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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這幾天日日都能見到謝鈺, 沈椿難得的開始心神不寧。

    那天胡刺史逼著謝鈺在她和疫村的百姓之間做選擇,本能的,她服了?毒。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害怕,她害怕謝鈺的回答。

    她有什么可害怕的呢?自從倆人和離之后, 她明明對?謝鈺不抱任何期待了?。

    可既然已經(jīng)服了?毒, 她這輩子都不會?知道謝鈺的答案了?, 她這輩子也不該再動搖了?。

    但就?在之后, 謝鈺為了?保護(hù)她, 張弓射殺了?那幾個鬧事兒的,讓她些微地動搖起來。

    她心里莫名冒出一個聲音,慫恿著她再試一次, 讓她不要?錯失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在這幾天,這把聲音在她腦袋里縈繞不散, 被她慌亂地壓了?下去。

    為了?不讓自己動搖,沈椿翻來覆去琢磨半宿,終于?下定決心走人。

    就?在這個時候,他?抱住了?她,甚至不惜放下身段, 軟語懇求她。

    沈椿做夢都沒想到,謝鈺會?開口求她留下。

    要?不是親耳聽見,她簡直難以想象, 這句話是從那個目下無塵,清傲孤高的謝鈺嘴里說出來的。

    她心里堅(jiān)若磐石要?離開的念頭?忽然晃動了?下, 有什么東西要?從心里破土而出。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謝鈺一動不動, 任由她目光定在自己臉上,一雙清冽眸子望進(jìn)她眼底。

    兩人對?視半晌, 還是沈椿實(shí)在吃不住,她本來想直接拒絕的,但等話到嘴邊,不知怎么轉(zhuǎn)成了?猶猶豫豫的一句:“你,你先?放開我。”

    她還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謝鈺卻不動,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她:“你先?回答我。”

    他?眸光實(shí)在滾燙驚人,沈椿避開他?的目光,嘴里胡亂敷衍:“你,你總得讓我想想。”

    被謝鈺這么看著,她根本沒心思想什么留不留下來的,只想快點(diǎn)打?發(fā)他?走人。

    謝鈺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把她托抱起來,小心放到床邊兒:“正好你身子不適,不宜走動,就?在這兒想。”

    沈椿臉色發(fā)苦:“你能不能先?出去?讓我一個人想想。”

    謝鈺搖了?搖頭?,語氣卻溫柔:“我就?在這兒陪著你。”

    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掌心的溫度暖暖地烘著她:“以前是我不好,總是忽視你,讓你傷心,現(xiàn)?在就?讓我一直守著你吧。”

    他?態(tài)度溫和卻不容置疑,沈椿壓根無處可逃,她手指不安地繞著裙角,在他?的目光下,艱澀地思索起這個問題。

    謝鈺說的留下,肯定不是單純的留下,現(xiàn)?在兩人的關(guān)系這樣曖昧,只要?她選擇留下,就?等于?答應(yīng)了?再次接受他?。

    她能感覺到,謝鈺現(xiàn)?在真的很喜歡她。

    但他?這樣的喜歡能持續(xù)一輩子嗎?他?會?不會?因?yàn)樗?做錯了?什么事兒,說錯了?什么話,轉(zhuǎn)頭?厭棄了?她呢?

    兩人的出身性情喜好差的那樣遠(yuǎn),他?們又?能走多久呢?

    她被謝鈺的目光包裹著,這屋里謝鈺的氣息無處不在,她心思煩亂,忍不住站起身。

    謝鈺亦步亦趨地跟上來:“你要?去哪兒?我和你一起。”

    她之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謝鈺居然這么能纏人!

    她被逼的急眼了?:“我,我去小解總行?了?吧!”

    謝鈺腳步這才一頓,只是目光仍落在她身上,直到她鉆進(jìn)一個凈房,兩扇門涂著金漆的小門合上,才終于?剪短了?他?膠著的視線。

    沈椿在凈房里磨蹭了?會?兒,又?在后院轉(zhuǎn)了?好幾圈,直到聽見有人喚她:“夫人沈娘子。”

    沈椿轉(zhuǎn)過頭?,就?見長樂小跑著向她走來,他?壓低聲兒:“沈娘子,我有幾句話想跟您說,咱們借一步說話。”

    沈椿和他?走到一棵樹下:“你說吧,什么事兒啊?”

    長樂猶豫了?會?兒,這才輕聲問:“您知道我們大人為什么會?被貶謫到薊州嗎?”

    沈椿愣了?

    下,她只知道謝鈺被貶謫了?,具體原因她還真沒想過,也不知道長樂為什么突然跑來跟她說這個。

    她遲疑著問:“他?,他?被人陷害了??辦差不利?“

    長樂嗐了?聲:“您這就?小瞧我們大人了?不是?您什么時候見他?當(dāng)?差出過岔子?!”

    他?飛快看了?沈椿一眼,咬了?咬牙,下定決心:“他?是為了?幫您頂罪。”他?不等沈椿詢問便開了?口:“之前您被謝無忌帶走,又?牽扯進(jìn)弩 機(jī)圖紙丟失一案中,皇上異常震怒,欲直接給您定罪,全國搜捕。”

    “大人為了不讓皇上拿捏您,搶先?一步認(rèn)罪,自陳失察之過,被皇上抓住把柄,直接貶到了?薊州,他?和薊州刺史又?有舊怨,一路被發(fā)配到了窮鄉(xiāng)僻壤。”

    他?說完,向著沈椿深深行?了?個禮:“為您頂罪都是我們大人自己做的決定,他?自己做下的事兒,自己會?負(fù)責(zé),這些話也不該我自作主張地來說,我只是想讓您知道,大人他?心里一直是有您的。”

    “大人他?素來清傲寡言,這些事兒若是我不說,他?怕是會?帶進(jìn)棺材里。”

    沈椿聽得愣住。

    ‘轟隆’一聲,心口堵塞的大石轟然落地。

    她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直到謝鈺關(guān)切的聲音傳來:“你怎么了??”

    她怔怔地瞧了?他?許久,恍然間,她聽見自己回答道:“我,我不走了?。”

    她腰上再次傳來一股熟悉的力道,被他?緊緊擁入懷里,他貼在她耳邊一聲聲地喚她:“昭昭,昭昭。”

    他?好像終于尋到了失而復(fù)得的寶貝,嘴里再說不出別的名字了?。

    沈椿側(cè)臉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急切的心跳。

    她展開雙臂,回應(yīng)了?他?的擁抱

    胡成文這人倒也光棍兒,既然這個計(jì)策不成,他?立馬收手,不再糾纏此事,又?和幕僚商議著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不得不說,胡成文傳謠這招用的頗為高明,他?甚至沒有親自動手,只授意周義明去疫村傳話,沈椿之血肉能治瘟疫的謠言立馬就?擴(kuò)散開了?。

    胡成文總歸是謝鈺頂頭?上司,薊州的刺史,有薊州所有官員的調(diào)配賞罰之權(quán),一旦兩人對?上,謝鈺總歸是是被動的那個,防不勝防。

    要?不是沈椿命大,真在這時候得了?瘟疫,、謝鈺也一力護(hù)著,她這回只有給人扯出來千刀萬剮作藥引的份兒!

    胡成文功虧一簣,心頭?簡直恨的滴血,關(guān)上門恨恨地摔了?幾個杯盞:“若非這女子告密,二郎也不能身死,就?差一步,我就?能要?了?他?的命!”

    幕僚不敢在他?氣頭?上張口,等他?摔打?一番,略略出氣之后,才小心勸道:“這瘟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結(jié)束的,來日方長,謝鈺再怎么厲害,也不是神仙,咱們?nèi)粢?存心挑他?的錯兒,還不容易?”

    這話實(shí)在虛得很,要?挑謝鈺的錯兒還真不容易,他?想了?想,又?道:“何況咱們這一計(jì)也并非全無用處,卑職倒是瞧出謝鈺對?那女子十分在意,只要?能想法拿捏住那沈姓女子,就?等于?拿捏住了?謝鈺的軟肋,或許可以試著從這女子身上下手。”

    拿捏謝鈺不容易,拿捏沈椿還不簡單?胡成文在屋里來回踱了?幾步,漸漸顯出幾分若有所思。

    結(jié)果?還沒等胡成文對?沈椿出手,周義明倒是先?一步找上門來了?。

    他?神色惶急,匆匆向胡成文叩頭?:“大人,刺史大人,求您救命!”

    他?急急道:“傳謠的那幾個閑漢已經(jīng)被謝同知就?地殺了?,按說這事兒應(yīng)該到此為止,偏謝同知偏要?追根究底,最近在嚴(yán)查主謀是誰,大人,我一心為您辦事兒,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他?對?沈椿積怨已久,只有沈椿死了?,周太?醫(yī)的遺產(chǎn)和周氏的醫(yī)館才能名正言順地落到他?手里,也因此,他?和胡成文一拍即合,兩人合謀搞出了?這么一個毒計(jì)來。

    沒想到計(jì)謀敗露,他?最開始傳播謠言的人,一旦被謝鈺抓到,下場絕對?是個死!

    為了?保命,他?也只能求到胡成文跟前了?。

    胡成文上下打?量他?幾眼,微微擰眉:“周大夫這是什么意思,本官怎么聽不明白?本官讓你辦了?什么事?”

    周義明一怔,微微提高嗓音:“您忘記了?,是您故意放我去疫村,讓我散布沈椿血肉能治疫病的流言,我”

    “荒謬!”胡成文直接打?斷他?的話,心里冷笑幾聲,面?上卻一片大義凜然:“本官作為薊州父母官,怎會?蓄意陷害轄下百姓?分明是你醫(yī)術(shù)不及沈大夫,又?嫉恨沈大夫得你義父看重,所以才有意謀害她,險(xiǎn)些害了?沈大夫性命不說,差點(diǎn)讓疫區(qū)百姓都信了?你的歪門邪道,如?今竟然跑來構(gòu)陷本官!”

    他?厲聲道:“來人啊,把這個蓄意陷害的奸邪之人給本官拿下。交往衙門候?qū)彛 ?br />
    他?本來還想著怎么讓周義明永遠(yuǎn)閉嘴呢,結(jié)果?倒好,他?自己送上門兒來了?。

    周義明神色驚慌:“大人,您這是何意?我都是為您辦事兒”

    眼看著幾個家丁涌入,三兩下將他?按倒在地,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胡成文這是存心拿他?替死頂罪啊!

    他?也顧不得上下尊卑了?,赤紅著眼,死命掙扎:“你別忘了?,這事兒你是主謀,我這就?去謝同知跟前說明前因后果?,大不了?咱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

    胡成文聽他?不自量力,不由失笑:“你說本官授意你暗害沈大夫,可有憑證?無憑無據(jù),謝鈺能拿我這個頂頭?上司如?何?”

    他?撥了?撥茶碗,氣定神閑:“若是我沒記錯,你親生的父母尚還健在,你膝下還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這些至親多想想。”

    世人都有軟肋,周義明身子一頓,竟然慢慢停止了?掙扎。

    胡成文笑了?笑:“周大夫,回頭?到了?公堂上該怎么說?不用本官教你了?吧?”

    他?的意思十分清楚了?,周義明手頭?沒有他?主謀此事的實(shí)證,就?算向謝鈺告狀,也不可能動搖胡成文分毫。

    若是周義明肯認(rèn)下此事兒痛快去死,他?就?做主保下周家一家的性命,如?果?周義明不肯就?范,那他?們一家老小就?都見閻王去吧!

    周義明不過一個草民而已,胡成文料定了?,他?翻不出什么花兒來。

    周義明呆愣半晌,身子癱軟下來,慢慢垂下了?頭?。

    胡成文根本沒把他?當(dāng)?回事,隨意抬手,示意人把周義明拖下去。

    他?即將被拖出堂屋的剎那,猛地抬起眼,無比怨毒地看了?胡成文一眼。

    一方瘟疫病患使過的絲絹手帕從他?袖管里掉出一半兒,他?身子踉蹌了?下,手帕順著袖管輕飄飄滑落進(jìn)了?正熊熊燃燒地炭盆里。

    絲絹被火舌舔舐,很快燒成灰燼,化為裊裊青煙,傳遍了?堂屋各處。

    第102章 第 102 章

    “周義明已經(jīng)捉拿歸案了嗎?”

    謝鈺手握卷宗, 神情澹靜。

    長樂點(diǎn)頭?:“已經(jīng)派差役把人捉拿歸案了,不過他?怎么都不肯開口,只說沈椿意欲謀奪周家家產(chǎn),他?一時心急, 這才走了邪路, 蓄意散播謠言。”

    他?皺了皺眉:“無論怎么審, 他?都不愿意招出?胡刺史, 只是硬扛著不說話。”他?冷笑了聲:“這事兒分明是胡刺史授意, 若非如此,他?一個平頭?百姓哪里來的膽子?”

    “他?父母家人俱在薊州轄下,他?若真招出?胡

    成文?, 才是奇事。”謝鈺并?不意外?,沉吟道:“即便他?真的指認(rèn)了胡成文?, 也很難以此定他?的罪,我本也沒打算以此事扳倒他?,不過敲山震虎,讓他?暫時消停一陣罷了。”

    所以他?刻意逼的很緊,讓周義明不得不去找胡成文?求助。

    長樂嘆口氣, 勸道:“胡刺史在薊州盤踞多年,樹大根深,要扳倒他?只怕不易, 您別太操之過急。”

    謝鈺初來薊州境況堪稱四面楚歌,被胡成文?屢次刁難, 他?尚且能忍耐,眼?下形勢大好, 他?反倒按捺不住了,長樂不免替他?有心。

    “胡成武能夠被繩之以法, 全?靠昭昭設(shè)計(jì)放出?了消息,胡成文?記恨她甚深,上?回若不是昭昭機(jī)敏,只怕已經(jīng)被他?所害,我豈能容他?太久?”謝鈺眉眼?微沉,眸光鋒銳如刀。

    昭昭答應(yīng)和他?重新過日子,他?反倒對官場上?的事兒上?心起來,最起碼得替她除了這些隱患。

    就算他?暫且不能讓她過上?在長安那般榮華優(yōu)渥的生活,最起碼也得讓她能夠安穩(wěn)度日——這是一個男人基本責(zé)任。

    他?凝眉思量片刻,和長樂說完了正事兒,忽的問道:“昨日昨日在郊外?小院,我看見你和夫人說話,你說完之后?夫人便決定要留下了,你都跟她說了什么?”

    長樂沒想到他?居然看見了,他?臉上?一慌,卻?不敢有絲毫隱瞞:“卑職想讓夫人知道您對她的心思,所以,所以卑職說了您為?夫人頂罪才遭貶謫的事兒。”

    他?把那日對話原原本本的復(fù)述了一遍,又跪下請罪:“是卑職多嘴,請大人責(zé)罰。”

    謝鈺似乎有些失神,沉默片刻,才道:“罷了,你下去吧。”

    等長樂走了,謝鈺臉上?才漸漸帶出?幾分頹然沮喪,眉眼?卻?因此生動?起來,多了點(diǎn)年輕人特有的不穩(wěn)重。

    雖然昭昭同意了試著和他?重修舊好,但她待他?遠(yuǎn)不如剛成婚那時濃情蜜意,她長大了許多,也比以往獨(dú)立許多,也不那么愛撒嬌黏人了,這個認(rèn)知讓謝鈺心神不寧。

    這就好比一面鏡子,她現(xiàn)在的獨(dú)立自我,全?是他?當(dāng)?初身為?丈夫卻?不負(fù)責(zé)任的投射——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當(dāng)?初明明最盼著她成熟沉穩(wěn),成為?一名合格的世家婦,如今她經(jīng)了世故,漸漸能夠獨(dú)當(dāng)?一面,他?又懷念起她天真嬌憨,無比依賴自己的模樣。

    謝鈺用力揉了揉眉骨。

    長樂的話,更是印證了謝鈺心里的一個猜測——她并?不是因?yàn)?喜歡他?才和他?重修舊好,很可能是出?于感激愧疚,才愿意留下。

    這個認(rèn)知讓謝鈺心中?患得患失——再?深的恩情和感激,也終有還完的一日,等到她覺得和他?兩不相欠的時候,還會?選擇繼續(xù)留下嗎?

    原本他?以為?,只要昭昭肯留在自己身邊兒就夠了,現(xiàn)在她肯留下了,他?又在意起她的心是否在自己身上?——當(dāng)?初她體會?過的寢食難安,眼?下也輪到他?飽嘗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沈椿眼下?已經(jīng)‘病愈’, 但為了不引起外面的慌亂,她還?是暫住在城郊的小院里,等幾個大夫輪番診斷之后才能自由出入。

    這小院是謝鈺從一個鄉(xiāng)紳手里買下?的,已經(jīng)頗有?些年頭?了, 西屋房頂有?幾處漏風(fēng)的地方, 她搬來梯子爬上屋頂, 把漏風(fēng)的屋子修了修, 又清了清掃了掃屋頂?shù)姆e雪。

    被貶薊州, 謝鈺自然不能向以往一樣呼奴喚婢的過日子,下?人仆婢是一個沒帶,只帶了手下?的部曲, 眼下?那些人都在外面辦差,家?里的事兒都得沈椿親力?親為。

    謝鈺一進(jìn)家?門, 臉色都變了:“你?這是在做什么?!”他表情嚴(yán)肅,提聲道:“快下?來!”

    他一邊說?一邊想上來,沈椿忙擺手?jǐn)f他:“去去去,你?別湊熱鬧,小心?把屋頂壓塌了。”

    她順道兒把屋檐下?的冰溜子都摘了, 這才手腳利落地踩著梯子下?了房頂。

    謝鈺正要伸手扶她,她都沒瞧見?他伸出來的那只手,腳下?一蹬就落了地。

    她張開雙臂給他示意:“你?瞧, 我這不是沒事嗎?”

    從頭?到尾,謝鈺都沒插上一點(diǎn)手。

    他無?言片刻, 只能叮囑:“下?回要是再有?這樣的活兒,留著等我回來干。”

    其實(shí)他今日早上走的很早, 回來的也有?些晚了,本想和她報(bào)備一聲, 見?她全然沒有?過問的樣子,他便把話又咽了回去。

    沈椿心?說?等你?回來黃花菜的涼了,嘴上敷衍:“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邊往廚房走邊道:“晚飯也做好了,趕緊洗洗手吃飯吧。”

    吃飯的時候,沈椿又開始琢磨起過日子的事兒了。

    除了預(yù)留應(yīng)急的一部分銀錢,她現(xiàn)在手頭?也沒剩幾個子兒了,之前為了買豬崽還?外借了一筆,現(xiàn)在豬都跑了,錢也賠了,這筆錢怎么還?她都發(fā)愁。

    再說?謝鈺,她相信謝鈺從長安來身上肯定帶了銀錢,但別忘了,他手底下?還?養(yǎng)了幾十部曲,個個人高馬大武功高強(qiáng)的,養(yǎng)這么些人馬怎么可能不花錢?他來這兒又沒置辦產(chǎn)業(yè),那些死錢花一個就少?一個,能省則省。

    他現(xiàn)在一個六品小官兒,薪俸自然不比當(dāng)初,而?且還?時常被上司克扣,長安離薊州山高水長的,又不能及時給他送錢過來,他手頭?應(yīng)該也沒幾個銀子——再說?就算他有?銀子,沈椿也不能全指望他啊,畢竟他也不比當(dāng)初了。

    想一想這糟心?的日子,沈椿頓時覺得吃飯都不香了!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嘴里扒著飯粒,習(xí)慣了自己煩自己的,也沒有?和謝鈺說?一說?的意識。

    這還?是倆人和好以來一起吃的第一頓飯,竟是出奇的沉默,明明相對而?坐,竟似隔著萬水千山。

    謝鈺并不是饒舌之人,以往兩人一同用膳,都是沈椿主動找話題和他說?話的,根本無?需他費(fèi)心?去想。

    他思量了會兒,才勉強(qiáng)找出一個話頭?:“今天在軍營有?個將士腹痛嘔吐,我擔(dān)心?官府也有?人染上瘟疫,讓他及時回去休息了。”

    沈椿還?在煩惱怎么賺錢的事兒,牛頭?不對馬嘴地回答:“腹痛嘔吐?他懷孕了?”

    謝鈺:“男的。”

    沈椿心?不在焉:“哦哦,幾個月了?”

    謝鈺煩惱地揉了揉眉心?。

    比之往日的濃情蜜意,兩人現(xiàn)在更像是一間屋檐下?搭伙過日子的。

    哪怕沒有?他,昭昭一個人照樣可以過得很好。

    她有?什么事兒都不需要他來做,有?什么心?思都不再和他說?,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可有?可無?的。

    這會兒還?沒出臘月,天黑的極早,兩人吃完飯,天就暗下?來了,謝鈺總算找到活計(jì),搶先起身收拾碗筷。

    沈椿對他十分懷疑:“你?會洗碗嗎?碗筷要是洗不干凈,容易吃壞肚子的。”

    謝鈺無?奈道:“我也并非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之輩,前些日子又不是沒在鄉(xiāng)下?住過。”他不得不自證:“我少?時也曾被流放過荒僻縣城當(dāng)縣令,后又入軍營帶兵。”

    他便是這樣的性子,平日里浮塵不沾,若真遇到急情,吃糠咽菜也不會皺眉。

    聽他這么說?,沈椿就放他去洗碗了,自己去臥房鋪床疊被。

    打開床頭?柜兒,沈椿卻犯了愁,到底拿一床還?是兩床被子呢?他倆到底要不要一塊睡呢?

    不說?謝鈺了,就是沈椿自己也感覺到,兩人之間有?那么點(diǎn)別別扭扭的隔閡,所以她也不是很急著和他親近。

    緩緩再說?吧,沈椿撓了撓臉,最終還是翻出兩床被子兩個枕頭?,分別在床上鋪好,中間隔了條半尺寬的縫兒,她換上中衣上床,把外頭留給謝鈺。

    謝鈺正思忖著怎么和她更親近些,一進(jìn)臥房,就見?床上明晃晃的兩處床鋪,他目光不由頓了下?。

    他猛地想起,兩人剛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分開睡,只不過那時是他需要修身養(yǎng)性,擔(dān)心?自己為色所迷,如今回旋鏢明晃晃地扎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

    他在床邊兒站了會兒,這才掀開床鋪,解衣上榻。

    床幔放下?便攏住了一方小小天地,她身上的一縷草木香氣轉(zhuǎn)眼充盈了這小小空間,謝鈺心?跳加速,血液下?行,不自覺心浮氣躁。

    只

    是沒多一時,枕邊卻傳來平穩(wěn)勻稱的呼吸聲,應(yīng)當(dāng)是她快入睡了。

    謝鈺暗暗吐了口氣,到底心?有?不甘就這么放任她躲過,忽的出聲:“昭昭。”

    沈椿還?真來了瞌睡,緩了緩才回了句:“怎么了?”

    謝鈺嗓音變低,朦朧夜色里多了些靡靡的味道:“你?身上很香。”

    “是嗎?”沈椿聞了聞胳膊:“可能是我買的香胰子味兒吧,也不知道那家?香胰子用什么制的,味道就是比別家?的胰子要香些。”

    聽了她的回答,謝鈺有?些噎住,又有?些好笑,干脆順著她的話道:“我對制香也算有?些心?得,你?靠過來讓我聞聞。”

    由于謝鈺常年一副寶相莊嚴(yán)的神仙相,沈椿壓根沒意識到他在調(diào)情,半撐起身子向他靠了靠:“那你?聞聞,我覺得像桂花兒,你?哎呀。”

    她話才說?了一半兒,腰上忽然一緊,像一段綢布似的,軟軟地跌進(jìn)了謝鈺懷里。

    她下?意識地往后讓了讓,謝鈺察覺到她逃避的念頭?,環(huán)抱著她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緊,此時此刻,她徹底是退無?可退。

    他含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捉到你?了。”

    她穿的又是那種開了襠的褲子,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下?移,指尖沿著她細(xì)膩的月退根處轉(zhuǎn)了一圈兒。

    動作極其沒有?分寸,力?道卻掌握得極好。

    察覺到她身子漸漸軟了,呼吸也有?些亂,他另一只手攀上來,和她十指交扣。

    他居然又在她耳邊輕笑了聲:“我今天也穿了開襠的褲子。”

    沈椿無?語片刻,她現(xiàn)在還?記得,當(dāng)初謝鈺聽到這種褲子的時候震驚抗拒的表情,現(xiàn)在倒好,還?給他開發(fā)出新用法兒了。

    她牙根發(fā)癢,恨恨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卻被他趁機(jī)襲了進(jìn)來,她禁不住悶哼了聲,脹得說?不出話來。

    謝鈺額上忍出一層薄汗,等她一點(diǎn)點(diǎn)適應(yīng)了,這才慢慢動作起來。

    床幔抖動出陣陣波紋,直到半夜方才慢慢平息。

    第二?日早起,謝鈺自覺和她魚水相融,親近無?比。

    他心?頭?暖意融融,將她攬?jiān)趹阎嗅蜿牵仲N在她耳邊輕聲漫吟道:“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

    沈椿還?急著下?地干活兒呢,見?他四不著六的,氣的抄起床頭?的撣子拄了他一下?:“大早上的別這么酸唧唧的,你?要沒事干就去挑水澆菜地,凈整那沒用的!”

    不就睡一覺嗎,還?給謝鈺睡的膩歪起來了!

    她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提上小筐就去后院播種了。

    謝鈺:“”

    他仿佛一個被玩弄之后又冷待的良家?子,坐在床邊獨(dú)自凄涼。

    第104章 第 104 章

    “按照你?的說法, 本官竟也染上?了瘟疫?”

    胡成文臉色隱隱發(fā)情,表情陰沉地看?著身畔的陳大夫。

    陳大夫臉罩紗巾,一欠身:“大人脈象虛浮沉緩,時?重?時?輕, 再加上?連日發(fā)熱頭昏等等, 若無意外, 應(yīng)當(dāng)?就是?瘟疫。”他又忙道:“當(dāng)?然, 草民一家之言也未必可信, 大人也可請其?他大夫前來會診。”

    胡成文斬釘截鐵地道:“不必,此事萬不能讓旁人知曉!”

    他連日來身子不適,發(fā)熱頭痛不斷, 其?實(shí)自己已經(jīng)有所覺察,大夫所言不過是?印證了他的猜測。

    只是?他想不明白, 如今疫情漸漸控制,他又沒和哪個病患直接接觸過,到底是?怎么?染上?的疫病?

    陳大夫面有難色:“可大人既然得?病,總得?靜心修養(yǎng),這事兒如何瞞得?住啊?”

    修養(yǎng)是?一方面, 關(guān)鍵是?這疫病傳染啊!若是?胡成文得?了病還滿地亂跑,這不是?害人嗎?

    胡成文眉頭緊鎖,沒說話。

    他自然愛惜生命, 只是?他這一病,只怕沒有個把月好不了。

    謝鈺之前主持防疫做的風(fēng)生水起, 他趁此機(jī)會直接空降此地,想要強(qiáng)搶了這份兒功勞。

    眼下?他和謝鈺勢同水火, 又是?防治瘟疫的節(jié)骨眼上?,一旦他去抱病靜養(yǎng), 依照謝鈺如今的勢頭聲望,必得?能趁此機(jī)會將他架空。

    換做旁人,未必有這移天換日的本事,但是?謝鈺,胡成文相信他絕對有這個能耐。

    官場無常,一旦錯失機(jī)會,日后?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了!

    他思量了下?,擰眉問:“本官的病是?否嚴(yán)重??”

    陳大夫立馬回答:“和其?他人相比,大人的癥候算是?輕的,尚能如常人一般行走自如,如今治療瘟疫的湯藥已經(jīng)慢慢摸索出來了,大人放心,您定能安然無恙。”

    胡成文立即道:“既然如此,你?按時?為本官熬制湯藥即可,旁的事兒一律不必過問。”

    這次的瘟疫有個好處,得?過一回之后?便不會再得?,不會反復(fù)染上?,既然他的癥候不重?,可以治好,其?他人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只要他能繼續(xù)掌權(quán),死幾個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他這便是?不想在?家中靜養(yǎng)的意思了,陳大夫一驚,忙勸道:“大人,您的癥候雖輕,但疫病畢竟傳染,不管是?為了百姓,還是?為了您的身子”

    胡成文眼底露出一絲陰沉:“陳大夫,本官已經(jīng)說過,你?做好你?該做的事兒便可。”他逼視著陳大夫:“聽說你?父母妻兒就在?薊州,若此事泄出半點(diǎn)兒風(fēng)聲,本官恐怕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

    陳大夫身上?冷汗涔涔,忙跪下?磕頭:“大人放心,草民半個字都不會往外說!”

    胡成文這才滿意,放他去后?面熬藥。

    陳大夫口?舌發(fā)苦。

    有謝鈺坐鎮(zhèn),疫病得?以控制在?附近村落,始終不得?大范圍侵入鎮(zhèn)上?和城里。

    如今胡刺史明明得?病卻蓄意隱瞞,這瘟疫怕是?要大爆發(fā)了!

    哎,即便知道刺史會害人性命,可他一個小小大夫又能如何?

    沈椿最近終于病愈,忙不迭趕去周家醫(yī)館幫忙,周太醫(yī)最近一直在?鄉(xiāng)野診治疫病病患,她就幫著主持醫(yī)館上?下?。

    這幾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本來瘟疫都在?逐步好轉(zhuǎn)了,最近卻又有擴(kuò)散的趨勢,鎮(zhèn)上?不少?人都病倒了,謝鈺這兩日便緊著帶人排查源頭。

    誰也不知這病怎么?傳進(jìn)城鎮(zhèn)的,甚至也不知那病源是?否還在?活動,是?否讓瘟疫繼續(xù)擴(kuò)散,此事著實(shí)嚴(yán)峻,附近村鎮(zhèn)上?萬人口?,謝鈺得?挨家挨戶逐一排查。

    這天早上?,沈椿剛到醫(yī)館,藥童就急匆匆地跑來:“不好了沈娘子,昨夜又新來了十來個病患,老夫人忙著照料也病倒了,現(xiàn)在?館里的存藥徹底沒了!”

    沈椿臉色大變,正要去后?院探病,藥童忙攔了一把:“沈娘子先別急,老夫人只是?癥狀較輕,又柳大夫他們幾個看?著,暫時?無恙。”

    他又忙道:“只是?眼下?還缺一味牛黃,咱們得?盡快弄來才是?!”

    牛黃是?治療這次瘟疫最關(guān)鍵的藥材,瘟疫剛發(fā)那會兒有許多不良藥商趁機(jī)抬高藥價(jià),讓普通百姓治不起病吃不起藥,多虧謝鈺及時?干預(yù),將一批無良藥傷斬首示眾,又搜集了薊州藥販?zhǔn)掷锼械呐|S,交由官府統(tǒng)一管著,這才堪堪穩(wěn)住了藥價(jià)。

    但也因?yàn)槿绱耍F(xiàn)在市面上是見不到牛黃的,只能去官府拿藥。

    沈椿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好辦,咱們先去衙署走一趟。”

    周太醫(yī)是鎮(zhèn)上有名望的大夫,他如今又身負(fù)診治病患的重?任,周氏醫(yī)館倒不至于拿不到藥。

    沈椿特意取了師父的名帖去了衙門,沒想到還真遇到了麻煩——衙署那邊兒態(tài)度倒是?挺好,只是?問了衙門,衙門說是?兵營管著,問了兵營,兵營又說庫房藥材緊缺,得問過看管庫房的書吏。

    就這么?折騰了四五回,沈椿也漸漸察覺出不對了,跟藥童求證:“我怎么?覺得?,官府不想給咱們藥呢?”她說著自己都不可思議:“可咱師父正在?前線負(fù)責(zé)醫(yī)治病患,官府憑什么?克扣咱們的藥材?!”

    藥童左右看?了看?:“您有所不知”

    他壓低聲音:“咱們先生的性子一向清正,之前胡刺史想要插隊(duì),請先生幫著診治幾個權(quán)貴家眷,被他斷然拒絕,胡刺史便懷恨在?心,再加上?先生和謝大人走得?又近,兩邊兒鬧得?很僵,依我看?,他們八成就是?拖著不給咱們醫(yī)館藥材。”

    沈椿一聽胡刺史還有啥不明白的?她恨的牙癢癢:“該死的老狗,老天沒眼,怎么?不讓這老東西得?瘟疫呢!”

    她現(xiàn)在?習(xí)慣一個人解決問題,皺眉想了會兒,忽然眼睛一亮:“我有主意了!”

    藥童連忙詢問,沈椿和他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倆人連忙又轉(zhuǎn)回了衙門口?附近的茶樓蹲守。

    胡成文近來行事極有規(guī)律,上?午去郊外疫村營地裝模作樣一番,直到中午趕回衙署處理瑣事兒,沈椿帶著人等了不到半個時?辰,直到正午午時?,果然見?一眾人簇?fù)碇晌幕氐搅搜檬稹?br />
    眾目睽睽之下?,沈椿當(dāng)?即沖出去,高聲道:“大人留步!”

    胡成文認(rèn)得?這是?沈椿,他極不想理這女子,但無奈附近無數(shù)百姓和官員都瞧著,他收斂了眼底的翳色,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原來是?小沈大夫,你?最近不是?已經(jīng)病愈了嗎?找本官有何事?”

    沈椿行了一禮,極是?恭敬地道:“民女知道大人公事繁忙,但無奈事情緊急,只能在?此請求大人了。”

    她雙手奉上?周太醫(yī)的名帖:“最近鎮(zhèn)上?瘟疫傳開,我家醫(yī)館接收了不少?病患,藥材已然見?底,就連師娘也被累的得?上?了疫癥,牛黃這藥只有衙門才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我來衙門求了一圈,個個都說給不了藥。”

    她神色誠懇:“我家?guī)煾溉缃裨?疫村診治病患,他的家眷醫(yī)館卻朝不保夕,這豈不是?寒了人心?您是?再正派不過的一個人,所以我一時?莽撞,貿(mào)然來求到了您的頭上?,還請您責(zé)罰。”

    不給沈椿藥材的令就是?胡成文下?的,他安能不知此事?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沈椿居然敢當(dāng)?眾攔了他,在?這堂皇大街上?直接把這事兒捅破了!若他此時?不應(yīng),必定會落下?一個糊涂無能,寒了功臣之心的名聲。

    難怪謝鈺會看?上?這女子,兩人一樣的詭計(jì)多端,不是?東西!

    胡成文心里恨不得?要活吃了他,面上?還得?做出一副震怒模樣:“竟有此事,真是?豈有此理?!”

    沈椿逼得?他不給藥都不行,他立刻道:“本官這就給你?一封手令,你?現(xiàn)在?立刻拿著手令去庫房提藥。”

    沈椿恭維道:“聽您這般說,我就放心了,您不愧是?這薊州有名的活青天。”

    胡成文給她氣的喉嚨發(fā)癢,重?重?咳嗽了幾聲,勉強(qiáng)敷衍一句,這才轉(zhuǎn)身甩袖走了。

    倒是?沈椿聽他咳嗽聲似卡著濃痰,十分不對。

    她抬眼一瞧,就見?胡成文步伐凌亂,眼底泛著淡淡青黑,是?有病在?身的架勢。

    但為了防疫,每個人臉上?都罩著紗罩,她也瞧不出胡成文具體?得?了什么?病,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帶著藥童匆匆趕去庫房。

    她有了胡成文的手令,庫房的吏員不敢再怠慢,但他哭喪著臉解釋:“沈大夫,不是?我們不想給,只是?你?們來的晚了一步,庫房里的牛黃調(diào)配完畢,全部運(yùn)往疫村,新的得?兩天后?才能送來!”

    醫(yī)館里那么?多病人等著抓藥,等兩天之后?藥材送來,那人早都涼透了!

    沈椿不信,親自去徹底空了的庫房轉(zhuǎn)了一圈,氣的直跺腳,恨不得?揍這吏員一頓出氣——都怪這王八蛋阻攔,要是?早上?他直接給藥,何至于生出這么?多風(fēng)波來?

    她一時?躥火兒,堵在?庫房門口?破口?大罵,罵得?正興起呢,忽然聽后?面?zhèn)鱽硪话亚迨枭ひ簦б苫螅骸罢颜眩俊?br />
    沈椿身子一僵。

    她忙回憶了一下?自己潑婦罵街的英勇戰(zhàn)姿,臉都綠了。

    她飛快抬眼,怯怯地看?了謝鈺一眼。

    謝鈺心知必有緣故,也沒急著說她,只問道:“出什么?事兒了?”

    沈椿清了清嗓子,把缺藥的事兒三言兩語說清楚了,又解釋:“我可不是?故意要鬧事兒丟臉的,主要是?今兒個一直被人當(dāng)?皮球似的踢來踢去,實(shí)在?是?氣極了。”

    謝鈺眸光浮動了下?,強(qiáng)壓住心緒:“我那里還有牛黃,你?需要多少?,我派人送去醫(yī)館。”

    他見?沈椿面色疑慮,淡道:“你?放心,這些藥材是?之前存下?的,本就是?為了應(yīng)付疫病突然擴(kuò)散的情況,藥材我這里盡夠的。”

    他做事兒一向是?極具先見?之明,哪怕情況危急也能游刃有余。

    要命的問題終于得?以解決,沈椿不由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滿頭的汗:“幸好有你?。”

    她莫名有種踏實(shí)安心的感覺,就好像天塌下?來,這人也一定能為她撐住。

    謝鈺看?了她一眼,也沒多說什么?,把牙牌交給藥童讓他去拿藥了。

    沈椿正要跟著,卻被謝鈺叫住:“昭昭,你?先跟我來。”

    她跟著謝鈺上?了馬車,抬眼就見?他淡色的唇瓣抿著,面色隱隱透著幾分冷,似乎動了怒。

    她有些茫然:“你?怎么?了?”

    謝鈺竭力緩和了一下?神色,掀眸定定看?向她:“醫(yī)館缺藥,為什么?不第一時?間?來找我?”

    沈椿被他問的一愣,本能回答:“我忘了。”

    被謝鈺一說她才反應(yīng)過來,于公于私,找謝鈺解決都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明明兩人是?親密無間?的夫妻,但她就好像把這個人從腦袋里勾去了一般,居然怎么?都沒想起他來,真是?異事。

    謝鈺頓了頓。

    “昭昭,”他手指虛虛抹過眉眼,面上?滿是?失落的倦色:“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多信我?guī)追郑俊?br />
    第105章 第 105 章

    “你雖然說著要和我重歸于好, 但除了能同床共枕,你覺得咱們像夫妻嗎?”

    謝鈺眼?底克制不住地染上一層翳色,他稍稍側(cè)過臉,不想讓她看到他臉上的冷峻怒意。

    他的確是惱了。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 兩?人本該是世上最親密無間的伴侶, 明明他很輕易就能解決的事兒, 可她寧可大費(fèi)周章地四下折騰, 也?不愿意來問他一句。

    除了惱怒之外, 他還有?一絲隱隱的傷心和委屈。

    “你有?什么心思也?不跟我說,遇到事兒了,寧可自己咬牙扛著也?不來找我, 你既然沒把我當(dāng)做丈夫,又?何必答應(yīng)和我修好?”

    這些話, 他原本是不想說的,但話一出口,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日?子的種種冷待,滿腔心緒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

    兩?人之前又?不是沒有?恩愛過,跟原來相比, 她眼?下一句話不多說,一件事不多做,從?不麻煩他半點(diǎn), 從?未主動關(guān)心過問他一句。

    他眉眼?下壓,沉聲問道?:“你是不是想著隨時棄我而去?”

    面?對謝鈺突如其來的詰問, 沈椿先是有?些手足無措,分辨了一句:“我就是習(xí)慣了一個人”

    謝鈺不說, 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對他是有?所保留的。

    她為什么會對他有?所防備?

    她以?為已經(jīng)?淡忘的舊事又?重新?浮現(xiàn)在眼?前, 那數(shù)個忐忑不安輾轉(zhuǎn)反側(cè),擔(dān)心被他拋下的日?夜的日?夜還不曾遠(yuǎn)去。

    她聲調(diào)拔高,不覺帶了點(diǎn)哭腔:“你也?知道?當(dāng)丈夫的就該是妻子的倚靠,那你早干嘛去了?你總嫌我麻煩,嫌我粘著你,逼得我學(xué)著靠自己,逼得我不相信什么情啊愛啊的,習(xí)慣了一個人過日?子,你又?跑來說喜歡我,讓我拿你當(dāng)丈夫,讓我依靠你親近你!”

    “你問我怎么才能更信你,我也?想知道?,我這輩子還能不能更信你了!”

    謝鈺啞然。

    良久,他手指輕顫,想要拂去她頰邊淚珠子,指尖剛觸及她臉頰,又?猛地一頓,慢慢收攏。

    他啞聲道?:

    “是我不好。”

    “我傲慢自負(fù),不近人情,總拿妻子當(dāng)成你理應(yīng)做好的一份差事,把你當(dāng)下屬一樣管教,你稍有?錯漏我便嚴(yán)加斥責(zé),我不夠看重你,從?沒想過和你交心,也?不曾打心底尊重你,和你親近。”

    “我悔之晚矣。”

    “從?前是我委屈你了。”他手指幾度收回,終于探出,小?心翼翼地覆上了她的手背:“昭昭,你能試著再信我一次嗎?我此生必不負(fù)你。”

    透過朦朧一雙淚眼?,沈椿模糊不清地看了他許久。

    半晌,她抽噎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謝鈺雙肩一松,鼻根微微酸脹,竟也?有?隨她落淚的沖動。

    此番剖白,兩?人都是筋疲力盡,馬車載著兩?人回了家里。

    其實(shí)?謝鈺很想繼續(xù)追問,她愿意留下來,究竟是真的喜歡他,還是想報(bào)答他的恩情?但話到嘴邊,他竟情怯了。

    他很清楚,她對謝無忌是何等心心念念的,他也?親眼?見到過,她在謝無忌身邊是怎樣言笑晏晏神態(tài)自若的。

    若非謝無忌拋卻家國,兩?人眼?下只怕已是一對兒遠(yuǎn)走天涯的神仙眷侶,她喜歡的就是謝無忌那樣的人——而他,從?性情喜好甚至是衣著打扮都和謝無忌完全相反。

    罷了,無論她心里想著誰,只要她還在就好,只要她還留在他身邊就好。

    等兩?人入了家門,已經(jīng)?是夜深,謝鈺幫她打好熱水:“天色晚了,洗漱之后早些睡吧。”

    沈椿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拉開?被子:“你也?早些睡吧。”

    謝鈺笑笑,輕輕幫她掖好被角。

    謝鈺尚有?排查瘟疫的要事未完,天不亮,他就小?心地起了身,又?看了眼?睡在里側(cè)的沈椿,見她閉目靜靜臥著,并未被自己吵醒,他才放下心來,動靜極小?地穿戴好一身兒青綠官服。

    他近來事務(wù)繁多須得早起,又?怕打攪她休息,已經(jīng)?連著好幾日?不曾用早點(diǎn)了。

    他推開?房門,外面?還是一片漆黑,幸好從?房門到院門這段路他是極熟的,正要摸黑走出去,就聽她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你等等!”

    謝鈺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她竟也?起來了。

    沈椿身上披了件夾襖,揉著眼?起了身,從?柜子里翻出一個油紙包,她塞到他手里:“這個給你。”

    謝鈺一怔,打開?瞧了眼?,就見里面?放著椒鹽餅,肉干肉脯,青梅,桃脯等等零嘴兒—都是她平日閑磨牙的零嘴兒。

    他有?些訝然:“給我這些做什么?”

    沈椿又?在外面?裹了一層油紙,幫他緊了緊繩子,這才道?:“你最近早上總是顧不上吃飯,午飯和晚飯也?吃的顛三倒四的,你要是餓了,就先吃點(diǎn)零嘴兒墊補(bǔ)墊補(bǔ),不至于餓傷了腸胃。”

    她抓起桌上的一盞提燈,她用火折子點(diǎn)亮了,暖融融的一團(tuán),照亮了他的前路。

    她緊了緊夾襖:“走吧,以?后我送你到門口,別擦黑走路了,小?心絆倒。”

    謝鈺眼?眶微脹,俯身親了親她額角,聲音極低:“謝謝。”

    沈椿頓了下,小?聲回他:“這難道?不是夫妻之間應(yīng)該做的?有?什么可謝的?”

    她想,既然都決定和謝鈺過一輩子了,像之前那樣冷冰冰的,還不如一個人過呢。

    她或許可以?試著慢慢了解他,信任他。

    出門的這段路上,她甚至主動問起他的差事:“最近城里和鎮(zhèn)上的瘟疫還在擴(kuò)散嗎?你排查的怎么樣了?”

    說到正事兒,謝鈺面?色微見凝重:“說來也?怪,城鎮(zhèn)上新?得瘟疫的病患,我已經(jīng)?集中把他們安排在各大醫(yī)館里了,輕易不得外出走動,按理來說,不至于繼續(xù)傳開?,但最近每日?都新?增的病患,這說明”

    沈椿如今反應(yīng)也?快了許多,下意識地接口:“說明把疫病帶到城里的病源還沒被找到,還在四處亂走。”她憂心忡忡:“再這樣下去,只怕整個薊州都要淪為人間煉獄了。”

    再這樣傳下去,百姓遭罪就不說了,謝鈺染上疫病也?是遲早的事兒——誰讓他是打頭?陣負(fù)責(zé)的呢!

    謝鈺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今日?打算調(diào)動所有?差役排查病源,無論如何,今日?一定要把那人找到。”

    沈椿遲疑著問他:“胡成文能同意嗎?”

    謝鈺眼?底泄出一絲冷銳:“由不得他不應(yīng)。”

    他做事兒素有?決斷,沈椿就不再多問,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兒:“對了,你知道?嗎?我瞧胡成文好像病了。”

    謝鈺腳步一頓:“哦?”

    第106章 第 106 章

    沈椿見他有?興趣, 便回憶了?一下:“我瞧他眼底有?血絲,走路有?些搖晃不穩(wěn),面上隱隱透著青灰,不過具體是?不是?真的病了?, 生了?什么病, 得觀面探脈之后才能斷定。”

    謝鈺閉目思索片刻, 忽從袖中抽出?了?一張圖紙:“你瞧這個。”

    沈椿探頭瞧了?眼, 居然是?良駒鎮(zhèn)的地圖, 只是?地圖上用朱筆密密麻麻點(diǎn)了?許多紅點(diǎn),她?奇道:“這是?什么?”

    謝鈺耐心解釋:“是?一張瘟疫的防控圖,用朱筆點(diǎn)的地方, 就是?病患的住所,昨日才堪堪繪制完成。”

    這地圖繪制的清晰無比, 一眼看去,病患出?自何處一目了?然,沈椿很是?驚嘆了?一下,才道:“呀,城東得病的人好?多。”

    謝鈺微微頷首, 又道:“城東地勢高,地段好?,鎮(zhèn)上的官府就建在這里?, 近來為防治疫病,州府也派來了?不少官員和人手, 都是?住在城東的。”

    沈椿想了?想:“這么說,疫病有?可能是?這些官員傳開的?”她?忽然靈光一閃, 瞪大了?眼睛:“你不會懷疑胡成文就是?那個病源吧?!”

    曾經(jīng)謝鈺謹(jǐn)記女子不得插手外?事的祖訓(xùn),從不和她?談及公事, 沒想到今日他只是?稍加點(diǎn)撥,她?便如開了?靈竅一般,轉(zhuǎn)眼就想到了?緊要的地方。

    謝鈺目光晶亮有?神,定定瞧了?她?一時,才頷首:“我的確有?此?疑慮。”

    他沉吟道:“所以瘟疫病患都集中看管治療了?,疫病卻還源源不斷地外?傳,原本有?效的防疫法子到現(xiàn)?在都收效甚微,一定是?有?未被發(fā)現(xiàn)?的病患還在外?自由走動,現(xiàn)?在所有?百姓都不得隨意出?入,所以我便猜測,病源可能是?個官員,品階還不低,昨日這張地圖繪制完成,更證明了?我的猜測。”

    他又沖她?微微一笑:“你說的這件事,可稱得上幫我大忙了?。”

    幾乎立刻幫他鎖定了?病源是?誰。

    沈椿卻覺得不大靠譜:“胡成文那人惜命得很,看著忙里?忙外?,其?實(shí)都不跟病患接觸,每回出?門都是?前呼后擁的,他怎么可能染病?”

    她?說著說著都覺得灰心:“再說就算是?胡成文,他不承認(rèn),你又能拿他怎么樣??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家是?從三品刺史,都大你多少級了?。”

    官場等級森嚴(yán),就算謝鈺行事,也得依照規(guī)矩律法,他總不能帶著大夫強(qiáng)沖進(jìn)刺史府給胡成文看病吧?要真這樣?,只怕他還沒碰到胡成文衣角呢,就被押入大牢受刑了?。

    胡成文正?愁找不著謝鈺的把柄呢!

    謝鈺唇畔含笑,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只管安心便是?,我自有?法子。”

    這人也真是?有?些神異的,不管當(dāng)二三品大員還是?從六品小官兒,都是?這幅波瀾不興胸有?成竹的姿態(tài),沈椿咕噥道:“你沒什么不安心的,你別牽連家眷就是?。”

    她?把風(fēng)燈和油紙包塞進(jìn)他手里?:“行了?行了?,你趕緊去當(dāng)差吧,仔細(xì)錯過了?點(diǎn)卯。”

    謝鈺晃了?晃手里?的油紙包,沖她?一笑。

    州府里?品階最?高的官員便是?刺史,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律法政策,都由他拍板來定的——不過薊州這地方卻有?些特殊,府城里?住著一位郡王,因?

    他生母出?身不高,和皇上也關(guān)系平平,所以素來行事低調(diào)。

    謝鈺騎快馬去了?趟成郡王駐地,也不知?他如何勸說的,郡王當(dāng)天有?了?動靜——派出?王府里?幾位得用的太醫(yī),給所有?參加防疫的太醫(yī)都診一次脈。

    這利人利己的好?事兒,又是?郡王親自發(fā)話?的,大家自然欣然參加——獨(dú)獨(dú)胡成文心驚肉跳。

    他生怕被王府太醫(yī)查出?不對,剛收到風(fēng)聲,便立馬動身去了?鄉(xiāng)野,只推說有?公務(wù)在身,沒空回來瞧病把脈,王府的太醫(yī)在鎮(zhèn)上待了?三天,他就在鄉(xiāng)野躲藏了?三天,直到幾個太醫(yī)回去了?他才敢重新返回衙門。

    長樂卻神色憤憤:“本以為這回能把那老東西給揪出?來的,沒想到竟讓他躲過去了?!”

    謝鈺翻過一頁卷宗,神態(tài)自若:“無妨,我已?經(jīng)能確定,胡成文就是?咱們這幾日苦尋的病源。”

    長樂面色憂慮地提醒:“大人,咱們知?道了?也沒用啊,那老東西不肯承認(rèn)自己得了?疫病,咱們又無法證實(shí),還不得由著他繼續(xù)在外?逍遙,為了?他一己私欲,不住把疫病外?傳!”

    他連連嘆氣:“這些日子已?經(jīng)有?七八百人因?疫病而死,再放任下去,只怕整個城鎮(zhèn)都要淪陷,咱們恐怕也逃不開。”

    謝鈺搖了?搖頭,微微閉目,叫來長樂低聲吩咐了幾句。

    長樂眼睛一亮。

    第二日,病源可能是城中官員的消息便在城里?傳開了?,其?他官員都是?切過脈確診過無恙的,獨(dú)獨(dú)胡成文巧之又巧地避過了?檢查,眾人不免心生疑竇,對胡成文也多了幾分警惕,出?入都躲著他走——就連他往日的心腹都對他避而不見。

    胡成文隱瞞自己患病,連靜心修養(yǎng)也不敢,為的就是?不讓大權(quán)旁落,如今底下的人都對他敷衍搪塞,對他的指令也擱置不理,他這個刺史就如同被架空了?一般!

    早知?如此?,他還不如去安心養(yǎng)病,等痊愈之后再重振旗鼓了?,鬧的如今不上不下,短短幾日,他的病情就已?經(jīng)加重不少,連著嘔血兩次,偏還得人前硬撐著!

    感受到手中權(quán)勢日漸流失,胡成文越發(fā)癲狂,為了?鞏固權(quán)柄,他特意下達(dá)了?好?些故意刁難人的條令,一會兒讓人半夜巡城,一會令人早起當(dāng)差,鬧的底下怨聲載道,對他的不滿日益加劇。

    謝鈺巡城完畢,天已然朦朦亮了一線,他騎馬往回趕的時候,正?路過集市,一個賣胭脂口脂的女娘剛開了門兒,各色胭脂口脂盛在精致的瓷缽里?,離遠(yuǎn)便能聞見一股雜糅的脂粉香氣。

    她?張口吆喝:“今兒新到了?五套“菩提春”,這可是?府城最?時興的顏色,顯得人白?里?透紅氣色極好?,先到先得,錯過了?可就再沒有?了?!”

    她?話?音剛落,幾個原本就在門口蹲守的女郎立馬一擁而入搶奪起來,動作之快,令謝鈺嘆為觀止。

    就跟大多數(shù)男人一樣?,謝鈺對胭脂水粉自然也不感興趣,他正?要撥馬走人,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手下動作一頓。

    曾經(jīng)謝無忌為討昭昭歡心,也給她?買過不少這樣?的胭脂水粉。

    而他好?像從來沒給昭昭送過這些女子用的物件。

    不知?出?于什么樣?的復(fù)雜心思,謝鈺翻身下馬,盡量鎮(zhèn)定地走進(jìn)了?胭脂鋪?zhàn)印?br />
    這胭脂鋪?zhàn)佣嗍?女眷來逛,他一進(jìn)去便是?滿堂矚目,更何況他又生的是?仙姿佚貌,女郎們?nèi)齼蓛蓽愒谝黄穑瑢χ更c(diǎn)說笑。

    謝鈺竭力忍著不自在,對著店主道:“請問”

    他對女人用的脂粉一竅不通,都不知?怎么張口,幸好?那店主極有?眼力價(jià),笑吟吟地問:“郎君可是?來為娘子挑選胭脂水粉的?”

    謝鈺暗暗舒了?口氣,正?色道:“正?是?。”

    店主又問:“不知?尊夫人多大年紀(jì),容色如何?”

    “她?今年十八。”謝鈺素來寡言,但聽人問起沈椿,他便難得多話?,原本淡漠的神色也不覺和緩下來:“她?容色極好?,昭昭如明日,燦若春華,她?性子也是?一等一的,良善正?直,一向誠懇待人,家里?家外?無人說她?不是?”

    那店主不過想問他夫人長什么樣?,是?什么膚色,她?好?幫她?挑選胭脂和口脂的顏色。沒想到她?才問了?一句,謝鈺張口便把夫人從頭到腳夸了?一遍,卻沒有?一句說到有?用的地方。

    店主呆了?呆,又‘噗嗤’一笑。

    她?忍俊不禁,見從謝鈺嘴里?是?問不出?什么了?,從柜子里?取出?一盤顏色艷麗活潑的胭脂口脂:“郎君自己挑吧,年輕姑娘最?愛這些款式了?。”

    謝鈺少有?的為難,站在柜子前挑選了?半晌,拈起一盒菡萏粉的:“這盒”

    這顏色粉過頭兒了?,少有?姑娘家敢買的,底價(jià)又貴,難得碰上個冤大頭,店主為了?做成生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忙夸贊道:“郎君好?眼光,這盒名喚‘思君’,是?年少姑娘們最?喜歡的顏色之一,您買這盒回去,您家娘子定然歡喜。”

    謝鈺才藻艷逸,立刻想出?這名字的出?處:“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若有?所思地頷首:“這名字起的極好?。”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當(dāng)即道:“我要這套。”

    店主賣了?個高價(jià),喜滋滋地幫他包好?。

    謝鈺回來的時候,沈椿剛做好?飯,她?抬手招呼他:“回來的真巧,剛做好?早飯呢,趕緊來吃吧。”

    他輕輕一壓她?手臂:“先不忙。”他遞出?一方精巧瓷盒,他略有?期待地道:“你先試試這個。”

    沈椿莫名其?妙:“啥玩意兒啊?”

    她?掀開蓋子一瞧,就見里?面盛著粉的嚇?biāo)廊酥啵雌饋硐袷?整人用的。

    她?大吃一驚:“媽呀,這啥玩意兒!”

    嫩粉色本來就難以駕馭,她?又不是?白?皙出?塵的膚色,用指尖試了?試,原本蜜色的肌膚被襯得黢黑,簡直丑的不忍直視。

    一想到這丑玩意兒是?謝鈺買的就格外?喜感,她?笑的打跌:“誰家用這么粉的口脂啊,就是?鄉(xiāng)下媒婆都不用這么村兒的,虧你還是?才子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謝鈺少有?的羞惱,從她?手里?奪回來,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道:“你不喜歡便罷了?,我這就扔了?。”

    她?在他身邊兒很少裝扮,偶爾妝點(diǎn)也都是?下人操持的,但在謝無忌跟前,因?為謝無忌常常給她?買些脂粉首飾這些女子用的小玩意兒,她?也逐漸開始打扮起來。

    不得不說,謝無忌經(jīng)史策論上遠(yuǎn)不及謝鈺,但在這上頭還頗有?天賦,他給沈椿挑的小玩意都極適合她?。

    謝鈺是?真的想當(dāng)一個稱職的夫君,他和別人無從比較,只能拿謝無忌來攀比,越比較越覺得自己處處不如,無可避免得懊惱起來。

    第107章 第 107 章

    沈椿傻笑了會兒才慢慢回過味兒來:“差點(diǎn)忘記問你, 你怎么突然想起來送我口脂了?”

    不是她說,謝鈺送禮一向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來的,他?擅詩詞通曲賦,原來給沈椿私下送的禮要?么是手抄的《詩經(jīng)》, 要?么是他?曾經(jīng)用過的名琴, 再不就是什么紫毫筆碧玉簫之類的, 也不管她能不能用得上。

    今兒居然送她女孩子用的東西?, 還真是稀罕。

    謝鈺心緒不佳, 卻不肯在他?面前袒露和謝無忌相較的心思,他?垂下眼?,神色淡然:“沒什么, 只是想到自你我重逢以來,你便未曾好好妝扮過, 正?巧我又路過胭脂鋪?zhàn)樱员銥槟阗I了一盒,你不喜歡便也罷了。”

    他?說完,心下又是一陣氣悶。

    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昭昭在謝無忌身邊時常妝扮, 到了他?這里就是一副素面朝天,忙起來洗臉都沒那么勤快,完全?不在意在他?面前形象如何, 也完全?不想在他?身上花心思。

    作為男子,他?當(dāng)有容人雅量, 不該為了一些?須末小事斤斤計(jì)較,但?他?實(shí)在克制不住去比較, 越想越覺得在她心里,自己還不如謝無忌的十之一二。

    接下來用早飯的時候, 謝鈺明顯興致不高?的樣子,雖然照常和她閑聊,但?仍能瞧出幾分沉消之態(tài)。

    他?昨夜當(dāng)了一夜的差,用完飯沈椿便催他?去睡覺了。

    沈椿曬完藥才空閑下來,對著鏡子照了照。

    鏡中女子仍是明麗美好,彎彎眉毛下一雙笑臉,烏油油的頭發(fā)在扎了兩個蓬松鞭子,不過她這些?日子忙的腳不沾地,確實(shí)不修邊幅了點(diǎn),頭上隨便裹了塊頭巾,臉上還沾著一點(diǎn)污跡——她和謝鈺實(shí)在太熟,熟到她在他?面前都想不起來打扮這回事兒了。

    不過謝鈺都送她胭脂了,看來哪怕是老夫老妻了,也應(yīng)該稍微在意一下形象。

    沈椿踮起腳,從院外的梨花樹上折了一朵梨花別在耳邊二,她也不怎么會打扮,就翻出一根炭筆把眉毛瞄了瞄,又撕下紅紙涂了個紅嘴唇兒,這就算打扮齊全?了。

    等謝鈺醒過來,她轉(zhuǎn)過身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兒,問他?:“好看不?”

    微怔之后,謝鈺很快回神,雙目柔情滿溢,唇角微微翹了下:“好看。”

    他?不知想到什么,站起身,讓她在床邊兒側(cè)臥,他?還親自上前幫她調(diào)整了下姿勢。

    沈椿眼?神都不對了,緊張地扯住他?的袖子:“誒——你干嘛?這可是大白?天!”

    謝鈺一頓,才反應(yīng)過來她在說什么,忍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要?為你作畫。”

    沈椿立馬窘了,臉上臊得通紅。

    他?卻不肯放過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一本正?經(jīng)地道:“細(xì)算下來,我是有幾天不曾陪你了,不怪你亂想。”他?淡淡戲謔:“等畫完畫,我再好好陪你,如何?”

    沈椿給他?逗急眼?了:“你再胡說八道,我可踹你了啊!”

    謝鈺這才不逗她,折腰取出了許久不曾動過的畫筆顏料,他?思量片刻,又翻出一張最適合作畫的灑金紙,這才坐在桌前細(xì)細(xì)臨摹起來。

    他?還不忘向她叮囑:“畫畫耗時久,你若是躺的累了,及時告訴我。”

    躺著哪能累到?沈椿搖了搖頭,好奇問:“我之前從來沒見你畫過畫。”

    謝鈺怕她悶著,一邊作畫一邊和她閑聊:“在我未入仕的時候,曾出門游學(xué),走?遍了名山大川,作畫無數(shù),入仕之后事務(wù)繁忙,很少再動畫筆了。”

    他?沉吟道:“不過我倒是挺喜歡畫畫的,琴棋書?畫,畫在我心中可排第二,僅次于棋。”

    沈椿又問:“除了山水花鳥之外,那你給其他?人畫過嗎?”

    謝鈺一心二用,落筆的同時還能抬眸瞧她一眼?。

    他?微微一笑:“自然。”

    沈椿心里莫名有點(diǎn)不是滋味,打聽道:“給誰畫的啊。”

    謝鈺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在京兆府當(dāng)差的時候,畫過不少要?犯。”

    沈椿:“”

    他?見她眼?睛都瞪大了,一副恨不得撲上來咬死他?的模樣,這才含笑道:“逗你的,能讓我親自出手繪像的犯人可不多。”

    沈椿這口氣才順了,又輕哼了聲兒。

    他?也沒讓沈椿等太久,不過半個時辰,他?就繪制完畢,堪堪落下一筆收尾,把畫遞給她:“你瞧瞧如何?”

    沈椿接過來一看,驚訝道:“把我畫的也太好看了吧。”

    謝鈺這畫真不是吹的,眉目靈動宜喜宜嗔,畫中人就跟打了層光暈似的,好看的不得了。

    謝鈺笑笑:“在我眼?里,你就是這般模樣。”

    他?見她捧著畫兒神色歡喜,心下終于暢快不少,原本堵了一日的悶氣也消散了些。罷了,總不能拿自己的短處去碰他人的長處,幸好他?也有自己的專長。

    沈椿心情也是大好,張羅著就要?把畫掛起來,她動作的時候羅裙卷起一大截,隱隱約約露出一抹春色。

    她今日妝扮得確實(shí)極美,謝鈺一向自覺并非以貌取人之輩,但?被?她眉眼?一恍,又不覺情動。

    他?抱著她坐到自己腿上,兩人細(xì)細(xì)親吻了會兒,他?正?要?關(guān)?上窗戶,忽然聽見有人在院外高?聲喊:“謝同知?謝大人可在?!”

    這人極是無禮,一邊問話一邊砰砰敲門,似乎隨時要?破開院門闖入。

    現(xiàn)在兩人俱是衣冠不整,她一抹蔥綠的抹胸已經(jīng)袒露出來,裹著盈盈兩彎軟雪,衣衫不整的時候聽到陌生人的聲音,一點(diǎn)安全?感都沒有。

    沈椿慌亂起來,不由?往謝鈺懷里縮了縮,壓低聲音問:“誰啊?”

    這院子到底還是太小,若是原來的深宅大院,扈從奴仆環(huán)繞,哪里會讓她受這等委屈?到底是他?考慮不周了。

    謝鈺壓下心中自責(zé),攬住她輕聲安慰道:“莫怕。”

    他?先幫她整理好衣服,確認(rèn)通身無恙了,這才向外回了句:“何人?”

    外面那人頓了下,這才有些?不陰不陽地叮囑:“謝大人,卑職是胡刺史派來通知您的,今天晚上該您帶人巡城了。”

    謝鈺還沒說話,沈椿先不干了,跳腳罵人:“你們怎么回事兒?昨天晚上就是他?巡城的,怎么今兒晚上還是他??真當(dāng)他?是夜貓子不用睡覺的啊!”

    外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反正?一點(diǎn)回應(yīng)也沒有,沈椿盤腿坐到榻上,氣鼓鼓地問他?:“你真要?去啊?!”

    她火冒三丈:“胡成文分明是故意整你,老這么讓你夜里當(dāng)差,熬也能熬死你,你今兒別去算了!”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就是說說氣話,官大一級壓死人呢,謝鈺今天但?凡不去,明兒胡成文就能攥住這個把柄變本加厲,真是惡心人!

    謝鈺溫聲道:“你今夜早些?睡吧,明天不必早起為我準(zhǔn)備早膳了,我在衙署吃了再回來。”

    他?這么說就是一定會去了,沈椿還是氣不過:“你懂不懂醫(yī)理啊?再這樣熬大夜,臉上遲早長痘,到時候我可就不稀罕你了!”

    “色衰而愛馳,我自是知道的。”

    謝鈺忍笑附和了一句,又輕輕一哂:“放心吧,就算為了不讓你愛馳,我也不能再熬下去了。”

    他?從容不迫地?fù)崞揭陆篑薨櫍骸笆虑橐苍撚袀了結(jié)了。”

    陳大夫這些?日子過得是心驚膽戰(zhàn),胡成文病情加重,他?這個做大夫的就得擔(dān)責(zé),胡成文得瘟疫的消息走?漏,他?一家老小就得陪葬,但?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有被?發(fā)現(xiàn)的一天,一旦他?隱匿不報(bào)的事兒被?揭露,哪里還有他?的活路?!

    今日為胡成文熬完湯藥,又被?他?寒著臉警告幾句之后,陳大夫邊擦冷汗邊出了衙署后院兒。

    他?并未回到自己家中,腳步一拐,徑直走?向了美貌外室住的小院兒。

    他?近來壓力頗大,極需紓解,他?一邊喚著‘心肝兒’一邊要?撲將過去,忽然身子一抖,本能地大叫了一聲兒。

    院里端坐的可不是他?的美貌外室,而是一個眉目清邃的美貌男子。

    謝鈺沖他?微微頷首:“陳大夫。”他?放下茶盞,閑談般地問他?:“這些?日子你負(fù)責(zé)為刺史診治疫病,實(shí)在是辛苦了。”

    陳大夫本就不是什么專門受訓(xùn)的死士,謝鈺威勢攝人,他?打了個哆嗦,居然連分辨都不敢,轉(zhuǎn)過身連滾帶爬地要?跑,人還沒走?到門口,就被?兩個部曲擋住去路,重新扔回到院里。

    謝鈺神色淡淡:“放心,我今日來不是追究你的過失,我知道,你也是被?他?脅迫,不得已才為他?隱瞞。”他?沉吟道:“若我沒猜錯,他?應(yīng)該拿你父母妻兒的性命脅迫你了?”

    陳大夫眼?冒淚花,砰砰叩頭:“謝同知明鑒,草民絕非有意隱瞞,都是胡刺史逼迫草民的!!”

    謝鈺緩緩道:“你受他?脅迫那么久,難道還甘心受制于人?明日我會聯(lián)合薊州其他?官員去往衙署,只要?你肯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出真相,我保你和家人平安。”

    陳大夫面色猶豫。

    謝鈺又道:“事后我也不會追究你的罪責(zé)。”

    陳大夫低頭想了想,咬牙道:“但?憑大人差遣。”他?又凄惶道:“還望大人信守諾言,一定要?保住草民的一家老小。”

    謝鈺點(diǎn)頭:“這個自然。”

    他?說著便站起身,

    即將跨出門檻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陳大夫一眼?,眼?底竟有些?壓迫意味。

    他?不疾不徐地叮囑:“記住你今日答應(yīng)的話。”

    陳大夫心里一慌,忙低下頭:“您放心,草民一定牢記大人叮囑,明日必出面為大人作證!”

    在他?低頭的時候,謝鈺又瞧他?一眼?,他?唇角微舒,眼?底竟有幾許譏誚意味——不過這些?陳大夫都沒看見。

    第二日是月十五,負(fù)責(zé)疫情的所有官員都得到場在衙署聚會議事,每月初一十五月末得開三日會,哪怕趕上沐休了也得過來,底下人不免怨聲載道的。

    眾人先是針對瘟疫目前的情況商討了一時,直到晌午,大家隔著覆面的紗罩說話,說的頭暈胸悶口干舌燥,再擠不出半個字了,胡成文才不緊不慢地讓眾人下去吃飯。

    就在大家要?散的時候,謝鈺忽然上前一步:“下官有事稟報(bào),還望大人允準(zhǔn)。”

    胡成文眼?皮子一撩:“何事?”

    謝鈺微微抬手,陳大夫弓著身子走?進(jìn)來,叩頭道:“參加諸位大人!”

    胡成文坐在上首:“陳大夫有何事稟報(bào)?”

    陳大夫左右看了眼?,忽然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模樣,顫顫指著謝鈺:“草民要?狀告謝同知!”

    胡成文眼?底精光大亮,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哦?自瘟疫爆發(fā)以來,謝同知事必躬親,處處勞心勞力,你因何要?狀告他??”

    陳大夫一叩頭,高?聲道:“昨日,謝同知逼迫草民誣陷您有疫病在身,他?還威脅草民,如果不出來作證,他?便要?殺了草民全?家,還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第108章 第 108 章

    陳大夫以袖拭淚:“謝同知和大人素有?舊怨, 對您懷恨在心,他不光指使草民誣陷大人,就連大人得了瘟疫的傳言,都是謝同知可以放出去的, 為的就是逼大人讓位, 他好趁機(jī)奪權(quán)!”

    他沖謝鈺連連叩頭:“謝同知, 草民身為大夫, 不能昧著良心為您做偽證陷害忠良, 草民愿意償命,還請您放過草民一家老小!”

    他說罷便要一頭觸地,幸好幾個差役沖上?來將他死死攔住。

    他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直接把誣陷罪名扣死在了謝鈺頭上?, 堂中眾人神色驚疑不定,目光在謝鈺和胡刺史?之間來回逡巡。

    胡成文心下大為暢快。

    隨著這些日子流言四起, 他威信日益滑落,甚至連手下人都不大使喚得動了,反觀謝鈺,在瘟疫洶洶的危急關(guān)?頭方顯才敢,他不光極得民心, 在同僚之中也是風(fēng)評絕佳,說話做事讓人心服口?服,眼瞧著他一個三品刺史?都快被一個從六品同知架空了。

    胡成文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和家中幕僚商量一番之后?,索性利用陳大夫設(shè)下圈套, 引得謝鈺上?鉤,這樣?不光能以誣陷罪名關(guān)?押謝鈺, 就連他得瘟疫的傳言都能一并洗脫,今日便是他收網(wǎng)的大好時機(jī)。

    都說謝鈺智計(jì)無?雙, 原來也不過如此?,他略施小計(jì)就引得此?人上?鉤,到?底是年級太清,沉不住氣。

    他面上?卻做出一副震驚神色:“謝同知,可有?此?事?!”

    不等謝鈺張口?,陳大夫立即道:“昨日謝同知帶著私奴闖了草民外室的私宅,草民的外室和粗使婆子可以作證!”

    胡成文立即道:“既然如此?,傳這二人上?來一問便知。”

    陳大夫的外室和粗使婆子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沒?過片刻便被帶上?了公?堂,兩人裝模作樣?地環(huán)視一圈,齊刷刷伸手指向了謝鈺:“就是這位大人,昨天擅闖了奴家私宅!”

    胡成文一拍驚堂木,厲聲道:“謝同知你好大膽子,來人,還不快把這污蔑上?司權(quán)欲熏心的賊子給本官拿下!”

    幾個差役應(yīng)聲而?動,正要上?前拿人,謝鈺面色無?波,反問道:“敢問大人,何為污蔑?”

    胡成文勝券在握,見他垂死掙扎,不由冷笑了聲:“本官明明沒?有?患病,你卻四處傳謠說本官得了疫病,又串通大夫作偽證,蓄意奪權(quán),這不是誣陷是什么?”

    謝鈺神色靜靜:“若大人身患疫病,卻隱匿不報(bào),致使鎮(zhèn)上?小半百姓遭難,這又該當(dāng)何罪?”

    他提氣高聲道:“來人!”

    長?樂就在堂外候著,聽到?謝鈺的聲音,他立馬帶著一個年輕男子走進(jìn)來,這男子相貌和胡成文有?幾分相似,一眼便知兩人關(guān)?系匪淺。

    果然,胡成文一見這男子便大驚失色,竟連說話都忘記了。

    謝鈺神色淡淡:“大人總不會連自己親子都不認(rèn)得了吧?”

    胡成文的長?子表情肅殺,重重叩首,高聲道:“草民要狀告胡刺史?身患時疫,隱匿不報(bào),致使良駒鎮(zhèn)過半百姓遭難!”

    他又取出一包藥渣,鏗鏘有?力地道:“這是胡刺史?近日服用的藥渣,里面含了牛黃,連翹,石膏,板藍(lán)根等等治療瘟疫的藥材,正是胡刺史?日常所用,若是諸位大人不信,盡可以喚大夫來查驗(yàn)!”

    胡成文曾娶過兩任妻子,頭一個是在鄉(xiāng)下娶的原配發(fā)妻,那原配也是個賢惠女子,他忙著讀書考取功名的時候,原配便為他操持家務(wù),倆人很快育有?一子,在得知胡成文高中進(jìn)士的消息之后?,母子倆滿心歡喜地以為苦盡甘來,沒?想到?只等來了一紙休書,胡成文還派惡仆警告,讓他們?不得把二人成婚的消息泄露出去半個字兒,否則就要了他們?的命!

    原來胡成文中進(jìn)士之后?,被世家高官相中,嫁以愛女,他也由此?青云直上?,在遇到?謝鈺之前一向是仕途順?biāo)欤?他原配得知他另娶他人的消息之后?,帶著兒子傷心遠(yuǎn)走,從此?了無?音訊。

    他這長?子出現(xiàn)還是在幾個月前,那時候胡成武被謝鈺殺害,他正為親弟之死傷心怨憤不已,偶然一日在街上?看到?了這個和自己相似的年輕人,便命人打探了一番,果然是當(dāng)年那個他不曾認(rèn)下的長?子。

    胡成文此?人見利忘義,但這長?子恰好出現(xiàn)在他悲慟之時,算是暫緩了他心內(nèi)的怨怒,他便把長?子留了下來,但為了避人耳目,他自然不敢與之相認(rèn),只拿他當(dāng)半個下人使喚,派遣他做些雜活兒。

    后來胡成文得了瘟疫,外人來照料他不放心,讓他和貴妻生的子女他又舍不得,擔(dān)心孩子們?被他傳染了瘟疫,他思來想去,便把原配所生的長子喚來伺候他,為了防止長?子害怕染病不肯來,對他也隱瞞了自己得瘟疫的事兒,只說自己年邁,身子不適。

    這孩子平日也算勤謹(jǐn),把他照料的無?微不至,湯藥食水無一不是奉至眼前的,日久天長?,他也真?對這不起眼的長子生出了一分父子情義,這幾日漸漸對他放松了警惕,讓他能接觸到?一些要事了。

    萬萬沒?想到?,就是這個他逐漸信重的兒子,居然在這時候出面指證他!

    偏偏兩人相貌如此相似,他連辯白都辯白不得,他嘴唇哆嗦著看向謝鈺,驀地噴出一口?血來。

    仔細(xì)想想,他這長?子來的時機(jī)太過巧合,幾乎專門挑了自己最脆弱怨憤的時候過來,偏偏他以為是老天冥冥之中奪走了親弟,又把長?子送來到?自己身邊兒聊以慰藉,他竟然半點(diǎn)不曾懷疑。

    現(xiàn)在看來,他分明是謝鈺專門挑選的時機(jī),原來他從那么早就開始謀劃了!

    更可怕的是,他和原配長?子之間的糾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也不知道謝鈺是何等通天手段,不光查到?了他舊日的一段恩怨,更是神通廣大地找到?了他的長?子,還把此?人準(zhǔn)之又準(zhǔn)地送到?了他身邊兒。

    他之前對謝鈺多番打壓折辱,謝鈺甚至不能反抗,虧他還以為謝鈺是被消磨了心智,沒?想到?一出手便是這樣?的殺招!

    此?時此?刻,胡成文再?否認(rèn)也沒?用了,他轉(zhuǎn)向長?子,把手中的驚堂木砸了過去,神情怨毒:“到?底是賤婦生的孽種?,我好心好意把你接到?身邊,給你財(cái)物,給你差事,庇護(hù)你不必如尋常百姓一般受人欺凌,你倒好,竟和外人串通起來算計(jì)我!孽障!畜生!”

    論怎么樣?,他都是長?子的親爹,有?他這個一州刺史?在,斷不會少了兒子的前程,他實(shí)在想不明白,長?子為什么要聽謝鈺一個外人的差遣?謝鈺能給他什么好處?!

    胡成文長?子不避不閃,腦袋被重重砸了一下,鮮血汩汩冒了出來。

    迎著胡成文怨毒的目光,他沒?有?分毫心虛,定定地和他對視,面上?甚至浮現(xiàn)幾縷厭憎之情:“要不是受你逼迫,我娘怎么會憂思成疾,年不過二十五便撒手人寰,她?過身的時候,甚至買一塊像樣?墓碑的錢都沒?有?,我得賣身為奴,由良籍入了賤籍,才勉強(qiáng)湊夠了為她?修一處墳塋的錢,你在官場平步青云的時候,我風(fēng)餐露宿衣不蔽體,任人打罵才能勉強(qiáng)填飽肚子,這些你可曾問過半點(diǎn)兒!”

    他恨聲道:“我只恨我自己無?能,得借助謝大人之力才能扳倒你,不然我真?想砍了你的腦袋慰藉我娘在天之靈!”

    胡成文見大勢已去,卻半點(diǎn)不思悔改,恨聲道:“孽障,早知如此?,我就不該一時心軟,二十年前沒?有?除去你和那賤婦!”

    他想到?自己半生前程居然毀在了這個孽障手中,站起身扒出差役腰間的佩刀便要劈砍長?子。

    謝鈺冷冷道:“認(rèn)證物證俱在,還不把胡刺史?拿下,聽候發(fā)落!”

    屋里的其他官員和差役都被這番變故驚呆了,一時沒?能反應(yīng)過來,還是謝鈺這泠泠的一聲喚回了眾人的神智,幾個差役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胡成文按住了,又順道兒把哆嗦著求饒的陳大夫拖了下去。

    不過胡成文到?底是一州刺史?,品階低于他的官員自然無?權(quán)審理他的案子,謝鈺伏案寫了一篇公?文,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陳述了一遍,命人騎快馬送給郡王。

    郡王也無?權(quán)直接處置刺史?,便先將罪臣關(guān)?押起來,又把謝鈺的公?文快馬送去長?安,交由中樞定奪。

    只是胡成文這么一倒,明面上?統(tǒng)領(lǐng)大局的人就沒?了,此?時又恰在防疫的緊要關(guān)?頭,眾人十分默契,齊齊舉薦了謝鈺擔(dān)此?重任,一場席卷薊州官場的風(fēng)波終于落下帷幕。

    這樣?一來,謝鈺難免忙的腳不沾地,直到?第三天才抽空回家了一趟。

    這天下起了綿綿細(xì)雨,沈椿就在門檐下等著,肩頭被細(xì)雨打濕了一片。

    謝鈺忙解下披風(fēng)給她?裹好,有?些歉疚道:“是我回來晚了,讓你等這么久。”

    沈椿擺了擺手:“沒?事,我自己心急。”

    她?急著詢問細(xì)情,匆匆忙忙把謝鈺拉進(jìn)院子里,問:“那胡成文真?的倒了?”

    謝鈺頷首:“眼下他已經(jīng)被看押起來了,他這次惹出來的亂子太大,連他岳家也不肯再?保他。”他邊說邊要幫她?解濕透的衣服。

    沈椿喜上?眉梢,興沖沖地問:“你是啥時候開始下這一步棋的?你咋知道他在外面有?個兒子,難道你真?的能掐會算?”她?正在興頭上?,身子左扭右扭地不讓謝鈺動她?。

    謝鈺無?奈道:“就在他以你血肉為藥之后?。”

    他見她?有?興致,便與她?細(xì)說:“自進(jìn)入薊州起,我便著意詳查胡成文生平,但他受岳家庇護(hù),之前的錯處都被抹平了,一時查不到?什么,就在瘟疫爆發(fā)前后?,我派人去了他的老家,查出他曾經(jīng)停妻另娶,還有?個長?子流落在外,我便派人與他這長?子接觸,發(fā)現(xiàn)此?人品行不錯,且對胡成文恨意極深,我便幫他贖了身,慢慢送他和胡成文接觸,讓他逐步取信于胡成文。”

    他搖了搖頭:“胡成文雖然狠毒,行事卻極為縝密謹(jǐn)慎,他也是小心蟄伏了幾個月,才慢慢得了胡成文的信重,將此?人一舉拿下。”

    “至于那陳大夫,我本也沒?放在心上?,他是胡成文心腹,怎么可能輕易吐出他的陰私?既然胡成文想讓我咬鉤,我便遂了他的意,只盯著陳大夫這邊兒,正好讓胡成文松懈。”

    這才是真?的草灰蛇線,伏延千里,沈椿聽得嘆為觀止,又異想天開地問:“薊州現(xiàn)在沒?了刺史?,上?面會不會讓你當(dāng)刺史??”

    謝鈺失笑:“怎么可能?我不過從六品同知,和從三品刺史?之間相差何止萬里?文官不比武將,朝里不會這般越級提拔的。”

    他曾經(jīng)之所以能年紀(jì)輕輕就擔(dān)任高官,都是因?yàn)轭I(lǐng)兵打仗的緣故,皇上?又不想讓謝家沾染兵權(quán),正好京兆府有?個同級的空位,他便把謝鈺調(diào)回來做了府尹,本想著日后?隨便尋點(diǎn)錯處把他擼下去,沒?想到?人家干京兆府尹干的也是風(fēng)生水起,年紀(jì)輕輕就行事老辣,硬是沒?讓皇上?挑出半點(diǎn)錯兒。

    要不是突然被貶謫到?邊關(guān)?,不出后?年,他便能升往中樞六部了。

    他又低頭看了眼她?,微微笑道:“不過大約會升上?一兩級。”

    到?時候就能給昭昭買大宅子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墻倒眾人推, 胡成文這?一倒臺,還牽連出他之前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的舊案,直接被押入長安候?qū)徚耍@?下?薊州刺史的缺便空了出來, 薊州雖然是邊關(guān), 但行商眾多?, 人口繁盛, 因此不少人都虎視眈眈盯著這?個肥缺。

    薊州刺史的人選尚未定下?, 謝鈺升遷的諭令倒是先一步下?來了——從四品郡守,居然連升了兩級。

    沈椿掰著手指頭算:“三?和?四就?差了一個數(shù)。”她記得謝鈺之前是正三?品,又驚又喜:“你是不是馬上要升回京兆府尹了。”對于謝鈺被貶官的事兒, 她心下?頗是愧疚,總盼望著他能重新升回去。

    她這?話一聽就?是個外?行, 謝鈺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取笑道:“想什么呢?”

    曾經(jīng)謝鈺覺得,妻子只需安于內(nèi)宅,擔(dān)負(fù)好中饋之責(zé)便好,免得知道太多?生出口舌是非, 他也極少和?沈椿討論?政務(wù),以至于倆人成婚都大半年?了,沈椿連最基本的官位爵位都搞不大明?白。

    他喟嘆一聲, 心下?自省了一番,方才細(xì)細(xì)和?她分說:“郡守是地方官, 本就?比中樞官員低了一等,更何況我只是從四品, 和?正三?品中樞大員自然無?法相較。”

    見沈椿神色懵懂,他沒有半分不耐, 溫聲道:“能不能升遷,除了看?自身政績和?品階之外?,也得看?有沒有空位,京兆尹攝京兆府事,正兒八經(jīng)的實(shí)權(quán)官員,我離任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頂了這?個位置,更輪不著我了。”

    沈椿這?才聽明?白了,頗為失落地道:“啊,這?么說你離當(dāng)回京兆府尹還遠(yuǎn)著呢?”

    謝鈺見她一下?子蔫了,便寬慰道:“我如今不過二十出頭,在外?放上多?歷練幾年?也好,不必急著追名?逐利。”

    他又道:“郡守亦是一地實(shí)權(quán)長官,我這?回越級升到從四品,已經(jīng)堪稱神速了,若非這?次好些官員因這?次瘟疫暴病而死,郡守這?個位子還是輪不到我的。”

    這?話倒是實(shí)情,因?yàn)楹晌男钜怆[瞞自己得了瘟疫,導(dǎo)致好些跟他接觸過的官員得了疫病,謝鈺上頭的幾個上司都死干凈了,朝廷實(shí)在無?人可用,才給他提了郡守。

    不過他升了這?么高?的職位,相應(yīng)的也得擔(dān)責(zé),薊州瘟疫如今由他一應(yīng)接手,風(fēng)險(xiǎn)也是極高?的。

    沈椿聽完,臉色這?才好看?了點(diǎn)兒。

    半個月前,謝鈺就?給家?里去了書信,讓家?中早做應(yīng)對,謝鈺的升遷令剛下?,長公主就?派了個人過來——沈椿看?著烏央烏央十幾個人站在院外?,傻眼了:“怎么來這?么多?人?”

    為首的那人是國公府極得用的一位女?管事,她還帶來了近二十位家?仆——之前在謝府的時候,沈椿常和?這

    ?些人打交道,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柳管事向她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十分謙卑地回道:“回夫人的話,如今小公爺是地方大員,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樣凡事親力親為讓人笑話,難道還要讓堂堂四品大員親自去挑水劈柴洗衣做飯嗎?長公主說,該有的規(guī)矩也得立起來了,您放心,我們都是小公爺往日用慣了的人,一定能把小公爺和?您服侍周到的。”

    之前謝鈺不過是芝麻大的小官,又是被貶謫而來,自然不能講究什么排場,如今他已經(jīng)是正經(jīng)實(shí)權(quán)官員了,總不能像之前一樣親自操持家?務(wù)端茶倒水,連個服侍的人也沒有。

    倒不是他貪圖享受吃不了苦,只是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兒,他若還像之前一樣住在窮門小戶里,難免被人取笑作秀或者指摘沒規(guī)矩——長公主為這?個兒子考慮的極是周到。

    她派來的這?些下?人都是精挑細(xì)選出來的,人數(shù)上也不逾制,十分符合他如今的官階。

    柳管事的話合情合理,沈椿卻本能有些排斥,甚至下?意識地找了個由頭拒絕:“這?,這?不大合適吧?我們這?小院也住不下?這?么些人。”

    柳管事笑道:“您不必?fù)?dān)心,公主自然給我們帶了銀子,在薊州購置一處合適的院子便是了。”

    她又誠懇道:“小公爺怕是會在薊州待上數(shù)年?,長公主特意叮囑了,讓小公爺和?您多?置下?些田地鋪面?,否則只怕無?法維持日常開銷,銀錢的事兒您不必操心,明?日婢便把賬目移交給您過目。”

    沈椿心里莫名?生出一縷忐忑,她甚至不知道這?縷不安來自哪里。

    有下?人伺候,有大宅子住,有田地有鋪面?,以后?不必再為銀錢發(fā)?愁,這?不是天賜的好日子嗎?她有什么好忐忑的?

    再說了,像長公主這?樣的神仙婆婆哪里找?沈椿要再多嘴那真是不識好歹了,她張了張嘴:“那就?依你說的辦吧。”

    謝鈺最近忙著防治疫情,沈椿也得忙著去醫(yī)館救人,買屋置地的事兒便全權(quán)交由柳管事負(fù)責(zé),柳管事很快定下?了一處四進(jìn)的宅院,離官府衙門很近,又在城外買了良田若干,在府城購置鋪?zhàn)訑?shù)個。

    不過五天,她就?把宅院收拾出來,恭敬地請謝鈺和?沈椿入內(nèi),這?院子四進(jìn)四出,帶了東西跨院子,還修了個小院子,謝鈺大略看?過一眼,見沒有任何逾越之處便罷了。

    倒是沈椿覺得這?院子有些太大了,私底下?跟柳管事道:“院子也太大了吧?咱能住的過來嗎?”

    柳管事寬慰道:“您放心,這?宅子絕對不逾制,薊州土地廣,地價(jià)便宜,上到官員下?到百姓住的地方豆大,好些品階比咱們小公爺?shù)偷墓賳T住的院子比這?個還大。”

    沈椿就不多說什么了,當(dāng)天兩人就?搬了進(jìn)來。

    第二日,謝鈺去當(dāng)差的時候,也不用沈椿提燈送他了,等她醒來,立馬就?有侍女?進(jìn)來服侍她洗漱更衣,就?連早飯都是提早備好的,倒春寒的時候,吃一口熱騰騰的飯菜當(dāng)真舒心。

    沈椿忍不住享受了會兒,一瞧更漏,發(fā)?現(xiàn)自己快遲到了。

    她也忘了身邊兒還有侍女?服侍,直接從胡床上跳了起來,一把抓起桌上的胡餅就?要往外?沖。

    柳管事正要向她匯報(bào)賬務(wù),被她這?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嚇了一跳,等沈椿都跑出門兒了,她才在后?面?高?聲叫道:“夫人?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只管知會婢一聲兒便是了!”哎,高?門繡戶的娘子,哪有這?般沒規(guī)矩的!

    沈椿邊跑邊回答:“來不及了,我要去醫(yī)館坐診,今天是我坐堂!!”

    娘嘞,這?宅子到底誰買的,她怎么跑都見不到頭,都快跑迷路了!

    她在前面?猛跑,柳管事只能帶了一屋子婢女?后?頭追,兩幫人繞著回廊紅墻你追我攆,倒成了一副雞飛狗跳的奇景。

    到最后?,還是沈椿不認(rèn)得路,柳管事才終于在二進(jìn)院子處把她給堵上。

    她身為長公主身邊兒的得意人兒,這?輩子就?沒這?么累過!她一條老?命險(xiǎn)些交代在這?里,扶著肋巴骨邊揉邊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椿順手幫她拍背,莫名?其妙地道:“柳姑姑你追我干嘛?”

    柳管事氣兒都喘不勻,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您,您如今是郡守之氣,又是,又是謝家?宗婦,怎么能,咳咳,怎么能拋頭露面?去醫(yī)館坐診呢?”

    沈椿一愣,心頭那絲異樣的感覺又冒了上來。

    不過她這?回頗為堅(jiān)決:“眼下?防治疫情正是最關(guān)鍵的時候,我怎么能這?時候撂開手?”

    她不等柳管事開口,又表情嚴(yán)肅地道:“眼下?是謝鈺主持防疫工作,我們周氏醫(yī)館是方圓五十里最大的醫(yī)館,光我一個人就?接診了將近四十個病人,如果這?些人出了什么岔子,謝鈺怎么向上頭交代?這?不是害了他媽!”

    柳管事對內(nèi)宅庶務(wù)十分精通,但對于公事可就?一竅不通了,她聽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阻攔,只得道:“那您好歹帶幾個下?人過去服侍,不然婢實(shí)在不放心您的安危。”

    她立即道:“您稍等片刻,婢這?就?為您安排。“

    柳管事三?兩下?就?安排妥當(dāng),不光給她安排了一輛高?大馬車,還派了四個婢女?和?兩個部曲跟著服侍,不由分說地扶著沈椿上了馬車。

    這?浩浩蕩蕩一行人在醫(yī)館露面?,效果有多?震撼可想而知,就?連她的師父師母都給驚個不輕,更別說來來往往的病患和?其他大夫了,沈椿這?一天都過得如芒在背,根本沒法兒專心給人瞧病。

    等到了下?差的點(diǎn)兒,沈椿逃也似的回了家?里,立馬跟柳管事道:“謝鈺回來了吧?我剛才在后?院見到他的馬了,你去把謝鈺給我叫來。”

    不成,這?樣下?去可不成,要再這?樣折騰排場,她還怎么給人看?病問診啊!

    她得和?謝鈺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縮減排場。

    柳管事遲疑道:“小公爺回來是回來了,但正在外?院和?人議事,咱們不敢過去打擾您要不要再等等?”

    沈椿一頓。

    柳管事猶疑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又提醒道:“夫人,您身為妻子,不該直呼小公爺?shù)拿?諱的,若是讓外?人聽到了,只怕會笑話咱們的。”

    沈椿終于意識到,自己連日來的不安究竟出自哪里了。

    謝鈺并非池中之物,他起復(fù)是遲早的事兒,這?樣金尊玉貴鐘鳴鼎食的生活才是他從小過慣了的,他早晚會回到權(quán)力之巔,繼續(xù)當(dāng)那個金玉滿堂的小公爺,名?動天下?的謝大人,之前陪著自己在鄉(xiāng)下?織布耕田,不過是他一時之難罷了。

    但這?樣的日子,恰巧是她最陌生也最憋悶的,如果她能適應(yīng),當(dāng)初也不至于和?他和?離,說句有私心的,謝鈺陪她待在鄉(xiāng)下?那段時間,才是她和?謝鈺在一起之后?最自在的一段時光。

    可那樣悠閑愜意的時光終究是不會長久的,眼下?的日子一步步回到了當(dāng)初,他們會重蹈覆轍嗎?

    第110章 第 110 章

    更?讓沈椿害怕的, 不是境遇的變化,而是謝鈺也會隨之轉(zhuǎn)變,他是高高在上的夫主,是她不能違拗的上司, 他可以對?她棄之不顧, 他無需考慮她的任何?感受。

    他落魄的時?候沒有別的選擇, 所以他喜歡她, 現(xiàn)在他重新?起復(fù), 很快就會變得?和之前一樣?金質(zhì)琳瑯,他有了?更?多的選擇,還會像之前一樣?喜歡她嗎?

    那縷不安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脊梁, 她悄無聲息地打了?個?寒噤。

    那種即將?被人拋棄的不安再次席卷而來?。

    她這一生,被人拋卻過?太多次, 明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這樣?無端猜忌他,但她還是止不住地遍體生涼。

    沈椿想做點(diǎn)什?么,好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兒,翻了?翻醫(yī)書卻怎么都看不下去,干脆閉眼靠在榻上假寐。

    沒想到她這一閉眼, 居然真的沉沉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她聽到門‘吱呀’響了?一聲, 她眼皮子顫了?顫,那聲音很快輕了?下來?, 她眼皮又重新?合上了?。

    她身上忽的溫暖起來?,似乎有人幫她蓋上了?被子, 她愜意地調(diào)整了?一下睡姿,繼續(xù)酣睡。

    又不知過?了?多久, 她鼻間盈了?一縷令人心神舒暢的淡香,在香氣?的環(huán)繞中,她終于睜開?了?眼。

    她有些茫然地循著香氣?傳來?的地方看過?去,就見謝

    鈺坐在桌邊兒,手畔放著花瓣兒香粉等物,他手持玉碾,把香粉鮮花一同碾碎。

    桌上只燃了?一盞幽暗的燭火,火苗壓得?極低,忽明忽滅的。

    她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咕噥:“你怎么點(diǎn)這么暗的燈?多費(fèi)眼睛啊。”

    謝鈺手下一頓:“你醒了??”

    “我瞧你睡夢正好,就把燭火調(diào)暗了?些。”他略微歉疚:“可是我吵著你了??”

    沈椿搖了?搖頭:“沒有,我睡飽了?。”新?換的枕頭是冰涼的玉枕,她睡的脖子疼,伸手揉了?揉脖子。

    謝鈺察覺到她這點(diǎn)小動作,又問:“我昨天事忙,都忘記問你了?,你在這兒住的可還習(xí)慣?”

    沈椿手上動作一停。

    她住的一點(diǎn)也不習(xí)慣,這宅子太大,屋子又多,規(guī)矩還繁瑣。

    之前兩人干什?么事都膩在一塊,他什?么事都不會瞞著她,現(xiàn)在分了?內(nèi)外院,按照規(guī)矩,她一個?內(nèi)宅婦人,是不能隨便出入外院的,也不能隨意知曉外事,就連直呼丈夫的名?字,也是不可以的,會被柳管事訓(xùn)斥沒規(guī)矩。

    她告訴謝鈺又能怎么樣?呢?難道謝鈺會為了?她放棄尊榮富貴,陪她再過?平頭百姓的尋常日子?難道謝鈺會為她訓(xùn)斥母親派來?的親信?

    她把到嘴邊兒的話咽了?回去,點(diǎn)頭:“我在這兒過?得?挺習(xí)慣的。”她岔開?話題:“你忙活什?么呢?”

    謝鈺目光在她臉上蜻蜓點(diǎn)水般地停頓了?下,發(fā)現(xiàn)她也在偷眼看他,見他目光投來?,又有些慌張地挪開?視線。

    他沉吟了?下,佯作無事:“你搬來?新?宅之后,我瞧你睡的有些不安穩(wěn),所以翻了?翻香譜,打算制一味安神助眠的香。”

    沈椿愣了?下,下意識地問:“要是安神香沒用呢?”

    謝鈺提起衣擺,坐到她身邊:“那就請人來?瞧一瞧,看有什?么需要重修的地方,修到你滿意為止,若還是不行,大不了?換一處宅子。”

    他向她伸出手臂,示意她靠到自己懷里。

    他聲音沉穩(wěn),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這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只要肯用心,辦法總比問題多。”

    曾經(jīng)他對?她漠視冷待,錯失過?無數(shù)和她交心的機(jī)會,付出了?差點(diǎn)失去她的代價(jià),險(xiǎn)些抱憾終身。

    如今,他不想再錯過?了?。

    沈椿靠在他懷里,感受著他的心跳有力,她心頭的陰霾似乎消散了?一點(diǎn),原本忽輕忽重的心跳也漸漸趨于平穩(wěn),漸漸和他同步了?。

    謝鈺極有耐心地等她開?口。

    良久,她才?遲疑著張了?嘴:“這宅子太大了?,大得?我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說的太多,一時?間難以理出頭緒,說話也有些前后跳躍:“你現(xiàn)在升官了?,以后只會升得?更?高,什?么都在變樣?了?,我不知道能不能當(dāng)好你的妻子,我,我”

    她十分不習(xí)慣在別人面前攤開?心事,說了?幾句就說不下去了?,自己都覺得?自己說話顛三倒四的,十分沮喪地低下了?腦袋。

    謝鈺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擔(dān)心兩人的關(guān)系會回到最開?始的時?候,她也憂慮隨著自己的起復(fù),他會慢慢變得?不再重視她。

    如果放在之前,他會因?yàn)樗牟录啥淠酥翋琅F(xiàn)在,他只能生出滿腔憐意。

    這并不是她對?他心有防備,也不是她生性多疑,而是她這輩子得?到過?的東西實(shí)在太少,想要的總也握不住。

    她也并非不想他高升,她只是在意他的態(tài)度因此改變。

    謝鈺輕拍她的肩背安撫,柔聲道:“我知道了?,你莫怕。”

    不過?她缺乏安全感這件事也的確沒什?么好法子,只能靠日久天長來?撫平。

    他微嘆:“如果發(fā)毒誓能讓你安心的話,我愿意用天地祖宗發(fā)誓,我待你之心永遠(yuǎn)如初。”

    沈椿莫名?覺得?自己受不起這個?重誓,她縮了?縮脖子:“那倒也不用”

    謝鈺憐惜地摩挲她臉頰:“日久見人心,昭昭,給我些時?間。”

    沈椿遲疑了?下,慢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謝鈺并非妄言之人,話既然說出了?口,他必然要有所行動的,大的問題無法解決,可以先從明面上的小事入手。

    他喚來?了?柳管事,吩咐道:“你找人重新?尋一處小一些的二進(jìn)或者三進(jìn)的小院,不要帶跨院,也無需園子,夠住即可,現(xiàn)在住的這處宅子盡快賣了?吧。”

    柳管事一驚,忙問:“這宅院才?打點(diǎn)停當(dāng),您為何?忽然又不住了??”

    她想到什?么,試探著瞧了?謝鈺一眼:“可是夫人跟您說了?什?么?”

    謝鈺抬眸,淡淡看向她,一言不發(fā)。

    柳管事意識到自己多嘴,慌忙跪下叩頭:“是婢多嘴了?,婢不該過?問您和夫人的私事兒。”

    她顫巍巍解釋:“只是公主怕您委屈,這才?讓婢給您挑一處好宅子,讓您的衣食起居盡量舒適些。”

    “我才?升任郡守,不必太過?招搖,你購置這處宅邸,著實(shí)有些靡費(fèi)了?。”謝鈺淡然道:“這話等你回長安之后說給母親吧,她會明白我的意思。”

    柳管事呆了?呆,才?反應(yīng)過?來?謝鈺是要攆她走,她再次叩頭,慌亂道:“都是婢的不是,婢這就為您重新?購置宅邸,婢多嘴,甘愿領(lǐng)罰,還請您不要趕走婢。”

    謝鈺目光洞明,直抵人心:“你錯不在購置宅邸一事,對?夫人,你沒有半分敬畏之心。”

    她這人雖然辦事利落,但因?yàn)橘N身伺候長公主,難免驕矜,在尋常出身的沈椿面前難免托大,就譬如昨天她訓(xùn)沈椿不該對?謝鈺直呼其名?,這已經(jīng)稱得?上十分僭越了?。

    沈椿是夫人,又是謝鈺的妻子,只要謝鈺愿意,她叫他二狗鐵柱都行,哪里輪得?到她一個?奴仆置喙?

    再比如,其實(shí)購置宅子這件事,她應(yīng)該先匯報(bào)給沈椿,由沈椿拍板定了?,她才?能聯(lián)系人購置,而不是自己買了?再通知沈椿一聲,而且她和沈椿相處這幾日,常把‘不合規(guī)矩’‘這樣?不對?’的話掛在嘴邊兒,這也無形地加重了?沈椿的焦慮。

    她這些天在沈椿面前不夠謹(jǐn)慎,以至于撞到謝鈺的木倉口上了?,所以他無論?如何?不能再留柳管事了?,他不能讓一個?對?他妻子不敬的人在內(nèi)宅留人,這樣?其他人也會慢慢對?她生出輕慢之心。

    當(dāng)然,這也怨他沒能及時?察覺她情緒不對?。

    這些讓她煩惱不安的源頭,謝鈺想一個?一個?為她處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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