么會看上自己一個沒什么特長才華的學生呢?
難道,只是因為自己救了約珥嗎?
且不說舉手之勞, 就算真的感激, 送個一兩次謝禮也差不多了, 還反反復復請客吃飯送回家,到底想表達什么呢?
尼基塔幫他發的那個帖子,后來他鼓起勇氣看了一眼,除了個別已經開始寫起了小作文,大部分都是勸他不要癡心妄想的。
麥汀汀想,他也不是妄想,就是覺得有些困惑。
就在他暗自嘆氣想不明白的時候,原本安安靜靜聽埃里希說話的周圍(那入迷程度就和“小蘑菇”的孩子們聽他講故事差不多)突然再一次騷動起來。
麥汀汀茫然地看了眼秦加,后者知道他又走神了,壓低聲音:“現在是提問環節呢。小麥你有什么要問的么?”
“……啊?”
“感覺離我們的專業太遠了,只能當來這兒吹空調了。”
埃里希選了最前排的一個女生,這女孩兒戴的項鏈和戒指都是“極光”的,一看就是老顧客了,對品牌也很有研究,提的幾個問題都很有針對性,同時表達了自己想要成為設計師的愿望。
埃里希雖然沒什么特別的表情,臺上其他幾個公司的管理層頻頻點頭,面帶微笑。
接下來埃里希又叫了幾個人,大概是管理著這樣一個珠寶帝國的緣故,他的眼光的確非常獨到,哪怕都是盲選,抽中的不是美院設計專業,就是商院管理專業,包括校園知名的自媒體博主……通通是“極光”校招需要的人才。
看的多了,見識的多了,便能鍛煉出從氣質上挑選人的能力。
這話麥汀汀以前不懂,今天可算是見識到了。
位置所限埃里希挑的大部分都是靠前排的學生,后排有個男生嚷嚷了一句“您可不能偏心美女啊”,哄堂大笑的同時,也讓主持人打開了攝像頭,好讓埃里希能夠挑選到后排的學生。
原本這些事都和最最后排的麥汀汀無關,猝不及防就被波及到了。
一句玩笑話出來,后面的學生也踴躍了許多,雖然其中很多人可能根本不是抱著應聘的想法,總之,氛圍更加熱烈了。
唯獨麥汀汀祈求著千萬不要看見自己……
然后他有些怯意的表情就通過攝像頭放大到了舞臺的屏幕上。
美院的俊男美女數不勝數,剛才提問到的幾個女孩兒就一個比一個漂亮,攝像頭掃過麥汀汀時,并沒有引起太多學生注意。
但很明顯,埃里希看見了。
他沖著他的方向,微笑了一下。
全場霎時間安靜了好幾秒鐘。
要知道,這位聲名遠揚的霸道總裁從進來開始,除了打招呼的第一句禮貌且疏遠地笑了一下,其后幾乎沒什么表情,哪怕有人回答了什么逗樂或者精彩的發言,他也只是簡單地點點頭。
‘這就是冰山男神嗎,愛了愛了。’
——前排人這么小聲吐槽。
可是,他現在竟然笑了。
竟然笑了!
還笑得那么溫柔好看!
冰河消融,春風拂面,本應當是為之贊嘆的美景,卻叫下面人都呆住了。
總裁先生這是……看見什么了?
連秦加都好奇地八卦起來,只不過他知道麥汀汀對這些一向不感興趣,自來熟地和另一邊的同學興奮地討論。
唯獨真正的當事人,唯一知道發生了什么的麥汀汀,耳朵燙了起來。
幸好鏡頭已經轉到別的地方了,不然所有人都會看見他的臉紅。
剛才埃里希,是在跟自己打招呼呀……
*
“哎,同學,請等一下!”
散場之后,許多人還沉浸在西奧多先生的帥氣和“極光”宏大的前景中,熙熙攘攘。
有人擠出重圍,喊住了麥汀汀。
麥汀汀站住,和他一塊兒的秦加也停下來。
那人是今天“極光”隨行人員之一:“你姓麥嗎?”
麥汀汀點點頭。
“請問你現在有空嗎?”
麥汀汀:“……”
秦加:“怎么了?”
麥汀汀遲疑道:“可能,有點事吧。”
秦加:“你也要遞簡歷嗎?”
麥汀汀搖搖頭:“是別的事。”
秦加還在疑惑,可他們也只是同學,不好過問太多。
麥汀汀跟他告別之后,和那個人往停車場走。
打開車門,埃里希果然坐在里面,長腿交疊,拿著平板一張張過目已經發到郵箱里的部分簡歷。
認真工作的男人總是帥的,如果本來長得就帥,那就是超級加倍。
麥汀汀看得心臟怦怦跳。
埃里希見他來,隨手把平板放在小桌板上,微笑:“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麥汀汀坐到他旁邊,系上安全帶,并攏雙腿,雙手放在膝蓋上。
姿勢乖乖的,不像大學生,像小學生。
他搖搖頭:“不會。”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埃里希說,“今天沒上班嗎?”
“回學校處理點事。”
“接下來呢?”
麥汀汀不知該怎么回答。
這個問題,難道又是想……
年輕的那個不安地眨了眨眼,埃里希將他小動物一樣怯怯的表情盡收眼底,柔聲說明來意:“我是想說,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可以陪我去接約珥放學嗎?他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的。”
埃里希頓了頓,加上一句:“就像我剛才在禮堂里見到你一樣驚喜。”
麥汀汀本來聽見他的邀請頗為欣喜,尼基塔發來的那張照片還在手機里,他其實也挺想去看看約珥怎么樣。
但是后面這半句……
太直白了呀。
埃里希道:“不拒絕我就當你默認了哦。”
“嗯……”麥汀汀躊躇片刻,“好。謝謝您。”
“謝我什么?”
麥汀汀愣住了。
對啊,謝他什么呢?
可是為什么這句道謝就如此自然地說出口了?
男孩兒的眼睛那種霧蒙蒙的藍,總是彌漫著水汽。
那樣子真的很像車等下受驚的小鹿。
埃里希主動給他找臺階下:“是謝我可以順路捎你嗎?”
麥汀汀就是再遲鈍也明白對方的解圍,點了點頭。
其實這樣的事情,這樣的對話,也發生過好多回了。
在車子啟動、車窗外的風景開始后退時,麥汀汀想,是謝謝你……頭一次讓我覺得被人這樣喜愛。
*
和埃里希說得一樣,托兒所里原本悶悶不樂的小約珥,在見到這兩人同時出現時,臉上的喜出望外足以照亮整個暗沉的夜晚。
小孩子飛奔過來,沒有選擇爸爸,直直撲進麥汀汀懷里:“麻!”
雖然班里其他孩子都走了,連員工都基本下班了,可是當著人家親爸爸的面被喊媽媽,還是讓麥汀汀有些尷尬。
好在埃里希并沒有在意,在麥汀汀把約珥抱起來之后,伸手揉了揉小孩子的頭發:“偏心。”
他比麥汀汀要高不少,做這個動作時微微彎腰,距離后者耳邊很近。
這兩個字說得又輕又快,像朵一閃而過的云。
讓麥汀汀有一瞬間不知他究竟說的是約珥,還是自己。
小孩子倒也沒有完全忽略真正的監護人,咯咯笑著倒在麥汀汀肩窩。
店里已經沒什么人了,除了保潔阿姨,也就尼基塔和戚澄。
店長看他們的模樣仿佛嗑到了全世界最真的CP,一臉姨母笑。
至于戚澄,則是永遠那張看起來不太高興的臉。
“餓了嗎,想吃什么?”
埃里希問。
麥汀汀沒說話,他猜想這句問的肯定不是自己。
果然懷里的小寶貝咬著手指想了想,說了個外文單詞。
母語說得都還不夠流暢呢,已經學外語了。
人和人的起點真是太不一樣了。
“好,那晚上就吃這個。”他看向麥汀汀,這一次的確問的是他,“小麥老師,愿意一起嗎?”
這樣的問話,和約會有什么不同呢?
麥汀汀垂下眼:“好的呀,謝謝您。”
這已經快成他面對埃里希的口頭禪了。
如果說之前還在煩惱怎樣應對西奧多先生追求般的屢次邀請,今天在見識過“極光”CEO的才華橫溢后,很難不被吸引。
那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這邊戚澄的氣壓愈發低,卻又無可奈何。
尼基塔拍拍他的肩膀:“別傷心,支棱起來,姐姐請你擼串。”
戚澄:“……我謝謝你。”
“那邊的兩位老師,如果不介意,也一起來吧。”當事人朝他們看過來,“我會為你們預約另一個位置。”
第100章 現代都市IF(4)
“我不理解。”
戚澄單手開易拉罐, 把無糖可樂嘩啦倒進面前冰塊已經堆到杯口的玻璃杯,冷著臉。
“不理解什么?”尼基塔優雅地用吸管啜著西柚味的氣泡水,“是不理解西奧多先生為什么會請我倆一塊兒, 還是不理解為什么選在這種地方?”
戚澄沒說話。
一般不說話的時候, 尼基塔都當他默認。
“前一個問題,我猜是禮節性的, 不希望小麥單獨赴約而覺得尷尬。”尼基塔向后靠在椅背上, 看向周圍, “至于后一個, 我也還沒想通。”
他們的周圍,全都是跑來跑去的小孩子, 尖叫的, 哭泣的, 口水兜掉在地上,又被后一個撿起來塞進嘴巴里。
作為一家知名幼托班的投資人兼店長, 事實上尼基塔在公共場合對吵鬧的小孩兒容忍度非常低。
或許正是因為上班時間要一直對著一群不停哭泣的低齡兒童,才讓她在下班的時候不怎么想再見到另一群。
如果是往常,公共場合有這么多煩人的熊孩子, 尼基塔會發飆。
但她今天不能。
因為這兒就是供熊孩子撒野的親子餐廳。
沒錯,埃里希·西奧多請麥汀汀共進晚餐的地點并不是符合“極光”CEO華貴身份的什么高級餐廳或者私人大廚——就是個稍微有點小貴的親子餐廳。
這讓同樣被邀請的戚澄和尼基塔大為震撼。
埃里希說到做到, 果然給他們訂了另一桌。
現在,四人之間隔了陌生的一家三口, 而那個嬰兒正試圖爬上餐桌。
“還是小少爺比較乖。”尼基塔感嘆道。
這件事情的起始點, 約珥·西奧多小朋友正乖乖坐在麥汀汀腿上,戴了太陽花圖案的口水兜, 左手和右手拿的都是兒童塑料叉, 專心致志研究面前的芒果奶凍。
他既不像同齡的孩子們一樣用哭泣來表達自己, 也沒有像更大的孩子們要求下去繞著餐廳瘋跑或者和其他孩子打架。
他就那么安靜而聽話地待在監護人身旁,簡直是每個家長理想中的孩子。
至于今天的中心人物麥汀汀,和被吵得腦仁疼的大部分家長不同,非常享受被過量人類幼崽環繞的感覺。
麥汀汀一直有點兒社恐,抗拒和成年人打交道,但單純的孩子們就不會。他們讓他感到放松。
或許這就是他將來想要從頂級學府的植物學專業畢業后投身幼師行列的原因。
有些人工作并不是為了賺錢和養家糊口,也說不上實現人生價值之類遠大的目標,他們只是想讓生活變得更快樂一些。
第三種比前兩種都要稀少得多,巧的是,麥汀汀正好的這種人。
不僅小孩子多的地方讓他沒那么緊張,連小朋友低糖低鹽少油的食物也更對他的胃口。
尼基塔看著那個三口之家后面的……另一個一家三口,很罕見的,竟然麥汀汀是負責說的那個。
人前高冷的西奧多總裁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聽得很專注,眼神也溫柔極了。
這幅畫面,尼基塔想,但凡自己現在不道德地偷拍一張,然后不道德地寄給媒體,明天《勁爆!“極光”CEO、西奧多家主單身原因找到了——竟是戀上年輕大學生》的標題將會鋪滿各大門戶網站。
好在尼基塔不是那種不道德的人。
“投其所好。”尼基塔托著腮,笑瞇瞇地嗑著CP,順便對戚澄道,“這就是你為什么追不上小麥的原因。”
“誰說我要——”
尼基塔做了個“收聲”的手勢。
她不想聽戚澄爭辯,這個男人永遠不懂得直面自己的心思,哪怕整個托班連同家長都知道他喜歡麥汀汀。
哦,麥汀汀本人倒是不知道。
遲鈍的小麥寶貝兒很明顯是那種需要直球的類型嘛,難怪悶騷型的會輸。
尼基塔瞅瞅埃里希,再看看戚澄,嘆著氣搖了搖頭。
“……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祝你有更合適的桃花吧。”
*
飯后尼基塔非常有眼神把戚澄帶走了,以免打擾別人的二人——雖然一共有仨人但仍然是二人世界。
埃里希開車送麥汀汀回家,拗不過小朋友的要求,麥汀汀只得在后排陪約珥。
剛才晚飯上兩人聊得很愉快,麥汀汀也很難遇到讓自己充滿傾訴欲的對象。
每一次和西奧多先生在一塊兒的時間都過得很快,這才更讓年輕的那一個感覺心亂。
可是……
可是什么呢。
他自己都不確定究竟阻礙是什么。
是年齡嗎?是身份嗎?
還是因為,對方有一個孩子呢?
——說起來,他好像一直沒問過約珥媽媽的事情。
麥汀汀不覺得主動去探聽別人的八卦是好的舉動,尤其是這“八卦”多半是別人隱秘的傷疤。
不曾露面的西奧多夫人或許和埃里希感情不和離婚了,或許因什么原因離世了,或許這個孩子只是埃里希一度風流的產物……
總之,提起來都是消極的情緒。
正當麥汀汀以為這份好奇心會一直成為沒有謎底的秘密時,最終竟然是小約珥主動揭露出來的。
離麥汀汀家還有一個路口時,昏昏欲睡的小孩子忽然睜開眼,對著后視鏡:“哥哥!”
埃里希也看向鏡子:“嗯?”
“噓噓。”男孩的表情很凝重,“急。”
埃里希看了看導航,往前一點有家餐廳,或許可以借用一下。
“好,等一下。”
埃里希說了等,約珥也就很聽話地等。
直到車停下來,和店員溝通后、小朋友都已經去完廁所回來了,麥汀汀還沒回過神。
哥哥。
哥哥……?
男孩的小奶音軟糯,但清晰,這兩個字他確認自己絕沒有聽錯。
簡直振聾發聵。
為什么約珥會喊埃里希“哥哥”?
難道外界一直傳言的西奧多家族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其實是名正言順的小少爺?
為了表示謝意,埃里希帶著約珥在這家餐廳打包了幾個小甜點。
往停車場去的路上,男孩一手拎著小點心,一手牽著麥汀汀,蹦蹦跳跳,開心得沒了睡意。
被拋棄的埃里希神色如常,望向依舊發懵的麥汀汀:“你是不是在想,他為什么喊我哥哥?”
被戳中心事的麥汀汀:“……”
埃里希揉亂約珥的頭發,淡淡笑意里夾雜著些許嘆惋:“因為他就是我的親弟弟啊。”
麥汀汀眨了眨眼。
他平時不太關注這些新聞,可尼基塔一直是沖鋒在八卦前線的頭號戰士,早在約珥被送來上學之前就已經看過西奧多夫婦,也就是埃里希的父母逝世的消息。
那大約就是兩年前的事情。
而約珥……也正好兩歲。
麥汀汀睜大眼。
埃里希看起來并不介意在他面前撕下傷疤:“那時候報道我父母去某個旅游海島度假,其實約珥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約珥的存在會動搖其他人的股權,所以他們一開始并不想讓小家伙被知曉。后來他們遇上車禍雙雙離世,我是名正言順的監護人,去接他回國,被媒體拍到,然后事情就發酵了。”
麥汀汀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埃里希接著說下去:“如果大家都認為他是我的兒子,那也沒什么不好。反正西奧多后繼有人,他們也就無法逼著我去和他們挑選好的女性結婚。”
話題忽然跳轉,麥汀汀斟酌了一下,慢慢問:“你不想結婚嗎?”
“不是不想,只是不想和不愛的人。”埃里希低頭看著他,眼睛里有一層燈光映出來的亮,“我已經心有所屬了。”
麥汀汀看見對方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倒影,臉上一下子燒了起來。
他、他該說什么呢?
這算是表白嗎?
可是,可是……
年輕的那一個的猶豫不決都已經具象化了,埃里希也不忍心逼迫他,像平時哄弟弟那樣,也輕柔地摸了摸麥汀汀的頭發:“好了,今天先送你回家,來日方長。”
那無異于一個長久的約定,叫人從聽到的那一刻便開始有期許。
他分享了一個秘密,麥汀汀想。
很重要,很重要的秘密。
*
之前幾次埃里希送麥汀汀回家,都只是送到小區門口。
如果戚澄和尼基塔也一塊兒,他們會震驚于看起來只是個學生仔、平時穿著打扮也沒什么特殊之處的麥汀汀,竟然住的是房價如此奢華的別墅。
就像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這個暑假還要出來打工“補貼家計”的年輕人,其實是麥家的小兒子。
沒錯,就是那個幾乎壟斷了對某個區域國家所有貿易的進出口貿易公司,麥氏集團。
但這件事,埃里希倒是知道。
而且,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今天埃里希把麥汀汀一直送到家門口,正巧遇見麥原野從車庫里出來。
當哥哥的看見弟弟從一輛陌生車里出來,免不了多個心眼往駕駛室瞅一瞅。
這一眼,讓麥原野大為震撼。
“咦……埃里希學長?”
作者有話說:
麥哥哥:我學長把我弟拐走了,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