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陸乘書那日離開之后,陸宋遠杳將自己關了一日,第二日便神色如常,繼續(xù)往城外的青山觀跑,晨起用過早膳便出門,到了黃昏才回府。
凈玄擅制丹藥,在用藥方面極具心德,陸宋遠杳擅長施針,又好讀醫(yī)理,兩人一起時不僅互相傳授醫(yī)術,還會共同研究各類病癥。
有一次凈玄太過專注,一時忘了陸宋遠杳公主的身份,說自己午后要下山義診,邀陸宋遠杳一同前去。
陸宋遠杳也是沒有細想,直接脫口應下。
這可將白芨急壞了,她最是注重規(guī)矩,趕忙提醒道:“公主,今日風大,應早些回城才是。”
一聲公主,讓凈玄這才反應過來,饒是長安民風如此開化,身為公主的陸宋遠杳,也不該去給平民診治。
義診時免不了會有肢體的接觸,且若是此事傳開,難免會對陸宋遠杳的名聲有影響,不得不讓人顧慮。
可這聲公主,卻讓沉浸在醫(yī)術探討中的陸宋遠杳,眉眼中多了一分沉重,她默了片刻,緩緩道:“能來青山問診的百姓,多是婦孺吧?”
凈玄點頭道:“是,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山民。”
陸宋遠杳沉吟道:“我戴著帷帽,若有人問我身份,道長只說是新來的方士,如何?”
白芨一聽,也不再暗示,干脆直接勸阻道:“公主不可,這不合規(guī)矩。”
“律令中可寫明,公主不得為百姓義診?”陸宋遠杳反問。
律令中當然沒有這樣的規(guī)定,白芨一時無言,見陸宋遠杳也不聽勸,鐵了心要去義診,她只好又尋到了長公主身側。
長公主久居青山觀,又以清玄真人自稱,聽聞陸宋遠杳打算與玄凈下山義診,根本就沒有阻攔的心思,反而還將陸宋遠杳夸贊了一番。
白芨徹底沒了辦法,只得用帷帽將陸宋遠杳遮得嚴嚴實實,自己與采苓也戴了面巾,寸步不離地跟在陸宋遠杳身側。
附近山民不認識新來的方士,對她的醫(yī)術也不放心,來了的人皆是排在凈玄那邊,陸宋遠杳坐在那里許久,也未見面前來人。
有位排在隊末的婦人,實在頭痛難忍,最后終是熬不下去,踉踉蹌蹌跑到陸宋遠杳面前坐下。
周圍來問診的人,終于看到新來的方士面前有了病人,紛紛好奇地打量這邊,想看看這方士到底醫(yī)術如何。
陸宋遠杳隔著絲巾診脈,片刻后,她又仔細詢問了許多問題,最后她道:“那些藥只可短日服用,若長久服用,頭疼便會不管用了。”
婦人用力壓著眉心,滿面苦楚,“那求求方士給我重新開些藥吧!”
陸宋遠杳搖頭道:“是藥三分毒,藥不必吃了。”
“哎呦!”婦人又疼又急,一下就揚起了調門,“這可叫人怎么活啊!”
原本好奇看熱鬧的人就多,這一嗓子,更是引得眾人議論紛紛。
“你看她那身裝扮,哪兒像個方士,保不齊就是招搖撞騙的。”
“可方才凈玄道長不是說了,這方士比她醫(yī)術高嗎?”
“嘁,醫(yī)術高能連個藥方都開不出來?”
陸宋遠杳并未氣惱,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你的頭疾是心脈受堵所致,日后戒了那糖糕,午膳后也莫要立即去睡,步行半個時辰,再去午憩,尋常多飲水,夜里入寢前,記得以熱水泡足,還……”
“哎呀呀……”婦人也不知是頭疼得緊,還是性子本身如此,不等陸宋遠杳說完,她又是揚聲喊道,“我這是頭疼,你不治我頭上的毛病,管我腿腳做什么啊?”
人群中議論聲更大,不知誰說了一聲“庸醫(yī)”,傳進采苓耳中,她登時氣得朝前一步,正要開口辯駁,白芨卻將她拉住,白芨打心眼里就不贊成陸宋遠杳出來義診,如今正好希望陸宋遠杳能知難而退。
陸宋遠杳也不想生事,便讓采苓去拿藥箱。
那婦人以為陸宋遠杳要給她藥吃,便不再說話,等著采苓回來。
卻沒想到,陸宋遠杳非但沒有給她藥丸,還往桌上擱了一排銀針。
那婦人嚇得瞬間白了臉色,“你、你、你這是做什么啊?”
“你若頭痛難忍,這幾日我可先與你施針,緩解一二,但方才囑咐,萬不可忘。”陸宋遠杳認真道。
婦人本就不是很信任新來的方士,再加上與陸宋遠杳說話時,聽出她年歲不大,心里便更加不信,如今她不肯給她開藥,還要取針來扎,這可叫她如能敢?
那婦人搖晃著站起身,也顧不得頭痛了,一邊擺手,一邊往后退,“算了算了,我還是尋凈玄道長看吧,你去拿旁人試針吧!”
見此一幕,周圍更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連凈玄道長都不敢輕易施針,這小姑娘家的還想拿針唬人?”
凈玄這邊終是忍不住了,起身對著面前排隊眾人道:“今日前來義診的方士,正是傳我針術之人,她針術十分高絕,絕不是那等招搖撞騙之人。”
此言一出,議論聲倒是停下來了,可那些懷疑的目光,還是未能止住。
眾人的心理不難猜,要真有這般醫(yī)術高絕,精通針術的年輕方士,怎么可能從未聽說過。
陸宋遠杳也沒想到,自己頭一次下山義診,竟然會遭到病人的拒絕和質疑,她也不知該如何去解釋,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說了,默默將銀針卷好,放回藥箱中,繼續(xù)坐在那邊等。
凈玄也沒有料到會如此,便是她與前來問診的人皆說陸宋遠杳醫(yī)術高,這些人卻依舊不信,寧肯排隊在她面前等,也不愿再去尋陸宋遠杳。
凈玄也以為,陸宋遠杳明日不會再下山義診,可到了第二日,她主動要與凈玄一道下山。
一間屋中,他們二人分坐兩邊,中間隔著一張簾子。
凈玄那邊排著長隊,陸宋遠杳這邊空無一人,也不知為何她還要堅持。
不知過了幾日,某日黃昏,眼看要準備回城,忽然走進來一位戴著帷帽的女子。
凈玄那邊只剩兩人,陸宋遠杳這邊依舊無人,那女子猶疑了片刻,走到陸宋遠杳面前坐下。
“方士,我……我不舒服。”
聽聲音此女子年歲不大,卻不知到底患了什么病,說話時聲音明顯帶著緊張。
陸宋遠杳做了一個請坐的姿勢,女子坐下,撩開衣袖,露出一小節(jié)手臂。
她手臂纖細,膚如凝脂,與周圍來問診的山民截然不同,如此來看,她這身樸素的衣著,也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可讓我看看面色?”陸宋遠杳問。
女子似有顧慮,猶豫片刻,才撩開帷帽,露出真容。
好一張美艷嬌嫩的臉龐,饒是在宮中見慣美人的白芨,都愣了一瞬。
“可、可看好了?”女子緊張道。
陸宋遠杳點點頭,等她整理好帷帽,便又問道:“身上可曾出疹?”
女子手指緊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陸宋遠杳,“方士乃修道之人,可……可會隨意泄出病患……”
“只論病,不論人。”
陸宋遠杳從小跟在阿翁身邊,走過天南地北,見過無數(shù)的人與病癥,阿翁最常說的便是這句話。
她知道眼前的女子在害怕什么,便讓采苓和白芨合上窗子,退出屋外。
見狀,女子終是愿意開口。
此女名為煙羅,是平康坊藏香閣里的娘子,如今才剛至十七,眼看就要坐到頭牌的位置,卻不知為何,從上月開始,她小腹隱隱作痛,身上開始出疹,奇癢無比。
閣里有自己的郎中,煙羅卻是不敢尋,怕萬一被媽媽知道,不允她在露面,等待她的便是那牙婆,天知道她會被賣到何處。
她知道許多寺廟或是道觀外,會有修行之人來做義診,便一直想要尋機會出城治病,但她因為身份的問題,再加上極有可能是染了房事之病,不敢輕易讓人來治。
這兩日有人與她說,青山觀山下義診的道長,是為道姑,且醫(yī)術高明,為人和善,今日才終于尋得機會,過來看看。
她一早就來了,卻因為人多,不敢上前,一直在暗中觀察,做她這一行的,自幼就被教會了如何識人,她看不到陸宋遠杳容貌,卻能看到凈玄道長見無人去尋這方士時,那種無奈的模樣。
煙羅覺得,凈玄道長所言非虛,便壯著膽子過來一試。
“方士,求你救救我,我聽聞染了那種病的,最后會渾身潰爛而亡,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煙羅一面說,一面拭淚。
“我是醫(yī)者,自然會盡全力救你。”陸宋遠杳說著,起身拉上了她與凈玄中間的那道簾子。
藏香閣里的郎中,每每聽到有姑娘有此病癥,去查驗時都不愿靠近,只遠遠看上一眼,便會攆人。
可今日,一個年輕的女方士,竟然明知她染了何病,非但沒有嫌棄躲避,反而還要親自查驗。
煙羅想要活下去,可也不是全然沒有良心,她摘了帷帽,沒有上前,恭敬地向陸宋遠杳躬身一禮,才緩緩起身,去解衣裳,“方士還是不要靠前,有什么瞧不清的,問我便是。”
陸宋遠杳卻是沒有說話,舉著燈走上前去。
煙羅七歲時被賣入藏香閣,她在里面渡過了漫長的十年,這十年中,她幾乎日日都要被人這般細細打量,她有過不適,有過羞赧,有過憤怒,有過隱忍,有過不甘……唯有這一次,她心懷感激。
一番查驗之后,陸宋遠杳坐回桌案旁,等煙羅穿好衣裳,重新坐于她面前,她才出聲詢問:“可有四肢酸痛?”
煙羅搖頭,“不痛,但沒有力氣。”
陸宋遠杳問:“眼睛或是喉嚨可有不適?”
煙羅繼續(xù)搖頭,“就是渾身無力,小腹疼痛,那些疹子……很癢。”
陸宋遠杳一面思忖,一面詢問她日常飲食,及生活習性。
最后,她終是說道:“這不是房事之病,也不是癘風。”
煙羅登時愣住,“那是什么病,可會要人命?”
陸宋遠杳朝她彎唇,“你因維持腰身,而不敢多食,再加上晝夜不律,導致渾身無力,病邪入體,所以才會生出團疹。”
煙羅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夠化險為夷,她愣了半晌才結巴著又問道:“那我為何、為何小腹會痛?”
陸宋遠杳道:“因你總是服用阻截癸水的藥物,下腹淤堵,導致腹痛。”
煙羅徹底僵住,張著嘴許久說不出話,只兩行清淚不住下落。
“好了,我開些藥方給你,你除了喝藥以外,不要再……”陸宋遠杳話音一頓,抬眼看著眼前與她年歲相近,卻截然不同命運的女子,也是許久沒有出聲。
論病,不論人。
陸宋遠杳在心里又對自己念了一遍,最后,她不得不開口道,“不要再服用那些阻截癸水的藥,也不要再晝夜不律,飯食得吃八分飽。”
說完,她落下筆墨,將藥方遞到煙羅面前,又從藥箱中拿出一小瓶藥膏,讓她涂抹于團疹處,不日便可痊愈。
煙羅起身又朝陸宋遠杳恭敬一拜,接過藥方,卻不敢接藥膏,“這藥膏多少錢?”
第 72 章 第 72 章
煙羅抬眼看向面前男子,她終是明白為何鄭盤會這般好心,知她得了病,不僅幫她隱瞞,還將她帶出城看病。
原來他是動了這樣腌臜的心思。
那方士看身形,以及說話時的聲音可以辨認的出,是位年輕女子,煙羅不知那女子和鄭盤有什么樣的過節(jié),卻是能夠猜出,若她真的按照鄭盤所說去做,那女子后半生多半是要被毀了。
煙羅不忍,可也沒再反駁,自由于她,實在太過誘惑。
面對煙羅的沉默,鄭盤朗聲大笑,轉身上馬,正要揚鞭,便聽馬下又傳來煙羅急切地聲音,“若我傳出此話,媽媽還是心存芥蒂,要將我發(fā)賣呢?”
鄭盤笑著扔出一塊玉佩給她,“若她當真要賣了你,讓她找我便是。”
說罷,鄭盤駕馬而去,馬蹄濺起沙土,煙羅掩唇輕咳,她趕忙坐回馬車,怔怔地望著手中玉佩。
宋遠杳回到王府,正到了晚膳的時辰,這段時間雖然義診時沒有出多大力,但城里城外來回跑,舟車勞頓也的確讓人疲憊。
采苓晨起出門的時候,還叮囑過灶房,這幾日晚膳要燉牛乳燕窩。
結果她去端時,灶房的婆子卻說燕窩沒了,只給了一碗熱牛乳。
采苓氣地朝她道:“我前幾日送了那么多過來,怎么會沒有呢?”
那婆子兩手掌一攤,“就是喝沒了啊,每日清和院一碗,瑞和院也一碗,那么一點哪里夠喝嘛?”
采苓氣呼呼端著牛乳回了清和院,她將此事說給宋遠杳,忍不住又埋怨道:“這都快兩個月了,那崔娘子到底是什么病,怎地還未好,她要是一直不好,王府中饋就一直扣在她手上啊!”
宋遠杳夾起一塊醋芹,放入口中,細細嚼著,沒有說話。
白芨轉身去合門窗,等回到宋遠杳身旁,她壓低聲道:“此事若公主不好出面,奴婢覺得,可去尋世子來說。”
白芨記得乘書在這一方面,是站在宋遠杳這邊的,她知道宋遠杳面皮薄,若讓她自己去,崔寶英不定又要耍什么花樣,還不如直接讓世子去。
采苓一聽白芨說起乘書,臉色瞬間沉下,揪了半晌的帕子,才憋著氣道:“別提世子了,他自打上次去了白渠,眨眼都已經十多日了,連封家信都沒有送回來。”
白芨早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她方才有此提議,便是想趁這個機會,讓宋遠杳親自過去尋一趟。
乘書離開那日,她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但能夠肯定的是,這兩人發(fā)生了隔閡。
夫妻之間難免會有磕絆,白芨跟在宋遠杳身邊也有些時日了,她能覺察出,宋遠杳看著溫柔和善,骨子里卻是個倔的,她若下定主意,八匹馬都難以拉回,去山下義診便是這樣的情況。
至于世子那邊,怕也不似表面看起來那般溫潤。
思來想去,白芨還是覺得,與其這樣耗著,不如尋過去兩人見上一面,也許小別勝新歡,那心里的疙瘩也就解開了。
“奴婢記得世子此番外出,帶的衣物不多,眼看深秋愈發(fā)寒涼,不如公主送些衣物過去?”白芨提議道。
宋遠杳擱下碗筷,拿出帕子擦拭唇角,淡道:“不了,我還要義診。”
白芨想說,尋她診脈的人那般少,她去不去都不打緊,可還未開口,宋遠杳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便抬眼看向她道:“我這兩日需要做些藥膏,那女子可能晚些時候還要來青山觀尋我。”
這是她答應好的事,不能隨意更改。
提起那女子,采苓和白芨互看一眼,他們知道病患之事,沒有得到患者允許,不得外傳,哪怕現(xiàn)在再是好奇,兩人也不敢開口問,便是問了,也知道宋遠杳肯定不說。
用過晚膳,宋遠杳寫下藥方差人去抓。
等藥取回來時,天色已經黑下,宋遠杳將藥浸泡起來,翌日天亮,她打開藥鍋,看藥材泡得差不多了,便又放在爐上開始熬制。
昨日她與凈玄分開的時候,已經同她說過,今日要在府中制藥膏,停診一日,待后日再去。
凈玄心疼她,看她每日這樣奔走,便勸她多歇兩日再來,沒想到她當真只空了一日,便又來了青山觀。
晌午還是兩人一起交流醫(yī)術,到快至午膳時,她如往常一樣來尋長公主,兩人一道用素齋。
這段時間,每次用完膳,長公主還會留她喝茶,今日喝茶,長公主卻少見的揮退了房中之人,只留宋遠杳與她獨處。
宋遠杳正好將昨日新制的藥膏拿給了長公主。
得知這藥膏有美顏的功效,長公主望著藥膏喜笑顏開,“吃著凈玄給我的丹藥,在用著你給我的藥膏,我豈不是當真要長生不老了。”
宋遠杳知她是玩笑,跟著掩唇笑了起來。
長公主呷了口茶,斂住幾分笑意,望著宋遠杳道:“孩子,與我說說崔家姨母的事吧。”
長公主久居道觀中,原是很少過問這些事的,還是昨日萬壽公主來探望她時,說是無意,似是有意般與她說起了茂王府之事。
長公主這才知道,宋遠杳日日都得工夫往青山觀跑,竟是那王府一直被崔寶英攥在手中。
宋遠杳垂下眼來,沒有說話,她沒想到白芨和采苓剛勸過她,又輪到長公主來勸。
“崔家那個臉皮厚,你面皮這樣薄,豈不是任由她拿捏?”長公主嘆了口氣,“乘書是什么態(tài)度?”
宋遠杳低道:“在中饋之事上,他是向著我的。”
“哼。”長公主卻是冷笑,“他若真心向你,那崔家的早就回她清河去了。”
說罷,她看向宋遠杳,“男人,信不得的,他們向來嘴上一套,背地里做的卻是另一套,不瞞你說,我當初為何修道,就是懶得應付這些,可不是說,我不懂這些。”
就是因為她太懂太了解,所以看透了,不愿在牽扯其中。
可宋遠杳與萬壽公主皆是她的晚輩,有些事她看得再透,卻不能直接將她們拉到觀中,讓她們與她一同修道,而是得耐下心來,或是相勸,或是提點,總之,她喜歡這兩個晚輩,自是希望她們能過得舒坦。
“崔家的暫且不提,只要你拉下面子去要,她總得給你,除非乘書出來當著眾人面說,崔家的才是主母,否則,這中饋就是你的,誰也別想打主意。”長公主說著,又喝一口茶,看她道,“所以你聽懂了嗎?”
宋遠杳怎會聽不懂,長公主這意思,分明是在對她說,要她去尋乘書。
見她還是不語,長公主搖頭嘆道:“他不回來,你又成日泡在我這青山觀,若是傳出去,宮里頭那兩個可要怨我了。”
宋遠杳終是開口:“不會的,若他們埋怨,我定會解釋清楚的。”
長公主朝她笑著擺擺手,“我不是怕這個,我是不想看你遭罪,我與你說,男人是要哄的,你對他何必真情實意,是好是壞都是演給外人看的。”
最后這句話,讓宋遠杳倏地一下抬了眉眼。
長公主以為,這日的一番話是將宋遠杳點醒了,卻沒想到,第二日她又跑到青山觀,還是沒去白渠尋乘書。
“罷了,道法自然,她自有她的道,勉強不得。”長公主也不再相勸。
這幾日天明顯變得更寒,晌午宋遠杳出城的時候,坐在馬車里都要抱著手爐,采苓都勸她多歇幾日再去,她卻依舊堅持,每日都要往青山觀來。
許是天寒更容易生病,眼看義診的隊伍越來越長,終于有人耐不下性子,愿意跑到宋遠杳這邊來問診。
這其中就有那日喊著頭痛的婦人。
這次看到宋遠杳,她不好意思地耷拉著眼皮,“那日你與凈玄道長說得話相似,我回去后就按照你們說得去做,晚上倒是能睡著了,可白日里醒來,頭還是疼啊。”
宋遠杳道:“恐怕得施針,你可還愿意?”
婦人點了點頭。
宋遠杳讓采苓合了門窗,又拉上簾子,婦人以為是要扎在頭頂,得知要扎在心口處,嚇得又想打退堂鼓,可瞧著宋遠杳動作嫻熟,整個人都有著一股淡定平靜的氣質,她干脆一咬牙,閉著眼不再理會。
等她再度睜眼時,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宋遠杳已經在她身上插了許多針,這些針看著可怕,卻一點也不痛。
婦人松了口氣,只片刻功夫,她便覺得頭不痛了,且心口也不再發(fā)緊。
“神醫(yī)!這是神醫(yī)吶!”婦人離開的時候,對著外面的人不住夸贊。
有幾個和她相熟的,聽了她這番話,趕忙就跑來排隊。
從質疑到信任,宋遠杳用了將近一月的時間。
在看過諸多病患之后,她心中有一人還是放心不下,終于,又是在她打算回城之前,那個她心中牽掛的人來尋她了。
煙羅走進屋,坐在椅子上,擱著帷帽看向宋遠杳。
“小腹可還在痛?”宋遠杳輕聲詢問。
煙羅搖搖頭。
“那疹子可退下了?”宋遠杳又問。
煙羅沉默地點了點頭。
覺出她今日情緒低落,卻也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宋遠杳不好去問,便從藥箱中拿出藥膏,推到她面前,“你膚色淺白,容易留下印記,涂抹這個可以祛除。”
煙羅還是沒有說話,只用力掐著掌心,看向面前藥瓶。
見她沒有去接,宋遠杳便解釋道:“這藥中加了珍珠粉與山梔子,還有一些桂花,你每日早晚各涂一次,按至吸收后,只會留下花香,沒有其他異味的。”
似是怕她不信,宋遠杳打開藥瓶,又遞到她面前,“你試試看。”
煙羅紅著眼尾,手指微顫地接過藥膏,她用指尖輕點了一些,緩緩涂抹在手背上,全如宋遠杳所說,這個藥她可以用,用完后不會讓她受媽媽任何責罵,也不會讓客人心有疑慮……
煙羅深吸一口氣,將藥膏放回桌上。
她今日早早便來了,她沒有上前,便又是躲在暗處去看宋遠杳,就像一個做壞事的人,害怕自己受良心的譴責,所以一定要給自己尋個借口。
可她看到的宋遠杳,極具耐心,心善溫和,醫(yī)術高絕……她越看,內心越覺得愧疚。
“謝謝你,方士。”這是煙羅今日與宋遠杳說得第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話。
見她尾音似是帶著顫抖,宋遠杳又耐下心溫道:“是哪里還不舒服嗎?”
這聲溫柔的詢問,讓煙羅久忍的眼淚瞬間決堤,她沒有拿藥膏,也沒有與宋遠杳道別,而是直接起身,提著裙擺小跑而出。
宋遠杳看著她倉皇而出的身影,又望向桌上的藥膏,最后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寒衣節(jié)的前一日,乘書終是回到了王府。
兩人已經將近二十多日未曾見面。
人前,乘書舉手投足還是那般溫潤俊雅,宋遠杳也還是淡然平靜。
至于人后,宋遠杳沒有看到,因乘書一直在書房,或是帶著王佑外出不見人影,等他入夜回府后,她已早早躺在貴妃榻上。
她合著眼,背對外面。
聽見腳步聲朝寢屋走去,快至門檻處,卻又停了下來,隨后朝她走來,宋遠杳眼睫微顫,在快至她身后的地方,腳步聲終是停下。
“明日與我出去走走。”乘書道。
寒衣節(jié)不論大小官員,皆要休沐七日,這幾日的長安街道最是熱鬧。
如果是之前的宋遠杳,約摸聽到這句話后,心中會喜悅,可現(xiàn)在的宋遠杳卻沒有半分歡喜,因她知道,正如長公主所說的那樣,是好是壞,皆是演給外人看的。
乘書久不回府,坊間自然會有傳言,所以他此番回來,便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再演給外人看。
宋遠杳合上眼,低低地“嗯”了一聲。
翌日醒來,乘書又是沒了影蹤,直到將近酉時,他才回來。
他今日頭戴白玉發(fā)冠,一身紫衣,與鵝黃長裙的她極為相稱,兩人在街上并肩而行,引得眾人頻頻側目。
他想去牽她的手,卻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掩唇輕咳,躲了過去。
他搓了搓扳指,沒有再向她伸手,她的手也自然而然地交疊在腰間,端莊又貴氣。
路過平康坊時,宋遠杳腳步微頓,她又想起了那個戴著帷帽的女子。
她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她在何處生活,只從她訴說病情的只言片語中,能夠猜出,她應是在這坊中。
阿翁曾經給這樣的女子治過病,他與她說,旁人瞧不起她們,可她們又做錯了什么,若能選擇,她們也想生在皇城。
就如她自己,若不是阿翁撿到了她,她那日可能會被凍死,也可能被旁人撿去,可若是撿她之人將她賣入煙花之地,她與那尋她看病的女子,又有何不同?
見她忽然頓住腳步,乘書也跟著停下,順著她目光朝里面看去。
街道兩旁燈火璀璨,歌聲不絕,酒香與脂粉味融合在一起,隨著風充斥在整座坊內。
“啊——”
一聲女子尖利的叫喊,周遭的一切仿若瞬間凝結。
擁擠的人群頃刻彈開,讓出一片空地,一位女子身著羅衣,伏地不起,口中是汩汩而出的鮮血。
“藏香閣有人墜樓啦!”
不知又是何人的一聲叫喊,劃破了這份凝結。
第 73 章 第 73 章
兼禾一把將宋遠杳推了進去,自己就守在門外和蘭苕碧蘿訴苦??生病了的公子更陰晴不定不好伺候啊!而且他現(xiàn)在嗓子啞了不能罵人了??所以動手的次數(shù)就更多了啊啊!娘親啊~~被兼禾推了進去的宋遠杳緊張的把劍穗藏到了身后,要是慕大少爺罵自己手笨怎摸辦?自己能和他拼命嗎??哎對了!他生病了!!
宋遠杳突然開心起來,把藏在身后的劍穗掏了出來,大搖大擺的走到乘書面前。
都說病來如山倒,果然不假。乘書雖和往常一樣半躺在座椅上,拿著簡報,思考問題。但往常白皙的臉上現(xiàn)在卻很明顯的染上了兩抹不正常的紅暈,再加上近乎慘白的薄唇,乘書整個人呈現(xiàn)的就是燒糊涂了的病態(tài)??
宋遠杳一把抽出乘書手中的簡報,第一次揚著聲音和她親愛的表哥說話,“聽說表哥你病了?”
乘書翻了個白眼,并不說話,反而稍稍起身要搶回自己的東西。
宋遠杳下意識的將簡報一提,乘書夠了個空,整個人脫力的又跌坐回了座椅上。
“還沒說完呢,那一場對魔教的討伐的確是成功的。魔教又恰逢內亂,漠云蒼重傷,拋下了他的夫人,帶著漠引逃出重圍。但慕老前輩并沒有為難漠云蒼的夫人,而是放了她。但后來,不知為什么,漠云蒼又帶著漠引折了回來,后來漠云蒼和他夫人在幾大門派的圍堵下,雙雙跳崖。而漠引被成功掩護,轉移了出去。”文少秋一口氣說了一大通,歇了口氣,奪過茶杯,狠狠灌了口水。
宋遠杳滿臉“當年的事好復雜”的表情,“那,你剛剛說的魔教遺孤又是什么?”
“慕老前輩說,當年他放走漠云蒼的夫人時,她已經懷胎九月,而后來跳崖時,她的肚子卻已然平平??”
“所以,漠引在找的是??他的弟弟或是妹妹?!”
“算是吧,也是他主子。畢竟漠引只是漠云蒼的義子,而那個孩子才是魔教真正的主子。魔教這些年也內斗不斷,起因也無非是說漠引不是他們正經主子??若是漠引找到了那個孩子,不管那個孩子接不接位,不再動亂的魔教??都將更加難對付??”文少秋捏緊了茶杯,眼中全是焦慮和恨意??“娘,你怎么了?”乘書正和兼禾商量著什么,宋遠杳坐在一旁等的心都焦了。
打發(fā)走兼禾后,乘書瞥了眼宋遠杳,這一瞥竟然讓他移不開眼,一身嫩黃的宋遠杳再加上特意為楓闌鳶準備的妝容還未卸下,這近乎女人的扮相一下讓乘書驚到了。
宋遠杳見兼禾一走,立馬貼了上去,“表哥,嘿嘿。”
乘書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別靠這么近。又要求我什么?”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拖油瓶最近天天和文少秋黏在一起,沒事怎么會來找自己?!q(s^t)r
宋遠杳小心翼翼的說,“表哥,你也知道楓闌鳶纏我纏的緊,所以我就撒了個小謊~”
乘書端起茶,“什么?”為什么啊?!”宋遠杳不服氣的轉向乘書。
“那是我的車!”這姿勢,可以哼起“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 ??
宋遠杳低下頭,左手的“雞”眼淚汪汪的看著她,右手的“鴨”也忿忿不平的盯著她。
左邊是宋遠杳的侍女,碧蘿。右邊是她的侍從,蘭苕。
碧蘿蘭苕是阮鶴年后來給宋遠杳選的侍女侍從,說是丫鬟小廝,其實就是玩伴。
“少主,你干嘛不帶我們去迎接莊主啊!”蘭苕控訴道,清秀的小臉上寫滿了“不高興”。
“就是!聽說大家都去迎接莊主,夫人了。這么熱鬧的事!怎么能少的了我??”碧蘿頓了頓,被蘭苕白了眼后,立馬開口,“們!我們!”
一道閃電驚現(xiàn),像是撕開了那漆黑的天幕。
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的天,伴著一聲驚雷,開始向下傾倒如注的雨水。
蒼茫的雨霧里,一破舊的小院孤零零的杵在荒郊野外。
小院里,女人痛苦的喊叫斷斷續(xù)續(xù),在雨夜中,格外凄厲。
幾名黑衣男子守在小院里,竊竊私語,聲音淹沒在雨聲中。
“這孩子也來的太急了些,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
“卿言啊,雖然你和回深從小就合的來??但是你們現(xiàn)在都大了,回深又不知道你其實是女兒身,你??還得多注意一些,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啊?”
宋遠杳挑眉苦笑,合的來??是挺合得來的,乘書又暴力又變態(tài),自己又只會認慫,可不是合得來嘛??至于男女授受不親,這話和她說有毛用,您去告訴乘書啊~他以前“勇”闖落玉軒欺負自己可從沒手軟過。
阮鶴年見自家女兒但笑不語,也不由在心里暗嘆,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呢??“卿言,你的女兒身一定是要恢復的,但??現(xiàn)在還不行,知道嗎?你娘親的病情,還不穩(wěn)定??你??”
“爹,我明白的。”宋遠杳微微一笑,打斷了阮鶴年的話,然后便欠了欠身離開了書房。
“還不追上去!”碧蘿一腳踹向蘭苕。
蘭苕踉蹌幾步,正要追上前去。卻發(fā)現(xiàn)碧蘿動也未動。
“你還愣著干什么?”蘭苕回來拉碧蘿。
“我??我??才不要進去。你快進去找少主!!我在這等你們。”碧蘿別過臉。
蘭苕這才想起,碧蘿是個女孩??o(s□t)o
“坐坐怎么了?!”乘書作勢要拉過宋遠杳,宋遠杳連忙閃開,賠笑:“我喝,我自己來。”
宋遠杳看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湯,一咬牙,全倒進了嘴里,迅速吞咽了下去。“蜜餞,蜜餞!!”吞完藥,舌尖仿佛還沾滿了苦澀,宋遠杳大聲呼喚著蜜餞。
乘書嫌棄的拈著藥碗邊準備好的蜜餞,遞了過去。
“喝個藥怎么還要蜜餞?你現(xiàn)在越發(fā)活的像個女人了。”乘書諷刺道。
“我,我,”宋遠杳一噎,及不服氣又不甘心,想解釋又不愿,想反駁又無理,干脆,也不講話了。
周圍的掌門還有下方仰望的人群都摸不著頭腦,盟主這,這是在叫誰啊?
宋遠杳頓了頓腳步,摸了摸鼻子,碧蘿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蘭苕也停住腳步,“嗝”,打了一個嗝??
乘書一眼認出了宋遠杳,心里一喜,那莫名的欣喜就像是,在做一件反復做了無數(shù)次的枯燥乏味的事情時,突然有一個并不討厭的意外打破了這一切。
乘書忍住不小心要松開的眉頭,突然想起了宋遠杳身上的傷,剛剛一見到宋遠杳的小情緒一下子又沒了。
真沒看出來這小拖油瓶竟然這么不聽話,受了傷不好好在家養(yǎng)著,到處跑。還有他那三腳貓功夫,最近魔教猖狂,云水山莊的少莊主一定是他們關注的重點,萬一??
乘書嫌棄的皺起眉,已經完全忽視了周圍的人,只盯著人群后那白色身影。
宋遠杳面不改色的繼續(xù)向門口走去,心里默念:我一定沒被發(fā)現(xiàn)~我一定沒被發(fā)現(xiàn)~
乘書正等著那白色身影轉過來,結果那白色身影竟然繼續(xù)向前頭也不回的離開。乘書眼神一凜,腳尖一點,飛身從人群上躍過。這拖油瓶膽子變大了呵!不乖乖認錯,還敢試圖蒙混過關?
屋外喧嘩吵鬧,隱約傳來刀劍碰撞聲,而廂房內,萬籟俱寂,陰冷劍端抵在燕槐安的下顎上。
冰冷,無情,透著殺意。
藏嬌閣內,一片靡靡之音,入目皆是衣著暴露的女人嬌笑著貼近形形色色的男人。這便是宋遠杳的第一印象。蘭苕氣喘吁吁的從女人堆中穿出來,便看見自家少主立在大廳一側,與這里的場景格格不入。
蘭苕正感慨著人不可貌相,就被身后的人一下擠到了宋遠杳的面前。
“少主,咱們快走吧,這兒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那個??進都進來了,看一眼這兒的花魁再走吧。”宋遠杳眨巴眨巴眼,趁著蘭苕還沒反應過來,便趕緊展開折扇,翩翩上樓了。
“哎,少主!”蘭苕連忙跟了上去。
沒過多久,樓下開始沸騰。
慕府的下人來來往往,路過膳廳時,都有意無意的斜眼。
蘭苕碧蘿背靠背的坐在地上,百無聊賴的托著頭。“到一個時辰了嗎?”蘭苕有氣無力地說。“快了吧,好無聊啊~”碧蘿回答。“少主,您再撐撐,應該快解開了~~”碧蘿猛地起身,伸了伸腰。“哎喲!”蘭苕背后沒了支撐,一下倒在了地上。
“少主少主,”碧蘿湊到宋遠杳面前,“咦?少主?”
“蘭苕蘭苕?!”碧蘿踢了踢還躺在地上的蘭苕,“你看少主好像沒意識了??少主會不會暈過去了呀?”
蘭苕本來哀嚎著在地上打滾,一聽這話,骨碌一下爬起來。也湊到了碧蘿旁邊,兩顆頭顱挨在一起,四只大眼睛緊緊盯著宋遠杳。
蘭苕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了戳宋遠杳的臉,宋遠杳仍然一臉“安詳”……
蘭苕又戳了戳,戳了戳,然后一臉驚喜的轉向碧蘿,“手感還不錯哎~”
碧蘿:????
“我有潔癖!”
“那我不是也坐了嗎?”乘書皺著眉頭上前,詭異的看了看“安詳”的宋遠杳,隨即出指解開了宋遠杳的穴。誰料宋遠杳竟仍緊閉雙眼,軟軟的倒下。
乘書眉心一抖,在潔癖與扶人之間糾結了一小會之后,宋遠杳的臉離地就已經只有幾公分了。
乘書仍嫌棄的瞧著宋遠杳,白衣翩翩??嗯,還算干凈,姑且扶他一扶。
在宋遠杳終于要著地,而兼禾蘭苕碧蘿又反應不過來之時,慕大盟主經過一系列思想斗爭,最終一把扶住宋遠杳的手,一用力,那人竟晃晃悠悠的栽進了自己的懷里。
乘書頭上的青筋跳了跳,這投懷送抱的是什么鬼?!
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的強烈不適感讓乘書立馬就要將懷中的人推出去,手剛一動,那出奇柔軟的手感讓他不由得一愣。
宋遠杳默默在心里哀嘆,這苦死人的藥到底還要喝多長時間啊TAT,自己明明沒事了啊……宋遠杳一臉便秘的揮手,“先放那吧,我過會兒喝。”
“放那?放那,待會兒就會喂盆栽了吧。”碧蘿絲毫不吃這套,板著張小臉,向乘書控訴,“公子,您可得好好管管少爺,少爺總是不肯喝藥。這藥不喝,怎么好的起來?”
宋遠杳一聽見這話,忙瞪瞪碧蘿。碧蘿不怕死的翹著嘴揚了揚頭。
乘書一撩衣擺,在床沿坐下。宋遠杳心里一咯噔,往里縮了縮,有種不祥的預感。
乘書轉身接過碧蘿手中的藥碗,碧蘿喜笑顏開的退了下去:啊哈哈哈,總算把這灌藥的重任交出去了,回去就和蘭苕炫耀去,哦呵呵。
乘書把藥碗平平遞到宋遠杳面前,“快喝掉。”
宋遠杳皺著張臉,“表哥,很苦。”
“那是你自己硬鉆進去的!”
“你??” 乘書成功的使宋遠杳噎住了。“那你不讓少秋坐馬車,我??我就不走了!!”
“你愛走不走!”
楓闌欣蓮步輕移,走至文少秋面前,“聽聞青峰派文掌門年輕有為,今日得見,真是名不虛傳。”
文少秋笑著贊嘆,“楓大小姐謬贊了。江湖第一美人,楓大小姐才是名副其實。”
楓闌欣又朝宋遠杳施了一禮,“少莊主很少在江湖走動,沒想到少莊主竟如此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宋遠杳心里樂開了花,美人還挺會說話的啊~自己得保持高冷,要對得起美人夸自己玉樹臨風!面不改色,宋遠杳側頭點了點,“哪里哪里。”
乘書冷哼了一聲,就是!哪里啊!這女人看著長得還有模有樣的,不過??也太虛偽了點!有自己在旁邊,竟然還能面不改色的說宋遠杳玉樹臨風?!
正暗暗鄙視這女人的虛偽,卻見楓闌欣已垂頭走到自己面前。
楓闌欣兩頰似有紅云飄過,聲音也嬌柔了些許,“闌欣見過盟主。”說完,便疾步退到了楓品南身邊。
乘書手腕猙獰的皮肉,割裂整齊,足以讓她看到后,彎腰想要嘔吐,尤其是想到喝過他的血。
人群中又是一陣驚呼,“盟主好帥~~”“輕功好強~~”
宋遠杳高高挑起眉,苦著臉。一眨眼間,一個黑影已經閃到了自己眼前。碧蘿悄悄把臉轉到蘭苕背后??
宋遠杳趕緊笑嘻嘻的抬起頭。“表哥??那個,那個好久不見啊哈哈。”?
蘭苕碧蘿:少主啊,真是要被你蠢哭了??
乘書冷哼了一聲,“宋遠杳??你是豬嗎?不是讓你呆在府中養(yǎng)傷嗎?”
“額,那什么,那什么,”宋遠杳又開始腦回路不正常了,理由到用時方恨少??
乘書俯視宋遠杳,十分高冷的回答,“等人。”
正說話間,一陣馬蹄聲傳來,宋遠杳一抬眼,竟是文少秋一襲藍衣“奔”了過來。
立刻,瞬間,宋遠杳跳了起來,高興的朝文少秋那邊揮手,“少秋~~”
文少秋的到來讓宋遠杳的心情好了不少,有人和自己講話了耶,重點是有“人”了??
再次啟程時,因為已經離開了葉城,乘書不必再坐在馬車內,宋遠杳也磨磨唧唧的不肯上馬車了,坐馬車貌似比騎馬還累呢??
文少秋眼見著乘書周圍的氣壓越來越低,搶在乘書之前開口道,“卿言,你不是還有傷嗎?我陪你坐馬車吧。”
宋遠杳剛要說出口的話被咽了下去,想想自己的傷也確實未痊愈,重要的是有文少秋陪自己坐馬車,就勉強湊合吧??
剛要答應,只聽乘書在一旁斷然拒絕,“不行。”
乘書明顯的感覺到宋遠杳渾身都僵硬了,緩緩湊近動也不動的宋遠杳,“表妹,姑父已經告訴我了。”
宋遠杳一愣,但是平常性子溫吞的她倒沒立即出聲,反應遲鈍終究有遲鈍的好處,頓了半晌,宋遠杳腦袋里轉了幾個彎,自己老爹不可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告訴乘書,而舅舅舅母一直都不知道,這廝十有八九在詐自己。
宋遠杳唇角一揚,連忙用笑掩飾自己的驚慌,“表哥你在說什么??我聽不太懂??”
乘書也不反駁,仍嘲諷的扯嘴角,“還垂死掙扎?如果真的檢驗,你以為你全身上下哪處不是破綻?”
宋遠杳:“??”她算聽明白了,聽起來乘書的話很正人君子,而翻譯一下就是“有本事你脫衣服給我看!”的意思,既簡單又粗暴??
啊啊啊,宋遠杳心里亂七八糟,索性心一橫,牙一咬,“沒錯,我就是女扮男裝。”
乘書心里一跳,又聽得宋遠杳用正常女聲說道,“表哥??男女授受不親!”
眾人紛紛向聲源處看去。
吳夫人此時的面色不是很好看,而她的手邊,是剛剛打碎的杯盞。吳萱被吳夫人剛剛的失措嚇了一跳,自己印象中,娘好像還沒這么行為失常過啊?
宋遠杳見吳老爺一說出自己的假名,吳夫人就打碎了杯盞,好似很驚訝的樣子,眨了眨眼,“吳夫人,您沒事吧?”
吳夫人此時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少許,支吾著回答,“啊,沒事,沒事。”
一名小丫鬟走上前默默收拾好了碎掉的杯盞。
吳夫人試探著對宋遠杳問道,“蘇??少俠的名字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楓闌鳶垂著頭喃喃的說著什么,文少秋戲謔的湊近楓闌鳶,“什么?”
楓闌鳶一下像炸毛的貓?zhí)顺鋈ィ查g恢復本色,“滾開。”
文少秋仍彎著眉眼,樂呵呵的湊了上去,“等我回來哈~”
宋遠杳瑟縮著拉過碧蘿,“真是受不了受不了~肉麻死了~~”
那邊,楓闌欣情意綿綿的看著乘書,從丫鬟那里接過一個劍穗,垂著頭遞了過去,“盟主,這是我做的劍穗,希望??你能收下。”
宋遠杳一下豎起了耳朵,小眼神飄了過去。劍穗倒是漂亮,做的也用心,就不知道偽高冷的慕大盟主會不會接受美人的好意了。
正當宋遠杳糾結的盯著吳夫人看,吳夫人也抬眼看了看廳中的眾人。
吳夫人首先看向了坐在那氣勢逼人的乘書,心里一驚。就算自己這么些年并未涉足江湖上的事,但也還是關注過當今武林盟主。現(xiàn)在,坐在自家正廳內,眼中帶些笑意的黑衣男子,不就是武林盟主——乘書么!
乘書旁邊,坐著的藍衫男子,應該是青峰派掌門,文少秋。
而順著乘書的視線看過去,那坐在對面椅子上的男子一身白衣,笑容溫潤。等等,那雙眼睛??那抹笑容??怎么讓自己同時想到兩個故人?他??到底是誰?
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吳夫人向在座的各位笑著打招呼,然后坐到了自己相公的身邊。吳天側頭對吳夫人介紹道,“這是文掌門。這位是木深木少俠,”吳夫人對自己相公的兩耳不聞窗外事表示很擔憂??
“這位是蘇青蘇少俠。”
“噼里啪啦。”瓷器摔碎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宋遠杳張了張嘴,生氣地想要說,是乘雪不對是燕槐安綁架她的,怎么能怪自己跟他走呢?
萬萬沒想到,乘書竟毫不猶豫的起身,黑袍一甩,“走吧。”
什么?!這么好說話?!宋遠杳和她的小伙伴都驚呆了??
乘書率先走了出去,剩下來的人各有各的想法。
三人組:公子最近有轉型的趨勢嘛!體貼好男人啊~
文少秋:這種時候,盟主你湊什么熱鬧!最好連卿言也別去!
宋遠杳:是我瞎了?還是表哥他病了?難道慕大少爺真的對楓闌欣不一樣???唔,感覺怪怪的。
宋遠杳的房里,碧蘿巴巴的望著自家少爺,“所以,你和一個長得很妖孽很妖孽的紫衣男一起看了場煙花?”
“額,恩。”對,就是這樣。宋遠杳試探著指了指乘書抓住自己的手,呵呵呵呵的笑了。
乘書順著宋遠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自己的手扣得緊緊的,不由臉色尷尬起來。
乘書手一松,宋遠杳馬上站了起來,一秒退后離他幾米遠。?
乘書懷里一空,莫名的有種復雜的情緒冒了出來,黑眸略斂,看向宋遠杳,宋遠杳垂頭默不作聲的站在那。
乘書驀然想起了當年自己第一次見到宋遠杳時的場景,桃花樹下,一個白絨絨的團子窩在那里,腦海里,這個團子越長越大,越長越大,如今,竟然出落成了一個容色傾城的女子。乘書心里總覺得有什么自己以前忽略,不敢想的念頭如野草一樣春風吹又生??
眼神一轉,見宋遠杳默不作聲的佇在那,乘書剛剛戳穿她的那些小得意全沒了。別扭的開口道,“所以,真的是因為姑姑的病?”
宋遠杳默默點了點頭??
“這,”宋遠杳猶豫的向乘書那里瞄了一眼,少女你也太天真了,你覺得盟主大人會允許你把他往首飾店里帶嗎??
楓闌鳶見宋遠杳沒答應自己的提議,微微垮下臉,求救似得看向文少秋,文少秋被心上人盯得十分受用,立馬湊到宋遠杳身邊,“卿言,我們也得顧慮顧慮人家女孩子的感受不是?”
宋遠杳噼里啪啦朝文少秋一頓扎眼:你腦子也壞掉了?!表哥不會同意的!
文少秋擠眉弄眼的回應:你一定有辦法的!或者你把盟主打發(fā)走,讓他先回去。
宋遠杳無言以對,話本上說才子佳人看對眼后就是兩只傻子,果然一點都沒錯。文少秋就是典型的一個,他到底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可以在乘書面前說上話啊!
“那個,那什么,表哥,我們去看看?”宋遠杳試探著問了一聲。
“他長得比我家公子好看嗎?”碧蘿深深的吸了口氣。
“唔??風格不同,類型不同,不好比。我私下里覺得吧,紫衣男好像更養(yǎng)眼一點,呵呵”宋遠杳翹起頭,有點花癡的回想。
“所以?”碧蘿緩緩站起身,突然“砰”的一下踹開身邊的椅子,暴跳如雷,聲音一下炸開,“你就拋棄了我家公子?!”
宋遠杳驚的向后一退,撓撓耳朵,“什么叫拋棄啊?”
碧蘿義憤填膺揮舞著手臂,“枉公子對你一片心意~片心意~心意~意。你竟然這么以貌取人!”
宋遠杳一臉迷茫的眨著眼睛,“他怎么對我一片心意了~片心意~心意~意了?我怎么不知道?”
見宋遠杳困得眼睛立馬就要閉上,碧蘿把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
“不和你講了,你趕緊睡吧你。”碧蘿憋著口氣,氣呼呼的摔門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楓云堡門口,上演著一出依依惜別的戲。
宋遠杳雙眼都直了,這些比楓闌欣編的都好看,看見這些劍穗,自己都想使劍了。
宋遠杳伸出手,一個個撫摸過去,最終停在了一個劍穗上,輕輕挑起它仔細打量。墨色的盤長結下方是兩粒深棕色裂紋蜜蠟珠,而兩顆蜜蠟珠之間是一塊龍紋紫檀玉,長長的墨色流蘇被固定在兩粒玉珠下。
“這個好漂亮啊??”宋遠杳拿著劍穗愛不釋手。
吳夫人湊過去看了看,笑道,“我也覺得這個很好。還要不要其他的了?”
宋遠杳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就這個吧??哎,這些是什么?”
宋遠杳突然瞥見箱子里有些散落的小配件,吳夫人拾出一塊看了看,“哦,這些是劍穗的配件,為了修理客人拿過來的壞了的劍穗。”
“??”宋遠杳想了想,厚著臉皮道,“夫人,我能再挑些配件嗎?”
宋遠杳攥緊他的衣袖,任由他將自己帶走。
一手拎著自己喜歡的劍穗,一手捧著劍穗的配件,宋遠杳心滿意足的回房去了。
在桌邊坐下,又打量了打量那墨色劍穗,宋遠杳得瑟的向碧蘿炫耀,“好不好看?”
碧蘿接過劍穗,也不由感嘆,“這做工真的不錯哎,好精致啊。”
蘭苕好奇的湊了上來,摸了摸劍穗上的流蘇,“不過,少主你不是就打算拿這個應付公子嘛,為什么還要拿那些配件啊?”
宋遠杳眼睛亮了起來,抖了抖手中的配件,“這你就不懂了~我后來覺得要是我也能做出這么精致的劍穗,那多有成就感啊!!”
“??”??真是好容易得到的成就感??
宋遠杳憂桑的看著自己編成的劍穗??盤長結歪歪扭扭,龍紋紫檀玉和裂紋蠟珠是本來就有的配件,余下的自己穿的流蘇也不忍直視??
再看看模板??好吧,根本看不出它是模板。
碧蘿安慰宋遠杳,“少主別桑心??你看你的劍穗多完整!多結實!”
宋遠杳仍喪著臉,“就這樣吧。去看看表哥出門了沒??”
宋遠杳走出門,恰好看見文少秋從乘書房里走了出來。
宋遠杳高深莫測的掃了文少秋一眼,“你怎么過來了?”
文少秋朝門內指了指,輕聲說,“我來找盟主出去,結果他老人家今天身體不適,不出去??”
“你又不用劍!??送我吧~”文少秋拿著劍穗在自己劍上比劃著。
“不行。”宋遠杳毫不猶豫的拒絕。
“哎你個沒良心的,我在這邊講的口干舌燥,你給個不用的劍穗給我怎么啦!小氣鬼!”文少秋不舍的看著自己手中的劍穗??
宋遠杳正要一把搶回自己的劍穗,沒想到文少秋一躲,噌噌噌的彈開,頭也不回的??開溜了!
宋遠杳震驚的看著文少秋就這么不要臉的拎著“原版”龍紋紫檀玉劍穗風一樣的逃出自己的視線??
“哇呀呀!”手里只剩自己編的那個丑不拉嘰的劍穗的宋遠杳狂躁的跳了起來??
原本打著不要臉算盤的宋遠杳,想著把兩串劍穗拎到乘書跟前,然后說丑的是自己第一次編的,好看的是最后的成品,以此來顯示自己的誠意以及心靈手巧!!結果!!該死的文少秋??宋遠杳糾結的盯著手中的劍穗,內牛滿面了一會,還是認命的朝乘書房中走去。
吳夫人的柳葉眉立馬豎了起來,“他在里面干什么?他又不是大夫,萬一過了病氣怎么辦?!”
蘭苕碧蘿有些招架不住,“這??這木公子離不開我家公子??”
吳夫人心里一驚,想問的話很多,卻一句都不敢問出口。
見碧蘿又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吳夫人腦補出了一大堆東西??心里越來越涼。
這病人是探望不了了,吳夫人只好拉著不愿走的吳萱
轉身離開,步伐邁的很急,裙擺間發(fā)出刷刷刷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