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前世情人5
◎竟然是十九歲的季辭◎
許游出發時天蒙蒙亮, 春天剛交接過來,夜長仍勝白晝一籌,他的Virage停在古堡門口, 亮銀色,如同劃破黑夜的閃電。
季淳來送他們, 不想搞得太轟動, 沒讓其他人來,除了加西亞如影隨形。
許游離開,不是獨身,還帶著季辭一起。當然, 季辭并未蘇醒。
許老板做大做強的公司不要了,蒸蒸日上的事業也無所謂,打拼幾百年累積下來的許氏江山, 通通可以不要。他要帶著他心愛的人去流浪,見識見識大好河山,期盼鳥語花香能喚回愛人。
講起來頗有幾分孤注一擲的浪漫主義,很符合許游在愛里情意綿綿的類型。
不擱家里靜養, 反而到處跑,季霖澤質疑過這樣到底對季辭的恢復是好是壞。最后還是季淳出面, 說, 我同意了, 你帶他去吧, 不過, 等他醒了, 就得立刻回來。
許游說好。
季淳說, 小許, 你要對他有期待。
許游說我一直相信他, 從來不變。
他相信季辭也心心念念想著自己,也在找辦法回到人間。
今天就是定下來的出發之日,距離季辭在秘境森林犧牲兩個月整。許游可算是結結實實體會了一把當年小孩兒苦等自己的心情。
他的Virage經過萬能的加西亞巧手改造,停駐時比房車寬敞,行動時比單車便攜。再不濟,他可是頭巨龍,翅膀一揮,還不是想去哪兒去哪兒?山川湖海,都攔不住他。
后排也變了樣兒,正好嵌進季辭的翡翠臺。人類安睡在其中。許游降下車窗,擺擺手:“你們回去吧,我們很快會再見。”
他說完踩下油門,后視鏡里的兩個身影越來越渺小,直到季淳垂下頭,加西亞撫上他的肩膀,為他披上外衣。
*
人類———或者現在也不全是人類了———能不能醒,什么時候會醒,誰也不知道。許游也不再擔心,反正他目標明確,要帶季辭走一遍他們去過的地方,就像兩個人曾經說好的旅行。
季辭三歲,他們初見的那個電影頒獎儀式現場,許老板包了一天,找到曾經季越彭抱著季辭坐著的位置,同昏睡中的后者一起,把當年季辭作為曇花一現的童星參演過的電影看了個遍。熒幕上的男孩小小軟軟,可愛得要命,許游后悔那日在蘑菇叢的幻境中沒有多看看他。
季辭十歲,許游曾用堪比求婚的姿勢單膝點地,立下永遠守護他的誓言。那個酒會的露臺還在,許游帶他去天臺,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在他耳邊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過去的事兒。二十來年的時光在龍的生命中太短暫了,所以樁樁件件他都記得無比清晰。
季辭十五歲,車禍前談話的咖啡廳早就賣給了別人,成了西餐廳。許游就想辦法,借了一天他們的后廚,親自動手做所有季辭喜歡吃的東西。人都說留住男人的心得留住男人的胃,或許喚回一個人,也要先勾起他嗅覺的記憶?
季辭二十一歲,新年夜古堡的大火扭轉了所有人的命運,那片燒焦的土地在幾年以后早就恢復了郁郁蔥蔥的生機,半天看不出曾天降災厄,自然是最好的修復師。許游記起來那時候季辭總愛去森林里散步,撿松果,堆雪人,二十歲了還是小孩子,對什么都好奇。
季辭二十三歲,他們跨越種族、壽命的差異,他們相愛,他們一秒都不愿分開。
……
后來,許游嫌加油和停車太麻煩,長距離用飛的,短距離就徒步。
七位數的車,隨手把車鑰匙送給了路邊的流浪漢。
要是換了人類,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走不了多遠體力就消耗完了,還好龍類別的不多,就是勁兒用不完,完全不是問題。
三年前就是因為應酬,沒有陪季辭一起回家,才讓埃隆·赫定有了可趁之機在森林中劫走季辭,許游至今愧疚難當。這回徹底停了工作,就算是龍也可以拋棄金銀財寶,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寶貝兒回來。
許游碰了碰人類白凈的臉龐,想著要是擁有虬變大變小的能力就好了,把季辭縮小裝在口袋里,走到哪兒都隨身帶著,再也不分離。
*
這條地下河許游只帶季辭來過一次,那時候是盛夏,人類和龍相反,不喜歡高溫和太強的紫外線,哪怕家里開了空調,每天還是蔫蔫兒的。許游想方設法逗他開心,就帶他來這里泡泡水納涼,干凈,安靜,無人打攪。
這兒不深,水流也緩,許游把翡翠臺連同季辭一起放進河里,飄飄蕩蕩,小船似的,然后自己也浮在旁邊,雙手枕在腦后,山洞里點點螢火蟲閃爍,好似潑灑了滿天繁星。
他轉頭看了看季辭的側顏,眉峰到眼窩,鼻梁到唇珠,線條漂亮得如同精心雕琢出的瓷器。他看著看著,非但沒生出旖旎和幻想,反而越來越困。
不對勁。
龍本來就沒人類那么需要睡眠,這段時間在路上,他更是陪著季辭小憩過很多次,為什么現在會困成這樣?呵欠一個接一個,眼皮沉重得怎么也睜不開。
為了保護小辭,他一路上都很警覺,不可能被別人下藥;這條地下河他來過無數次,季辭也來過,以往都很正常,確定沒有致幻的物質。
那為什么……為什么這么想睡覺?
許游心感不妙,掙扎著想要清醒過來。不管到底什么原因,現在帶小辭離開肯定是上策,只要———
來不及了。
他的意識已然墜入深淵。
*
許游從冗雜的夢境中睜開眼。
許游是條龍,遠古巨龍。上刀山下火海這種事兒不在話下,直升、俯沖、百米加速更是家常便飯。但這種仿佛在時空隧道中極速掉落的感覺,還是頭一回經歷。
他根本不是在做夢,而是暈眩,大腦昏昏沉沉,睜開眼更是怔住了。
沒有螢火蟲,沒有地下河,甚至不是黑夜,來到了亮堂堂的白天。
許游反應過來,猛地回過頭:“小辭——”
自然是什么都沒有。沉睡的人類和翡翠臺,都隨著先前暗河的景象消失了。
在做夢嗎?龍可以夢到如此逼真的事情嗎?
作為超A級,無論在龍屆還是人屆想要掙一番事業,冷靜的頭腦必不可少。比起搞清楚怎么回事、或者找到突然消失的季辭,他首先要確定自己身在何處才行。
許游環視一圈,初步判定,他現在在一個……村莊里?
和秘境森林有幾分相似,霧氣多到處處顯著怪異。這座終年大霧的村莊,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綠。
但同秘境森林的綠又不同,那里的豌豆藤綠得鮮嫩青翠,充滿生機;這兒則像潮乎乎的苔蘚,隔著空氣黏在皮膚上,讓人頭皮發麻。
許游低頭看了看手,是自己的。他沒像小說電影里那樣穿越到別人身上———這太可笑了。
但衣著很怪異。要知道許老板向來是光鮮的,從上到下的行頭都是高級定制,往少了說加起來六七位數;現在穿的這身呢?破破爛爛,粗制濫造,還布滿灰塵,好像從哪兒撿來的,可能只值個六七塊錢。
大霧,潮濕,古怪的身體。疊加起來,鮮明地跳出元素:恐怖。
許游又試著將力量與血液匯聚到手部,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手上的皮膚并未硬化成金色的龍鱗,更別提能伸出龍爪了。
他又試試看其他部位,沒有一個能夠改變,恢復到巨龍的形態。
意料之中: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不再是龍了。
*
方才眺望霧氣繚繞的遠山,現在拉近視角,他在一個很古樸簡單的小院子里。地上擺著些農具,還有沒做完的農活,好像它們的主人匆匆離開。
許游繞著房子走了好幾圈,判定這兒就是「自己」的家。
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他穿越了?重生了?有人在惡作劇?還是就只是做了個不對勁的夢?
然而龍是沒那么多夢的,就算有,也不可能失去龍的能力,就像人一般來說不會夢見自己變成豬。所以,現在再也感受不到龍血的沸騰與共鳴的他,應當是通過某種還不清楚的手段來到了陌生的地方———或許是另一個世界。
既然是村莊,肯定還有其他人在,或許詢問是更好的快速搜集信息的方式。許游剛要出去,院子的大門發出響動,有誰從外面走進來,穿著和他不太一樣,更……更現代一些。
來人一抬頭,許游傻了眼。
季辭?
“寶貝兒,你醒——”
不對勁。
這個季辭看起來比他的那個要年輕,剛剛成年的模樣。沉默,蒼白,眼神中沒有從小到大被嬌寵著的天真柔軟,反而是冷漠與提防。盡管還是一樣漂亮。
年輕人被他的突然開口嚇了一跳,皺起眉,但沒有多問,估計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這位房東許村民,平時明明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葫蘆,怎么可能張口甜言蜜語呢?
許游這邊倒是很快地分析出來現狀:既然自己不再是龍,那么眼前的季辭,很有可能也不是他的那一個。
陰差陽錯,他們一同穿越———姑且就叫穿越吧———來到這個異世界,不知是偶然,還是命運的安排?會不會就是老天對他們的考驗?
他和這個小辭看起來是住在一起的,當務之急,還是得熟悉一下情況,最好能重新建立起信任關系,共同找到逃離的方法,帶著季辭回到原來的世界,皆大歡喜。
*
很快,第一道難題橫亙在許游面前:并不是他想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夠真正地開口、被季辭聽見。
就好似他們在玩一個游戲,溝通時需要通過特定的聊天頻道,而系統會設置一些關鍵詞進行屏蔽,若他觸發了那些詞匯,連發送都發不出去,更別提讓季辭知道他的情況了。
這個世界的確詭譎得很。許游繞著那些講不出去的話,先試探著了解年輕季辭的基本信息。
和預計得差不多,這個季辭才十九歲,剛成年沒多久,之前還是個學生仔。他也不是村子里的居民,通過某種不愿細說的途徑來到這兒待一段時間,完成了目標以后就會走。
他們交談倒也不是促膝談心,還得干農活,畢竟季辭說,他是借住的,不付錢就算了,總得做點什么償還。
要是在往常,在屬于自己的那個世界,許游早就一連串想法讓他償·還·了。然而現在可不是說那些東西的時候,他觀察著他,發現這個季辭也不簡單。
十九歲的男孩兒獨身來到如此偏遠的地方,那張白嫩嫩的小臉上沒有多少青澀,反而對陌生環境非常適應,隨身攜帶著鋒利度極高的匕首,割開家禽的手法嫻熟,溫熱腥臭的血淌到手上,神色紋絲不動。
要知道,他們家那個小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心慈悲得很,不管是親自動手還是看別人殺生,都做不到。
眼前的季辭,自如地好像只是吃了頓飯。
要么天生冷酷沒有心,要么……就是經歷了千錘百煉。
許游有些難受,他不知道這個孩子究竟經歷了什么,才能對生死的東西如此麻木。或許本人就整日踩著死亡的鋼索也說不定。
——盡管不是他的季辭,可因為是季辭,他總希望他能過得好。
房子破破爛爛的,四處漏風。許游瞥了眼外面天色轉暗,夜里估計不好過,哪怕已經不再是龍,還是討厭冷。
他提議,去砍點柴生火,如何?
作者有話說:
本卷是最終卷,無限流部分不會長,還有幾章就完結啦……
第122章 前世情人6
◎小孩兒一口一個許哥◎
根據這個季辭的反應來推測, 許游想,在自己「穿越」過來之前,身體的主人應當是寡言少語的類型, 而今日自己驟增的交談,顯然讓年輕人很適用。
盡管季辭對他還有諸多戒心, 但許游沒有忽視, 對方望著自己的眼神帶著怯生生的、對親近的渴望。
是有點兒……喜歡自己嗎。
看來,無論在哪個世界,小家伙仍然與自己有心意相通的可能吧。
許游當然很想把他摟在懷中,尤其是冰冷、到處灌風的夜晚, 想要抱著他,吻他的耳后,告訴他別怕, 自己一定會帶他回家。可惜為了不擾亂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只得作罷。天曉得他要是直接告訴季辭未來發生的一切,會不會有什么系統突然崩塌的連鎖反應。
昨晚他倆坐在院落里一邊劈柴,還喝了點家釀燒酒, 好歹讓身體暖和了些。龍對酒精的接受度很低,不過他是多年商場歷練出來的, 還算習慣;現在是完全的人身, 更是自如。
問題就是, 睡了一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暈乎乎的, 四肢軟綿綿, 不受自己控制。
不對, 已經不是象征意義的范疇了, 而是字面上的, 不受控。
天又冷,他還暈著,根本不想起床。然而身體卻不由自主動了起來,朝著院子里走去,在那捆還沒劈完的柴旁邊坐了下來,舉起斧頭。
這具身體還殘留著稀薄的自我意識嗎?如此精準的工作機器,見不得他們農活干剩下的?
盡管詭異得要命,但還挺省勁兒,根本不用大腦調配,身體就自覺地活動了起來,他低著頭看自己的雙手,仿佛在駕駛不太聽話的機器。
身后傳來響動,看來季辭也醒了。許游想回頭跟他說說怪事,但現在已經沒有身體的控制權了,依舊背對著來人沉默地干著活。
季辭愈靠愈近。
許游意識到,隨著人類的靠近,自己的雙手正在將斧頭握得越來越緊,肌肉緊繃,那是發力的前兆。
等等。
這具身體,想做什么?
——想對季辭做什么?
季辭已經到他身后了,許游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見手中木與鐵鑄成的斧頭,驀然變成了無比精巧、閃著寒光的鐮刀!
他失控地被迫轉過身,舉起死神之鐮向著毫無防備的季辭砍去———
*
為了保護脆弱的機體,人體擁有許許多多止血的小程序,血管會收縮,血小板能夠形成血栓,血液也會快速凝固,各部門配合,嚴陣以待。
皮下出血,靜脈出血,一般情況下都能在短時間內止住,以免造成更大的傷害。
但動脈不同,尤其是脖頸處的大動脈。受傷后很難阻止,如果血管破裂嚴重,將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此刻,季辭還維持著微微張著嘴的表情,眼睛里寫滿了驚訝、恐懼與憤怒,身體癱軟成一灘爛泥倒了下去,猩紅的血液噴涌而出。
帶著恐怖鐵銹味的液體全濺在許游臉上、身上。他下意識閉上眼,撲面而來的溫熱如同一張網,將他徹底困住。
他……他砍了小辭?
怎么可能?
怎么會!!
片刻后的呆愣后許游成功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沖向血泊中的人,但來不及了。動脈處流血的速度和心臟、脈搏是一致的,現在它們都已經平息,而那雙美麗的、曾被他親吻過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甚至還未閉上眼,愣愣地盯著晦暗的天空,沒法相信生命竟以此種方式終結。
懷中的溫度快速消散,許游再怎么抱緊季辭也是徒勞。他雙眼充血,頭疼欲裂,惡心地想吐。
短短幾個月,秘境森林的決戰之后,他第二次看見季辭死在自己面前。
這一次,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愛人。
他仰天發出怒吼與悲鳴,無人回應,唯有院落里一棵凄苦的枯樹,枝杈上原本停歇著一只漆黑的烏鴉,也應聲振翅遠去。
*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會發生如此荒謬之事?
他有沒有什么辦法救活季辭?
如果季辭死在這里,和真實世界的那一個能否醒來,究竟有沒有關聯?
一大堆問題盤旋在腦海,卻沒有任何人能夠解答。許游把季辭抱回床上,打來水,用毛巾擦干凈他身上的血污,還蓋了被子,像之前的幾個月一樣,讓人類看起來只是睡著。
他自己了洗了澡換了衣服,恨恨地搓著凝結的血塊,直到皮膚通紅。簡陋的皂角也來來回回擦洗沖刷好幾次。小辭不喜歡難聞的氣味。
等他準備回到房間,太陽正巧上升至最高處,中午十二點,天地陡然扭曲起來,周圍所有景致跟著向心旋轉,看來這兒又要出現新的大變動。許游下意識閉上眼,等待著抖動止息。
等他再睜開眼,驚訝地發現先前的血污消失得干干凈凈,無論是沙土、草木亦或用來劈柴的木樁,包括他隨便堆在一角的剛換下的衣服,哪還有半點之前的痕跡?
作孽的鐮刀也沒了,還是那個老式的斧頭。甚至柴火都保持著昨晚的形狀。
好似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根本不曾發生……過?
許游還沒消化完這邊的新變化,一墻之隔,又有腳步聲靠近。就他在這兒呆了一天的經驗來看,村莊家家戶戶隔得很遠,互相也不走通,他到來之后除了季辭,一個活人都沒見到。
現在,又會是誰?
許游的神經高度緊繃,丁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如同驚弓之鳥。
生了銹的大門發出沉重不堪的嘎吱聲,和昨天發生的一幕驚人地重疊,季辭,鮮活的,健康的,19歲的季辭,從院子外面而不是房間里走出來,這回沒有他的出言打斷,自然地打著招呼:“許哥,我回來啦。”
許游渾身一震。
——這個迷蒙的世界,到了正午,會刷新回起點。
*
嫩生生的小季辭一口一個許哥、哥,讓許游非常受用。
要知道,他原本世界的那個小家伙,從三歲開始,連句叔叔都沒喊過,直呼其名,毫不客氣。
倒不是說他介意,呼喚名字也是一種愛;不過能被年輕的小男友喊聲哥哥,那滋味兒還是挺美妙。
雖然他清楚,這個季辭不是他的。
無論為什么世界會刷新、季辭又是否知情,許游都暗暗發誓,絕不可能再傷害他。所以立刻把斧頭收了起來,家里什么尖銳的刀具全都鎖進倉庫里,力保創造出安全的環境。
他掌握了19歲的季辭一些基本信息,交談也就更得心應手。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建立起信任,讓季辭配合自己,才能有效地反過來保護他。
被清零的好感度想要重新打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許游和系統斗智斗勇,繞開所有屏蔽詞,盡量把自己得到的消息都透露給季辭。
更何況系統只能屏蔽語言,不能屏蔽眼神,他連裝都不需要,自然而然眼神中就帶著熱切與神情。或許是前世情人的羈絆,季辭對他的好感度也唰唰飛漲。
然而事與愿違,午夜時分,許游的身體再一次脫離控制,他看見自己走到季辭的床邊,雙手掐上人類不設防的細弱脖頸,將從夢中被驚醒的后者活活勒死,窒息,斷氣,癱軟倒下。
他現在明明已經是人類了,手勁還是出奇得大,季辭根本沒力氣掙扎。短短幾分鐘,溫暖的生命在他手中以灰白告終。
明明知道自己會傷害季辭,卻沒有任何辦法阻止。
第一次是震驚,第二次,就是麻木。
許游脫力地滑坐到地上,靠著床沿,撐著額頭盯著地面發呆。
這是個死循環嗎?季辭一定會死在自己手里嗎?
到底是什么設定在逼迫他們?
難道,是這個房子有問題?
那么,如果去別的地方,會不會就能逃脫詛咒?
*
許游枯坐一夜,直到第二天正午,太陽上升至頂點,世界再次刷新。
這回他掐著時間等季辭回家,在季辭進門的剎那猛然拉住他的手向外跑去。后者嚇了一跳,弄不明白怎么昨天睜眼都沒瞧過自己的房東,突然如此……熱情。
“許、許哥,怎么了?”
“別問,你先跟我來。”
他們奔跑了很久,直到兩人都精疲力盡,直到把村莊都遠遠甩在身后,許游才總算敢停下來歇一歇。
清澈見底的小溪在腳邊潺潺蜿蜒,許游找了塊平滑的石頭坐下來,季辭則站在不遠處,抱臂望過來:“發生什么事了?”
那是個守備的姿勢。現在的季辭還沒刷好感,不能急于求成。許游挑挑揀揀說辭:“你有沒有覺得,這里……我是說,這個世界,怪怪的?”
季辭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成年到現在,也見識過不少關卡了,見過形形色./色的NPC,他們往往不清楚自己是NPC,自詡普通的人類,所以玩家在載入游戲后,也必須把他們當做常人一樣相處和對待。
每個關卡的規則不同,有些地方可以提示NPC、也能找NPC要求提示,但有的地方不能。
他暫時還沒判定出許游是哪一種。
察言觀色是每一個成功商人的必備技能,僅靠這短暫的停頓,許游就辨別出季辭一定有什么瞞著自己:關于這個世界的奧秘,季辭應當更清楚。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或許只是直覺,他感到自己同季辭在這個詭異的世界中,扮演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就好像一個游戲里會有兩類玩家,他們分別得到不同的提示,或許目的就是干掉對方,或許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不得不干掉對方。
哪一種都不是許游想要的結局。他是來帶季辭走的,也許這個世界的季辭活下去、順利「通關」——若比作游戲的話———那么他原本世界的那個季辭,說不定就能醒來。
許游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以后,低聲道:“或許我們可以合作。”他直截了當,“你的目的是什么?是殺了我嗎?”
這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判斷,不然為什么自己的身體總想著先下手為強?
年輕人的臉色有一絲古怪:“當然不是。我是為了來守護……”
他的話戛然而止,表情定格在恐懼。
*
許游順著季辭的視線仰起頭,半空中忽然投下細細閃閃的光的碎片,直到它們聚成一個小身影。
是個……小男孩?
五六歲模樣,五官精致如畫,面無表情,白膚銀發銀瞳,身上穿著純白的病號服,因為過大而顯得空落落的。整個人只是某種高端技術投下的虛影,半透明且縹緲。
許游還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小孩子,如霜似雪的色調讓他想起簌簌,卻又比簌簌、或者后來的耶利米都冷漠得多,不似真人。
也許本來就是假的。
男孩垂著眼睛,如同無慈悲的神明注視著悲哀的信徒,開口聲音稚嫩,卻沒有絲毫語調起伏,的確是電子合成出的虛假:“玩家季辭,賄賂NPC,系統做出違規判定。懲罰措施:扣除2000點積分,并在全區通告警示一次。本次游戲清除存檔后重啟,若有下次,直接淘汰。”
小孩說完就消失了。天空澄澈,沒留下一絲痕跡。
但許游清楚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等他回過頭去,季辭連手都在顫抖。
許游初來乍到,對2000點有多寶貴沒了解,但他看出了季辭在聽見「淘汰」二字時眼里驚恐更甚。剛才信息量太大,又是玩家、NPC,又是游戲、存檔,他想來想去只問出一句:“那是誰?”
年輕人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系統。”
季辭話音剛落,身周的輪廓也開始模糊,直到影影綽綽,好像隨時要消融。許游唰地站起來:“小辭——”
后者因為他這句親昵的稱呼抖了一下,但沒有再看他,聽天由命閉上了眼。
許游想去抓住他,卻已經遲了,人類的身體如同電子合成出現差錯般扭曲好幾下,最終和剛才那個小男孩一樣,消融進空氣里。
許游眼見著他離去,仍舊不能挽留,膝蓋一軟,跪在草地上。幾步之遙的溪水潺潺向前,不為任何人、任何事停歇。
第幾次了?這是第幾次看見季辭死在自己面前?
看著愛人的雙眼一次又一次失去光華,世間最痛徹心扉的酷刑不過如此。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才要受得如此懲罰?
作者有話說:
止血部分的知識參考百度百科。
☆特別說明:這幾章里所有的「殺」人與被「殺」,都不是現實意義上的殺死,而是指游戲中的淘汰。玩家(主角)在被游戲情境淘汰后,回到系統里會復活。攻受沒有傷害對方或他人的主觀意愿。
第123章 前世情人7
◎他被困在這循環一日◎
前兩天都是在正午時分刷新世界, 今日他清早就拽著季辭出門,系統裁定隨之而來,這么一通操作之后, 距離明天中午還有一天多的時間。
事已至此,著急也沒辦法, 還不如趁這個空當好好理清思路, 起碼先從那個全息投影的只言片語中大致還原一下世界觀。
首先,這里是個游戲。
逼真程度無法判定,很可能同現實世界是完全連通的,不能隨隨便便受傷和死亡。先前自己殺了季辭、后者還能回到原點, 很有可能并不是游戲的一部分,而是因為自己意外穿越進來,產生的BUG。
其次, 季辭是玩家,而他是NPC。
和他之前的猜測重疊了一部分,那就是季辭在這兒遇到他,一定是為了某種目的。許游還是玩過不少游戲的, 自然知道NPC有的是幫助玩家,有的則是阻攔, 既然自己已經殺了季辭好幾次, 那么應當是后者。
如果這些基礎推測沒有問題, 那么, 只要他能夠幫助季辭完成任務、通關游戲, 應當就能回去了吧?
通常游戲不會只有一個玩家, 尤其是做得如此繁復用心的游戲, 若是每次只有一個人參與, 許老板從經濟角度考量, 也太浪費了。
許游想,既然他是NPC,那么就應當與整個游戲是一體的,可以到處走動,在不違反保密原則的前提下也可以和別的玩家、NPC對話———他恍然大悟,之前開不了口,就是因為被系統屏蔽了可能泄露的關鍵信息。
他想幫季辭勝出,首先得知道玩家的任務是什么吧?
許游覺得自己的思路沒什么問題,于是回到房間挑選了一套最符合人設的衣服,扛著鋤頭出門去了。
*
既然是村莊,人煙再稀少,有一個地方不會缺人:農田。
不出所料,許游果然在那兒看到兩個女人,一個面黃肌瘦,身材矮小,干起活來卻非常有力,動作流暢好似重復過千萬遍;另一個打扮得還挺時髦,涂了濃濃的紫色眼影,左耳綴著個巨大的耳環。
兩人老遠就察覺到他靠近,也不在乎是不是會被聽到,聊了起來。
“哎,不是那個誰么。”
“村尾的許副唄。”
“為什么叫許副?”
“是咱們的副村長。這么叫起來高級些。”
“就是姓季的那男孩兒綁定的那家?”
“對。”
“可惜了。我沒記錯的話,小季應該分配到的是龍吧,還挺……”
——龍。
后面的話沒聽見,許游只精準地捕捉到了這個字眼。他皺起眉,這個世界,也有龍的存在嗎?
他已經差不多了解了自己的人設,沉默寡言,不愛跟人交際,同他在自己世界里左右逢源的性格完全相反,也不知道這些村民有什么理由推選他當副村長。
許游略一躊躇,放下鋤頭,走過去:“小……季他,怎么樣了?”
女人們沒想到他會主動過來搭話,驚訝明明白白寫在臉上。時髦的那個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懷疑是被魂穿,不過還是回答:“他違規被系統懲罰了,不就一個小時前的事么?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問,“你們為什么知道?”
女人再次用那種不可置信的眼神審視他:“因為系統公告所有人都能看見啊。”
在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許游突然發現她倆的頭頂上懸浮著一串光標,時髦女是紫色的,寫著「玩家」二字以及她的名字;農婦則是黃色,名字前是「NPC」。
不僅這兩個標記,點開來,還有更詳細的資料,包括擁有的點數。當然,只有玩家有。
時髦女現在的積分只有五六百點,許游想起季辭之前被扣掉的2000點,估計不是個小數目。
這一切,和他玩過的網游,沒有任何差別。
*
玩家能夠得到關卡的部分背景資料,許游身為NPC,則可以看到更多。
倒不是因為系統賦予了更高權限,存粹因為理論上來說,NPC并不會關心玩家遭遇了什么、又想得到什么,他們畢竟只是一段程序,跟機器沒有差別,按照設定去運轉就行了。
誰能想到,老實巴交的許副村莊其實是個有真實思想、有精確行動目標的BUG呢?
他連看資料帶套話,總算把世界觀補了個大概:本輪游戲一共12位玩家參與,要守護村落里古老的12生肖石像,每一個玩家被分配到其中一個,能在村子里找到、并且保護好它不破碎或者被別人奪取,堅持整一個月,也就是到10天后的正午時分,就算通關。
季辭已經找到了那個石像,沒錯,巧的是,他被分配到的正是龍。命中注定,他的生生世世都與這個奇幻而瑰麗的物種有關。不過生肖中的龍是東方的,而許游則更靠近西方幻想中的形態。
時限一個月,說來不長,好像守護個沒生命的物體也挺艱難,實際上遭到的挑戰數不勝數。最重要的是,這個關卡沒指定每個玩家最后只能帶著自己被初始分配的生肖,也不阻止他們自相殘殺,那么很有可能有人悠悠閑閑度過前面29天,只要最后一日伏擊、奪走別人的就行。
許游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季辭身上。
但問題在于,在許游到來之前,季辭已經找到了龍的石像,并且戰戰兢兢過了20天。卻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努力全部作廢,一切從頭開始。
清檔是把雙刃劍,一方面,石像地點也會隨之刷新,他得重新去找;另一方面,季辭重新進入之后,只要撐過十天就夠了。
殘陽如血,許游一人待在院子里,站在那日他舉起鐮刀的位置,霞光披在身上,好似又回到了驚心動魄的剎那。
我要保護你。他想。我一定會救你。
*
人類不比龍,需要進食和睡眠,哪怕是系統的虛擬程序,為了增加真實性,還是得該吃吃該喝喝。
夜里許游睡了一覺,被季辭———他的那個———在秘境森林自絕前的模樣驚醒了。
那時候人類含淚望著他,說,等我回來,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再往更早之前追溯,季辭勇敢表白、他們心意相通后,小孩兒也講過這種話,好像年紀輕輕、家里千嬌萬寵著長大,卻背負著什么深不可測的過去似的。
除了當事人,季霖澤也叮囑過類似的話。如果季霖澤知道,那就意味著季淳也曉得。其他人呢,還有沒有別人知道?不會跟季辭準備好重生一樣,他作為伴侶,又是最后一個才被通知的吧?
許游突然坐起來,近乎成型的猜想鉆進他的大腦。
他一直沒仔細去想現在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他又是怎么被「抓」過來———會不會,有那么一種可能性,這兒不是虛擬的游戲,而是季辭真實的記憶?
難道人真的有前世今生?
他所經歷的,正是季辭的上輩子?
許游驀地想起二十來年前,季小辭才三歲大,見到自己第一眼就又驚又恐,并且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對自己充滿了沒來由的敵意。那時候許游還覺得挺委屈,明明也沒招惹這孩子呀,怎么就這么被討厭呢?
若猜想成立,那么就都說得通了:在他的視角,他們的確沒見過,才覺得莫名其妙。
可對于季辭來說,他就是上輩子的仇人,再相見,怎能不懼怕,怎能不抗拒?
而且,按照這幾天的季辭對他的態度,實際上是帶著點若有似無的親近的,說明作為玩家的季辭,反過來對他這個NPC頗有好感。
被一個喜歡的人親手殺死,是什么感受?許游不敢想。
他們已經有兩世因緣了,他忘得干干凈凈,只有季辭獨自記著所有———這就是季辭要告知他的那個秘密。
許游呆呆地望著月色下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眼眶酸澀,幾度欲落淚。
前世今生,幾度輪回,穿過歲月生死的回響,他們依舊密不可分,或許這就是既定的命運。
*
第二天下起了雨,許游沒法通過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這個破落的、看不出年代的小村子連個鐘表都沒有,身為龍,又沒有人類的作息和生物鐘,許游別無他法,只有等。
他在落著雨的門廊下轉了483圈,終于迎來了季辭。
年輕的那一個背著雙肩包,很拘謹的樣子,對他自我介紹,滿眼冷漠。
許游心里一沉,果然重新載入之后就清除了之前的記憶,好感度歸零,不僅是尋寶的季辭,他自個兒也得從頭開始。
有了先前幾回累積的經驗,許游沒再從口頭上試圖泄密,而是不管季辭去哪兒都陪著,兼任助手和保鏢。系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吱聲,那應當就是合規的。
或許是他殷勤過了頭,季辭反而不怎么愿意親近他,時刻保持著距離。許游失落之余,驚喜地發現他的身體沒再脫控對季辭做出威脅安全的事情。季辭沒死,有驚無險地撐過了第二天正午———沒有刷新!
接著是第三天和第四天,季辭都還活著。離截止日期越來越近,季辭也有些焦躁,還好他運氣不錯,第六天在那座幾乎被霧氣淹沒的山腰上找到了生肖龍的石像,如獲至寶。
幾日陰雨連綿,這座山太過原始,幾乎沒路,處處泥濘濕滑,走起來很艱難。下山更是陡峭,季辭差點摔下去,還好許游反應快,一把抱住他。
兩人滾了幾十米才勉強停下,好在沒受多少傷,就是沾了一身的泥巴,狼狽得不得了。
反正臟都臟了,許游也不急著起來,綿綿細雨里把他摟進懷里,喘著氣,笑道:“幸好你沒事。”
糟糕,他忘記自己的木頭人設,把這個當成自己家的小朋友了。
他剛想找借口糊弄過去,卻發現季辭看自己的眼神變了。
還真是陰差陽錯。
“可以嗎?”
“……”不說話就是默認。許游低下頭,在那兩瓣朝思暮想的柔軟嘴唇上,印下一個清淺的吻。
*
心意相通的歡喜持續到晚餐,他們一起用地里新鮮采摘回的蔬菜和剛宰的家禽做了飯,還喝了點兒酒,身體暖烘烘的。
兩人聊了許多,大部分是季辭在講,講自己以前的人生,進入這些個致命游戲前,也曾是個普通的學生,有父母、家人和朋友。那是許游所不了解的,畢竟他世界里的小辭,是個意外被龍類收養的孤兒。
季辭卸下心房后,輕快了許多,像每一個剛19歲的大男孩兒一樣,回憶時雙眼閃動著光芒,許游著迷地看著他。
原來不管什么時候,不管哪個世界,他們都會愛上彼此。
系統一直安安靜靜,沒有跳出來煞風景。
當晚他們相擁而眠,許游久違地找回了熟悉的溫度,陷入好眠,還夢見二人蘇醒,一起回到古堡,日子重新走上軌道。
然而夜深人靜,他的軀體再一次脫軌,殺死了在懷中酣睡的季辭。
他怔怔地看著慘白月光下季辭定格的苦痛表情,不明白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再一次,陷入死循環。
許游活了六百多年,從未感到如此絕望。連在秘境森林時都沒有。
他清楚自己必須想辦法帶季辭離開,才能讓兩人都在真實世界醒來。可偏偏至今沒有任何人、任何提示告知他如何能打破僵局。
——他被困在這一天出不去了。
第124章 前世情人8
◎改寫命運欽點的結局◎
許老板兩年前投資過一部電影, 以土撥鼠之日的設定為基礎,講述一個女孩和患有阿爾茨海默病的爺爺相依為命,卻意外進入了單日的時間循環。她想盡辦法打破輪回后, 還奇跡般地治好了爺爺的病。
女主由季辭的朋友小溫擔任,當年那個看著叫他心煩的阿鄒則飾演女主爺爺年輕的時候。
兩個小年輕演技不錯, 劇本也好, 頗受好評。
電影是新年檔上映的,要的就是合家歡,同時賺足眼淚和票房,中間要感人至深, 結尾要皆大歡喜。
許老板意識到,自己也被困在土撥鼠之日了。
可惜現實不是劇本,沒人能保證happy ending, 他必須要想辦法自救,以及救出小辭。
循環之所以是循環,正因為無論停在哪一處,往前、往后都是同樣的路徑, 每一個節點沒有任何改變。
把思維逆過來:一旦找到變節的開關,是否就能讓無盡的圓停下來?
許游不停地思索, 究竟什么才是變故?
前幾天的季辭無一例外很快死在他手中, 唯獨最后一個, 撐過了前三天。變數就出現在他身上。
這個季辭, 和其他的有什么不同?他所沒捱過去的最后一天, 和前幾日相比又有什么變化?
年紀、穿著、性格, 通通沒變。他這邊刷新出來的, 全都是那個19歲的熟練玩家季辭。
既然外表是固定的, 那么內里呢?比如情緒, 眼神……
眼……神?
許游猛然意識到,最大的不同,就是之前的季辭從開始對他就很信任,而后來的這個則因他失了分寸的靠近而充滿了反感。
一直到下山出了意外,他果然英雄救美,才讓年輕的那個生出一點別樣的悸動,融化了心防;季辭愛上了他,所以———
對,節點就在于,季辭會愛上他!
不管這個游戲是誰捏出來的,以死亡為賭注,實在殘酷又變態。無論如何,創建者一定是想要通過層層淘汰挑選出最強有力且最無情的勝利者,和養蠱無異。
因此,一旦玩家對NPC撤出戒心,放松警惕,就會導致NPC的自我防御程序是被觸發,主動攻擊玩家,抹殺不安定的因素。
反過來,若是季辭不動心,就能安然度過NPC這一關,挑戰別的難題。
得出結論找到破綻的許游一點都開心不起來,煩躁地抹了抹臉。讓自己的愛人不再愛上自己———這什么破世界啊,趁早毀滅吧。
*
又是新的一天正午,世界再次刷新,冷酷玩家季辭出現在家門口。
許游得了教訓,再也不刷好感度了,離他遠遠的,連個正眼都懶得施舍。反正他再了解季辭不過,小孩兒討厭什么他做什么,保準半天時間好感度就能為負。
話雖如此,許游還是不放心讓季辭一個人出去任務,必須得陪著,還得找借口不能被發覺自己的保護意圖,可真夠為難他的。
離死線只有不到48小時了,好在季辭這回刷新沒有回到原點,而是從在山上發現龍石像開始;畢竟他倆意外生情是在下山路上,清空存檔后并不沖突。
這48小時,季辭唯一要做的就是守護好石像,不讓任何人搶走,也注意別丟了自己的小命。
想來想去外面哪哪兒都不安全,兩人干脆待在家,從院子門到家里全上了鎖。雖然許游很懷疑這破房子能不能承受得住一擊沖撞,反正當他是龍時,簡直隨手一個小風卷的事兒。
玩家之間是有溝通頻道的,NPC也能看見。不過這種單人任務很少會有人聊天,畢竟自己的信息暴露多一分,危險也就多一分。
然而再少,還是會有些零散的通知。許游從碎片合成出主要的信息,那就是初始進入的12個人,現在只剩下5個了,包括他曾在田間見過的時髦耳環女,她對應的生肖是虎,幾十斤的石像,走哪兒帶哪兒。
多一分警惕心沒什么不好,畢竟系統也說了,雖然只要能守護一個石像成功就是通關,但每多得到一個,能加3000點積分。
3000點!每一個任務完成只能獎勵100-200點不等,兌換一個道具卻至少要800點,收入與消費如此矛盾的情況下,3000點是何等誘人的數字?
能活下來的每一個玩家都是精英,干掉對方、搶占石像絕非易事,還容易招來殺身之禍。但在利益的誘惑下,還是有人愿意鋌而走險———這一點,無論在什么樣的世界中,都是相通的。
時髦女住得離許游家不遠,偶爾安靜下來還能聽見她和農婦的爭吵。
許游會想,也不知離了關卡,真實世界的她、他們,都是什么樣兒?
他帶著各種想象入睡,祈禱最后兩天能平安無事。
當晚午夜時分,距離截止日還有整整36小時,時髦女的屋子里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叫。
*
時髦女死了。
這對剩下的四個玩家來說,是非常大的刺激。本來人人都以為彼此達成了默契,把其他幾個石像瓜分完畢后不再打還活著的玩家的主意。
但有誰破例了。
NPC嘴很嚴,不如說系統就沒賦予他們太多自助思考的能力,從農婦那兒根本套不出話。
每個人都能提供不在場證明,他們各自綁定的NPC同樣不會作假,兇手不在他們中間。
那……又會是什么人?
已知不可怕,未知才最驚駭,一時間人人自危,看誰都像仇家。
東方泛起魚肚白,再有幾小時,時髦女的尸體就要被系統回收了,留在這兒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大家收拾好心情各回各家。
回去路上季辭一直眉頭緊鎖,還有三十來個小時,兇手是否會再次犯案?他該如何自保?
許游走在他后面一點,同樣愁云密布。他不是NPC,他是個有思想有感情的活人,面對這樣的意外,和季辭、或者任何一個玩家感到同樣的心慌。
他們回到家,嘴上說著再休息一會兒,各自躺在床上,誰都睡不著。半小時后,交流頻道發來消息。
【要不咱們聚在同一間屋子吧,NPC也都帶上,讓他們監視,總不能再看不出誰是兇手了吧?】
這個提議很快獲得了其他人的贊同。反正也就30個小時了,游戲世界里食物攝入需求量會變少,不吃不眠一天多還是做得到的。
在什么地方耗著不是耗,不如彼此制衡,來得心安些。
除了季辭,現在剩下的還有三人,兩男一女,對應的屬相分別是兔、雞和牛。他們住在村莊的另一邊,距離許游家要橫穿幾畝地。
他們最終定下在兔男家的磨坊相見。
*
季辭的龍石像沒什么特別,和常見的東方圖騰大差不差,蜿蜒盤踞在石柱上,身如蛇,角如鹿,爪如鷹,鱗如魚。跟許游自己既有相似之處,也有諸多不同。
到了磨坊,見了另外幾人,許游才發現這所謂的12生肖并非同一套風格,每個都有差別,比如兔男的這只小兔子,雕刻得十分可愛,比起正統嚴肅的石像,更像給小朋友捏的泥人。
牛女的牛過于潦草,幾乎分辨不出是哪種家畜;雞男的那個過于逼真了,仿佛澆筑后的標本。
看來看去還是他家小辭的龍最威猛嘛。A級巨龍許游與有榮焉。
兔男家的NPC是個看起來挺寬厚的老頭兒,還給他們端來些吃的。幾人懷抱著各自的石像,圍坐在小桌旁,人人神經緊繃,生怕誰殺心突起。
磨坊里就像個已經足夠膨脹的炸./yao桶,只待那丁點火星落下。
從他們進來開始就發現兔男狀態就不太好,總捂著肚子,臉色發青。一問才知道昨天吃壞了肚子。
忍了幾個小時,終于憋不住了,要去上廁所。其他幾人一聽,眼神紛紛變了:生理要求不是不能理解,但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找個借口弄個不在場證明,誰能放心?
更何況這里還是他家的地盤,要是早就在哪兒安了炸./yao,走出去就起爆,他豈不是一人獨享12樽石像?
三萬多點的積分,夠安逸躺上好幾年了,換做其他人,難保不會有這種想法。
兔男真的很痛苦,他外表干凈得體,向來也曾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愿意做出當眾解決的行徑來,再說了,游戲中時時刻刻都是要錄像存檔的,還可能隨機被直播,他活著走出這一關,還要繼續活下去呢!
見另外二人不好攻破,他轉向在座年紀最小的季辭,哀求道:“我保證,真的只是去趟廁所,絕對不會做別的……”
季辭有些為難。倒不是對兔男心軟,而是考慮到這將是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他們之中誰都有可能突然遇到,必須得開個好頭。
許游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沉吟片刻:“我們隨機選一個人,陪他去吧。”
他說的「我們」,指的是在座的NPC。因為NPC是系統的一部分,不會說謊,不會倒戈。
他們當然不會料到,作為NPC的許游可以有二心。
兔男一旦離開,剩下的幾人反倒會更團結一心,而且還有其他幾個NPC在,許游無須擔心磨坊里的小辭會有什么危險。
反倒是這個兔男,著實可疑。
想在「隨機」這件事上做點手腳,對叱咤商場幾百年的許老板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
兔男猶豫了好幾下,最終還是不信任他,自己抱著石像進了廁所。許游等在外面,確定周圍無處可躲后,觀察起了太陽高度,略一測算,馬上又要十二點了。
距離截止時間,還有24小時。只要這24小時大家都相安無事,就是攜手通關,何樂而不為?
或者明天的正午到來之后,他就能帶著小辭一起回到現世,迎接全新的生活。那個場景想一想都叫他心臟暖烘烘的。
然而游戲越是到最后越是困難,這24小時絕不可能輕輕松松就讓他們過去。當兔男在里面已經待了有一小時后,許游總算覺得不對勁了。
他沒有手表,計時并不精確,但一定超出了常人解決的時限。磨坊那邊也有別的NPC出來用肢體語言詢問他什么情況,許游聳聳肩一攤手,表示自己站在這里哪兒也沒去。
【喂,好了沒?】
【你再不出來我們可去撈你了啊。】
【大哥,說句話啊。】
雞男和牛女忍不住了,在公共頻道里給兔男發消息。
當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不祥的預感愈演愈烈,許游關掉頻道顯示,上前敲門:“先生,你怎么樣?”
安靜。
再敲門:“先生?”
無人應答。
里面發出了輕微的響動,許游把耳朵貼過去,聽見摔破東西、痛苦的掙扎,還有……咀嚼的動靜?
咀嚼?
廁所哪兒來的———
不管是什么都叫人惡心,里面肯定不對勁。許游不再猶豫,一腳踹開了廁所本就搖搖欲墜的門,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那只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可愛的小兔子,被許游認定可以出現在兒童節目里的玩偶似的小東西,竟然半脫離了石像,成了活物,而他方才聽見的咀嚼聲正是它發出來的!
石像,突然有了生命的石像,正一口一口磨牙吮血,吃掉了玩家!
許游還是來遲了,兔男被啃得只剩下了半張臉,場面極其駭人,還奮力地轉動著已然凸出來的眼球,僅剩下一半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對許游發出求救。
他早就沒了喉嚨,當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饒是見慣了風雨的許游也被震撼到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乖順雪白的小兔子,在吃完人之后咧開滿是鮮血的三瓣嘴,對自己粲然一笑,表情神態與人類無異,然后又回到石像中,仿佛無事沒發生過。
許游目睹全程,他以為自己身經百戰,然而他毛骨悚然。
什么「守護生肖石像就算通關」,就是徹頭徹尾的騙局。他們這些無知無覺的玩家,根本是被投喂給石像的祭品。
守護一樣東西有多難?不吃不喝不眨眼,雖然挺難受,但就堅持24小時,好像也不困難。
除非被守護的物品本身,才是最后的關卡!
第125章 前世情人9
◎給很多很多的吻與愛◎
系統對NPC的見聞都有保護, 許游無需費心編造,身體再一次脫離管控,自動為聞訊趕來的玩家們編出個完美的自己不知情證明。
仿佛脫離軀殼, 他的靈魂游走,于另一視角沉默觀察每個人, 很快得出結論:其他NPC均清楚內幕, 而且玩家們對此毫無察覺。
聯想到之前系統對季辭的懲罰,如果NPC多跟玩家說幾句話就能算「賄賂」,那么一定是因為NPC知道得太多了。
他不知道,因為他是個BUG。
不用試也猜得到, 這種重中之重的關鍵信息必然是系統設置了屏蔽的,他不可能無礙轉達給季辭。換個別的、屬于系統的NPC,也不會想著透露給玩家。
所以, 許游想,制勝法寶、扭轉全程的關鍵,就在于自己是真實的人類(他竟然能順暢自然地承認自己是人類了,習慣真可怕), 他必須找出方法利用這個BUG,告知季辭。
兔男死后, 最終角逐的只剩下三人。除了兩個至今未找到的石像, 三人對其余石像進行了瓜分, 尷尬的是, 恰巧多出一個, 它該屬于誰, 或者說得更明確些, 多出來的3000點積分被誰白拿走, 又成了一場博弈。
許游當慣了有錢人, 盡管不大清楚這個世界的物價,但看不上3000點或者30000點。他只想讓季辭不爭不搶快點兒贏,帶他回到他們的世界,到時候別說三千三萬,三千萬也是小數目。
*
白天戰戰兢兢過去,午夜就快來臨,按照人類的8小時生物鐘,只要這一覺能安穩睡過去,醒了之后四小時隨隨便便消磨一下,他們就算勝利了。
問題是,睡眠中的人類是最孱弱、最不設防的,他們可不放心把背后交給隨時想殺了自己的人。
三人在屋子里找了相距最遠、又彼此都差不多的三個點,形成等邊三角形,和衣靠著墻壁歇息,由幾個NPC來回走動巡邏。這是他們能達成的最大妥協。
夜色越來越暗,只有中間桌子上的燭光晃了晃。
玩家們各自把石像抱在懷里,冷冰冰的,連帶著身體溫度都在下降,不過沒人敢松手。許游看了只想嘆氣,要是他們知道自己懷中抱的是豺狼虎豹,又會如何?
和其他幾個機械轉圈的NPC不同,許游的目光到處瞟,很快發現玩家的困意愈弄,石像的表情似乎就愈發興奮。當雞男打起了呼嚕,石像上那只潦草的雞雙眼都發出了興奮的紅光;相反,季辭想盡辦法讓自己清醒,他懷中的龍也就靜悄悄的。
光是發現這個還不夠,石像的魔力是他暫時還無法估量的,否則就算成活,一只柔弱的小兔子怎么能吃掉一個身經百戰的成年人?
或許只是提醒季辭遠離石像還不行,許游腦海中出現另一個猜測,既然能變成怪物,很有可能它們都是假的,真正的石像還在別處。
只有不到12小時了,現在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有卡住系統BUG告知季辭石像是吃人怪物、幫助季辭干掉生肖、以及尋找真正的雕像。要如何一一解決難題、活到最后?
季辭做得到嗎?
不,一定能做得到。
無論哪個世界,哪一種時空,許游都不會違背自己當初對季辭立下的守護誓言,「永遠在你身邊。」
*
上一回季辭觸發系統懲罰,是因為向NPC透露情報。盡管NPC理應對全局了如指掌,但不能直接同玩家交流。
然而許游也記得系統說過,初犯是清檔,再犯就直接判定淘汰了,那就是抹殺。他不可能讓季辭去冒這個險。
再之前呢?那些每到正午時分刷新的緣由,是許游強迫季辭提高了好感度,導致他這邊加載過量,程序崩潰。
這倒是個安全的辦法,只刷新許游,不刷新季辭,反正他是假的,沒有生死。但問題是刷新點固定,今日的正午就是死線,卡得太死,沒有操作時間。
還有什么辦法能夠逃過系統的檢測,制造出懸浮空間?哪怕不是整個游戲暫停,只要系統能屏蔽他倆一段時間就行。
想快速了解年輕人,和他們玩同一款游戲是最好的辦法。許老板以前為了調研市場,也去玩過好幾款,并且為了符合標準配合著測試各種抓取。
雖然每個游戲的規則都有細微的差別,有一種屏蔽情況倒是一致的,就是……呃,少兒不宜的場景。
少兒不宜分為許多種,血腥,暴力,恐怖,和其他。這種逃生游戲囊括了前面幾種,過分程度應有盡有,唯獨最后一個許游還不曾見過。也不難理解,逃生游戲能活下來都不容易,還有人有心思想什么情啊愛啊的?
系統只規定了玩家不能愛上NPC,沒說NPC不能對玩家傾心吧?
盡管許游確實很久沒碰過自己的小男友了,但他如今思索這種可能性還真不是為了自己,希望年輕的小辭能體諒他這份……苦心。
反正做什么都可能九死一生,為什么不試試呢?
許游放慢了巡邏的腳步,快到季辭旁邊時,發現后者也睜著眼望向自己,白玉般的臉龐爬滿了疲倦,眼瞳在燭光的映照下卻含著微微的無措與祈盼。無論如何,這個NPC都是他在這兒唯一親近的人,他下意識尋求他的靠近。
不管了。
許游眼一閉心一橫,單膝跪在季辭面前,捏住他的下巴,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用力地吻了上去。
*
世界驟然變得安靜。
磨坊的轉動,風,呼嚕,NPC的交談聲,全都消失了。
許游再睜開眼,磨坊、石像、玩家、NPC統統不見了,只剩下他和季辭面對面,周圍漂浮著無數黑白灰的色塊……俗稱馬賽克。
許游欣喜若狂,他沒頭沒腦的嘗試竟然真的成功了!哪怕只是一個吻,在只見過互相殘殺沒見過濃情蜜意四的系統眼中也是不能夠被接受的尺度,他倆立刻就被檢測出局,進行了屏蔽。
小年輕瞪大了眼睛,一不明白為何如此驚心動魄的倒計時自己突然被親了,二更沒理解他倆跳轉到了什么空間。
許游來不及解釋更詳細,系統能把他們屏蔽多久,誰也說不好,必須爭分奪秒傾倒已知信息。他捧著他的臉頰,讓季辭直視自己:“小辭,寶貝兒,寶貝,不管你有什么疑問,先聽我說完,好嗎?一定要仔細聽,我接下來說的每個字都很重要,知道嗎?”
季辭嘴唇顫了顫,還是「嗯」了一聲。
許游簡單地介紹了下來龍去脈,重點說了季辭必須成功通關、他們才能回到真實的世界,還沒等年輕人消化完這個疊加了前世今生和穿越輪回的雙重震驚,許游又快速告知了眼下的難題:石像會吃人,石像是假的,必須找到真的石像,否則就算活下來也沒有意義。
季辭聽完,沒對其他部分做出評價,只是問:“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嗎?”
任誰聽到這么一股腦亂七八糟的,也很難接受。
許游深吸一口氣:“我剛才吻你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熟悉?就好像我們,你和我,曾經做過很多很多次這樣的事情?”
“……”許游俯身,手掌貼在他心臟的位置,又親了他一下:“現在呢?”
季辭緩慢地眨了眨眼,那種怦然心動……不是假的。
我相信你。
他說。
*
兩人在獨立空間其實沒待多久,但屏蔽的換算時間不同,等馬賽克消散、回到游戲情境后,天光早已大亮。
令人驚駭的是,磨坊里空無一人,另外兩個NPC不見蹤影,雞男和牛女也不在,他倆的生肖像倒是東倒西歪躺在地上,中間有一道深深的裂縫,還有幾塊斑駁的、可疑深色痕跡,像是已經凝固的血。
季辭意識到了什么,轉頭看向許游,后者搖了搖頭,看來在他們被系統屏蔽的那段時間,這不設防的兩人終究是沒捱過去,死在了自己守護了月余的石像口下。
玩家被淘汰,綁定的NPC自然跟著立場,眼下,整個游戲中季辭再無「活」著的對手。
然而這并非成功的直通票,畢竟,季辭還沒有找到真正的石像。
他和許游合力將生肖龍砸了個粉碎,當初結束了季辭生命的那柄鐮刀,如今用來清楚對他的威脅,雖然龍頭在被敲碎的剎那許游感到一絲不合適的疼痛,但好歹也贖了罪。
離正午只有幾個小時了,接下來就是最后一關:找到真正的石像。
12生肖,已經退場的那些玩家沒有一人找到了正品,其實是件好事,這意味著季辭并不一定要找出龍,隨便哪一個都行。壞處在于,也沒人幫他排除了———天曉得他再挖掘出來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豈不是得再經歷一番對決?
急也沒辦法,許游決定陪著他回到自家那個漏風院子里先開始找。
*
原本他倆肩并肩,談論著可能的線索,許游還得一遍又一遍告誡他「你千萬別愛上我」「千萬別動心聽著沒」「否則我不能保證自己會對你做出什么事情來」,無奈又好笑。
走了一段路,許游發現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竟然好幾次被季辭落在后頭。
要知道,他們原本的那個世界,他是龍,季辭是人,體力的差值可不是隨隨便便幾個數字就能列舉的;他活了幾百年,跟季小辭認識二十來年,向來只有小朋友在后面跌跌撞撞、或者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走不動路要他抱———還是頭一回自己成了跟不上趟的那個。
可能因為還不習慣人類的身體,可能因為過去的30個小時幾乎沒有進食和休息過,還有可能快到中午了太陽曬得人發暈,許游給自己羅列一堆借口,直到余光看見有什么青灰色的東西。
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雙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石化了。
難怪他越走越慢,提不起勁,誰能拖著石頭走路?
許游攤開手掌,雖然速度慢了些,但皮膚也都在硬化。照這個速度下去,很快他就會成為石頭人了。
好家伙,千猜萬想,沒想到最終謎底擱這兒等著呢。
前面的季辭注意到了不對勁,轉過頭,睜大了眼睛。
“許游……”
這還是這個世界的季辭,包括之前出現的每一個,第一次連名帶姓喊他。
許游突然意識到,或許自己比起什么許哥、哥、許先生,更懷念被小辭叫全名的感覺。
名字是最短的愛語,不是嗎。
季辭的聲音在顫抖:“你……是不是你,才是那個石像?”
*
NPC只是程序,沒有固定形態。他們可以是人,是動物、植物,當然也可以是任何一種物體,有生命的無生命的,反正隨系統需要來就行。
石化的速度非常快,一分鐘前還是只有雙腳,現在已經爬過了膝蓋,而指尖的也已蔓延到了小臂。他現在連擁抱季辭都做不到了。
太陽越升越高,離正午的最后節點恐怕只剩下幾十分鐘,但自己等不到了。
他有點兒遺憾,本想見證一下小辭的勝利瞬間,看看他3000×11的積分都能買什么好東西,然后再講點甜言蜜語……還真是龍算不如天算啊。
“只能陪你到這里了。”許游笑,“還打算給你留個瀟灑帥氣的謝幕方式呢,沒想到是這種———哎,別哭啊,寶貝兒。”
他最見不得季辭的眼淚,年幼的也好,后來的也罷,季辭一哭他就沒辦法,得使上渾身解數哄才行。給糖果,給擁抱,給很多很多的吻與愛。
但他現在什么都做不到。
季辭想靠近,卻又仿佛腳下生根,幾步之遙望著他,張了張嘴,先掉下的是斷了線的眼淚。
“我真的能在另一個世界與你相見嗎?”
“當然。”許游想,變成石頭還挺好,不怕曬了,冰冷堅硬的表皮覆蓋了他的胸膛,“我從來不騙你的,等你醒過來———等你想起來,就能印證我這句話的真實性。”
男孩兒擦了擦眼睛:“那你等我。”
許游像哄小時候的崽崽一樣微微笑:“一定。”
可惜做不出拉鉤的動作了,石化已經攀升至喉嚨。他快要不能說話了。
游戲終結的倒數時間開啟。
季辭再次驚訝地喊出聲:“許游,你看——”
許游的呼吸也停止了,只剩下眼球還能轉動,他仍不愿移開眼,只想把最后的時間全都花在季辭身上。
但即便不看,他也知道。就算全身都化成了石頭,嘴唇不能親吻,喉嚨不能傾吐,眼睛不能凝望,雙手不能擁抱,雙腳不能奔跑,可還有一個地方是不會變的,還有一個部位,一個器官……
他知曉季辭看到了什么。
——這顆心臟,永遠為你生生不息跳動。
作者有話說:
下章完結!心情那個澎湃啊……
小可愛們除夕快樂,闔家團圓!
第126章 前世情人10(正文完)
◎樂園依舊等待小王子◎
周圍的世界逐漸變得斑駁, 時空隧道再次開啟,五光十色的碎片霎時間海浪一樣向他奔涌而來,形成巨大的漩渦, 猝不及防將他拉入其中。
有了之前的經歷,這回許游不再驚慌。他想自己預計得沒錯, 既然逃離了那個荒誕的游戲, 多半是已經幫助季辭通關了,才能回到現世。
若前世的季辭真是死在自己的刀下,那么這一通扭曲的體驗,是否是在贖罪?他幫他贏得了游戲, 是不是就能獲得寬宥?
他回來了,是不是季辭很快也能醒過來?
光消散了,周遭再次陷入黑暗。但不再岑寂, 有人的腳步聲,低語,還有儀器滴答。
許游動了動手指,還想起身, 被誰摁住了。
“少爺……”
是伯恩。
帶著哭腔的蒼老聲線,不是他的好管家還能是誰呢?
他抬起手, 碰了碰眼睛, 還好, 黑的是眼罩, 沒瞎。
伯恩這回忍不住了, 撲到他身上嗚嗚哭泣:“少爺, 你終于醒了, 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終于醒了……”
“哭什么,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他好笑道, “我睡了多長時間?”
“您哪兒是睡啊,根本就——”沒呼吸沒心跳的,就和死了差不多。伯恩咽下這句話,“從在地下河發現您,到現在有三個月了。”
許游并不關心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那小辭……”
“季小少爺就在隔壁病房呢,等您能下地走動了,就可以去看他。”
“他還沒醒?”
伯恩沒吱聲,多半是在搖頭。許游嘆了口氣,但并不很失望,畢竟自己比小辭先一步離開游戲,那對方回來得遲些也很正常。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伯恩。”
“怎么了少爺?”
“交代你件事情。”
“您說。”
*
許游又昏睡了整整一天,再次醒來是傍晚,眼罩已經被摘掉了,他做了個深呼吸,動了動眼球,慢慢睜開眼。
不是家里的裝飾,他環視一圈,應該是醫院,龍類專屬的那種。他住的樓層挺高,外面沒別的建筑物遮擋,煙紫的暮色穿過窗柩淌了一地。
他第一件事,就是攤開手掌,確定是光滑的人類皮膚、而不是長著青苔的石頭后,又做了最想做的事兒,調動手部的血液聚集向指尖,金色的龍鱗漸次顯現———太好了,他還是那個龍,沒變。
一旦脫離生命危險,以A級的體質,恢復起來就是飛速。看護的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許游拔掉了身上粘著的各種監測儀器,直接去了旁邊的病房。
推開門,里面還挺熱鬧,季家的幾位都在,寧延年和小溫,甚至好久不見的赫定家二位,伊迪絲和盧修斯,都圍著那張清透精致的翡翠臺。
季辭躺在里面,神色安詳。閉眼之前還是19歲的男孩兒,睜開眼后見到的,是25歲的那個,大了幾歲,更加成熟迷人,也只有這個才是他的小辭。
算算看,等到入夏,就該26歲了吧?
許游瞥了眼旁邊的儀器,驚訝地發現季辭已經重新擁有了心跳。
要知道,從秘境森林回來以后,季辭的狀態無論交給誰來判定,都是板上釘釘的死亡,任何能符合人類存活的體征都沒了;但現在,他有了最鮮明的標志:心跳。
盡管跳動的幅度很小,可這意味著起死回生———意味著幾個月來,找材料、換虬骨、手術移植、游戲解救———許游和所有人的努力沒有白費。
*
季辭的心臟重新工作了,許游的心也從萬米高空落回肚子里。他百感交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化成輕柔的呼喚:“季辭……”
他沒有叫他小辭,也不是崽崽,或者寶貝兒。
他叫他的全名,名字才是最短的愛意與咒語。
許游話音剛落,那道幾乎沒什么波瀾的曲線忽然有了一個明顯的跳動。
小溫驚訝地看了看儀器,從其他人眼中相似的吃驚證明不是眼花,激動道:“他在回應你!”
“啊?”
“許先生,再叫他一次!”
許游懵懵照做,這回不僅是全名,平時叫過的稱呼通通來了一遍,怎么肉麻怎么來,把盧修斯和季越彭聽得連連翻白眼。
每一次,季辭都在用鮮活的曲線回答。
季淳微笑著搖搖頭:“我們怎么跟他說話,他都沒多大反應,看來啊,還是得對的人來。”
季悅梔問:“我哥當時是怎么醒的?小舅,也是你在喊他嗎?”
“應該沒有吧?”季淳認真地回憶起來,“我想想哦,當時霖澤還是挺堅強的,等我去的時候,他已經醒過來了。”
季越彭還挺失望:“啊,那就不知道誰對大哥來說是最重要的人了。”
季悅梔用胳膊肘碰碰他:“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季淳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我也很好奇呢。”
莫名被牽扯進來的季霖澤:“……”
平時總是冷著臉的大哥,難得能捉弄一回,季悅梔充滿成就感。轉頭看見幼弟心情又沉重幾分,這家醫院,近幾年來的比之前一百年加起來都要多,實在是運氣不好。
隔三差五就不是這個昏迷就是那個沉睡,季悅梔拍了拍許游的肩膀:“你呀,你倆還真是苦命鴛鴦。”
許游安慰自己:“再苦命,也是鴛鴦。”
天造地設,只羨鴛鴦。
*
許游接手照顧季辭,大家紛紛自覺離場,把空間交給坎坷的小倆口。
季悅梔一邊攬住寧延年,一邊摟著小溫:“走,姐請你們吃好吃的去。”
倆小孩激動壞了,仰慕已久的童年女神,誰能淡定?
季越彭本來想賴著小舅,轉轉眼珠,決定跟著赫定家那兩個:“本少爺給你們個面子,請我吃飯吧。”
盧修斯摸了摸他的額頭,和藹可親:“你沒發燒吧?”
季越彭莫名其妙:“沒啊。”
“那你說什么胡話呢?”
“你什么意思!”
伊迪絲在旁邊看他們鬧,這倆家伙差了好幾百歲,怎么都還是小孩心性。她漂亮的、向來沒什么情感波動的眼瞳中流露出無奈,轉眼看見季淳,微微頷首,就當打招呼。
季淳也揮了揮手,向著反方向走去。他不用征求別人的意見,自個決定就行。加西亞在左邊,季霖澤跟在右邊,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準確來說,是不能讓自己遠了,更不能讓對方離季淳更近。
走的時候朝著不同方向,說要不醉不歸,把照顧小少爺的活兒都交給許游,結果還沒倆小時呢,不約而同都偷偷回了醫院。
巧的是,所有人都這么想的。于是浩浩蕩蕩一群人,又都在醫院門口遇上了,看見彼此眼中同樣的情緒,了然笑道,哪兒有心情做別的呀,乖乖回去守著他們的寶貝兒吧。
每個人都帶了季辭愛吃的東西,權當給許游加餐。等他們推開門,病房空空蕩蕩,翡翠臺上的人「不翼而飛」,唯有窗戶拉開了一半,繾綣晚風掀起簾布一角。
*
此刻,S.O.T.游樂園。
這座許氏集團出資創建的游樂園,已經誕生了22年,初次營業,還是在季小辭三歲那年。現在它成了知名的樂園品牌,連鎖遍布世界各地,可若有人想要參觀最豪華、最有企業文化的,還是得回到初心地點。
白天和任何一個網紅樂園都大同小異,人擠人,化著精致的妝從頭打扮到腳的姑娘們,扛著相機背著大包小包的小伙子,看到什么都想要的小朋友,以及身累心累錢包更累的家長。
哪哪兒都排起長龍,工作人員應接不暇仍堅守崗位,處處是音樂,處處是笑容,熱鬧得不得了。
到了晚上,樂園清場,開啟完全不同的緯度。
依然有絡繹不絕的游客,可他們不是人類,每一個揚起帽檐露出的雙瞳都閃閃發亮———那是屬于龍的眼睛。機器裝置全部更換,放大,放寬,安全扣形狀調整,為特殊來客量身打造。
這里,是被夜幕拉開的巨龍盛宴!
當年游樂園首營業的那天,所有的燈光都亮著,許游放下所有事務,專心陪伴他的小男孩兒。
兜兜轉轉二十來年后,又回到了同樣的地點,這一次沒有其它游客,所有裝置卻還在運營,也沒有缺失哪怕一盞燈光。
整個游樂園,都只為了他的小王子而存在。
許游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好好的醫院不待,讓伯恩安排好,趁著其他人都出去吃晚餐,悄摸摸把季辭「偷」到這兒來。
他只是有種預感,今夜,就是小辭蘇醒的時刻。
*
許游想,自己的直覺還是挺準的,最近發生的樁樁件件也算是佐證。
季辭醒來也許是龍,也是還是人類,也許是非龍非人的怪物,誰都拿不準———不過沒關系,哪一種都可以,只要小辭的雙眼還盛的下他的倒影,他就拋下所有身外之物,心甘情愿陪他一輩子。
崽崽三歲時,許游把他抱到花車上來巡視整個樂園,還差點兒把小東西嚇哭了。
現在惡龍同樣陪著小王子坐在南瓜馬車里,期待午夜十二點奇跡降臨。
巨龍的聽力極好,在那群人進入樂園時許游就分辨出來了。不過他沒分心去招呼他們,來都來了,總不能把他們趕出去。
半小時。
反正都是小辭最重要的家人朋友,讓他們見證這一刻,也是好事兒。
花車按照定好的軌跡優哉游哉繞了樂園一圈,最終停在中心的大噴泉前。許游跳下馬車,再把季辭抱下來,輕輕一躍跳進水池中央的花瓣形狀的王座。
十分鐘。
這是個童話主題,白天給人類看的時候會升起一樽栩栩如生的側臥微微垂目的人魚像,噴泉的水珠和光點濺在她晶瑩的皮膚上,光影交織,美輪美奐,官方推薦最佳拍照地點之一。
現在,無論是小人魚還是睡美人,都不重要。季辭才是今夜獨一無二的主角。
零點就要到來了。
三分鐘。
低低的,遠處又有人在吟唱著龍語的禱告。
三。二。一。
時針、分針、秒針,咔噠重合。
什么也沒有發生。
*
午夜十二點,時鐘轉到了末尾,馬車沒有變回南瓜,龍騎士沒有離開,童話世界不聲不響倔強地維持原樣,但魔法卻未生效,小王子依舊沒有醒來。
許游的心沉沉地,沉沉地浸入了冰涼的深淵。
難道他的想法出了差錯?并不是今天?或者干脆努力全是白費……季辭根本不會醒來?
他已經無心去捕捉其他人的心聲,哪怕現在所有人都在說話,高聲哭泣,竊竊私語。聽覺唯獨灌滿冷冷的晚風。
許游的腿有些發麻,或者麻木的不僅僅是腿。他溫柔地親吻了一下季辭的額頭,木然地閉了閉眼,起身打算帶季辭離開。
沒事,龍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一年、十年等不到,一百年、五百年,他總會等到他醒來的那天。
許游正要走,忽然感覺有什么勾住了自己的衣角。
——是季辭的手指!
那是即將蘇醒的肌肉反應,像以前很多次賴在床上不要他離開一樣,虛虛地、又決絕地勾住他的心。
許游大氣都不敢出,跪在旁邊眼睛一錯不錯,如同最虔誠的信徒禱告。
「神明啊,如果你能聽見我的祈求……
讓我的愛人
醒來吧
看看這個世界
看向我啊
為了這個
我愿交換一切」
季辭的睫羽如蝶翼輕輕顫了顫,緩緩睜開眼,幻化出鉆石般灼亮璀璨的光澤,那是一雙世間最高貴圣潔的、鉑金色的龍瞳———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正文到此結束!不過等等不要走———
還有六個番外,分別是:
①千年前的季家、蒲公英家徽與秘境森林(作話附全文時間線)
②加西亞的故事
③季淳、加西亞與季霖澤……
④耶利米和埃隆
⑤老許小辭成為龍后的甜蜜小日常
⑥崽崽三歲時的某日(有新文角色串場)
推一下基友北柒一的同題材預收文……
《小機器人在逃計劃(末世)》高冷人類科學家攻x間歇性炸毛小機器人受。
一個可愛小機器人探索人類社會的冒險故事。
=第七卷~番外=
第127章 番外一(附全文時間線)
◎季家、蒲公英與秘境森林◎
坐好, 孩子們,尤其是你,維拉, 乖乖地不要亂跑。今天我要講一個故事。
在開始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有誰知道我們生活的森林叫什么名字嗎?好, 菲麗絲, 你來回答。
——沒錯,就是秘境森林。
那么這個名字是誰起的?我想大家應該都不清楚。是的,這就是今天我要給你們講的故事。
大約三千年前,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就已經出現了。三千年前, 是什么概念?沒有你們,也沒有我,連我們的豌豆藤都是株小苗兒。這片森林也還不算森林, 只是幾棵植物組成的綠地。
其中,就有那棵巨———大的蒲公英。
不久前的戰爭中,蒲公英為了我們正義這一方的勝利做出了重大犧牲,我們要銘記于心。不過, 不用傷心,依蓮娜, 它還會重新生根發芽的, 每一根羽刺、冠毛, 都是它的種子。
無論陷入怎樣的絕境, 總能滲出希望, 置之死地而后生———這就是蒲公英給我們的啟迪吧。
那么, 我們再來說說巨龍。
這是一種比我們都要神秘、同森林差不多年紀的古老生物, 或者更加悠久。侵略者埃隆, 是巨龍, 后來幫助我們的許先生與盧修斯先生,還有從天而降的神女伊迪絲小姐,他們都是龍。
薇薇安,你說的很對,龍也有好壞之分。任何一個物種,包括我們豌豆樹精,都會有好人與壞人。這不能一概而論。
那個人類,帶走我們存放在豌豆根莖的「物」的年輕小孩兒,大家都記得吧?他叫季辭。
季辭雖然是個人類,不過也是季家的一份子———季這個姓,或許各位有所耳聞。
季家是巨龍中最古老的一支血脈,血統純正,是最當之無愧的貴族家。
三千年前,季家就已經成型了,他們到處探索、開辟領地,那時的大陸處處是荒漠,他們卻在某處發現了一株巨大的蒲公英。
柔韌,多子多孫,飄散到哪里都能活下來,蒲公英蘊藏的含義得到了季家當時領主的贊同,他們決定把蒲公英作為家徽。
一整棵植物過于顯眼,還有些幼稚,領主們商議后決定,選取蒲公英郁郁蔥蔥冠毛中的一根,再加點兒變體,形成了季家最終的家徽形狀。也許有人見過,的確非常高貴。
再說回我們的森林。你們一直住在森林里面,大概有所不知,我們的動物植物和外面世界的體型大小是相反的,也就是說啊,咱們生活的豌豆藤,蜘蛛先生們所在的玫瑰田,這些植物在外面的世界,只有很小很小一棵,而象和猛虎,都有山坡那么大。
很神奇,是不是?這就是外面的世界。
當初的季家是從外面的世界找進來的,他們發現了各種奇異之處,開始研究咱們的森林究竟有什么不同。越研究越妙,就把這兒取名為「秘境」,意思是神秘的地方。
你們是不是在想,為什么咱們天天待的地方對他們來說很神秘呢?成天看到的、走過的都是同樣的地方,到底哪里好玩兒?這就是世界的奧妙之處了,你的已知,總會對某一個人而言是未知,反之亦然。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里。孩子們,聽話修煉,或許將來有一天,你們也能夠去外面的世界瞧一瞧、逛一逛。
不過,也別想得太輕松,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就會有多么無奈。
但記住,傷心疲憊時就回來,秘境森林永遠歡迎你們,豌豆藤當成為你們最堅持的港灣與后盾。
*
小樹精們聽得意猶未盡,不過還是聽話地散了場,紛紛回自己的樹屋。阿爾瑟微笑著挨個同她們告別,看著自己的子輩孫輩繁榮昌盛,豌豆藤枝繁葉茂,森林生生不息,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送走最后一個小家伙,阿爾瑟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芝麻田,夜幕降臨以后能從那兒的云海之上看到森林里獨特的月亮,獨特的景象總讓她感到安心。
事實上,森林的來源并不只有這么多。只是后面的話,不太適合跟孩子們說。
現存的兩大純血家族,季家比赫定家要早得多,這也是為什么他們能夠發現并獨占虬。這種只存在于傳說中的、能夠對巨龍和其他物種有巨大提升的神奇動物,是各方覬覦的對象,季家想盡辦法尋找最合適的據點。
秘境森林有天然的屏障,季家的領主們利用這一特性,制造出可以釋放毒霧的結界,徹底將森林圈起來。
奇妙的土地成了季家的私有物,他們在里面豢養虬,只有得到許可之人才能進入。這樣,外面的巨龍無法進入,里面世世代代的生物也沒想過要出去,成了最安全的堡壘。
這個秘密計劃持續了兩千年,季家祖祖輩輩皆是如此,直到一千年前季念云接過家主之位。她和父輩們有諸多不同,心善,心軟,知曉秘密后一直覺得這樣對虬很殘忍,對關在森林的囚牢里的原住民們亦如是。
季念云想要改變這一切,然而命運的軌道扭轉得猝不及防,她和斯科特·赫定在關于虬的問題上產生了無法談和的分歧,直至大打出手,兩敗俱傷。
她還沒來得及跟唯一的弟弟交代完家族內務,就死了。
世間不測不幸多如浮云,她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
巨龍那邊,季淳頂上,森林這一邊,接力棒則到了阿爾瑟手里。
她和其他樹精們相比的確有統領的資格,甚至于是整個森林的主心骨之一。然而若是和巨龍相比,還是太年輕。
之前的統治者有斷層,到了她這兒,沒再詳細講過森林的來歷,她自然也就不清楚季家、森林結界、虬的交易內幕。
在豌豆藤發現虬的龍蛋是個偶然,還是家里的小孩子發現的,貪玩想要偷出來,結果剛靠近,整個豌豆藤都顫抖起來———要知道,大樹可是森林的命脈,連它都顫抖了,森林會不會毀于一旦?
樹精們嚇了一跳,阿爾瑟匆匆趕來,告誡所有人務必遠離這一不祥之物。
她不認識虬,不曉得龍蛋的重要性,為了意外不重演,只想快點把它送走。無奈森林與世隔絕,她出不去,更沒外人進來,只能把龍蛋鎖在地底,希望暗無天日能讓他安寧。
直到埃隆縱火,許游昏迷,三個人類臨危受命進入森林尋找銀焰花,阿爾瑟撒了個小小的謊,讓他們帶走了未孵化的虬。
她哪里能想到,一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變動,竟然在日后差點毀掉了整座森林。
再后來的事兒,深居簡出的她并不大清楚,只隱約聽說季家收養了虬,虬卻叛變跟隨了赫定家,直至埃隆入侵,他比季辭與朋友們更是個意外,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殘酷超出了單純的原住民的想象,將腥風血雨帶來這片寧靜百年的土地。
阿爾瑟問過自己,后不后悔撒那個謊?
她或許后怕,但她不能后悔。畢竟只要龍蛋在,覬覦者永遠會有,而她和她的森林足夠幸運,這一次能擁有與埃隆·赫定抗衡的力量。若非季辭與許游在,下一次,還能不能保得周全,誰也說不定了。
*
她看了會兒月亮,正要起身離開,旁邊多了個眼熟的小身影。是玫瑰園的小花妖。
當初她讓他成為測試的一環也是陰差陽錯,如今,有和季辭相處的共同經歷,倒是將玫瑰花妖和豌豆樹精兩個族系的距離拉近了許多。
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男孩眨眨眼:“秘密哦。”
阿爾瑟在家族里當慣了年長者,對外族的小孩子也總是習慣性地疼愛,于是也不走了,陪他聊聊天。
男孩托著下巴眺望遠方,顯出不符合年紀的孤獨:“那個人類哥哥和龍叔叔,還會再來看望我們嗎?”
他們正共同經受打碎后重生的煎熬,涅槃的疼痛,或許不是他們這兩個小小的妖精可以想象得到的。但她不愿破壞孩子美好的幻想,安慰道:“等小季先生的傷養好了,他們一定會再來的呀。”
小男孩問:“他們為什么對我們這么好?”
“也許是因為我們也曾經救過他們。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別人好,善意的舉動總是流傳的。”
他們用銀焰花救了許游,許游反過來幫助他們驅逐埃隆;
再往前,季念云曾被人類救過,季家對人類的態度很好,到了季淳這兒也不曾更改;
季辭不僅是他的孩子,更是他主張和平決心的表現,所以一定要保護好他;
阿姐走得早,季淳沒法了解森林更多,只能獨自摸索,但也不知道讓秘境森林繼續保持這樣好,還是打破結界釋放出來更好,就讓許游去探索。
一切回到原點:四年前季辭的意外闖入,更改了之后所有的進程。
當初設下結界的,是季家人,如今打破結界的,依舊是季家人。因果宿命,大約如此。
深奧的東西小妖精是不懂的,男孩注意力總是容易分散,這樣無瑕的景色看一會兒就困了,躺在她用藤蔓編出的小床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口齒不清:“他們在一塊兒……是不是很、很幸福?”
阿爾瑟微微笑:“是啊。”
她想起他們看向彼此的模樣,唯有深愛之人,才會有那般眷戀的目光。
既然生死的鴻溝都無法將他們分開,往后的歲月長河,定能攜手渡過。
作者有話說:
——☆本文時間線(以這一世的季辭出生為原點)☆——-
3000:季家成型,發現巨大的蒲公英,作為家徽……-
2900:季家開始研究秘境森林的不同-
2800:利用并制造結界,豢養虬的原型……-
1300:【季念云、斯科特·赫定出生】-
1000:【季淳出生】-
900:【伊迪絲·赫定出生】-
800:【盧修斯·赫定出生】-
700:【季霖澤出生】,季淳將其從人類轉化成龍……-
680:這件事被斯科特發現,以此作為威脅……-
650:季念云和斯科特交換護心之鱗與虬-
600:【許游、埃隆·哈瑞斯出生】;斯科特開始培育虬血戰士-
450:季家和赫定家沖突越來越明顯,而且季家的呼聲更高-
430:心急的斯科特吃虬骨,被伊迪絲發現,找季念云……-
420:斯科特威脅季念云不準說出去,季念云不聽;斯科特派人殺了季念云的丈夫-
400:【季悅梔出生】-
350:【季越彭出生】,季淳尋找銀焰花……-
330:赫定家的虬受不了,自殺,斯科特認為是季念云干的……-
320:季念云與斯科特決戰,以生命為代價同歸于盡……-
300:季淳帶領季家退隱,駐扎古堡……-
100:埃隆找到凱拉,恢復伊迪絲·赫定之名-
19:【上輩子的季辭出生】
0:【這輩子原先的季辭出生】;季家雨夜收養遺孤;許游初見季辭
1:【小溫出生】
2:上輩子的季辭在山村副本中遇到許游;【寧延年出生】
3:季辭死在逃生游戲中,重生到這個世界;意外走紅成為童星
13:季辭進入人類社會,結識寧延年……
16:季辭高中,結識小溫……
17:許游被派去尋找并策反盧修斯
18:許游被派去結交伊迪絲·赫定;歸來
21:埃隆襲擊季家,古堡被毀;許游為救季辭昏迷
22:季辭進入秘境森林尋找銀焰花,結識阿爾瑟;帶回龍蛋
23:許游醒來,季辭表白;「簌簌出生」;許游、季辭心意相通……
24:季辭被埃隆綁架,許游用簌簌交換季辭,簌簌改名耶利米……
25:許游、盧修斯與埃隆交戰,耶利米害死季辭……
26:【季辭以龍類新生】
第128章 番外二
◎加西亞、主人與趨光性◎
你生來, 就是為了等待有朝一日,能夠為季淳而死。
這是加西亞從小聽到大的話。
萬能的、所向披靡的影衛加西亞,當然不是出生就成了純血貴族家最鋒利的刃, 也有過懵懂年幼的小時候。
而那個童年里,他并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無憂無慮, 在別的龍崽才剛剛學會飛行、跟在父母尾巴后面撒嬌時, 他已經開啟了無比艱辛的課程,沒日沒夜地修煉,只為讓自己快速成長起來。
加西亞所在的家族是季家的一脈旁支,祖祖輩輩訓練有素, 暗殺、護衛、情報……成為合格的殺手。
家族中的孩子們會被挑出最優秀的苗子,加以培養,等到成年后送去主家, 成為真正能派上用場的「影」。
不同人有不同的去向,這些職位中最高的殊榮,自然是伴在家主身邊。
事實上加西亞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選中的,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優秀、或者有什么他人缺失的特質, 但「她」,那位季家掌權的大小姐季念云, 偏偏在一群年紀、身手差不多大的A級幼龍里看中了他。
她沒有把他放在自己身邊, 而是送去給自己唯一的、最疼愛的弟弟, 季淳。
很多人都看出來了, 若非父母早逝, 念云小姐其實并不想摻和進政事里, 她有點兒小女人的性子, 更多的期待是有自己的小家庭, 有相敬如賓的丈夫, 兒孫繞膝,過和和美美的日子。
而不是主持一個紛亂、繁雜、時有動蕩、還夾雜著血腥味的大家族。
再過個幾百年,等她的弟弟成熟些,若季念云想要退隱,那么,這位珍貴的雄性S級,就會是季家的下一任家主。
到時候加西亞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在叫人艷羨。
年輕的A級巨龍兩耳不聞窗外事,絲毫不關心自己未來能不能有什么實權。他只知道自己做所的一切努力,都是等待著長大以后,能夠成為「他」的護衛,為那個人戰斗,或者死。
*
加西亞第一次見到季淳,按照人類的年齡換算,也就十歲大。
他向來是同伴中起得最早、練功最認真的那個,無論三伏炎夏還是數九寒冬,風雨無阻,日日刻苦,從不懈怠。
這天下了雪,外面冷得很,龍最不愛低溫,別說同伴了,就連師傅自己都還賴在被窩里,然而加西亞已經換好衣服去了院子里。
地上薄薄一層雪,他依次擦了劍、盾和盔,執起劍柄練得認真,有模有樣。
龍的聽覺極強,沒有丁點兒異響能逃過他們的捕捉。小加西亞神色一頓,毫無畏怯抽出劍指向簌簌墜落雪霧的大樹,凜然道:“什么人!”
起初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直到他再次威脅道:“你可以主動出來,或者被我擒獲。”
似是覺得被小小少年這樣威脅很有趣,比那人身影更先出現的是他的笑聲。這個年齡的孩子最討厭被看不起,好在加西亞懂得隱藏情緒,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耐心地等那人從樹后走出來。
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幾百年后,加西亞都會記得當日見到季淳的第一面。
男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穿著在那個年代頗為時尚的純白襯衫,褲子也是淺色,若不是胸口繡著朵明黃色的小花,幾乎與背后的雪景融為一體。
他很年輕,而且……非常漂亮,氣質溫潤無害,好似春日冰雪消融后的溪流,一雙淺金色的眼睛宛若陽光下的寶鉆,熠熠生輝。
*
A級的幼龍在見到S級的瞬間應當最先感覺到的是無可抵擋的血統壓制,但也許是季淳刻意收斂了壓迫感,或許是小加西亞已經完全被「美貌」所俘獲,來不及分心去注意別的,總之,平日里向來警覺的小孩兒的震驚長達十幾秒,直到男人都走到自己面前了,才猛然回過神,下意識后退幾步,劍柄擋在面前:“你是什么人?”
男人變戲法似的把胸前刺繡的小花換成了真正的柔嫩花瓣,準確無誤地讓它飄落在男孩的刀背上,穩穩地停了下來。
“加西亞,對不對?”他的聲音和面相一樣溫柔,“的確如他們所言,是個優秀的孩子。”
少年顧不得對方是如何知曉自己的名諱,講這番話又是何意,他現在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那朵嬌滴滴的小花兒破碎。
男人伸出手(加西亞著魔似的注意到,他的手也很好看)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捻起花瓣,放到男孩的手心里:“你的劍很鋒利,能夠剿清所有障礙。不過,也要記得保護好花。”
彼時年幼的加西亞并不能完全參透這句話的深意。多年后回想起來,那或許就是他二人間的魔咒。
*
直到師傅和分家主聞訊匆匆趕來,加西亞才后知后覺男人的身份,可不是什么竊賊或者隨隨便便誤入之人。
分家主向來不茍言笑,在孩子們面前總是冷的,加西亞第一次看見他對誰如此賠著笑臉、行此大禮,小心翼翼極了,生怕哪句措辭不當,怠慢了貴客。
無波無瀾的小少年心中難得涌起異樣的感情,不服氣的同時,也充滿了好奇,所謂的「宗家」,或者說眼前名叫季淳的男人,真的這么值得敬佩嗎?還是說他們只是巴結而已?
他被師傅提溜著,陪季淳到處逛了逛分家,小少年抱著劍沉默地跟在后面,對遠處許許多多不同的目光熟視無睹,只懷疑地盯著季淳的背影———這個似乎對誰都溫和以待、總是笑盈盈的男人,就是他將來要守衛的人嗎?
一點兒殺氣都沒有。
胳膊和腿都不粗壯,估計沒什么力氣。
看著就不能打。
難怪需要被保護。
S級都是這樣嗎?
少年其實平日里沒多少想法,空洞又麻木。等發現今天竟然對季淳有了諸多感想,甚至是腹誹,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晃晃腦袋,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不像自己了?
*
飯后季淳差開其他人,要單獨和他聊聊。
師傅走前給他使眼色,暗示這個直來直去獨來獨往的小家伙千萬別亂說話。
面對他的警告,加西亞轉開了臉。
師傅:“……”你小子好之為之。
少年還是抱著劍,挺拔得像外面落了雪的小松樹,跟男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還是充滿戒備。
季淳招招手:“來,坐這兒。”
他那姿勢、語氣,都像在逗一只小動物。加西亞不太想被當成小貓小狗,但男人有魔法似的,一開口,他就很沒骨氣地照做了。
“你想一直抱著它嗎?”
“什么?”
季淳努努嘴,加西亞低頭一看,才反應過來自己緊張地把劍當成救命稻草攥在懷里。他有點兒尷尬,但此刻要是放下來就更尷尬了,猶豫半天問出一句:“我可以嗎?”
會不會,揣著武器是對主家的冒犯什么的?
季淳笑了:“當然可以。不過你可以放松點兒。”他支著下巴,“我應該沒那么可怕吧,嗯?”
“……”男孩不知道怎么回答。
季淳沒有為難他,換了下一個話題:“你已經知道要跟著我做什么了嗎?”
加西亞點點頭。
“愿意嗎?”他說,“你看起來好像和其他孩子的反應……”他做了個模棱兩可的手勢,“不太一樣。”
季淳想起去看加西亞練功前,遇到的那些或激動、或畏懼、或憧憬,甚至有像成年龍一樣圓滑諂媚的小龍們,再跟這個自始至終淡定又疏離的小少年一比,的確很不同。
如果師傅在場,大概是要摁著他的腦袋掐著脖子也叫他必須得說「愿意」。然而這兒沒有別人,加西亞完全可以聽自己的心聲。
他的心聲是……
面前這個好看的、溫柔的男人,自己想要接下來幾百上千年,或者說一輩子,都守護在他身邊嗎?要知道影衛與其他工種不同,需要時時刻刻陪在左右,那幾乎就是種永不分離的綁定。
少年想起那朵被他放進口袋里的小花瓣,心里一動,點點頭:“我愿意的,主人。”
季淳笑了:“叫我先生吧。”
*
原本加西亞應當等到成年后才會分配到主家,但那邊改了心意,在加西亞按照人類的年齡滿十六歲時,接去了季家。
年輕的影衛新上任的第一個月,就遇到了挑戰。
戰爭開始得猝不及防,季念云需要留在家族里和長老勾心斗角,以抵擋更多異心者的分歧,只能忍痛讓弟弟親自帶隊,以穩定軍心。
那場戰爭并不是和巨龍同族,而是與人類。這么說來也不準確,是曾經對季念云有救命之恩的人類國度,受到了外來者的入侵,向他們求助。
巨龍和人類的戰斗力有天壤之別,季淳當然不可能直接用原身去進行降維打擊,帶一小隊龍族偽裝成人類,提供更尖端的武器,用更高明的策略,以「人」身進行戰爭。
事實上,這對龍來說并不容易,尤其是加西亞這樣從小就被以最嚴格和最高的標準訓練的戰士,好不容易等來第一次操練幾回,竟然得掖著藏著,類似于大象裝作貓去捉老鼠———實在是為難。
好在,他們可以盡情地體驗一把人類的□□。在那個大多數國家還只能用冷兵器的時代,能用上槍和子彈的,絕對是少數。好在龍的科技領先數百年,才能讓這群幸運的人類體會一把。
加西亞天賦高,學習能力強,又沉得下心鉆研,沒兩天就已經熟練掌握了槍支的用法。他無須進攻,唯一的任務就是確保季淳的安全。
然而他畢竟年輕,又沒有任何實戰經驗,以為敵人找上門來都是坦坦蕩蕩真刀實槍,哪里料得到人類會有叛徒和偷襲這樣奸詐的舉動。
所以子彈猝不及防襲來時,他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躲開,而是,為什么?
為什么昨天還笑著問自己吃不吃得慣、睡得好不好的人類大叔,會在自己幫助對方時調轉槍口?
他的大腦驟然受到感情的傷害,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子彈以既定的軌跡高速飛旋。
加西亞閉上眼。
預想中的劇痛并未出現,卻聽見一聲悶哼。
他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訝異地發現竟然有誰擋在了自己面前———是季淳!
*
尊貴的主人為小護衛擋槍這種事,在巨龍史上簡直聞所未聞。遠處得知消息的師傅和分家主心跳驟停恨不得昏死過去。
然而還在戰場上的當事人手腳冰涼,根本沒心思想自己日后得要以死謝罪還是被投放進大佬暗無天日,他關心的只有———季淳怎么樣了?先生還好嗎?
為什么……為什么要替自己擋這一下?
他明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影子,換掉或者干脆死了,都隨時有無數優秀的人才等著替上。他既不會拍馬屁,也不能替主人分憂解難,甚至唯一會做的安保這件事也辦砸了。
他只是沉默的木頭。
為什么先生要對他這么好?
那枚子彈是特制的,對龍傷害很大。饒是S級的純血也需要月余才能恢復。季家派人來接回了少爺,換更鐵血的去解決人類那點不起眼的紛爭,加西亞跟著一起回了季家。
季淳臥床的那段日子,加西亞寸步不離,有幾次想開口問季淳緣由,終究是忍住了。
他想得到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后來有一日,季淳想要出去透透氣,加西亞把他抱上輪椅,推著他沿著花園的小路散步。
季淳很平和,無論是養傷還是現在,似乎對什么都能淡定接受。他彎腰撥弄那邊含苞待放的鳶尾,問,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天我為什么要救你?
加西亞在他身后搖搖頭,意識到先生看不見后,又出聲:“嗯……”
少年原本以為,先生會再講一通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說些敞亮的場面話,結果季淳只是笑,眼睛彎彎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他坦然道。
*
怕這傻小子白白送了命,不能讓壞人奸計得逞,仗著自己是純血就可以為所欲為……
事后能給出的解釋和理由有很多,當時身體的反應比理智分析更快,直到現在也不后悔。
季淳也想過,那時候若換做其他人,自己還會做出同樣的「犧牲」嗎?
答案是不會。
加西亞,這個倔強、忠誠而安靜的少年……是特別的。
木然如加西亞,聽到這樣的回答也無法不動容。
所有的鳶尾花都低頭看著他們,淺紫色的海洋中,他單膝點地,跪在季淳旁,抬起眼,大膽地僭越:“主人……”
季淳并未詫異于他的舉動,歪著頭:“叫我什么?”
“先生。”
他滿意地點點頭:“嗯,這才對嘛。說吧,想說什么?”
加西亞望著他明亮的眼睛,搖了搖頭。他一直不是能言善道的類型,此刻也沒什么要說的,只是想喊一喊他,聽到對方鮮活的、生動的回應,確定他還在自己身邊。
加西亞原本應當受到重罰,但季淳攔住了。他不知道先生究竟是怎樣據理力爭才保住毫無地位的自己,也不想知道。
他清楚的是,也許以前還有所保留,從今往后自己的忠誠,將百分之百交付。
很小的時候加西亞就明白,自己生來是替季淳準備的「影」。
現在,也可以毫不猶豫為了他而死。
然而加西亞更想好好活下去,長久站在先生的身后,永遠追隨著「光」。
第129章 番外三
◎季淳、加西亞與季霖澤◎
一百年前, 良浦對外港口,旅店。
小翠兒過了新年就十五歲了,原本跟著阿姊在私塾讀書, 可自打兩年前侵略者入境,一簇流彈要了先生的命, 私塾也散了, 爹也怕了,要她和阿姊回來幫著看店,哪兒也不去。
在港口做生意是要左右逢源的,翠兒爹就是個很活絡的人, 跟本國人也好外國人也罷,都聊得來,那幾口最常用的招攬鳥語, 講得比讀過書的阿姊還地道。
阿姊害羞,書念得好,往往在后面幫忙算賬。小翠兒人機靈嘴甜,就在前臺招攬客人。別看她才二七, 已經見識過不少人了,男女老少, 土的洋的, 形形色色, 一眼就能看出個七八分。
最近天冷, 他們家雖然在外面的海港, 可里面的河容易結冰, 走貨是淡季, 沒多少客人, 過了子時更是寥寥。阿姊和爹都歇下了, 只有小翠兒和一個廚房的伙計守著。
門口就她一人,小姑娘趴在臺邊兒上昏昏欲睡,想省點錢票,沒開燈,只點了蠟燭。門窗都關得好好的,沒有風,可燭影卻猛地搖晃了下。
小翠兒一睜眼,發現面前站著三個男人,個頂個的好看———誒不對,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呀!明明沒聽見動靜,他們是怎么進來的?
這是要打尖還是打劫呢?女孩兒冷汗都要下來了,后悔沒讓伙計陪在前面,哆哆嗦嗦,也不知現在呼救阿爹能不能聽見。
“小姑娘,現在還有空房嗎?”中間那個男人開口。
他聲音溫潤又好聽,像塊玉。小翠兒的神經放松了些,長得又好看,聲音又好聽,應該不會是壞人……吧?
她顫顫巍巍:“有的,您……要幾間?”
“兩間,都要單床。”
“單床?”女孩兒不理解,他們仨個個比阿爹都高,怎么擠單床?
她怕他們以為沒房,解釋道:“我們空的多。”
“就按照他說的開吧。多少錢?”這回是旁邊那個高些的,聲線冷硬,看著也嚴肅。
小翠兒最怕冷面的人了,有些發怵,縮了縮脖子給他們記賬。
*
登記完以后,小翠兒拿著鑰匙,領他們三個上樓。她剛才悄摸摸觀察了他們一會兒,心里對仨人的身份有了大致畫像。
中間那個溫柔的,看起來低調,但雪白的錦裘下面的里衣穿的是最最上好的綢緞。小翠兒雖然自個兒沒有,可感興趣,還去店里學習過,底料是好是壞、刺繡是優是劣,一眼就能看出來。
別說最上好,就算是一般的緞子,往前幾年還沒那么稀罕,最近侵略者搜刮一空,阿爹用好些東西央求才留下阿姊出嫁時要穿的唯一一匹;這男人卻能尖料子從頭到腳,絕非一般的富家公子,應當是什么大家庭的。
右邊的,就剛才那個氣勢駭人的,披著黑色大氅,里面看不太清,但像軍裝,帽子也像,只不過小翠兒見了那么多人,還沒分辨出他是哪個軍,軍銜胸章都被遮住了,不過看他那副貴氣的模樣,怎么也是個挺有份兒的長官。
左邊的從進來開始就沒說過話,裹件黑色的風衣,拎著行李,也只有他拿著東西,有點兒像管家或者下人一類的;但小翠兒可沒見過長這么好的下人,放在別人家,那都是富少爺的模樣。
就是這樣迥然的三位,卻是同行人。
他們三個是什么關系呢?小翠兒想。
不過她更好奇的是,他們一共仨,要怎么擠兩張單床呀?
剛才管家給她結賬,小費快比房錢都高了,也不像缺錢的樣子,為什么不開三間房呢?
開完門鎖,交了鑰匙,她就該走了。可小丫頭好奇心重,磨磨蹭蹭到了樓梯口,還是沒忍住回頭,看見那長官進了左邊的房,富少爺和管家進了另一間。
誒……
好像怪怪的,又好像也沒什么不合理。
*
小翠兒前一晚守夜,白天起得遲,醒來后看見阿姊在對賬本,親親熱熱湊過去:“姊姊!”
阿姊捋捋她翹起的頭毛:“你呀,都是要出嫁的年紀了,怎么還毛毛躁躁的。”
小丫頭撅起嘴:“皇帝在時,才那么早出嫁呢!現在時代不同了,我要讀書,到二十歲,再想著結不結婚。”
阿姊看她溫柔,目光又含著煙一樣的哀傷。北方的戰事一茬接一茬,他們家遠房的叔伯都被征走了,也許很快就輪到這兒。動蕩的年代里,誰都不知能不能好好活到明天,更別說五年以后的二十歲。
但阿姊不想讓她擔心,笑道:“好,那等我們翠兒出嫁,姊姊一定給你繡最漂亮的鴛鴦。”
姐妹倆講了會兒小話,小翠兒發現阿姊臉色不對,一抬頭,又跟昨天一樣,看見那幾個男人中的一個,毫無聲息地出現在面前。
是那個管家。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小翠兒淡定許多:“先生,要什么呀?”
管家蹙起眉,猶豫片刻,開口:“有沒有早餐?”
這還是小翠兒頭一次聽見他發聲,似乎是不常說話的樣子,他吐字有點慢,但也很好聽。
小翠兒還在發愣,阿姊拍了她一下,解圍道:“有的,你去后廚看看,有什么他們都會做。”
男人點點頭算是致謝。
他走了之后,阿姊嗔怪道:“你剛才發什么怔呢?”
小翠兒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又貼過來跟姊姊咬耳朵:“昨天夜里,來了三個客人,都是男的,他就是其中一個。他們要了兩間房,單床。他和另一個住一間……姊姊你說,他們是什么關系呀?為什么要擠一間呢?他會睡地上,還是床上?要是床上,兩個男人也……”
越說越渾了,阿姊趕緊捂住她的嘴:“爹爹怎么教的來著,不準議論客人!”
她放開以后,小翠兒吐了吐舌頭:“好奇嘛。”
阿姊瞪她:“再好奇也放肚子里。爹爹聽見了,準揍你!”
*
小翠兒本以為這樁打探會持續到客人們離開,沒想到第二日上午,那富家公子竟然主動來找她,說自個兒第一次來良浦,能不能帶他們出去轉轉,小費管夠。
以前店里閑,小翠兒也干過向導的事兒,不要錢;現在更不能放過這八卦———不對,是掙錢的好機會。
今天管家不在,只有公子爺和軍爺兩位。公子在前面逛,和小翠兒說話,軍爺就只管跟在后面掏錢。
小翠兒既想知道管家去了哪里,又想知道他們仨的身份,對什么都感興趣,可謹遵阿姊教誨,又不敢隨意說,只能挑了個最普通的:“先生,你們是哪里人呀?”
結果就這么個問十人九人都能隨口答的問題,富少爺卻是唯一要保密的那個:“很遠的地方。”
小翠兒不甘心:“我這兒聽過很多客人的來處呢,您說說,指不定我聽過。”
先生不答,眼睛倒是看見別的:“送你一件這個,好不好?”
女孩子視線跟著轉,看清了之后瞪大眼睛,那———那可是東街最好的衣鋪子!以往一件量體裁衣的就頂她家一年的收入,更別說現在被敵人給征去了,普通老百姓,靠近點兒都不敢。
小翠兒連連擺手:“不不不,不行不行……”
先生和軍爺對視一眼,后者搖搖頭,又一種無奈又縱容的語氣輕嘆:“你呀。”
先生沖他彎彎嘴角,然后用又輕、又不容拒絕的力道攬著小姑娘向店那兒走去。
門口把守的兵一個個兇神惡煞,嚇人的要命,小孩害怕地閉上眼,但沒等來帶著口音的兇巴巴問話,她捂著眼睛,從指縫里偷看,就看見軍爺過去講了幾句話,那些一天到晚眼睛長在腦袋頂的洋兵子,竟然點頭哈腰,臉上全是諂媚的笑,比裝孫子還孫子。
然后小翠兒生平第一次(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被以貴賓級的待遇邀請進店里,全程專人承接,想要什么拿什么。
最后身上換了一套新,又提了好幾袋子,女孩暈暈乎乎回不過來神,誠惶誠恐:“先生,這、這得多少錢?”
“不要錢。”
“真、真的?”
“當然。店主跟我講了,要全送給你。”
小丫頭說話直結巴:“為、為什么?”
先生微微笑:“看你可愛呀。”
小翠兒還沒被人這么夸過,激動地兩頰飛出兩朵紅暈,徹底把先前想問的問題拋之腦后。
*
她回了家,白拿別人這么多貴重東西,被阿爹好一頓教訓。但先生用了什么辦法勸住阿爹,沒讓她還。
大人們的交情都很復雜,小翠兒搞不懂,也不打算去琢磨。
三人住了一個月。臨走時,小翠兒很舍不得。
先生也挺喜歡她,有把她帶在身邊的意思。可阿姊和阿爹舍不得她,她也更舍不得他們,左思右想還是留下。
送人送到碼頭最里面,再往前一步要掉海里了,小翠兒戀戀不舍攥著先生的衣角,眼淚在眼眶直打轉:“要保重。”
先生說:“你要好好長大,有機會,一定再去念書。”
先生給他們留了不少錢,夠她上學,夠阿姊嫁人,夠阿爹養老。阿爹總說,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能遇此善人。
船要開了,先生最后一次同她揮手,轉身向船艙走去,軍爺給他披上錦裘,管家拎著箱子在后面跟著,一切都和初見那時差不多。
可眼圈紅得像小兔子似的翠兒,心情卻大不同。
她想,也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面。
*
他們走后的第三天,戰爭就爆發了,夢魘終于燒到了她腳下的土地。這回別說她家小小的旅店,整個良浦港都遭了殃。
原來海上的大炮比陸地上的子彈還可怕,一炮轟過來,比雷響得多,阿爹苦心經營了二十年的小旅館化為廢墟。
小翠兒哭著要去搶救里面的東西,被伙計攔腰抱住扛在肩上,跌跌撞撞跑。
一家人東躲西藏,越往后,人越少,漸漸地只剩下姐妹倆和阿爹。流亡的日子不好過,第三個星期,已經沒食物了,小翠兒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本來飯量就大,這會兒已經餓昏了。
洋兵子的槍指在爹的腦袋上,爹嗓子早就啞了:“沒錢,真的沒錢……”
洋兵子就說,女兒抵給我們,也行。
爹撲過來攔在他們面前:“我跟你們走,放過我女兒,放過她們……”
洋兵子哪會兒要這么個面黃肌瘦的小老頭呢?一把推開他,阿姊又要護著妹妹,又想去扶爹,卻哪一個都做不到,被洋兵子綁起來扔進車里。
小翠兒清醒了,嚇得直哭,咬他們的手,被狠狠扇了一個巴掌,流了血,跟眼淚摻在一起。
洋兵子怒了,不地不道地說她敬酒不吃吃罰酒,方才抵在爹腦袋上的槍,對準她的心口。
翠兒閉上眼睛,她才十六歲,沒嫁人,也沒來得及上學,就要死了。
她不想死的,但是沒辦法。
*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和冰冷都沒有出現,她閉著眼睛也感到一陣爍然的金光閃過,然后身體一輕,耳邊有風的聲音。
她哆哆嗦嗦睜開眼,發現自己在空中,兩邊是云。
她死了嗎?
小翠兒低頭,看見自己腳下……腳下是山巒起伏的脊背。
這是什么?是什么!
小翠兒轉頭,見到的竟是之前的那位客人!
先生看起來跟之前沒什么差別,溫文爾雅,容光煥發。他關切地望著她,柔聲道:“還好吧?”
她一摸嘴角上的傷口,消失了,腦海里的一根弦顫了顫:“我阿爹和阿姊——”
“他們沒事,一會兒就醒。”
先生側身,讓她瞧見他身后,阿姊和阿爹靠在一塊兒,還都昏迷。
小翠兒剛安下心來,轉瞬又提起:“你、您是……我們現在……”
先生豎起食指抵在唇邊:“要保密哦。”
她知道自己在空中,但不是天上飛的飛機,小心翼翼往下看去,好像……像是個巨大的鳥兒。
這世上有這么大的鳥嗎?翠兒不敢問,怕驚擾了什么秘密。
先生在這兒,軍爺和管家在哪里?她也不敢問。
她悄眼看向先生,發現他的瞳孔不再是東方人類的黑色,也不大像西方,或者根本不似人類。
鉑金色的,細細一道豎線,像某種脊索動物。
他的頸側裸露出的皮膚,則被一層同樣顏色的鱗片所覆蓋。
很難不讓人想起……諸如龍之類傳說中的神物。
小翠兒難以置信地抖了抖,等再重新看過去,又是柔和的栗色瞳孔與潔白柔軟的皮膚了。
剛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吧?
這世上怎么可能會有龍呢。
*
小翠兒睡了一覺,等到再醒來,不在天上,也沒有什么龍,晃晃悠悠的,好像在水里。
她睜開眼,阿姊和阿爹都在旁邊,見她總算醒過來,松了口氣。
一問才知道,一家三口被好心人送往了去國外的渡輪。
“是不是先生?是不是他們?”她抓住阿姊的胳膊急急地問。
阿姊卻一臉莫名:“你在說什么呀?”
接下來她所回憶的一切,那快樂的一個月,三個謎團似的男人,阿姊和阿爹都不記得。
原本她還想用幾件漂亮的衣服做證據,后知后覺想起,它們早就在逃亡過程中被抵出去了———除了自己,沒有人對那仨人有印象,也再也沒什么可以證明他們出現過。
好像他們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醒后煙消云散。
小翠兒想哭,可眼眶干澀,一滴淚也聚不起。
甲板下面搖搖晃晃,海浪聲像小時候娘還在時,會唱的搖籃曲。
小翠兒在阿姊的膝頭蜷著,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是不是神仙呀。
第130章 番外四
◎耶利米、埃隆與往生◎
二十年后, 盧塞河畔,咖啡廳。
坐在涼棚下正好看得見河流轉彎處,此岸游人如織, 彼岸則是一排排高低錯落的磚紅色小房子,家家戶戶裝飾不同, 仿佛身在童話世界。這家咖啡廳以景色優美和飲品口味醇正出名, 才開業兩三年,早就是遠近聞名的必去打卡點。
除了第一次踏足的游客,附近美院的學生也總來這里寫生,或素描或油畫或工筆, 青春靚麗的大學生們支著畫板神色認真,引得不少路人駐足觀看,也同樣成了風景線。
其中一個姑娘正低頭找橡皮, 耳邊突然響起迷人的嗓音:“可愛的小姐,請問,我能有這個榮幸被你畫入畫中嗎?”
這是個熱情又浪漫的國度,她遇見過的類似要求并不少, 可這個聲音———她抬起頭,眼睛一亮:“埃隆!”
被稱作埃隆的男人穿著青灰色的襯衫, 打了條亮藍色的領帶, 淺色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里, 很是優雅。他有一雙和領帶同色的眼眸, 從背后變出一束嬌艷的玫瑰:“嗨, 我回來了。”
女孩兒趕忙招呼周圍的同伴:“是埃隆!埃隆·赫定回來啦!”
朋友們聞言, 紛紛放下畫筆聚過來:“嘿, 你這小子, 總算舍得回來了!”
“周游世界的感覺如何?”
“有沒有遇見新鮮的美人兒?”
“要是真遇見了, 哪里還舍得回來?”
“哈哈哈哈哈……”
調侃歸調侃,朋友們還是很欣喜于他的歸來。要知道,這位埃隆·赫定可是個鬼才,天賦一流,卻在上了兩年學后突然申請了退學,說是要出去走走看看,找回被中斷的靈感。
他們學校可是世界一流的美院,沒那么好進,結果埃隆就這么說退學就退學了。導師舍不得,讓他換成休學,他不肯,說什么沒必要浪費導師手下的名額云云。
再具體點兒他們也不清楚,總之,埃隆·赫定揮一揮衣袖離開了,兩年間杳無音訊,在他們即將畢業的前夕,又再次出現。
他就像朵云,來來去去,沒人抓得住,無論學業、事業或愛情,誰也留不住。
*
眾人談笑半晌,埃隆注意到旁邊一直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倒也不是罕見事兒,他對自我的魅力有評估,從小到大愛慕者不少,別說偷偷打量,直接撲上來示愛的都遇見過。
但這個不同———他也說不上來差別,就是直覺告訴他,這人和其他人不一樣。
察覺到埃隆的心不在焉,旁邊的朋友疑惑地歪過頭,順著看過去,猛地一拍腦門:“差點就忘了,來,耶利米,介紹一下,這是我過去的好朋友,埃隆·赫定。”
名叫耶利米的少年走過來,溫順地在他們旁邊坐下。他很漂亮,看起來年紀不大,十七八,最多不超過二十歲,發色和瞳色都極為淺淡。他一過來,埃隆立刻確認了,方才的目光就來自于他。
沒有人會討厭被美人兒戀慕,埃隆也不例外,他饒有興致地問:“這位是?”
同學笑呵呵地攬過少年的肩膀:“是從別的國家交換來的大一新生,現在是我們的學弟,他還沒見過盧塞河,今天說要來玩玩兒。他以前可不愛出門呢,今天來一次就碰見你回來,是不是很巧?”
“是嘛?那的確是命運的安排。”埃隆笑著,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后者下意識想要躲開同學的接觸,但及時穩住了自己,沒給學長難堪;他看起來不喜歡親密,但望著自己的眼神格外……熱切。
明明干凈玲瓏如透明,卻意外的……藏著很多秘密。
有趣。埃隆想。
朋友們還真不是瞎說,他離開的這兩年,的確在環游世界,去了很多國家和地區,都市鄉村自然風光,什么都看過,也什么人都見過。他分辨出每個人對自己的善意或惡意,唯獨眼前人,竟然有些捉摸不透。
他主動伸出手:“再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埃隆,埃隆·赫定。交個朋友?”
少年微微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也伸出手,皮膚很涼:“耶利米。”
那是他們相識的開始。
*
闊別兩年再回來,以前租的房子早就退了,埃隆不得不重新找公寓。他是個對生活質量有講究的人,房子可以小,但布置不能差,每個角落、每張桌子、每束花怎么擺,都是有要求的。
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埃隆入住的第一晚沒有邀請朋友,而是自己買了菜做飯,高腳杯里倒上葡萄酒,再拿出今天新買的柑橘味的香薰蠟燭,對著星月夜,燭光晚餐頗有情調。
蠟燭的光自然是差了點兒,他還是開了落地燈。只不過飯吃到一半燈啪嗒熄滅了,他皺著眉去調試,沒反應,又換了客廳的日光燈,還是一片黑暗,才反應過來停電了。
是自己的房子短路,還是整幢公寓都這樣?埃隆想了想,吃掉最后一塊牛排,用餐巾擦了擦嘴,整理整理衣服去敲了鄰居家的門。
他今天第一天來,還沒來得及鄭重拜訪,實在有些唐突。
一分鐘后,門開了,他抬起頭,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喉嚨里,轉了個彎:“是你?”
少年對他的到來一點兒也不驚訝,彎了彎眼睛:“你也住在這里呀。”
命運真的能安排到如此的巧合嗎?埃隆笑:“該不會,其實冥冥之中你將我指引到這里、一切都按照你的計劃走吧?”
耶利米眨眨眼,講得模棱兩可:“也許。”
埃隆還想再說什么,瞥見他身后屋子里也黑漆漆一片,記起自己的來意:“哎,果然都停電了。你家有沒有蠟燭和應急燈?”
耶利米搖搖頭。眼睛里有一層水光,很無助的樣子。
埃隆很難不對這樣一個小美人生出憐憫之情,做了個紳士的邀請動作:“有興趣和我共進燭光晚餐嗎?”
*
耶利米吃得很少。
更喜歡熱的食物。
口味清淡。
不喜歡喝酒。
這回沒有燈,是真正的只能靠著燭光。對方不太講話,埃隆在大多數沉默的間隙中觀察他,像端詳一件寶物。
“你是哪里人?”埃隆說,“我去過很多國家,說不定在某處曾與你擦肩而過。”
耶利米說了個非常拗口的單詞,埃隆幾乎記不住發音,果然這世界太大,人一生絕不可能將足跡印上所有國度。
埃隆接下來又有的沒的問了些關于他個人的問題,耶利米要么不回答,要么回答得聽不大明白。埃隆也感到對方不愿在自己面前暴露隱私,他不至于這么沒眼力見,不留痕跡地引開話題,談美術,談藝術,談盧塞河。
耶利米很快就吃飽了,支著下巴看他:“我以為你會學商。”
埃隆失笑:“為什么?因為你今天見到我的時候,我穿了西裝嗎?”
“不知道。”耶利米問,“你喜歡畫畫嗎?”
“當然。繪畫和音樂,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兩種語言,而且他們全世界通用,不分種族、性別、年齡和際遇。可惜我五音不全,只能放棄音樂。”
“你都畫什么?”
“畫景色多些,尤其是自然景物。我喜歡不變的事物,人變得太快了。”
“是啊。”耶利米低聲喃喃,不像講給他聽,“人會變的。過去的事情,很快就忘記了。”
那話語中的傷感讓人無法忽視,連帶著埃隆也不自覺低落起來。
他想了想,收起餐盤,拿出旅行路上淘到的古董唱片機,悠揚的音樂吱吱呀呀播放起來。埃隆站到耶利米面前,向他伸出手:“跳支舞吧?”
*
他們跳了很久,下半夜街區重新通上電,外面黑暗的街道變得明亮。
他們依舊沒有開燈,一圈圈在屋子里旋轉,直到蠟燭燃到了最底,直到雙腿沉重,直到雙雙跌落在沙發上。
耶利米很輕,壓在他身上像一片沒有歸處的葉子,纖細的腰身一只手就能環過來。埃隆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面龐,后者垂著眼睛不敢看他,密密的睫毛止不住顫栗。
少年人過于神秘,他想過拉近距離,但都沒成功。此刻,哪怕是如此親密的擁抱,都無法填滿他對他的好奇。
埃隆試圖抗爭過,還是敗在誘惑之下,啞聲開口:“告訴我,你成年了。”
“十九了。”
“相信我嗎?”
耶利米沒有說話。
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唱片還在繼續走著針,低吟淺唱著寂寞的心事。
蠟燭終于燒到了最后一截,徹底熄滅,清甜的香味在空氣中越來越淡,直到被另一種濃情所取代。
晚風將掀起窗邊的薄紗,秘密地拂過交頸的年輕情人。
*
埃隆在入住時可沒料到會這么快就有同伴,臥室里還是單人床,此刻兩個人擠,搖搖欲墜,四四方方的木材承受了它不該承受的重量,有點兒動靜都會發出痛苦的聲音。
埃隆已經睡著了,但雙手依舊牢牢摟著他的腰,好像怕他掉下去,又好像怕他離開。
耶利米在他懷中蜷了一會兒,毫無睡意,睜開眼睛,偷偷用手指描摹著這張朝思暮想二十年的面孔。
額頭。
睫毛。
鼻梁。
嘴唇……都是他記憶中的樣子。輪回轉世,也沒有變過。
他不會跟任何人訴說,這二十年間尋找的困苦、疲憊,在希望和絕望中反復撕扯以至于麻木的心。就像他也無從知曉,埃隆·赫定過去的二十年又在何處落腳,經歷了什么,才能獲得此刻澄明的心。
忘記了一切,包括他。這對他們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
那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幾近輾轉,往生之后,他們洗脫身上背負的罪孽與血,以無瑕的新生再次相遇。
我找到你了。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終于找到你。
再也不會放開了。
第131章 番外五
◎季辭、許游與新生活◎
隨著網絡、智能機和各色app的飛速協同發展, 越來越多的事情可以在手機上完成,也就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低頭族」。
吃飯,走路, 站著,坐著, 眼睛都黏在手機屏幕上。刷新聞, 刷咨詢,刷八卦,就好像虛擬世界真的比現實世界有趣得多,哪怕根本沒新消息, 一分鐘不看都渾身難受。
醫生再怎么恐嚇視力問題、專家再怎么倡議都沒用,帶娃的父母,上班族, 年輕的學生們,街上來來往往的哪一個不是抱著手機,甩都甩不開。
被動著接收咨詢的副作用,就是很多人類失去了主動欣賞的能力。很久沒有人再抬頭看天空, 無論是白晝的藍天白云,還是夜晚的星星月亮, 在他們眼中都比不上某某明星的新戀情。
這樣不可抵擋的大趨勢倒是給巨龍的活動提供了便利, 畢竟人類不抬頭看, 那他們就不用掩人耳目, 可以自由自在翱翔于空中了。
季辭跟著季越彭后面, 稍微調整了一下龍翼的角度, 一個俯沖堪堪擦過電視塔的邊緣, 停在塔尖。他明明看見了這個點還有游客在最頂上的觀光臺上, 可小哥說了不怕、人類都是大近視, 看不見他們。
季辭收斂了龍翼,沒有回到人身,他挺喜歡自己的新身體。
季越彭欣慰地看了他,嘰里咕嚕吐出一串龍語:“嘿,還是咱們S級的鉑金色最好看。”
“你可別讓大哥聽見。”龍語并不是巨龍天生就會說的,幼崽也要牙牙學語。季辭現在正緩慢摸索中。
“說不定他心底也暗暗羨慕呢。”
“為什么鉑金色就比金色好看呀?”
“誰知道呢,反正人類挑選珠寶也偏愛白金嘛。”季越彭想起以前做代言上秀場佩戴的各種裝飾,“巧不巧,他們人類對稀有金屬的喜好,跟龍的血統等級排序是一致的。”
*
——「他們人類」。
季越彭又說了一次。
這感覺可真奇妙,季辭想,人類,以前還是「你們」的范疇,現在和從此以后,都是「他們」了。
就像他從三歲開始騎著小哥出門多少回夜間飛行,二十六歲這年,自己成了龍,盡管經過的還是同一片澄凈的夜空,擦肩而過的還是同一輪明月,卻已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一個月前許游將他從鬼門關帶回,潛心研究的辦法生了效,他從一個只有短短數十年生命的脆弱人類,進化成了長命千歲、無所不能的龍類———而且是純血。
季辭清楚,自己體內這顆跳動的心臟來自于誰。他曾覺得愧疚,又覺得僥幸,本以為種種強烈情緒交織將蘇醒的他壓垮,可季辭驚訝地發現,他其實并沒有體會到太多:巨龍本就不是善感情的生物,他的生理脫離了多愁善感的人類軀體,心理自然也到了新境界。
好在,他依舊深愛著許游,愛著季家的每一個人,并沒有因為成為龍就丟失了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從某種程度而言,現在的他并非肉體凡胎組成,而是由許游和季家對他的愛重新捏出的「季辭」。
成了龍以后,看待世界有了全新的方式。雖然季小辭就是在龍背上長大的,從來親近天空與風,但用自己的雙眼、雙翼去感受,目窮千里,耳聽八方,認知的緯度也變得不同。
他很喜歡現在的自己。
不是因為龍更有力量,更高貴。
而是以龍的軀體,他可以陪伴許游和季家更長時間,更多年。
*
作為新鮮的龍,哪怕是天資最強的S級,季辭依然是個稚嫩的「新生兒」。
醒來的第一個星期,他甚至沒辦法自如地在人和龍的形態間切換,不是收不起來龍尾,就是伸不出龍翼,甚至激動時好幾次尖利的龍爪抓破了許游的皮膚———沒錯,作為最親近、7*24待在一塊兒的選項,許游當然是受傷最多的那個。
好在「受害龍」心甘情愿,且甘之如飴。
第二周,季辭總算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新身體,然后就要開啟身為龍最重要的一項課程學習:飛行。
對于人類而言,這絕對是個大挑戰,畢竟沒有翅膀的人類恐高是刻在基因里的。
別說真正的飛行,就是站在高點兒的地方,雙腿發軟,各種應激反應都可能出現。
但同時,他們對天空的向往同樣是自古以來沿襲。
無論是古時候的飛行器,還是近代的飛機,又或者現代的各種航天工具,渺小的人類做出無數努力,只是為了能夠離天際近一點,再近一點。
好在,季辭是個被龍養大的孩子,對高空習以為常,克服心理恐懼這一關輕輕松松。
然而接下來的其他步驟就沒那么簡單了。試想一下,大部分人都有雙腿,都會跑步,但能跑到奧運冠軍速度的能有幾個?
用新長出的部位去挑戰一項從來沒有過的運動,可比那難得多。
畢竟不怕高的人多,不怕受傷的人幾乎沒有,季辭也沒能幸免。
*
第一次站在山巔上,以前抱著龍的脖子眼都不用眨跟著俯沖的高度,現在竟然腿肚子直打顫。
要知道,人那兩根火柴棍似的腿顫抖沒多大動靜,巨龍可就不一樣了,簡直是山上一場小型地震。
就像人類的小寶寶第一次學走路總是萬眾矚目一樣,小辭的飛行試驗也得到了一家人的圍觀和支持。由最愛夜行、深諳飛翔之道的小哥帶領,姐姐負責攝影,許游和加西亞兩位忠心的騎士一左一右保駕護航,大哥殿后,小舅全場調度。
現在小哥在上空轉了幾圈,降下來播報:“天氣晴好,風向合適,周圍的鳥都被驅散了,崽崽準備好了沒?”
季辭:“……”
現在說想回家還來得及嗎?
真真兒是體驗了一把什么叫騎龍難下。
小哥只催了那一遍,季辭沒說話,其他人就安安靜靜地等。反正龍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他們有耐心得很,今天小辭沒準備好就明天,今年沒準備好就明年,這種事兒急不得。
但季辭不想拖下去了,他在城堡和森林已經練習了好多次,今天……即今天一定能行。
真的能行嗎?
“放心,有我在。”許游看出他的躊躇,沖他微微笑,“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季辭信他。
這句話,許游說過好幾次,從不失約。他答應的,就一定會做到。
季辭做了個深呼吸,閉上眼,盡量地舒展雙翼,感受到被氣流托舉。
他變得很輕,很輕。
直至風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
就算是半個月后的現在,新生的純血飛起來也沒多穩當,風一大,遇上鳥兒,或者心情緊張,就跌跌撞撞的,看著叫人捏一把汗。
季越彭心大,絲毫不覺得帶著新生的幼弟逛街有什么不妥,還是季霖澤提著他的耳朵讓他務必把時長控制在倆小時內、別讓小辭出門太久,才在鬧鐘計時到的時候,心不甘情不愿帶著小辭回了古堡。
客廳里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倆。
小舅一如既往在躺椅上看書,他什么都看,千歲老龍的漫長人生實在過于無聊,只有閱讀能夠緩解枯燥;
加西亞靠在旁邊閉目養神,離小舅一米距離。雖然誰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睡著,隨時捕捉到任何一絲異響;
大哥在翻財務報表,最近生活平靜,商場也沒什么挑戰,他打算進軍一下新產業,重新給自己來點兒挑戰;
姐姐霸占了整個沙發,抱著膝蓋看電視劇,側臉的線條精致如雕刻,熒幕的光照得冷艷又高貴,不過季家人都知道她在家里是毫無形象的,等會兒看到搞笑處就什么也不顧忌了;
小哥剛回來,是要去洗個澡的,等出來以后說不定就要跟二姐搶電視,不過多半搶不過,歪在旁邊打游戲,發誓要通關這個制造商的所有門道。
季辭想起年幼時的場景,似乎二十多年定格,時光沒有帶走分毫,經歷過的生死、血污都不存在,他們一直都是這么幸福快樂吉祥的一家小龍人。
不同的是,那時候他怕許游的到來,今日許游有事情不在,反倒心神不寧。
小舅看出他的走神,合上書頁,安慰道:“明天就會來了,廚房有做好的宵夜,要不要吃點兒?”
季辭不好意思地笑笑。這么大人了,還讓家長操心自己的相思病。
愛果然是世間最狡黠的精靈。它讓人變得不像自己。
*
和許游視頻通話、確定后者明天上午就能結束事務以后,季辭看了看時間,到睡覺的點了。
其實以龍的精力來說,人類的身體根本消耗不了多少能量,完全不需要天天睡覺。但季辭畢竟是活了兩世的人,還是保持了些優良傳統。
他很享受被窩里的安心感,也享受做夢。
畢竟,過去唯一的夢魘、上輩子的死亡,也在許游努力拯救他以后,煙消云散。
從此,都是美夢。
許游走之前,特意留了梨子味的熏香,盡管26歲的季辭已經沒那么需要它來助眠了,不過多多益善,他睡得安穩又香甜。
本該一覺睡到天亮,卻忽然被某種尖尖細細的怪調子吵醒。
季辭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清醒。
三更半夜的,誰在外面鬧?
他迷迷糊糊地循著聲音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見月亮下的身影時清醒了。
還能有誰呀。
二十多年了,這個人怎么還沒玩膩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把戲。
季辭內心有一丟丟嫌棄,又覺得好笑,更多的,是對剛才夢里還在思念的人轉眼出現在家樓下的欣喜。
他從創口探出身去:“干嘛?”
許游雙手背在身后,壓低聲音:“小少爺,可否賞臉,讓我……帶你私奔?”
還私奔呢,他這么一靠近,守衛早就知道了。季辭很小的時候就明白,許游每回把自己「偷」出去都不是真的避人耳目,而是有家長們的默許。
不過,說私奔就私奔吧,也是情調。
他用力推開窗,利索地爬上去,也不看自己離地多遠、也無所謂對準沒有,不管不顧直接往下跳。
因為惡龍肯定、百分百、絕對會接住他的小王子。
*
“我要飛嗎?”
“你想不想?”
季辭搖搖頭。
今天在山谷里好幾次差點墜機,現在的他實在對飛行這事兒心有余悸。
“行,我的寶貝兒不想飛,那就不親自飛。”許游打橫抱起他,背后化出一雙翅膀,打算以人的形態帶著他飛。
的確比騎著龍更浪漫,但是……
季辭猶豫地問:“這樣不累嗎?”
單獨變出龍翼是很消耗體力的,也許以前他還只是有個模糊的概念,自從自己也變成龍以后,季辭就設身處地地體會了一把。
許游嘖了一聲:“相信你男人,行不行?”
季辭撇撇嘴,心想,看你能堅持多久。
許游超乎想象,一直帶他去了森林最高的那棵樹才停下,竟然臉不紅氣不喘的。季辭驚訝道:“你不會吃什么藥了吧?”
“能別用這種質疑的目光嗎?”許游說,“我特意為了你,加強鍛煉。”
人類為了運動會可以練跑步速度,跳高高度,投球力道,運球靈活。那么龍也可以。
季辭勉勉強強相信他的說法。
沒辦法,夜色太美了,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意義的爭論上。
許游把他放下來,攏起雙翼,同他并肩坐在尖頂上。
“是不是和我晚間散步,比和你小哥更有意思?”
“你大老遠跑來,不會就是為了爭這個吧。”
“我想見你,還要找理由?”
“想見我,也是一種理由。”
結果還是說了些廢話。
或許愛人間的甜言絮語,原本就不需要什么意義。
從這里看得見森林的全貌,現在的時間點萬籟俱寂,靜靜的夜色彌漫四周,林間的飛鳥走獸早已歇息,月光如一層輕紗,籠著森林深綠色的波紋輕柔搖曳,天地之間仿佛只有他們兩個。
這樣的景象太過闃寂,也太過美麗。尤其當共賞月色的人是彼此,一切都夢幻得恰到好處。
他們心意相通的那一晚,許游也帶他來看過月亮。或者不止那一回。
每一次,好像都在不同的階段。相同的,是身邊總是這個人。
季辭靠在他的肩窩,兩人不說話,也沒做別的,生怕攪擾了片刻的安寧。時間不再流動,凝固在月亮的垂眸之下。
唯有兩條尾巴悄悄地、悄悄地勾在了一塊兒。
第132章 番外六(全文完+預告)
◎崽崽、綜藝節目與小朋友◎
這是季小辭小朋友三歲時發生的故事。
跟著季悅梔在綜藝節目上一炮而紅之后, 季辭接到的各種廣告、代言、影視劇邀約雪花片一樣飛來。
娛樂行業的人對熱點洞察最敏銳,誰都想趁東風把小家伙挖到自己麾下。
純血巨龍是不會缺錢的,那個時候局勢還算安穩, 季淳也沒有冒出把崽崽送到公眾視線中的想法,所以對做不做童星出道這事兒, 沒什么好惡。
不過季家畢竟有閑的沒事干去娛樂圈玩玩、結果混得風生水起的姐弟倆, 他們很喜歡被萬眾追捧的感覺,于是偶爾也帶著季辭出去玩玩。
可惜的是,在三歲那年,季越彭和季悅梔的親戚關系還沒曝光, 所以季越彭被剝奪了帶崽出鏡的權利,只能眼巴巴看著姐姐蹭一波季辭的熱度,輿論再上新高。
親弟弟從小和自己爭到大, 終于有一回能吃癟,季悅梔看他的喪氣模樣非常滿意,抓住崽崽的小手在他臉上拍了拍:“老弟,可不要太羨慕喲……”
然后親了一口崽崽:“還是跟姐姐親吧?”
崽崽有些為難。
家里這幾個大人, 他每一個都喜歡。小舅和大哥不會問「崽崽最喜歡誰」這么幼稚的問題,但二姐和小哥就不同了, 一定要爭出個高低來, 他沒辦法, 只能耐心哄大人, 今天說喜歡姐姐, 明天說喜歡哥哥。
今天看來不問出答案是沒完了, 崽崽猶豫半天, 忽然眼睛一亮, 然后扭來扭去要姐姐把自己放下來。
季悅梔不明所以, 把他放在地上,小家伙噠噠跑向另一邊,她抬頭一看,是季淳下樓了。
季淳也不明所以,不過崽崽都來了,當然要蹲下跟他處于同一海拔的視線:“崽崽怎么了?”
季小辭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啪嘰印下一個親親:“我最———最最喜歡小舅啦!”
三個大人均是一愣,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季越彭,笑得很放肆:“季、悅、梔、熱臉貼冷屁股了吧!”
季悅梔無奈地搖搖頭:“這小東西,還真會看誰是一家之主。”
季淳把孩子抱起來,眼里全是溫柔的笑意。
希望你十年,二十年后,也還能喜歡著我,愛著這個家啊。
*
這天季悅梔應邀赴一個親子美食綜藝節目,好像是那個什么S.O.T.集團進軍美食界的新風向,選在CBD的某個觀光樓層上開了第一家餐廳,砸重金邀請不少明星參與,炒炒話題。
她聽過這家企業,老板挺年輕有為,長得還帥,姓許,很會造勢,話題度不亞于三四線小明星。
不過季悅梔也不怎么關心,她更關心的是今天自己的妝發到沒到位,崽崽的衣服有沒有搭配好。
自從見識到一米七幾、八十斤的季悅梔能單手抱著三歲孩子輕輕松松走完整場秀,吃瓜群眾除了「超模」這個頭銜,更是給她安上了「超人」的名號。
為了迎合綜藝的溫馨主題,今天「超人梔」打扮得也很休閑,化著當下最流行的元氣桃桃妝,扎了清爽的高馬尾,湖藍色的連帽衛衣襯得膚色白皙,下面的奶白色熱褲更是顯出修長筆直的雙腿,蹬一雙看起來就很舒適的純白運動鞋。
季小辭跟她穿了同款同色系親子裝,只不過運動鞋的鞋帶上面粘了兩個毛絨玩具,鞋周圍還有小燈圈。他戴了頂淺牛仔藍的棒球帽,粉嘟嘟的小臉蛋上還特意抹了幾道亮藍色的、小貓胡須似的油彩,可愛得要命。
為了炒熱度,這次綜藝分為現場直播的超前點映,和加后期的正式版。現在直播間已經爆炸了,雖然來的明星很多,但現在季家姐弟倆正是熱搜頭條常客,很快關于他們的彈幕就淹沒了其他評論。
【梔梔今天只有十八吧?!】
【大膽點,十六!】
【別亂說,我老婆早就到了合法嫁給我的年齡了。】
【媽滴好崽崽———今天怎么這么可愛嗚嗚嗚!!】
【節目組,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出貓貓辭的周邊。】
【笑死,這就是艷壓群芳嗎?】
【抱走姐弟倆,我們不跟別人比,所有引戰的發言都是披皮黑。】
【\季悅梔/\季悅梔/\季悅梔/】
【超絕奶萌季小辭☆國民崽崽季小辭☆可愛化身季小辭☆】
……
*
場內的姐弟倆對狂熱的網民反應一概不知,他們正聽著節目組講規則。
今天的嘉賓一共是九個大人九個孩子,倆倆一組,在規定時間內合力完成一道菜,可以是正餐,也可以是甜品,甚至是飲料。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出效果。
大人們都是有名的演員、歌手、愛豆,小孩兒們倒不全是童星,有像季小辭這樣意外走紅的,有真正的星二代,有平臺小紅人,也有從報名參加的孩子們中挑出來的。
年領倒是很一致,分為三歲組,五歲組和七歲組,各三個人。
巧的是,三歲組的小朋友們都是男孩兒。這兩個孩子都不是星二代,隨機分配給了其他明星。
認認真真穿了黑白小西裝打紅領結的叫方爻爻,白凈可愛,家教也極好,很乖地坐在旁邊,大人說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很會用兒童廚具,有很強的自理能力。就是目光有些膽怯,不敢和別的小朋友主動說話。
另外一個挺特別,沒有姓,叫眠禮,穿得也怪,一件空落落過長的駝色外套,好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他有一頭亞麻色的小卷毛,據說是天生的,不是混血,卡了副小墨鏡,一直被抱著不愿意下來走。
再加上有些「高冷」的季小辭,三歲組的孩子們性格迥異,又是最軟萌的年紀,自然摘下最高的歡迎度。
【方又又好可愛哦,白白嫩嫩的,又好乖,像奶油小方,一口吃掉!】
【你丈育吧,那是爻。】
【方叉叉。】
【方叉叉叉叉……叫方四叉算了。】
【好難聽的名字!話說,這小孩兒來頭不小呢,嘖嘖。帶資進組吧。】
【什么來頭,展開說說,我5G滿格,電量100,話費充足。】
【好像是方氏集團老總家的兒子……】
【哈?私生子?】
【造謠一張嘴唄,那我也能說,眠禮是我和Jara Q.的兒子,你看,頭發顏色都一樣。】
【這小孩好拽哦,幸好長得可愛。】
【我老公性格真好,到現在都哄著他。啊,老公好帥!】
【長得好真的可以為所欲為,換個樣子,那就是熊孩子了。到現在還不自己走路呢,怎么了,他那雙25碼的腳很貴重嗎?】
【25碼的腳笑死……】
【啊?我倒覺得小禮很可愛啊,你們看到跟拍了沒,他說自己其實是個神耶XDD】
【噗,現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什么啊。】
【救命,小神仙,好像有點萌!!】
【嗑一口爻禮,看似乖巧實際上腹黑的富家小少爺×和看似炸毛實際軟糯的高冷小神仙,竹馬竹馬,互相壓制,有沒有姐妹get到?】
【瘋了吧,他們才三歲,不要把你的骯臟想法放在孩子身上好伐?】
【多少沾點。】
【別吵了,不要污染我辭辭寶貝的彈幕,凈化凈化!】
【停下都停下,還是崽崽最可愛,誰同意誰反對?】
【辭粉收收吧……】
*
季悅梔在過去的幾百年間對人類幼崽都沒什么興趣,玩兒吧,總哭;吃吧,還不夠塞牙縫———而且小舅也不準他們吃人了。
直到家里來了季小辭。軟軟一團人類,給這個死氣沉沉的古老家族注入截然不同的活力,讓他們每一天都新鮮于他的成長。
本來她看自家弟弟就怎么看怎么好,現在跟其他小孩兒一比,更覺得崽崽可愛。
今天特意噴了高定香水的女明星可不想沾上油煙味兒,所以季悅梔帶著弟弟選擇做一道清新的飲品,火龍果酸奶奶昔。
其實步驟很簡單,但為了營造更多效果,切水果這件事要交給孩子來辦。當然,用安全的兒童菜刀。
火龍果很軟,哪怕是鈍鈍的小木刀也能切開,就是形狀不太好看罷了。而且紅心火龍果極易染色,小男孩沒一會兒手掌上都沾了紫紅,洗都洗不掉。
貴族家的孩子嬌生慣養,季小辭是有點兒潔癖的,這時候看著自己紅彤彤的手掌,臉蛋皺成一團,小苦瓜似的,剛好被攝像機拍下來。
【人生好苦.jpg】
【可是他好甜哦!】
男孩回頭向無所不能的姐姐求救,可向來寵他的姐姐今天竟然無動于衷,臉上掛著笑準備牛奶和酸奶,柔聲細語:“小朋友要有自己解決困難的能力哦……”
小辭不信。在家的時候,姐姐明明有什么困難都是交給別人來處理吧?
不過既然現在姐姐甩手不干,只能自己想辦法。小孩轉回去,又搓了搓手掌。
三歲組的桌子一字排開,季辭在最左邊。主持人適時出來引導,蹲在方爻爻和眠禮中間:“現在小伙伴遇到難題啦,我們應該怎么辦呢?”
方爻爻和女歌手做的是楊枝甘露小丸子,正在用小手一個個搓圓;眠禮則和男演員燉冰糖雪梨盅,被工作人員抱著,有模有樣地監管火苗。
聽到主持人的話,之前幾乎沒怎么說過話的倆人都默契地停下手中的工作,一致決定,去幫幫小伙伴。
*
工作人員把三個孩子抱到兒童座椅上,面前幾樣常用的清洗工具,鏡頭給特寫,看他們如何交流。
【非正式會談·寶寶ver。】
【右邊那小屁孩兒到現在都不摘墨鏡嗎?不會是有什么眼疾吧?】
【噫,離我家辭辭遠點兒!】
方爻爻拿出自己的小手帕,怯怯地遞過去:“用我的吧。”
網上立刻有好事者通過鏡頭發現了那塊手帕,正式方氏集團旗下某個牌子的定制款。不過這不能驗證之前關于他是方氏總裁私生子的猜想。
季小辭接過來,蹭了蹭手指,為難道:“擦不掉……”
方爻爻也皺起小眉頭,想了想,問:“姐姐,能不能把、把那個遞給我?”
他指的是攝像機下面的洗手液,正正好好揚起臉對準了鏡頭,仿佛在問觀眾似的。別說遠在網絡另一端的彈幕驟增的圍觀群眾,就連在場的工作人員都被萌到了,趕緊把一大堆小瓶子都推給他。
【叫我姐姐了5555是在看我!】
【買,買買買,小寶貝要啥咱買啥!】
然而果汁意外得頑固,用了好幾種辦法都沒能清楚掉,倒是把小男孩嬌嫩的皮膚搓疼了。
為了節目效果稍微配合配合還行,要是真弄傷了小辭,季悅梔怎么可能答應。她趕緊過來解圍:“好啦,過一會兒就能自動脫色了,咱們繼續去做奶昔吧,好不好?”
【女神這張臉真是360°無死角,這么近的無濾鏡直播也毫無瑕疵……】
【草啊,這皮膚我慕了。】
【辭辭好聽話哦,姐姐說完立刻不鬧了,真是姨姨的好乖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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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工作人員準備撤掉兒童椅、結束這一小插曲的錄制,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撐著頭看的小眠禮,忽然叫住他們。
這小家伙高冷得很,之前都不愛發言,現在好不容易主動交朋友了,導播立馬使眼色切鏡頭。
季辭對他也有點兒好奇,主要是想知道墨鏡底下的眼睛是什么樣兒的。于是也沒動,看著他。
眠禮說,手給我。
他講話都像在發號施令,奶聲奶氣的,條理清晰。但并不頤指氣使,反倒天生有上位者的氣質———哪怕只有三歲。好似小小的身體里,住著一個神明的魂靈。
【哦喲,好叼哦.jpg】
【嘶,好奇怪,怎么他講話我有種不自覺想要臣服的微妙感……】
【畢竟人家可是小……神……仙——】
季辭照他說的做。
眠禮穿的衣服完全是大人的號,袖子長得跟水袖似的,扒拉半天,還是旁邊工作人員幫忙挽起袖子,總算露出小手。
很多人都發現了,他戴著手鐲。
手鐲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兒,在場的很多小孩子都戴著金銀保平安,明星們更是為了各種品牌代言。
但眠禮的不同,一是因為質地,并非稀有金屬,也不是玉或水晶,說不上來像什么,介于凝固的水流和縹緲的云朵之間,疏疏軟軟的,不似凡物;
二是因為,這個鐲子……和他的皮膚沒有任何接觸。不是掛著、倚靠著,也不是大小正合適箍在周圍。
完全是懸空繞著他的手腕。
【特效?這是加了特效?】
【給我立刻加入購物車,看不起姐姐的購買力是不是!】
【好漂亮啊,有同款賣嗎?】
對觀眾們還能說是借位、視角問題,但在場的人肉眼可見它是懸浮的,實在弄不清有什么怪力。
眠禮晃了晃鐲子,發出清脆的叮咚聲,然后伸出雙手,把季辭的小手虛虛包裹其中,幾十秒后再放開———
季辭方才還沾了果汁的手掌,現在干干凈凈,毫無殘留,哪里還有半點痕跡。
不止季辭,所有人都吃驚地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魔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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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驟然中止。但還是有成千上萬的觀眾看見了這神奇的一幕。
哪怕后來的正式節目把這里剪得干干凈凈,關于眠禮究竟是不是小神仙的傳聞還是遍布大江南北。
#眠禮 神#
#方氏集團澄清謠言#
#百萬特效師#
#季辭和火龍果有仇#
#季悅梔 同款#
#你永遠不知道小朋友能有多可愛#
#沖萌娃去看的綜藝給看餓了#
#果汁沾到衣服上怎么洗#
當天熱搜又是激烈的打架,三歲組的三個孩子各占幾條,其他的九位明星也個個要有,節目組、經銷商瓜分剩余,還要考慮觀眾的反應和有趣的彈幕評論……娛樂版面一共就50個位置,全被這臺綜藝承包了。
各大論壇更是為出鏡時長撕得腥風血雨:
@熱心網友34237785:能給我們影帝多點鏡頭嗎?是他不值嗎?
@季辭不糊不改名:憑什么小屁孩站C位?他是有作品還是有能力?不就是長得可愛點?
@貓貓辭辭喵:小孩子不要可愛要什么,要研究天體物理量子力學沖出太陽系走向銀河系嗎?
@今天有太太產爻禮爻了嗎:就是說啊,還能不能看見我們爻爻和禮禮再上節目了呀……
@資本家都給我掛路燈:眾所周知,辟謠=承認。那小孩就是方氏私生子吧。
@說誰神棍呢:嗚嗚,禮禮,我的神,我新世界的little卡密醬!
@季悅梔是我老婆:快!把姐姐弟弟的彩蛋給我放出來!!
……
總之,節目組賺了個盆滿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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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場的節目結束后,小朋友們被統一帶去換衣服拿小禮物,明星們則要留下來接受短暫的采訪。
巧的是,S.O.T.的許總也來了,不過他是微服私訪來看看餐廳的運營情況,沒打算大張旗鼓出現在公眾面前,墨鏡口罩捂得嚴嚴實實。
走廊正巧與帶孩子的大部隊擦肩而過,許游問分公司的總經理:“就是今天的小嘉賓嗎?”
“是的,許總。”
“表現怎么樣?”
“您放心吧,收視率———這個數。”
“不錯,這樣的創新可以多辦幾次。”
“好好好,一定。”
熱熱鬧鬧一群人從旁邊走過去,啪嗒掉下來個淺藍色的棒球帽,正好墜在許游的腳面上。等他彎腰拾起來,那邊已經走遠了。
他拿起來,轉了轉看看大小:“是不是哪個小孩兒的?”
“我看看……估計是的。”
經理趕緊讓助理送過去。
許游插著口袋,看助理一路小跑,總算在關門之前送給那邊工作人員,正巧是后者懷里抱著的那個掉的。
小孩卡上帽子,帽檐壓得太低,也看不清臉,只露出還沒擦掉的藍色小貓胡須。
那男孩趴在大人肩頭,朝他看過來。許游難得覺得小孩兒可愛,也沖他揮揮手。
小家伙還有點兒害羞,把臉埋在工作人員頸窩里,想藏起來。
許游低下頭笑笑,人類幼崽,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他想起自己從三年前布下暗線的計劃,未來,同那孩子的交鋒,也一定會充滿樂趣吧。
另一邊的季辭,則被早已恭候多時的加西亞接走,先季悅梔一步向著夜色下的古堡奔行,有一瞬間想起剛才和自己打招呼的捂得像壞蛋似的叔叔,下一秒就把他給忘了。
那是季辭和許游第一次遇見,盡管彼此都沒意識到。
上輩子支離的糾葛恩怨,這輩子繾綣的情愛因緣。輾轉輪回,生生世世,都為與你再度相逢。
——生生世世。
☆眠禮小朋友來自幻耽預收《兇萌主神小崽崽穿進現世》
☆方爻爻小朋友來自都耽預收《不要命和不要愛(EABO)》
作者有話說:
小眠禮的故事見完結文《兇萌幼神穿成現世團寵》,崽爹們的關聯預收:《飼養惡魔后漂亮神明祂帶球跑》
全文完!51w+,從來沒有寫過這么多字,很漫長的一個故事,寫得很開心,希望你們也能收獲快樂。
感謝所有看到這里的小伙伴,那我們下本見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