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冷,卷起了一地蕭瑟的紅葉。
阮瀟懷里的胖頭魚動了動,似要掙扎,被她一把捂住了嘴巴。她還沒能完全適應這詭異的世界,更沒有遇見過任何一個“同伴”,此刻異常警惕。
盛云起比她更警惕,立刻反問:“高錳酸鉀怎么制氧?”
阮瀟脫口而出:“2kmno4=加熱=k2mno4+mno2+o2↑”
盛云起:“……”
阮瀟:“高錳酸鉀和硫酸的反應式是什么?”
盛云起沉默片刻,坦率道:“我不知道,但可能,應該,至少會生成水!
阮瀟松了口氣,暗號對上了。
在對視了半天之后,只見盛云起原本眼里還燃著的一絲希望徹底破滅,漆黑的眸子被一聲寂然長嘆淹沒。他痛苦地閉上了眼,又睜開一條縫,手里抓著全身上下唯一能稱得上寶物的乾坤袋晃了晃。
盛云起言辭懇切:“朋友,你會修仙嗎?”
對啊,修仙。
阮瀟搖頭。
她陷入了沉默。
盛云起也維持了沉默。
二人在這沉默里達成了某種默契,無聲勝有聲。
“沒關系,修仙嘛,不修怎么會呢!比顬t安慰道。
“是嗎?”盛云起喃喃道,拖著腳步往木屋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為什么,顯出了一絲凄涼。
阮瀟倒沒怎么在意,把懷里的胖頭魚放入了殘余雨水的池子里,和盛云起一前一后地往木屋里轉了一圈。
這地方雖然外表看著寒酸,里面卻別有洞天。不僅寬敞,還收拾得干凈整潔、一塵不染。木屋分為兩間,各有兩層,第二層通過傍山的棧道相連。朝南的那間一樓是會客廳,樓上是臥房。朝東的則是上下打通的寬敞書房。書房二樓亦有一張小床和兩個蒲團。
“這同塵君還是個讀書人啊!比顬t從書架上隨意抽出了一本,上面寫著《大荒山起源》。
“那當然了,”盛云起淡淡一眼,“同塵君可是大荒山上不世出的天才,七歲閱遍群書,十三歲便能使出最強的劍術。為人清高自持,是面冷心熱之人!
阮瀟見他推開了門窗,棧道上的夕色頓時染上了那一襲白衣。只不過這人的神情痛苦,嘴角邊掛著硬擠出來的笑容,五官略微扭曲,與他形容的同塵君毫不符合。
“可惜了,是個戀愛腦的炮灰。也不知道什么作者會寫出這樣的東西,這么好的人設竟然不當主角。當初我就說過了這種玩意兒不要投錢買版權,來來回回改了十幾個版本還這樣!
盛云起忍不住磨牙道:“等我回去就把《大荒鐘情訣》的出版社買下來,把庫存全都燒了!
阮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霸道總裁啊!
盛云起謙虛道:“不值一提,只不過有幾家上市公司而已。”
阮瀟愣了愣:“幾家?”
盛云起不太確定:“二十多吧!
反正每次的財務年報都得看半天。
那么問題來了,阮瀟若有所思——
“霸道總裁也喜歡看玄幻小說嗎?”
盛云起表情不自在地靠在欄桿邊,眺望著彤云萬里,朝霞如夢,輕描淡寫道:“不經意看過而已。你不也看過嗎?”
緊接著,在他打量的目光里,阮瀟尷尬地托著臉,試圖建議:“要不,你給我講講?”
盛云起薄唇緊抿,這劇情走向不太對勁啊。
不過,他見阮瀟是認真想要學習的模樣,憋了很久的話一下子涌了上來。已經很久沒有人真心想聽他長篇大論地說話了,一時甚至有些小激動。
但他現在是個宗師,大宗師。礙于“師尊”的身份,他表面上還是得矜持一些。
阮瀟見他沉默,以為是難為他了,于是幫他分析了一下:“現在的狀況是我們兩個炮灰已經遇見了主角,按正常情況我們需要推進主線劇情,幫助他們破除萬難,最終成為一對神仙眷侶。雖然巧合之下我們成了師徒,但也無傷大雅。目前的難點,就是我們怎么維持修仙的人設!
“根本不是,”盛云起開口,察覺到自己變了調的嗓音,于是清了清嗓子,低沉道,“什么神仙眷侶,都是為了賣書瞎編的廣告詞!
“嗯?”阮瀟一聽,坐直了身子。
盛云起慢悠悠地倚著木欄,語速平穩:“白襄是一個重生女主沒錯,但她是從一篇種馬文的炮灰女配重生成了大女主文的主角。本質上都是同一種套路,不同點在于,她重生之前的那本小說里,雖然你是女主,但男主不修男德,大開后宮,你也只是個掛件女主!
阮瀟:“……”這話她可就不愛聽了。
重生前,白襄默默無聞,受盡欺凌,一開始默默仰望著高高在上的同塵君,后來被明覺打動,又始終愛而不得,后來還被誤會與妖魔勾結,正道人人喊打,最終死不瞑目。
重生之后,白襄成了大女主,男主明覺搖身一變成了掛件男主。白襄在升級打怪的過程中得到了無數美男子的青睞,其中最受歡迎并不是明覺,而是魔宗宗主棲影,第二受歡迎的則是暮朝峰的同塵君。
這兩個男配里,棲影亦正亦邪、毒舌病嬌,是全文和白襄感情糾葛最深的角色,前世小黑屋、今生火葬場統統來了一遍。同塵君則外冷內熱、正直溫柔,默默地守護在白襄身后。他們兩個不同類型的角色剛好滿足了不同讀者的喜好,因此人氣一路飆升,戲份也逐漸增加。
至于溫柔多情的男主明覺嘛,早就被見異思遷的讀者們完全忘在了腦后,連作者從書的中段開始都很少給予他正面描寫了。
直到大結局時,作者筆鋒一轉,告訴諸位,白襄終于明白了,原來自己最愛之人其實是男主。霎時間,評論區慘遭血洗,聞者落淚。哪怕完結多年,依然每天都有人來問候作者。
盛云起深吸了一口氣:“整整八卷、三百多萬字的小說,好不容易熬到了結尾,就這?”
他當時坐在價值一百萬的新床墊上反思了很久,倘若不是新買的公司提出要花八位數買版權,他作為一個被男配事業線延遲吸引的讀者,現在應該是什么樣的心情?
那一晚他失眠了,連銀行卡余額都沒能讓他得到安慰。
“后來呢?”阮瀟聽得津津有味。
盛云起神情復雜:“后來天還沒亮,我就在上清殿里坐著了!
那張屬于同塵君的臉上,逐漸豐富的表情把周遭的宗師們都嚇得不輕。
阮瀟感慨道:“那你的主線就是幫助女主打怪升級,救她于危難之中,默默守護?這人設倒是挺不錯!
盛云起不咸不淡地提醒:“你作為前世害白襄慘死的仇人,別忘了,她可是要報仇雪恨的。”
阮瀟靈機一動:“那可以不走主線嗎?”
盛云起思索了一番,手指敲在欄桿上:“通常來說,如果我們不幫助白襄走主線、讓她走上人生巔峰,我們就會被天道抹殺!
說完,二人面面相覷,再次陷入僵持的沉默。
“那如果順利走完主線,我就可以回家了嗎?”阮瀟自言自語道。
盛云起沉吟道:“應該吧。你就這么想回家?”
阮瀟愁眉苦臉:“我的貓一個人在家會很寂寞的,沒有人喂吃的可怎么辦。而且我論文也沒寫完,那可是頂級會議!”
盛云起:“……”
盛云起假咳了一聲:“好在目前還沒到關鍵時刻,我們暫且可以調整一番,盡量避戰,養精蓄銳,以備來日不時之需。”
阮瀟一時無言以對。好家伙,茍且偷生都能說得這么冠冕堂皇,這人是靠嘴吃飯的吧。
“還有,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得稱呼我為師尊,小心為上。”
……這算哪門子的師尊啊。
阮瀟才不想讓他占便宜。這時,一聲“咕!表憦亓藭荨_@聲音似曾相識,振聾發聵。她摸著自己的肚子,抬頭看見盛云起若有若無的嘲笑。
“師尊,”阮瀟擠出一個笑容,“那我們今晚吃什么?”
暮朝峰的劍坪上,藍色的火焰正在鮮嫩的魚肉下起舞。夜風濕潤冰涼,帶起了一陣迷人的香味。
阮瀟見盛云起略顯嫌棄的模樣,也不勸他。這同塵君想來是個長年辟谷之人,整個暮朝峰都掀翻了也沒有廚房和鍋碗瓢盆,因此只能像在山洞里一樣,用最原始的方法烤魚。
“浪費了!笔⒃破饟u頭,卻從阮瀟手里接過了木枝,動作熟練地給魚肉翻了個面。他們烤的是他錦囊里那條阮瀟親自抓的魚,看上去干凈肥美,最適合清蒸。
或許是魚肉的香氣吸引了池子里的胖頭魚,阮瀟聽見它在水中撲騰的聲音,安慰道:“不要著急,今天是你的同類,明天才輪到你。”
頓時撲騰聲更猛烈了。
盛云起不同意:“那家伙看上去肉質過于老了,又是在別人肚子里圈養的魚,味道肯定腥臭難忍!
胖頭魚的動作停住了。
“不過,”盛云起眸光一亮,“既然是玄武送給你的魚,吃了應該會修煉術法有所增益!
胖頭魚哆嗦了一下。
阮瀟點頭:“那就先養個幾天,讓它散散臭味,浸潤一下山間清新氣息。等沒東西吃的時候再對它動手!
盛云起說:“書里寫過,同塵君的暮朝峰也有一頭千年靈獸,和玄武、蠱雕并駕齊驅。如果我們能找到它,也可以讓它幫忙,帶我們修行!
“是什么樣子的靈獸?”
盛云起篤定道:“是一頭水麒麟。”
二人對視一眼,看向了昂首挺胸的胖頭魚,紅色的鰭正翻動著,無比驕傲高貴。
“看它這樣,好像不大聰明,估計是不能帶我們找到水麒麟了。”阮瀟有些挫敗。
盛云起冷漠道:“留著也沒用,還是烤了吧!
胖頭魚:“……”
就在魚肉快要烤好的時候,傳送臺上的銀鈴響了三聲。
阮瀟打了個響指,就見傳送臺開了,若若跑了出來。
她見到阮瀟和盛云起坐在劍坪上圍著烤魚時愣了一下。
“弟子見過同塵君,”若若畢恭畢敬地行了禮,小聲對阮瀟道,“我才在五蘊峰吃了晚飯,食堂里什么都有,豐盛得不得了。你們怎么就吃這個……”
“烤魚也不錯。”盛云起不動聲色地挽救顏面。
阮瀟解釋道:“我師尊喜歡吃烤魚。他還非要親自烤,勸都勸不住。”
“什么?同塵君親自烤魚?!”若若驚愕不已,頓時來了興致,“我、我也想吃!
只見外焦里嫩的魚肉在火光里微微發亮,“滋滋”的響聲迸出了令人饞涎的味道。原來什么佐料都不放,這魚也自帶一股清新。
不愧是靈溪里數量不足一百的魚。
“當然啦!比顬t正要分給她第一塊肉時,被盛云起白色的袖袍攔住了。
阮瀟不明所以,連帶著若若都屏住了呼吸。
盛云起嗓音低沉清澈,如山間瀑布般,在夜色里濺起晶瑩的月光,不帶一絲銅臭:“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