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河神第四(11) 修真界的霸道總裁……
出了河神洞之后, 阮瀟第一個就看見了跪在乾溪邊的王晉陽。
王晉陽左瞧右瞧,似乎只認得阮瀟,因此跪前了幾步, 一把抱住了她的腳:“仙君吶!我知道錯了,求求仙君饒恕我的罪孽!”
阮瀟抬不開腳, 冷淡道:“您何罪之有?”
王晉陽眼珠子一轉, 嚎啕大哭:“我是被那蛇妖迷了心竅, 它又拿我家老娘威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這才同流合污啊!仙君,仙君饒我一命罷!”
他一面哭著,還一面扇自己巴掌,下手毫不留情,沒幾下臉上便都是紅印子:“我當真是受了蒙騙, 才害人害己, 落得如此下場……仙君若能寬恕, 我定當余生盡心供奉。”
阮瀟見他裸露的小臂上有一道黑色的蜷曲, 便知他身上必定也有蛇卵。如今蛇妖已除,這些東西卻尚未死盡。
“供奉倒不必了, ”阮瀟道,“先前被選來做貢品的那些人……他們的家人,你必得盡心侍奉。”
她扭過頭, 詢問道:“桫欏師姐, 這樣可好?”
桫欏氣色好了大半,而今點頭道:“不僅如此,還得好生為乾溪上游三鎮的鎮民排憂解難。他日若還有無辜百姓受到了妖魔牽連,你須及時稟報,否則為你是問。”
王晉陽一聽, 立刻磕頭拜謝,連嗑十余個不止。
阮瀟將水囊遞給了王晉陽,吩咐道:“此中是蛇妖的腹中血,有解毒之功效。你找三口水缸,將此物倒入,再將無蕊花磨成粉末一同攪拌,然后分發給每一個鎮民。不可遺漏一個。”
王晉陽雙手捧過,叩謝之后立刻讓人去抬了三口水缸到溪邊,然后組織鎮民排隊領取。若家中有尚不能行動者,則遣人送到家中。
白霧退去,晨曦已明,簋鎮漸漸地有了生氣。若用照妖鏡一試,便能見一派清朗,再無妖氣橫生之景。
喝了水的鎮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時常有人來向阮瀟他們道謝,言辭懇切:“多謝幾位仙君相助,來日必定要報答仙君的大恩大德。”
“是啊,我早覺得這河神不是什么好東西。要不是仙君,咱們到現在還被人利用呢。”
……
此起彼伏的感謝聲中,有人提著一只大紅冠子的公雞。
這是那個死去的張老頭的兒子,張先。
男人憨厚地笑了笑:“仙君,先前是我多有誤解,還望仙君見諒。若非仙君發的那面鏡子,我女兒恐怕早已丟了性命。如今蛇妖已除,我父親的仇也算是報了。只恨我自己沒有能力,無法手刃那妖怪。”
他說著,把手上的公雞往阮瀟懷里一塞,生怕她不接似的,飛快地溜走了。
“咯咯咯——”大公雞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阮瀟被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捧著公雞,不知該往哪里放。
緊接著,周圍的人見狀,紛紛拿出了各種各樣的東西,一籃子雞蛋,胭脂,布帛,盡數往阮瀟他們幾個人的身上丟。任憑怎么推辭都沒用。
沒一會兒,就將幾人淹沒在了小山似的禮物中。
“仙君,你們要是不收,就是不給咱們面子,看不起咱們簋鎮。”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叉著腰,將阮瀟試圖還回來的耳墜塞了過去。
白襄被布匹遮住了視線,左右摸索著:“這是哪兒啊,啊?人呢?師姐,你踩著我了!”
明覺抱著手,靠在墻邊,忍俊不禁。
神木州素來民風剽悍,簋鎮的居民更是個性直率,加之常事貿易,比周遭地方富庶,因而出手也甚為大方。
“這金鐲子我們可不能收,”桫欏將它還給了一個穿戴整齊的婦女,見對方臉色一變,立刻改口道,“金子這東西對我們修行者身體有害,不然,您換兩個雞蛋來?”
那婦女滿心疑惑,見其他幾人紛紛附和,這才打消了疑慮,囑咐仆從去換點別的來。
過了好一陣子,阮瀟才掙扎著終于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她側過頭,看見阿菡換了身衣裙,正在街角陪小孩子嬉戲。她面色紅潤,已無大恙。更遠處,袁青站在樹下,眺望著乾溪。
一碗水端到了袁青跟前。
“我不想勸你,”阮瀟說,“生死乃世間頭一樁大事,你若心意已決,自行倒掉便是。但換作是謝師姐,她會怎么做。她當年為了與你相守放棄了修行,若泉下有知,又該希望你如何抉擇。”
袁青的衣袖被風吹起,他沉默了良久,最終接過了那一碗混了血腥味的水。無蕊花的細□□末漂浮在水面上,恰如那年初見時,謝裘珍發上的簪花。
“……多謝。”他低聲道。
這時,空靈的歌聲隨著湍急的水流飄蕩而來。一團柔軟的白色如柳絮,從水中冒出了腦袋。
藻妖的觸手慢慢地攀上了巖石,將整個身子帶到了溪邊。她輕輕吹了口氣,只見無數水滴化成了氣泡,飄到了阮瀟身旁,然后發出了清脆的聲音,碎成了一朵花的模樣。
“你自由了。”短暫的水霧里,阮瀟微微笑了起來。
藻妖柔聲細語:“我要繼續呆在這里。我……我答應了上星君,會守著他們的。”
這樣也好。阮瀟想。
“咳,阮瀟。”桫欏叫住了她。
“怎么了師姐?”
桫欏表情不大自然,側過頭不與她對視:“這幾天,多謝你了。先前,是我多有冒犯,還希望小師妹不要放在心里。”
阮瀟微微笑了起來:“師姐不必介懷。師姐身為前輩,亦是一路對我多有照拂。同門之間互相幫助,本就是應該的。”
桫欏一愣,見阮瀟目光堅定,便不再多言。她將一塊熱乎乎的烤饃遞給了阮瀟,語氣直直的:“吃點東西吧,這是簋鎮的特產。”
“嗯?是鎮上那家有名的老字號昌吉?多謝師姐。”阮瀟咬了一口,果然酥脆非常,里頭的肉汁頓時浸了出來。
桫欏見她吃得香,神色便緩和了許多。
“師姐,我也想要。”明覺笑道。
桫欏看了他一眼,抱著劍走開了。
明覺朝阮瀟道:“師姐外表雖傲,為人確是十分好的。”
阮瀟點了點頭,認同他的看法。她將剩下的餅截去自己咬過的那塊,分給了明覺一半,還有一半給了正走來的白襄。
“哇,真的好香。”白襄用嘴叼著,手指顧著和珍珠玩。
珍珠纏繞在她的小臂上,原本在要靠近明覺時往后一縮,鉆回了她的袖子里。白襄抱怨道:“你也太不認人了。”
她轉而朝阮瀟道:“這回多謝你了。改明兒,我請你吃飯。”
“還請人家吃飯呢,你看你自己,湯汁都落了。”明覺忍不住調笑。他說是這么說,手上的動作卻是想將白襄嘴角的碎末擦掉。
但在他的手碰到之前,白襄不經意地退開了,捧著臉四處張望著熱鬧。
明覺垂下了手,眼底浮出了一絲落寞。
反應遲鈍的阮瀟對此渾然不覺,只當是二人打情罵俏,又忍不住為遠在暮朝峰的息然掬了一把淚。
此時,齊約清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順勢一指:“師伯,那位就是大荒山暮朝峰的阮仙君。”
阮瀟抬眼,只見齊約迎著十幾個穿著紫色道袍的人走了過來。他們的衣衫皆華貴,為首的那個白發之人更是氣度雍容。
“這是我陸師伯,霜華宮三清堂的堂主。”齊約介紹道。轉身又朝陸緒方道:“師伯,這回多虧了阮姑娘畫下的符咒,才不至于讓事情失態。”
阮瀟將手疊在一起,虛行了個禮:“不敢當。晚輩見過陸前輩。”
她大方地抬眼,發現這人雖然須發皆白,容貌卻不過二十五六。想來霜華宮這樣的地方,必然是駐顏有術。
陸緒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打量,但也不甚在意,反而是以詢問的語氣道:“這位小友,敢問你貼在鏡子上的符咒,可是大荒山獨有的咒術?我在別處,并未見過。”
他手上持著一枚銅鏡,背面貼著的,正是那日在地牢里幾人一起抄畫的符文。
“說不上是獨有,只是我暮朝峰一門常用的罷了,”阮瀟道,心中一動,臨時給這東西編了個名字,“此符名為驅魔,融追魂令、清凈術與療愈之法。”
“哦?驅魔,暮朝峰……”陸緒方念了一遍,顯然也不曾聽說過這一脈。
“敢問貴山門是師承何人?”他問。
阮瀟坦誠道:“師尊同塵君。”
“原來是同塵君,失敬失敬,”陸緒方笑道,“想必貴山門也是人丁旺盛,才能有阮姑娘這般才俊。”
阮瀟不知如何作答,直覺應該不能失了臉面,于是道:“鄙山門一共師徒四人。”
……算上了息然和胖頭魚,可不正是四個人么。
陸緒方一愣,笑了起來:“小友真是有趣。只是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小友是否愿意。”
他雖笑容溫和,但氣場強大,說出的話總是不容置疑。
“您說。”阮瀟禮貌道。
“依我拙見,這驅魔符十分有益,若能將它用于妖魔常出沒之地,分發給百姓,便也能保一方平安。”陸緒方道。
阮瀟謙虛道:“您過獎了,保一方平安說不上,只是恰巧在蛇妖一事上起了些微不足道的作用。當然,如您所言,若能將它分發給百姓,自然是一樁好事。”
“小友莫要謙虛。我們霜華宮地處雷州,周遭常年有妖魔作祟。本派不擅除妖,因此頗為頭疼,總須仰賴他人幫助。若能借驅魔符一用,當是極好。”陸緒方道。
見阮瀟不知該作何答復,陸緒方接著道:“當然,本派也不是想要白借。若小友答應,我們也愿出個價,作為報酬。”
阮瀟一愣。
這驅魔符本是應急之用,她從未想過會有人愿意花錢來買。
不過轉念一想,也是合理的。陸緒方想用,大可以直接抄。但這東西必須要用大荒山獨有的仙靈草驅動。就算直接用靈力畫,也必須要知道正確的回路才行。
因而,陸緒方此舉,也算得大方。
雖說如此,阮瀟仍然下意識地擺手。
然而陸緒方顯然會錯了意:“小友的意思是,五?”
阮瀟看了看自己的手。五,五什么?五文?
“也好,五金一張符,也是甚為合理。齊約,你去點錢,按一萬張來算。”
阮瀟瞪圓了眼睛。見陸緒方面帶笑意,誠懇真摯,絲毫沒有弄虛作假的意思。
她阻攔道:“陸前輩,此事……還須我回去與師尊商議之后再做決定。”
“哦?”陸緒方笑容微斂。
阮瀟解釋道:“陸前輩莫要誤會。您既想要一萬張,一時半會兒也是沒有這么多的。何況……”
何況這個符文尚不完整,也未經多方測試,這個昧著良心的錢絕不能收。
她絞盡腦汁想著說辭:“我有意再將驅魔符做一些改進,也能讓使用者更放心一些。”
“如此甚好。”陸緒方遞了個眼神,齊約立刻將一個沉重的包裹拿給阮瀟。
“這里是五千金,姑且算作定金。還望阮姑娘與同塵君商議之后,盡快給我們答復。”
阮瀟差點沒抱動這沉重的金子,立刻用乾坤袋收走了。她整個人暈乎乎的,迷糊之中看見了霜華宮一群人的背影,那勾了金線的衣領和嵌了玉的鞋履無不彰顯著奢華。
……這難道就是修真界的霸道總裁?
阮瀟不禁聯想到了獨自在山上抱著算盤的盛云起,這強烈的對比不免讓她產生了一絲絲的同情。
32. 河神第四(12) 你又不懂
懸崖邊, 流云和雪色相疊,落日的金光流淌在其間,如同天地間的一道長河。
端坐的青年一襲白袍, 向來清朗冷冽的雙眼此時正彎成了好看的弧度,閃爍著詭異的精光。若換了大荒山的任何人來, 都得驚掉了下巴。
盛云起沉吟片刻:“霜華宮是整個修真界最有錢的門派, 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杯茶的價格罷了。”
阮瀟看著面前小山似的金子差點壓壞了棋盤。
一旁的石頭邊還架著一只長掃帚, 腐爛的葉片堆在一起, 風一吹便又散落在了雪地上。看得盛云起直皺眉。
他強行別過了視線,正了正神色:“但五萬金對我們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原始積累。這個單子,必須拿下。”
阮瀟不由懷疑:“盛老師,您是職業病犯了?”
盛云起品了一口茶, 不緊不慢:“阮老師, 這還得仰仗您的付出。”
阮瀟緊了緊衣袍。
“先說說這個驅魔符, 打算怎么畫?”盛云起問。
阮瀟想了想, 說:“原先的那張我是想改進一下,畢竟是針對九瘴蛇妖做出來的。如果能實現將蛇妖同類別的妖氣都消除, 是最好不過的。”
“妖氣有金木水火土五種基本元素,蛇妖屬木,懼火, ”盛云起從腳邊躥來的小骨, 揉了揉它那以假亂真的毛絨腦袋,“按此推算,以后或許創造出五種不同的符咒。”
恰好,阮瀟也是這么想的。
盛云起分析道:“霜華宮既然如此大方,想必他們的需求非常旺盛。除了符咒之外, 我們或許還可以準備些別的東西。”
他說完,壓低了聲音:“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小骨、小德還有小賽勤奮工作,日夜不休,解放了勞動力,提高了生產效率——”
阮瀟:“說重點。”
盛云起把直接賬本遞給她。
如果阮瀟沒看錯的話,這三個金目礦制成的打工仔總共賺了八千金,平均工作時長為每日十個時辰。
……真是資本家可愛的小奴隸。
再加上小食堂之前賺的錢和五千定金,現在暮朝峰的資產一共有兩萬金的資產——能在大荒山四十八山門中排進前四十五了。
盛云起不無得意:“中途小骨沒能量了,還是我讓息然去挖了一小塊金目礦給填上的呢。”
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要得到表揚。
阮瀟提著小骨,撥了兩下貓咪肚子上縫合十分完美的布料,不禁陷入了沉默。
“……這你縫的?”她尾音微微發顫。
“縫線而已,不足掛齒,”盛云起微微一笑,風輕云淡。
阮瀟:“……你沒有發現它瘸了嗎?”
因為小骨后腿根部的一塊布料,被直接縫到了肚皮上。因為采用的布料太過結實,骨頭撐不開,所以好端端的一只小貓,活生生地成了瘸子。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盛云起的笑意頓時收斂了,皺眉道:“息然這小子怎么搞的,縫個線而已。”
阮瀟:“……”
“無妨,我們剛剛說到哪里來著?不僅要做出驅魔符,我們還可以給霜華宮送上一份介紹冊,列出小骨它們。如有需要,可以定制。”盛云起一邊說著,將手邊的新茶泡了一盅。
洗過兩遍后,茶香清淡,隱約還帶著一股梅花香。
“小食堂新品,嘗嘗。”他遞了一杯給阮瀟。
阮瀟端著茶,忽聽一片雞鳴。她循聲而去,不知哪里來的一群雞正在遠處滿地跑,息然叼著草葉子,追著為首的大公雞繞圈。
息然旁邊還有個人影,一吹口哨,少年便停下了腳步。他衣衫亂七八糟,面具也戴歪了。白襄數落了他幾句,卻走上前給他整理好了衣領,又拿出了一些簋鎮特產送給他。
白襄一回來連玄天峰都沒去,便隨阮瀟來看望息然了。方才息然去后山時,她便獨自坐在池邊等了許久。
阮瀟不由心生疑慮:“他們這樣……真的不會影響劇情嗎?”
無人答應。
回過頭時,盛云起正優哉游哉地瞧著,表面平靜如常,眼尾卻輕輕一彎。
……活像嗑到了什么。
“喂,盛老師?”阮瀟提醒道。
盛云起波瀾不驚地放下茶杯:“怎么?”
“那明覺怎么辦?”阮瀟托著臉,完全看不懂這走向。
雖然盛云起的確告訴過她,在萬千讀者心里,白襄和息然才是真愛。
盛云起微微挑眉:“你關心他?”
阮瀟搖頭,又點頭,誠實道:“我總覺得,白襄好像不太喜歡明覺了。當時在山洞里,她看到我和明覺在一起,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們在一起?做什么?”盛云起警覺地瞇起眼睛,目光落在了少女那張清冷率真的臉上。
然而她渾然不覺,只顧著將那日的情景細細道來。
盛云起聽得心不在焉。少女的聲音冷淡得如薄雪一般,卻在提到“明覺”兩個字時,不知為何,聽在他耳朵里有股說不出的清亮。
實在是有點刺耳。
“你到底聽沒聽?”阮瀟毫不客氣地問道。
盛云起輕輕頷首,繼而低笑了一聲:“沒想到,你這么一個信仰科學的人,居然對妖魔鬼怪接受得這么自然?怎么,科學的盡頭還真的是神學?”
“存在即是合理,”阮瀟認認真真地解釋,“科學的本質是規律,任何一個世界都有它自己的規律。換句話說,修真界的靈力與妖魔,就是組成科學的一部分。”
盛云起嘆了口氣,站起了身:“下一次你去探索規律的時候,別這么獨了。”
“…… 什么?”阮瀟茫茫然地抬頭。
“我是說,遇到困難的時候,尋求幫助比單打獨斗要管用。”
盛云起微微側頭,余光里的少女仍然不明所以。
阮瀟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立刻追了上去:“你還沒告訴我上星君到底是誰呢!”
夜色低垂,明月高懸。
小骨叼著一本冊子從瀑布的方向而來,循著山巖跳到了欄桿上。
阮瀟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翻開了這本從同塵君密室里淘來的東西。
那瀑布后的山洞也是奇了,竟然十天半個月才能讓小骨進去一次。也不知同塵君到底是施了什么符。
這次的這一本有些厚,面上還寫著“拾二”。
但翻開的第一頁,卻讓阮瀟一愣。
“一月初一,師尊自瀛海歸來。”
“一月初二,師尊今日吃了桂花糖藕,很開心。”
“一月初三,師尊去雷州,大師兄隨行。”
……
阮瀟略微好笑。這是大荒山起居注?想不到同塵君還喜歡寫日記。
她翻了好半天,才看見從六月開始,筆記的字數變得稍微多了些。
“六月十一,隨師尊前往碧云湖。”
……
“六月十五,九瘴蛇妖戕害數十人性命,師尊大怒。念其年幼,為魔君蠱惑,遂鎖其手腳,鎮于碧云湖下,永世不得出。吾亦以符咒輔之。”
盛云起的聲音冷颼颼地從頭頂飄來:“他寫這么多上星君干什么?”
阮瀟仰起頭,恰好對上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她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小徒弟寫日記,提到老師很正常啊。你看出些什么了?”
“……跟你說了也不明白,”盛云起從她身后經過,輕笑了一聲,“不如,你也寫寫看。”
他拂了袖子,往屋子里走去,背影挺拔而清瘦,恰如明月。
阮瀟不知道他是中了哪門子邪了,繼續翻著同塵君的筆記。
結合著之前了解的劇情梗概,她大概對上星君有了一個完整的印象。
秦楨城,多年前師承大荒山最接近神的那個人,但卻放棄了早年所修的無情道,轉而另辟蹊徑,獨創了一套屬于自己的體系。她是大荒山有史以來,最厲害的大宗師之一。
處事果斷直率,好惡分明,不僅遭妖魔嫉恨,還得罪了不少人。這一生不是在斬妖除魔的路上,就是在處理斬妖除魔之后的爛攤子。她收了三個徒弟,漆奉,參寥,同塵君。分別襲承了她的劍道、丹道、和符道。
后來她因阻止魔君的蘇醒而在無主之地設下結界,耗盡靈力,枯竭而死。
阮瀟躺在榻上,暖意逐漸從周圍包裹而來。
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但是阮瀟忽然渾身一凜。余光里,一個嶄新的小瓶子擺放在了書架上。那是她專門留下的一點蛇妖的腹中血,用來做樣本。
既然上星君這么厲害,那九瘴蛇妖在碧云湖的結界又是何人所破?蛇妖死之前說的那些話,又是什么意思?
她猛地坐起了身,睡意頓時全無。
窗戶被推開了些,月色傾瀉到了室內,照見了滿地畫廢的驅魔符。
她隨意撿起了一張,壓在膝蓋上,忍不住開始涂涂抹抹。
靈符嘛,所謂畫符的回路就和敲代碼一樣,多試幾次就知道了。
一聲輕響,小骨跳上了窗欞,隨即蜷著身子窩在了角落里,一動不動地盯著專心致志的阮瀟,就跟體內的金目礦沒用了一樣呆滯著。
直到阮瀟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手里攥著涂得亂七八糟的符紙,沉沉地睡去了。
33. 列陣第五(1) 大荒山禁地
上清殿內, 從宗門大會出任務回來的弟子們正在熱切地討論著。
“你們說,這回的宗門大會誰會是第一名?”
“我聽說,玄天峰和暮朝峰是一個完成的呢, 肯定非他們莫屬。”
“我看不一定,評估排名還要考慮任務難度吧。他們去個簋鎮, 難不成還比人家伏羲峰紅色難度的要復雜?”
黎原峰的隊列里, 竊雙嬌著聲音, 與姚衷祺道:“師姐, 我和許師兄這回擒拿了狐妖,還扒了它的妖丹,什么紅色難度,也不過如此,在許師兄的劍下都沒有活過一炷香呢。”
姚衷祺滿意地笑了:“你就放心吧。師父說了, 這龍涎草你勢在必得。乾南峰那個水蟲子雖說也是最高難度, 和你們的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她說罷, 意味深長的眼神落在了不遠處一襲素凈白裙的少女身上。那寵辱不驚的神情, 實在是有些礙眼。
然而阮瀟只是站在人群中面無表情地思考著驅魔符的最后一部分。冷不丁地,衣角被若若扯了扯:“聽說咱們這一屆可是有史以來唯一沒有出岔子的呢, 受傷的人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還都是輕傷。”
“哇,咱們這么厲害呢, ”忍冬回頭贊嘆道, “那我們大荒山稱霸修真界豈不是指日可待?”
傳到白襄耳朵里,她彎著眼睛道:“說不定,或許是現在的妖怪變弱了,連咱們都打不過。”
阮瀟默默地笑了。白襄說的也沒錯。
按理九瘴蛇妖那么厲害的妖怪,竟然直接被普普通通的胖頭魚吞了。
話說回來, 今早離開暮朝峰之前,她才發現胖頭魚竟然還沒消腫。它這半月以來連一口多的飯都沒吃過,整條魚撐得鼓鼓囊囊的,連周身的鱗片都硬了起來,似乎還在消化之中。
看來,下次再有讓胖頭魚飽餐一頓的機會,還得帶著它去。
“諸位,肅靜。”參寥從偏殿走了進來,悠哉悠哉地搖著扇子。
他身后,還跟了十幾位宗師。盛云起不在其中。
“諸位,距離宗門大會開始已有兩月,如今所有隊伍都已經回到了大荒山。見諸位平安歸來,皆有所獲,吾心甚慰。”參寥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經過各位宗師討論,綜合考慮了完成任務的時間長短以及處理的任務難度,評選出了此次宗門大會的前十名。按照慣例,所有人都會獲得一次將獲得一次進入大荒山禁地的機會。”
話音一出,窸窣的討論聲逐漸沸騰起來,諸如“肯定是伏羲峰”、“我賭一個黎原峰”等等,此起彼伏。
參寥的目光在前排弟子的臉上掃過,“那么,現在開始宣布名次。第十名——”
“阮瀟。”Hela
突然被喚了名字的阮瀟仰起臉,茫茫然地“啊”了一聲。
在一陣窸窣的笑聲里,竊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扭過頭。才第十名,呵,連提鞋都不配。
參寥咳嗽了一聲,神情莫名透著股慈愛:“阮瀟,你覺得,第十名會是誰?”
這才回過神來的阮瀟一愣,不好意思道:“我也不……”
“沒錯,”參寥及時打斷了她,夸贊道,“正是西芽峰的王也布一組,阮瀟小友好眼力。”
阮瀟:“……”這也能算數嗎。
參寥師伯,這稍稍有點過分了啊。
參寥一本正經地念著,底下的眾人在聽見名次一個一個往前挪動時,都忍不住心潮澎湃起來,生怕哪個時刻就念到了自己頭上。
“第三名,伏羲峰崔延,乾南峰葛屏,雞鳴峰遲朱時——”參寥慢悠悠道。
若若笑開了花:“瀟瀟,我就說吧,他們肯定是第三。”
只聽參寥繼續道:“第二名,黎原峰許康平,黎原峰竊雙,黎原峰金夢醒。嗯?你們怎么不上前?”
竊雙左右看了一眼,臉色極差。她忍了忍,還是走了上去。
“最后,這第一名嘛……”參寥頓了頓,毫不意外,“玄天峰明覺,玄天峰白襄,暮朝峰阮瀟。”
上清殿內一片靜默。
阮瀟意料之中。宗門大會嘛,書中白襄也拿了第一。
完全貼合劇情走向,半點毛病沒有。
“憑什么啊?”不知是誰問了一句。
緊接著,一片追問聲里,黎原峰的人都冷了臉,姚衷祺忍不住出列,拱手道:“參寥宗師,敢問,我們輸在何處?”
參寥似乎很是奇怪:“桫欏沒有告訴你們嗎?”
“師姐從神木州回來之后,一直在閉關靜養,不曾外出。”黎原峰的許康平答道。
“原來如此,那也不奇怪了,”參寥笑道,“玄天峰與暮朝峰聯手除掉了妖目品類排行前二十的九瘴蛇妖,這還不夠嗎?”
眾所周知,妖目品類排行是幾十年前上星君親自編纂的,記錄了所有為禍人間的大妖。整個修真界都以此為準。
四下沉寂了片刻,繼而一片沸騰。
原本的質疑都在頃刻間化為了敬佩和贊嘆。
“太厲害了,不愧是同塵君的弟子!”
“玄天峰還是你爹啊。”
“服了個大氣,難怪讓他們三個去。要是換做被人,不早被蛇妖扒了皮,啖肉飲血。”
……
阮瀟側過頭,瞧見白襄用手指勾著珍珠,明覺笑瞇瞇地對上了自己的視線,無聲地做了口型:“多謝。”
參寥依舊保持著笑容:“按照慣例,還請三位做好準備,禁地之門將于今日戌時打開。”-
所謂“禁地”,在修真界不過是稀疏平常之處,大到各個門派,小至每個山門,都有自己的禁地,或有奇珍異寶,或有神武靈獸。但大荒山的禁地,在修真界的地位要稍稍高出那么一些。
不為別的,就為了龍涎草一物。
在原書里,白襄也因借助了龍涎草,功力飛升。甚至在與魔君的最后一場大戰之中,龍涎草亦是挽救了命懸一線的白襄,助她突破了大乘,直入臻神境,可謂功不可沒。
外界虎視眈眈的,亦是此物。
大荒山的禁地并沒有特定“門”,而是在距離玄天峰不遠的山谷里,由一層水波般的結界看護。
“三位,你們進入禁地之后只有一個時辰,至于能得到什么,全看你們的機緣了。”參寥扇子一揮,只見薄薄的水波化開了一處缺口。
“切記,橋面亮起時,務必盡快出來。否則,將會被留在禁地里。”
阮瀟好奇道:“留在禁地會怎么樣?”
……會吃掉很多龍涎草,然后飛升成仙嗎?
參寥微微一笑:“會被大荒山吃掉,尸骨無存。”
阮瀟一陣惡寒。正要徑自走入時,忽見纏繞在白襄手指上的小黑蛇“嗖”地一聲溜走了。
“珍珠!”白襄回身喝道。
然而珍珠在草葉間微微抬頭,似乎極不愿意跟去。
白襄無奈,只得囑咐了它幾句,隨即轉身跟上。
四周水霧朦朧,如同露水拍打在了臉上,但卻又不會浸濕衣衫。
三人腳下出現了一條極窄的小徑,耳畔有清亮的鈴鐺聲,在引領著他們前行。
阮瀟走在最前方,率先踏上了一座木頭搭成的窄橋,濃霧遮蓋了橋的另一端。霎時間,整個世界天旋地轉,風從四面八方而來,讓人分辨不清方向。
橋上沒有扶欄,阮瀟只能努力地用靈符穩定住自己的身形。但不知何故,靈力很容易就被吹散了。在即將被狂風推到橋的邊緣時,一只手輕輕扶了她一把。
明覺低聲道:“小心。
阮瀟向他道了聲謝,發現他和白襄好像完全不受影響一般。
她想起了同塵君的筆記中說過,靈核為靈力之本。寧徵說過她靈核有損,想來在這個時候,差距才體現了出來。
若是能尋得機會改善一下靈核的情況就好了。
阮瀟暗自記在了心里。
正想著,一片漆黑的世界將三人包裹了進來。
等稍微熟悉了光線之后,阮瀟發現這里也不全是黑漆漆的。淡藍色的光流淌在腳下,勾勒出了草葉的形狀。
它們生長在一個又一個漂浮著的石塊上,隨著石塊偶爾的碰撞而抖動脆弱的身軀。
這些幽光漂浮著,點綴這天塹里的一處絕境。
“這兒竟然有這么多龍涎草。”白襄訝異道。
無邊無際,正如野草一般茂盛地生長著。
明覺俯下身,輕松地抓起一株龍涎草。他正要去碰旁邊的另一株時,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其拔起。
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的阮瀟頓時明白了,看樣子,一個人只能拿一株。也對,如果可以,她的乾坤袋能把這里的東西全都帶走。
但阮瀟很快被遠處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株不太一樣的龍涎草,比別的更小,顏色也更淺,像是正在生長一般。阮瀟親眼看著它的個頭開始慢慢地伸展開來,藍色的光芒如同某種符紋,正在緩慢地按特定方向流動。
她踏過浮動的石塊,向那株幼年期的龍涎草靠近。
等走近了時,她用手輕輕一碰。
——堅硬無比。
奇怪,捏上去亦是如銅墻鐵壁一般,光滑的表面帶著露水。草葉的尖端鋒利,稍不注意便在她的指腹上劃出了一道細小的血痕。
阮瀟觀察一番,隨即坐了下來,拿出紙筆,開始照著涂涂畫畫。
她沉浸在了自己的摸索中,也不知是過了多久。
一個低沉喑啞的聲音從石塊下方的深淵里傳來,開始喚她的名字。
……阮瀟。
阮瀟置若罔聞。
那聲音驀地近了,在她耳邊怒氣沖沖地又喚了一遍。
阮瀟頭都沒抬:“別煩我。”
話音剛落,她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四周空空蕩蕩,連白襄和明覺的身影都不見了,這是哪里來的聲音。
阮瀟揉了揉耳朵,莫不是幻聽了吧,索性低頭繼續摹著。
陌生的聲音陷入了沉默:“……”
34. 列陣第五(2) 先讓市場富起來
耳畔倏忽風過。
阮瀟下意識地抱緊了紙筆。還未及反應, 從深淵之下長出的藤蔓便纏繞上了她的手腳,將她狠狠地往石板之下拽去。
阮瀟碰不到佩月劍,整個人猶如溺水一般無法呼吸, 怎么掙扎都毫無用處,連一點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佩月劍卻在此時亮了一瞬, 如風刃驟出, 將阮瀟面前的藤蔓盡數斬去。
然而腳下伸展而來的的藤蔓卻報復似的越來越多。
在無限的下墜過程中, 阮瀟的指尖微動。
感應到指令的佩月劍立刻回到了阮瀟手上, 劍身沒入了近處的石壁,將阮瀟勉強支撐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禁地有妖?”阮瀟仰起頭。
但佩月劍不會說話,回應她的只有無盡的沉默。
正在這時,原本纏繞住阮瀟的藤蔓突然泄氣般地松開了。
下墜的感覺只消一瞬, 阮瀟穩穩地落在了一塊石板上。
她持著劍, 指向虛空之中出現的人影。
那是一道朦朧的碧色, 隱約能看出來是個戴著面紗的女人, 那雙露出來的眼睛很是熟悉,但阮瀟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
佩月劍瘋狂地顫動, 帶著阮瀟一起猛沖向了那個女子。
“小心!”阮瀟手腕脫力,完全無法掌控佩月劍。
就在這時,佩月劍穩穩地停在了女子眼前。
如同對視一般。
緊接著, 佩月劍落在了女子的手中。她靜靜地撫摸過了劍身, 凝視化為了一聲喟嘆。
“……竟然是你。”她的聲音柔美清甜,如一片輕飄飄的羽毛。
阮瀟按捺住了心頭的訝異。佩月劍認主,換了旁人碰都碰不得。自從這把劍跟著阮瀟之后,就連盛云起都不能使喚它。
怎么現在乖巧得跟討好似的。
良久,那道虛影才抬頭看向阮瀟, 語氣溫和:“你是何人?”
阮瀟的余光中,先前那些藤蔓仍然在不斷地蔓延,但仿佛與她們二人腳下隔了透明的結界,無論怎么撞擊都無法穿透。
而且主要是朝著阮瀟的方向,跟害怕什么似的不敢在那女子周圍徘徊。
方才它們退去,想必也是因為她的原因。
阮瀟定了定神,冷靜道:“多謝前輩相救,晚輩是暮朝峰的弟子。”
“……他都已經收弟子了?”那女子眉心微蹙,很是不解。良久,她才恍然一般,再次望向了佩月劍,嘆息了一聲。
“我修復此劍已是多年之前了。”
阮瀟的呼吸一滯:“……你是上星君?”
佩月劍同白襄的逍遙劍一樣,都是上古神武。但佩月劍則是上星君在修煉途中撿回來的一把破損神武,在費心修補之后送給了自己的小徒弟。
那抹虛影中的女子在面紗下露出了幾分溫柔卻又無奈的笑意,搖頭道:“我只是留在此處的一縷殘魂罷了。”
她的手指一動,將阮瀟手中攥皺了的紙抽了出來。
那上面畫著龍涎草的靈力回路,還有尚未完成的驅魔符。
虛影的指尖輕輕一劃,在驅魔符上添了幾筆,然后借著微弱的風送還給了阮瀟。
阮瀟看著那張已經完整的符咒,震驚不已。
——驅魔符·火。
面前這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阮瀟猛地抬起頭,不解道:“上星君,那你為何還在禁地之中?”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難不成是被什么人禁錮在此?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秦楨城平淡道:“我的其余魂魄早已去往輪回,至于這一抹殘魂……是自愿留在這里的。”
“為什么?”阮瀟脫口而出。
秦楨城凝視著她,盯了好一會兒,輕輕笑了:“我過去也不知道,但現在想起來了。我是為了等你。”
阮瀟愣在了原地:“……等我?”
“我的時間不多了。再過不久,我便會自行消散于天地之間。但在那之前,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秦楨城說。
阮瀟心中一動,卻聽秦楨城接著道:“你想回家嗎?我是說,你自己的那個世界。”
平穩的氣息微微起伏了片刻。
阮瀟問:“上星君,你知道我為何來到這里?”
“世間萬物,皆為機緣而已,”秦楨城與她對視著,“你雖是外來者,也不能破壞此處的規則,應運而生,也必須應運而行。只是恰好,你將來需要的東西可以幫我一個忙。”
阮瀟手指微蜷,仔細琢磨著秦楨城的話。所謂“應運而生,應運而行”,指的應該是她得按照原劇情走完故事線。
那么在那之后——
秦楨城柔聲道:“你要找到大荒星辰術,將其帶來見我。”
阮瀟重復了一遍:“大荒星辰術……它可以讓我回家?”
“正是。此術原是遙宮失傳的秘法,不僅能讓你回到原來的地方,還可以打開鏡湖,修正我過去的錯誤。”
見阮瀟一時迷茫,秦楨城緩緩道:“當年妖邪作祟,師尊力量遭噬,由我將妖邪鎮壓于鏡湖之中,并關閉了鏡湖,將起沉于禁地。但隨著時間推移,妖骨與鏡湖逐漸融合,妖氣也慢慢地滲出。”
“就是方才的藤蔓?”阮瀟問。
秦楨城微微頷首:“天地間萬物相生相克,物極必反。妖邪被困于鏡湖,卻又汲取了大荒山的靈力,因此本應消散的妖氣重新聚集于此,還隨著暗河流淌了出去。”
“原來是這樣,”阮瀟恍然大悟,琢磨道,“難怪大荒山的水不好喝。”
轉念又急道:“那豈不是妖氣會隨著飲水和食物進入人體?”
秦楨城停頓了片刻,回答道:“現在妖氣還極為微弱,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么影響。但隨著時間推移,就不一定了。因此,要勞煩你在我徹底消失之前,帶回大荒星辰術。”
“那我該去哪里找到大荒星辰術?”阮瀟追問道。
然而此時,秦楨城的殘魂愈發變得透明了起來。
“你最多還有一年的時間。”她的聲音虛弱不堪。
佩月劍從虛影的手中脫落,掉在了阮瀟腳邊。
在虛影消失的瞬間,阮瀟只覺一片天旋地轉。再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仍舊坐在那株尚未完全成型的龍涎草跟前。
若不是紙筆散落在周圍,還余有藤蔓撕扯過的痕跡,她幾乎覺得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隨著一聲驚呼,悶響落在了阮瀟身后不遠處。
她下意識循聲而去,發現是白襄摔坐在了一塊浮板上。再遠一點的地方,明覺正在撓頭,看見她們二人時,用力揮了揮手。
遠處的薄霧之中,他們來時走過的吊橋忽然亮起了幽光。
是在提醒他們,一個時辰要到了。
阮瀟環顧了一圈四周晃悠悠的龍涎草,蹲下身,發現腳邊的那株仍舊是未完全長成、堅硬無比的模樣。
……她還就不信了。
阮瀟從葉尖小心地摸到了它的根部,嘴角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下一刻,她便用佩月劍將那塊未長成的龍涎草就著底下的泥土一起鏟了起來,然后裝進了乾坤袋。
等出了禁地,阮瀟見白襄和明覺都一直沉默,忍不住說:“方才我在禁地里見到了 &(??#3^/^%……”
阮瀟:“……?”
明覺一臉茫然:“你怎么了?”
阮瀟:“我就是想說我剛才!~%$*($)……”
“別白費力氣了,”白襄提醒道,“在禁地里的幻境中見到的東西都是不能說出來的,你自行領會便好。”
阮瀟不甘心,又嘗試了幾次,發現果然不行。嘴巴就跟提前知道她的腦子要說什么似的,閉得嚴絲密縫。
等回到了暮朝峰,阮瀟一見盛云起,便一個勁地搖頭。
盛云起似乎早已預料到了此情此景,意味深長道:“看來你已經去過禁地了。”
阮瀟沒有直接回答:“既然不能說,我總能寫下來吧。”
她找出了紙筆,卻發現無論是寫還是畫,但凡腦海里想到了在禁地里見到的虛影,就硬是什么也表達不出來。
薄薄的紙張幾乎要被戳破了。
阮瀟無奈,只得把驅魔符找了出來,拿給盛云起看。
盛云起樂了,將前幾日準備好的產品冊攤開,摹了一份在第一頁,故意只留了簡易的版本。冊子的后面幾頁依次排列著凈水器、以及不同功能的金目礦靈獸。
他吹了聲口哨,招來了一只隔壁山頭的仙鶴。隨即將這份冊子系在了仙鶴腳上,又附了一張信箋。
“先將這個送去霜華宮,一個月后再讓他們遣人來拿驅魔符。”
等處理好了這一樁事,阮瀟終于琢磨出來怎么討論有效信息了。
“你聽說過大荒星辰術嗎?”阮瀟這一句總算是問得無比流暢。
盛云起拍了拍仙鶴的腦袋,目送它飛遠了。這才轉過身,用手帕仔細地擦拭了一番手指。
“這東西在書里只提過一兩回,多半是作者挖坑忘了填。所謂大荒星辰術,即是傳說中能開啟時空之門的術法,來自神界,早已失傳。”
“……失傳?”
盛云起立于欄桿邊,風輕云淡:“在這里已經失傳了,是因為大荒星辰術實際上保存于魔宗。當時白襄被息然帶到魔宗時,曾經途徑收藏此術法卷宗的密室。打開這間密室的方法也很簡單。”
他微微抬眼,見阮瀟全神貫注地聽著,清冷的眸子就和化去的薄雪一樣澄澈。莫名地,心情忽然好了起來。
“魔宗的第一任宗主曾留下打開的方法,要求用一億金銖置于密室前方的轉輪臺上,少一枚都不行。”
阮瀟喃喃道:“可是從來沒有人打開過。”
“沒錯,修真界財富排行第一的霜華宮經營至今差不多有三四千萬資產,”盛云起悠悠道,“所以,也有人猜測這只是個幌子,密室里的大荒星辰術恐怕早已不在了。”
不知何時趕著小雞經過劍坪的息然點了點頭,生硬的音色很是認真:“……在的。”
阮瀟和盛云起同時扭頭看向他。
息然玩著一根柳枝,面具戴得歪歪扭扭。他掰著手指道:“大荒星辰術,在密室。”
深藍色的眼睛也就嚴肅了一瞬,又立刻變成了平日里的百無聊賴。
盛云起思索道:“一億金銖,也就是一個小目標。但關鍵在于,整個修真界的金子加起來都不一定能超過這個數。”
話音剛落,二人對上了視線,精光與靈感驟然相撞。
反而是阮瀟放輕松了下來。
既然蛋糕小,那就先把蛋糕做大,讓市場富起來嘛。
35. 列陣第五(3) 你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
鮮嫩的竹筍從雪白的湯汁中被撈了出來, 切成了齊整的小塊,擺在了一塵不染的碟子里。
忍冬一筷子就是一口,小臉兒鼓得十足。還沒咽下嘴里的, 眼珠子便又要落在湯鍋里了。
“慢點兒,別噎著了。”阮瀟說。
少年連著塞了好幾口, 把湯汁舔得干干凈凈, 一連來了好幾碗。然后才拍著圓滾滾的肚子, 認認真真道:“咱們修真界的財富主要來自兩個地方, 一類是和凡界通商,還有一類是無主之地的秘寶礦藏。”
阮瀟微微點頭,看了一眼靠坐在窗邊正悠然飲茶的盛云起,示意忍冬繼續。
“最早的時候,中州有無數金礦, 金子在整個中州流通, 成了人人認可的錢幣, 就算在戰亂時也能派上用場。后來各地金礦被諸侯國占據, 漸漸地,流通的金銖上都有了官印。同時, 三千仙門也并非風餐露宿,與凡間總有些物品或是人員的往來,或是買賣、建造, 又或是捉妖, 加之各仙門之間互通有無,這一來二去,修真界也有了金銖。”
“但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規矩,凡界的金礦是動不得的。因此,就要依循著上古時候或是大宗師的指引, 去無主之地尋找秘寶礦藏。比如霜華宮和魔宗就是最早尋到了金礦的。”
阮瀟思忖道:“這些不過都是虛名,大荒山憑借實力說話也是天下第一仙門。”
“那是因為咱們的秘寶不是金礦,而是神武與無上的靈力,”忍冬仰起臉,伸了個懶腰,“哎呀,你想問的就是這些嗎?師尊還讓我去一趟藏寶閣呢。”
阮瀟把提前打包好的糕點塞給了他,同時將幾張邀請函也遞上。
“三日后,暮朝峰劍坪會有一場關于凈水裝置的講解,你將此物帶給參寥宗師,其余的順路也給伏羲峰、乾南峰帶去。”
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售賣什么,而是那日秦楨城的殘魂提及的“瘴氣”讓阮瀟有些擔憂。防患于未然總是好事。
等忍冬離開后,阮瀟分析道:“這么看起來,尋找礦藏也并非不可,只是目前咱們所知甚少,只能留意觀察。而若要與凡界來往,至少得有人認可暮朝峰才行——”
盛云起微微一笑:“正好,已經有了。”
他手里捏著的是今早上清殿送來的信封。打開一看,竟然是乾溪上游的百姓們自發寫下的感謝函,抬頭就寫著“愿請仙門暮朝峰阮仙師安”。
后面幾十頁上,全是親筆簽下的名字。
“如今你的名聲不僅傳到了鏡村,還傳遍了整個神木州,用不了多時,中陸都會聽說。”盛云起嘴角含笑。
“你……不問我為什么?”阮瀟拎起了小骨,抱在懷里。
盛云起奇怪道:“什么為什么?說到底,賺錢是為了找大荒星辰術,找大荒星辰術是為了回家的一絲可能性……天經地義,有何不可?至于金子是從凡界來,或是從仙門來,并無甚分別。”
阮瀟不解道:“為何?”
“莫說大荒山內的四十八山門各有差別了,就連修真界也和凡間一樣也有高低富窮之分,強者恒富,弱者恒貧。即便如此,羸弱者也要踏上這條不歸路。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可是這不意味著是對的,”阮瀟試圖爭辯,“人間有權力之爭,你死我活也是常是,為的是活下去。但修真界修的是本心,早已超脫凡俗之爭。”
盛云起凝視著手里已冷的茶杯,嘆了口氣:“你在說該不該,我在說是不是。有人的地方,在哪兒都一樣。若真能有一天讓修真界內人人富裕,毫無身份地位的差別,也是一樁大善事。”
他余光瞥了阮瀟一眼,見她仍舊在琢磨,只道:“罷了,現在談論這些為時尚早。一個小目標可以大張旗鼓地掙,但大荒星辰術是上古秘法,只能低調行事,才不至于引人懷疑。”
阮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書里的一段重要劇情將會發生在魔宗,只要在那之前準備好,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大荒星辰術就好了。
“對了,你從禁地里帶回來的龍涎草呢?”盛云起不經意地問道。
暗室之中,飄動的燭火將二人的臉色映得蒼白。
“怎么可能?!”阮瀟仔細盯著眼前的兩株龍涎草,不禁啞然。
一株是這回從禁地里帶出來的尚未完全長成的龍涎草。它的根部埋在土里,正在緩慢地生長著。
另一株,則是不久之前她用乾坤袋裝了無蕊花和仙靈草混合出的。
盡管在形狀和色澤上有些許差別,但是它們的靈力回路一模一樣。
甚至,那株禁地里的龍涎草還在緩慢地舒展著自身的靈力,淡藍色的光線細微如蛛絲,慢慢地伸向了旁邊的另一株,讓后者的顏色更加純粹。
盛云起從暗室的另一處又拿出了同塵君留下的一株成熟的龍涎草。
這一次,除了沒長成的那株外,根本分辨不清。
阮瀟捏了捏葉片,就連手感也是一致的。
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涌現在心頭。
倘若這是真的,那他們就掌握了大荒山最大的秘密。
盛云起眸色微沉,壓抑之中亦有警惕。
二人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阮瀟一邊思索,一邊盡量平靜地說:“它們成型一致,并不代表著功效也一樣。如果真的要證實,最好分組測驗效果。”
盛云起同意:“你吃了試試。”
“不行,”阮瀟道,“我一個人試了沒有用,得多找幾個人才行。”
接下來的一整天,阮瀟叫上了息然一起去深潭邊挖了一些無蕊花回來,然后又從暮朝峰上不同的地方各取了一些仙靈草——還去玄天峰和宴月峰采集了樣本。
她按照記憶中的比例將它們分成了數份,記錄下特點和編號,然后一并放入了乾坤袋中-
三日后,暮朝峰。
劍坪上拉開了一張巨大的白布,上面的墨跡龍飛鳳舞——
“新一代凈水器裝置演示與講解”。
盛云起望著不遠處,阮瀟正在用清凈術把小骨、小德和小賽依次洗干凈。白色的袖袍中,骨節分明的手指跟隨著少女的動作在虛空中畫了一枚符,瞬間將滴墨的毛筆恢復了干凈的模樣。
“怎么才來了這么點兒人。”阮瀟收拾好了小賽,發現傳送臺邊的幾張熟面孔,除了忍冬和若若,就只有白襄,以及宴月峰的一位小師兄。
“明覺怎么沒來?”阮瀟隨口問了一句。
白襄抱著手,語氣奇怪:“他今日去幫師姐跑腿了。況且,我一個人就能學會,要他來做什么。”
她湊了上來,珍珠從耳后的頭發里鉆了出來:“你怎么忽然這么關心他?不對,在簋鎮的時候你就問過……我說,你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阮瀟雖然遲鈍,但也深知多說多錯的道理,索性不再解釋。
然而白襄不肯罷休,眼神古怪,輕飄飄地追了一句:“看在你救過我一回還有同塵君的份兒上,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一聲。”
在阮瀟眼里,這妥妥是有點小酸氣兒的。
白襄還要多說什么,就被阮瀟身后的方向吸引了視線,神情頓時不大自然。
一個狗尾巴草編成的手環上嵌了幾多白色的無蕊花,雖說粗糙,也花了點心思。
戴面具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傷了她一般,將花環戴到了少女的手腕上。
白襄試圖阻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對上了息然湛藍的眸子。她吸了一口氣,擠出了一個笑容。
一旁的阮瀟再次沉默。
這太復雜了,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眼見著約定好的時間已經到了,阮瀟整理好了思路,決定不再等了。就算眼前只有四五個人,也足夠了。
“諸位同門,今日請大家來,是想講解暮朝峰最新版本的凈水器。這一回不僅是去除水中雜質,還會洗去薄弱的瘴氣。”阮瀟微微一笑。
纖細的指尖輕動,山間清風徐迎。
白布上的墨字立刻化成了黑色的水滴,氤氳片刻后化成了一個大型凈水裝置的樣子。
正在這時,傳送臺響起了清脆的鈴音。
窸窸窣窣的談論聲隨著一陣腳步逐漸傳了出來。
“師兄!”白襄喚了一聲。
寧徵走在最前方,朝阮瀟拱了拱手,又朝遠處正在喝茶逗魚的盛云起行了個禮。他身后跟著數十名大荒弟子,都穿著不同的服飾,想必是來自不同山門的。
他們遠遠地望見了同塵君,立刻都噤了聲,恭敬地作揖。
這邊才剛整整齊齊地站好了,鈴聲再次響起。
又是五六種不同山門的穿著。走在最后的是黎原峰的三人,為首的還有一張阮瀟熟悉的面孔。
“黎原峰的人來干什么?”若若小聲道,“他們連邀請函都不收,現在來湊熱鬧,真是奇怪。”
桫欏仍舊一副高傲的神情,手里松松地握著劍,輕輕看了一眼若若,只字未言。若若被嚇了一跳,氣鼓了臉。
桫欏微微抬起下巴,與阮瀟對視了一番,像是等得不耐煩了。
暮朝峰的瀑布飛流直下,濺起晶瑩的水珠,又驟然炸開,化為了游走的云霧。
36. 列陣第五(4) 凈水裝置升級版
“……將竹篾沿著已硬化的絲網管道包裹扎緊, 再將竹筒從中間劈開做引水之用……”
劍坪之上,阮瀟一邊講解,一邊觀察著所有人手上正在做的東西。
白襄和寧徵都學得很快, 若若也不甘示弱。
她不禁有些感嘆。大荒山不愧是第一仙門,千挑萬選出來的弟子都是個頂個的聰明。偶爾遇到稍有疑惑的同門, 阮瀟只要稍微點撥幾句, 對方很快就能領會。
在將升級后的大型凈水裝置拆解講述之后, 大部分人都很快明白了運作原理, 不僅謄寫了具體步驟,還加入了自己的理解。這讓進行講述的阮瀟十分省力。
“最后要用的是一種……特殊的符文。”阮瀟剛想脫口而出“瘴氣”二字,卻被突然緊閉的雙唇提醒了禁地的規矩。
她想了想,改口道:“這張符文是在清凈術的基礎上做了改動,能祛除掉難以辨別的污漬, 還能讓水質的口感更好。”
一張圖案復雜的符文從阮瀟手心飄出, 貼在了竹筒上, 碎成了小結晶, 繼而與竹筒融合,消失不見。
就在其他人臨摹符文時, 忍冬弱弱地舉起了手:“既然要貼在凈水裝置上,那為何不直接放于水源處?也好省去一道工序。”
此問一出,眾人紛紛抬起頭來, 認為有理。
阮瀟早已預料到了, 她心中有數,坦然地解釋道:“一來這張符文的凈化能力有限,每月需加強一次。二來么,大荒山的水源既有泉水潭水,也有流動的溪水, 各山門的水源復雜難以一概而論。因此,在飲用處直接加貼更為簡捷,也方便操控。”
這時,有人問道:“既然符咒可以清除水源中不好的東西,那還需要凈水裝置做什么呢?”
阮瀟不疾不徐地問道:“你可嘗試過自己做出來的這一段凈水管道?”
那人遲疑片刻,搖頭。
“既然如此,請諸位隨我前去暮朝峰后山的瀑布,嘗一嘗便知。”阮瀟說道。
凈化裝置的原理與阮瀟那個世界的凈水器大同小異,都是利用活性炭進行了物理過濾。而符咒則遠不同于有危害性的化學凈水,主要目的是消除輕微的瘴氣。
不僅如此,經過阮瀟的提前試驗,應用了這種凈水符的水質的確更為可口。
方才提出疑問的師兄依次嘗試了自己過濾出的水,和應用了符文之后的水,神情驟然一變,笑了起來:“看來是我多慮了。”
桫欏一直在旁邊看著,等到阮瀟端給自己一碗水時,才接過。她嘗了嘗,評價道:“的確要更加可口一些。”
寧徵無意中打開了自己裝好的裝置,問道:“依阮師妹所言,這種用來過濾水源之物名為活性炭,那么此物可有使用壽命?”
阮瀟點了點頭:“這種活性炭的濾芯是暮朝峰委托鏡村一家鋪子特制而成的,使用期為三個月。也就是說,一年需更換四次。”
“那咱們去哪兒買呢?”若若問出了關鍵的問題。
阮瀟遲疑了片刻,如實道:“目前只有暮朝峰有這樣的東西。如果諸位需要的話,可按十金銖一年的價格購買。”
“……十金銖?這也……”
“太便宜了吧!”
眾人異口同聲道。
阮瀟微微一笑:“制作此物原本也不是為了賺錢,供給大荒山同門自然是分內之事。”
這句話倒是實話。
雖說離一個小目標還差得太遠,但飲用水關乎著大荒山幾千人的性命,斷不可以此盈利。
阮瀟跟霜華宮了解過,其余諸仙門也幾乎都有自己的凈化方式。若是賣給其他仙門,那自然可以賺上一筆。
“此物價格低廉,可滿足一個山門上千人的需求,”寧徵頷首,敬佩不已,“我們還應多謝同塵君與阮師妹的考量。”
眾人紛紛稱是,皆是拱手道謝。
打消了他們的疑慮后,阮瀟將第一批濾芯和符文分發給各個山門的弟子。還統計了一番未到場的山門,讓臨近的山門弟子幫忙帶去。臨走之前,她還特意叮囑:“若有任何疑惑之處,煩請來暮朝峰走一趟。”
待送客離去,累了一天的阮瀟長舒了一口氣,感覺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些。
一杯溫茶遞到了阮瀟眼前。
她下意識地接住了。
此時正值春日,山風爛漫,與茶香一樣暖人。
她面前的白衣青年沒有說話,眉目溫柔,若隱若現的笑意也如同淡淡的溫茶。尤其是在夕色的映照下,深眸一瞥,透著股怡然自得的閑散。
她頭頂的發梢一輕。
一片細小的嫩葉飄落在了掌心里。
盛云起漫不經心地拂掉了。
阮瀟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別過了頭去。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一股深重的違和撓得心尖癢癢的。
她清了清嗓子:“鏡村的百姓可用上了凈水器?”
“自然。按你交代的,鏡村的每一口井和溪水的統一打水處,全都裝上了,”盛云起眉毛一撇,略顯委屈,“我可是仔仔細細地監督了,連每一塊小石子兒的順序都沒變過。”
“……那就好。”阮瀟放下了心。驀地,她跟想起了什么似的,補充道:“多謝了。要不是你提醒可以讓鏡村代為制作,我還不知道該怎么辦呢。”
盛云起似乎噎了一下,隨即似笑非笑:“客氣。按你所說,活性炭的制作方法并不難。鏡村大部分百姓以前就是靠鑄鐵為生,處理這樣的工序對他們來說比較容易,更重要的是能多一份生計。”
他淡淡一瞥,袖袍拂過了欄桿,見阮瀟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大家今天到底聽明白沒有。”
“學會是一回事,會不會用是另一回事。”盛云起不知想到了什么,毫不留情地說道。
與此同時,玄天峰上。
寧徵和白襄將今天畫下的凈水裝置呈上。
漆奉仍舊冷著一張臉,原本只是隨意的一瞥卻慢慢專注了起來。
寧徵將今日所聽原委一一道來,還用水囊倒出了一杯過濾后的水端上。
“……不錯。暮朝峰有這樣的觀察,實屬不同,”漆奉坐了下來,“徵兒,這與你之前所制相比如何?”
白襄眨了眨眼,這才想起早在兩三年前,寧徵就已經制作過一種簡易的濾水裝置,但僅僅是在玄天峰的修煉泉處供高階弟子使用。
“師尊,弟子認為,暮朝峰此物成本更為低廉,使用也更方便,特別是能讓大家日常都能飲用此水,必定有利于修為。”寧徵如實陳述。
漆奉沉默不語。
站在一邊的二師姐孟久久卻道:“大師兄此言差矣。暮朝峰向來默默無聞,同塵君更是性格淡泊,如今突然要讓大家一起用這凈水裝置,實在是奇怪。尤其是這符文,清凈術的用途我自是不敢懷疑,但這冒出來的凈水符……師尊,得三思啊。”
“你們怎么看?”漆奉的視線掃過了白襄和明覺。
明覺抬眸打量了一眼師尊的神情,微笑道:“徒兒見識短淺,過去從未見過此物。但其效用的確明顯。徒兒以為,需得謹慎考慮,再做打算。”
白襄想都沒想,彎著眼睛道:“凈水符是同塵君親制,使用后的確讓水源的口感大為提升,徒兒認為甚好。任何一樣新的東西一開始都難以令人信服,但這凈水裝置早已在暮朝峰的小食堂應用多時,證明并無大礙,反倒是讓大家的修為更有提升。”
她這么一說,孟久久立刻駁斥道:“你說的這是什么話?真是天真!”
白襄不以為意,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臉。
漆奉端著杯子,嚴肅的神情毫無松懈。良久,他才道:“那就先在食堂用上,一個月后再做打算。”
“是。”寧徵領命。
孟久久正要說話,卻被寧徵一個眼神制止了。
明覺神色如常,毫無反應。
黎原峰的后殿里,樓知檣將圖紙“啪”地甩到了地上,怒斥道:“簡直胡鬧!”
瞧見小弟子嚇得跪在了地上,他狠狠剜了一眼才作罷。繼而他朝端坐著翻書的攖寧拱手道:“掌門,這同塵君愈發放肆了,在暮朝峰亂來也就罷了,還將手伸到了咱們黎原峰。這背后定有個大陰謀。”
黎原峰弟子眾多,此時在場的只有幾個被格外看重的人。
竊雙站在最后,聽見姚衷祺出列道:“師尊,樓長老說極是。一堆碎石子兒和幾張符文就能讓水變甜,指不定里頭還有什么蹊蹺呢。”
攖寧慢悠悠地抬頭,具有壓迫感的目光落在了竊雙頭頂。他冷笑了一聲:“……蹊蹺,倒的確是我們不曉得的事情。”
竊雙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意識雖怯,仍舊笑盈盈地往前走了幾步:“師姐說得對。更何況,咱們和暮朝峰有過誤會,萬一……我知道同塵君不是這樣的人,可這凈水裝置也不是同塵君做的嘛。”
她這意有所指,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桫欏站在了先前被罵的小弟子跟前,忍不住道:“師尊,如此揣測毫無根據。師尊和樓長老大可試試,再做定奪。”
“桫欏,”樓知檣語氣不善,“你與那幾個小崽子出門一趟回來,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說起話來分不清楚輕重。”
桫欏正欲辯駁,卻聽攖寧說:“桫欏啊,你的傷還未好全,先下去休息罷,這些瑣事不必過于操心。”
她忍了忍,最終沒有再多言,行禮離去-
一個月后,暮朝峰。
阮瀟盯著盛云起手里一疊紙,瞪大了眼睛。
這是來自霜華宮確認的訂單。
他們等了足足一整個月,就在懷疑收不到回復時,這張訂單差點把人砸暈了。
除了說好的一萬張驅魔符,他們還要定制三頭金目礦制成的靈獸。當然,在介紹冊里,盛云起寫的是“偃甲獸”。
此外,還附著霜華宮所在的雷州其他十五個不同門派的訂單,雜七雜八的要求寫了滿紙。
阮瀟來回數了三遍總計的金額,迷茫地問盛云起:“這是幾位數?”
盛云起胸有成竹,不無得意,語氣卻極為冷靜:“七位。”
阮瀟似乎不太相信他,拎過了息然:“要不你再數一遍?”
盛云起:“……”
37. 列陣第五(5) 大數目
阮瀟跟著息然重新數了一遍訂單上大寫的數字, 默默掐了自己一把。
“一百萬金?”
別說在修真界了,就是以前她都沒一次性見過這么多錢,畢竟研究經費還要拿發.票報呢。
盛云起捏著那一沓薄紙, 悠悠地開口:“這里一共有十六張訂單,其□□有驅魔符文十萬枚, 凈水裝置加凈水符兩百臺, 偃甲獸四十臺。”
驅魔符單價五金, 共有五十萬。
凈水裝置單價九百金, 共有十八萬。
偃甲獸單價八千金,共有三十二萬。
……
阮瀟:“……”
她弱弱地抬起頭:“我有一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
盛云起早已預料到了一般,嘴角一勾:“你是說訂單太多了做不完?”
阮瀟瘋狂點頭,誠實道:“沒有十年八年肯定是不行的。”
這還是個保守數據。照這個訂單規模來算, 她還有靈力耗盡、枯竭而死的風險。
……怎么想也不是個劃算買賣。依依向物華 定定住天涯
盛云起嘆了口氣:“這么多東西, 你都想自己做?”
“那, 不然呢?”阮瀟愣愣道。
話一出口, 她神色一變,和盛云起似笑非笑的視線交錯。
盛云起不緊不慢地說:“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做大蛋糕的方式早在《國富論》中闡釋清楚了——勞動分工, 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是了,勞動分工。
阮瀟心中一動。
“假設畫一張驅魔符文要一炷香的時間, 大可以將過程分為裁紙、畫符、注靈三步, 每一步交給不同的人來做,一炷香的時間起碼可以增加五倍產出。一枚符文是五金,人力成本在三百文左右,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凈賺四金多一半。”盛云起闡釋道。
“福特汽車。”阮瀟想到了這個二十世紀初的例子。
盛云起坐在了石凳上,擦干凈了棋盤:“正是。”
他捏著一枚黑子, 摩挲著指腹:“世人皆逐利,在這里也不例外。賺錢是利己的,提升修為仍是。無論是除魔衛道,還是什么無情道有情道,歸根結底,都是為了飛升。正是因為每個人的利己相互限制,才會產生社會利益,放到此處,也稱為大道。”
說著說著,他低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阮瀟聽不太明白他在神神叨叨些什么,直直地問:“那誰來做這個分工啊?”
“你覺得呢?”盛云起若有所思,反問道。
阮瀟掰著手指,邊想邊說:“驅魔符可以交給玄天峰,我聽寧徵說他們最近在修習符文。凈水裝置我們已經有了濾芯,還可以讓宴月峰那邊那做凈水符。我們只要負責注入靈力回路就好了。偃甲獸的話,最好還是我自己來。”
盛云起的手指在棋盤上敲了敲:“偃甲獸涉及到金目礦,的確不太好拆分。頂多是我、你還有息然一起來制作。不過四十臺太多了,每個門派只按單價做一臺。”
阮瀟“啊”了一聲:“有錢也不賺了嗎?”
“物以稀為貴。雖說金目礦在暮朝峰腳底下,但也不能讓他們這么輕易就拿到。”
盛云起瞥了一眼躥在阮瀟腳邊的小骨,慢慢道:“不過在那之前,你以為玄天峰會幫忙?”
阮瀟一愣。
“玄天峰和宴月峰都是大荒山赫赫有名的山門,你一定想說如果能得到他們的幫助,那么產出符文的質量就會大大提升,這個思路非常好。”
“……但是?”阮瀟遲疑道。
盛云起道:“大荒山眾山門雖然各有各的修習方法,但基礎的劍術和符文都是一樣的。只是畫出部分紋路而已,玄天峰與乾南峰的弟子也不會差得太多。同時,越有名氣的山門便越是時間寶貴,因此成本高昂。對于符文這樣依靠數量來賺取利潤的,完全不必在畫符的階段提高成本。”
“但你可以試著邀請白襄他們每天抽出一個時辰來共同注入靈力。”他說著,目光落在了阮瀟腰間的乾坤袋上。
纖細的手指正捏著袋子的一角。
阮瀟與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接下來的三天里,盛云起去了一趟鏡村,將村子里能定制的紙、濾芯、竹筒竹篾、偃甲獸的外皮等拆解下的部件重新做了規劃,按比市價高出一半的價格定了下來。
鏡村本就是以傳統農業和鑄鐵為生的地方,雖說不及簋鎮繁華,但也是乾溪上游去往簋鎮的必經之處,因而南來北往的商客也不少。就連活性炭所需的椰殼燒制也能模仿得七七八八。
與此同時,阮瀟則獨自走訪了玄天峰、五蘊峰和伏羲峰等地,果然如盛云起所言,畫符一事要么被婉拒,要么被要價十金一枚。就連注靈一事,也都被推拒了,理由不是“修習太忙”就是“靈力低微”。
就在阮瀟一籌莫展之際,原本說要“再做考慮”的宴月峰在參寥外出歸來之后立刻答應了下來。
參寥搖著扇子,與阮瀟討價還價:“一百文實在是有些過于低廉。師侄,兩百文怎么樣?”
阮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這比盛云起告訴她的低價三百文還便宜了呢。
參寥扇子一收,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生怕阮瀟反悔:“師侄,我們宴月峰八百弟子你隨便挑。”
最終,阮瀟閉著眼睛選了一百個人,按每一枚兩百的價格將驅魔符的任務分給了他們。
“老狐貍。”聽說了此事的盛云起不動聲色。
參寥這個人,畢生摯愛就是錢。這弟子賺的辛苦費怕是有一半都要進他的褲腰帶。
隨后,阮瀟又去了一趟西北峰。
這距離大荒山主峰最遠也排名倒數第二的山門實在是窮得有些寒酸。
阮瀟去的時候,西北峰的弟子正在用膳。那邊緣凹凸不平的瓷碗盛著清湯寡水,實在是不知哪一樣更加令人心酸。
西北峰的宗師秦安時倒是樂得享受,正躺在茅草屋頂上曬太陽。不料茅屋本就破了洞,經他那身軀一壓、一碾,整個人“噗通”一聲栽了下去。
佩月劍及時出鞘,撈了他一把。
秦安時一聽阮瀟說了來意,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吞了吞口水。
西北峰此處,修的就是一個辟谷——
被迫辟谷。
只因為秦安時本人實在是沒什么本事,全憑借當徒弟時熬出來的資歷——同輩們不是退出了、犧牲了、就是被他熬死了,空出的這么一個大宗師的位置也就到了他的懷里。
當然了,秦安時看了一眼不遠處瘦骨嶙峋的三個弟子,不免要裝模作樣一番:“畫符文也不是什么簡單之事,自然要擅長的人才能做。師侄啊,你來得正好。”
秦安時指著阮瀟給他看的樣圖:“這個驅魔符我是不會的。”
阮瀟轉身要走,秦安時立刻叫住了她:“但是凈水符我能畫。同塵君當年悟出清凈術,可有我一份功勞呢。”
這倒不是吹牛。
清凈術乃同塵君少年時自創之術。在大荒山的奇聞逸事之中,正是有人曾點撥了他一句話,才讓他悟出了此術。而這個人,正是秦安時。
沒人親眼見過秦安時當年在河邊挖地瓜,閑著沒事對著正在冥想的冷淡少年說了一句:“你鞋子臟了。”
直接把年幼的同塵君氣得暴走。
但秦安時引以為豪。開玩笑,要不是他,同塵君能有今日的地位?
因此,他眼下思量著,這怕是同塵君念著舊日恩情,報恩來了。那他作為前輩,當然也要大度一些。
他見阮瀟遲疑,立刻道:“你不信是不是?那我給你畫一個,你可看好了。”
秦安時說完,依葫蘆畫瓢在手心里畫了一張符文,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竟然還真的有幾分模樣。
阮瀟半信半疑,等到他畫完一看,竟然真的還不錯。
唯一不同的是,秦安時所注的靈力回路與她不同。
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每個人的靈力都有差別,靈力回路更是因人而異。
俗話說得好,能抓到老鼠的無論黑貓白貓都是好貓。能用的符亦是如此。
得到了阮瀟的肯定后,秦安時上前了半步:“師侄,你看這定金要不先付了……?”
旁邊三雙眼睛跟著轉了過來。
阮瀟點了點頭,這本來就在她的計劃之中。
她先付了定金,與西北峰約定好半月內完成訂單。
如此一來,凈水符的事也安排妥當了-
次日傍晚,暮朝峰后山。
白襄手心里躺著一塊山楂糕,半信半疑道:“你是說,這東西有龍涎草的功效?”
阮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另一塊給了站在旁邊的息然。
“根據我的推測的確如此。只不過這種植物被磨成了粉末混在了山楂糕里。”阮瀟隱去了仙靈草和無蕊花的混合生長,如此說道。
白襄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息然已經將面具掀起了一部分,然后丟進嘴里吃掉了。
阮瀟自己也吃了一塊。這東西酸酸甜甜的,味道竟然還不錯。
白襄猶豫了片刻,得到了阮瀟的眼神催促,便也吞進了肚子里。
“那我怎么知道它到底有沒有效果?”白襄問道。
阮瀟揚起嘴角,從乾坤袋里抖出了一疊宴月峰今天畫好的驅魔符。
總共有百余張。
“一炷香的時間內,注入靈力,看誰完成的多。”阮瀟認真道。
白襄:“……?”
38. 列陣第五(6) 交貨
在咽下了那塊含有混合龍涎草的山楂糕之后, 一股暖流快速讓靈核所在之處溫度上升——此時,阮瀟只感覺原本汲取靈力的那個位置忽然成了一大片靈海,驟然穿梭于四肢百骸, 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毫不費力就可以看見淺藍色的靈力從指尖傾瀉而出。
甚至是急于發泄出來。
她側過頭,發現白襄亦是如此。
二人幾乎是同時拿起了一張符紙, 開始將靈力注入進去。
感覺到了靈力的符紙亦是散發出了淺淡的光, 隨即吸收了進去, 沿著畫好的符文出現了不一樣的靈力回路。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阮瀟和白襄就已經完成了三百余張。
阮瀟收回了靈力,只覺額上竟然滲出了一絲冷汗。
“你的靈核有損,竟也能畫出這樣的符文。”白襄輕輕喘了一口氣,數了數二人畫下的符紙,在數量上竟也相差無幾。
她只比阮瀟多畫了一張而已。
“畫符文找到了竅門, 靈核也不影響。”阮瀟雖說這么說, 但經過了這段時間, 也心知自己比旁人容易累。
白襄安慰道:“不要太擔心了, 你的靈核總有一天能恢復的。”
“真的?”
白襄輕快道:“修真界對于靈核的認知還尚未有統一的定論,一派認為靈核受損是不可逆的, 基本宣告了這個人不會有太強的修為。但也有人認為靈核就跟這世間的風雨雷電一般,去了還會回,有起有伏, 都是正常的。”
“寧徵師兄告訴過我, 你和孟師姐的情況類似,無法用正常的方式催動靈力,靈核的靈力回路有問題,應該都是先天靈核受損。只不過孟師姐是先天純靈核,而你是雙階靈核。若天生就是如此, 那誰說靈核應該長什么樣?這靈核生得像雞蛋、鳳凰還是野雞,又豈來完整與受損一說?”
阮瀟微怔。
白襄不愧是有大女主潛力的人,在修行方面的看法的確獨樹一幟。
電光火石間,她理解了白襄的意思:“你是說,先天靈核無法正常催動并不能說明是受損?”
白襄的手指卷了卷頭發,珍珠從肩頭探出了腦袋。
“所謂修行靈核,是要找到身體內正確的靈力回路,讓靈核的力量可以與血脈、神識相連。大部分人借鑒前人的經驗都能找到這樣的回路,還有一部分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成功。師尊他們認為后者便是屬于靈核有損的狀況,哪怕有仙緣,也無法進行修煉。”
“但總有人不相信,也總有人費盡心思終于打開了靈核的那扇門。少則三年五載,多則數十年,”白襄負著手,眉眼明快,“瞧你這符文畫的,也看不出什么區別。假以時日,定能有所提升,用不了那么久。”
“你是說,有人成功過?”阮瀟順著她的話問道。
白襄猶豫了片刻,但仍舊如實相告:“我聽說上星君曾以一種古老的術法替人修復過靈核。你若真的想知道,不如問問同塵君,他或許了解此事。”
阮瀟點點頭,記在了心里。
“對了,這有龍涎草功效的山楂糕叫什么名字呀?”白襄忽地頓住了腳步。
阮瀟脫口而出:“龍涎草beta。”
“貝塔?”
阮瀟頓了頓,思索了一番,決定還是取一個正經名字:“龍涎糕。”
她提醒白襄道:“這食物還在實驗中,師尊交代了,不能對外傳的。今日之事,你放在心里便好。”
“你就這么信任我?”
白襄不冷不熱地一句堵住了阮瀟。
阮瀟這才回想到,經過了這段時間,白襄對她的恨意好像莫名消失了不少,有時候的態度甚至很奇怪。仿佛前世結下的仇怨都漸漸消弭了,心情好時還樂意多說幾句。
就在阮瀟百思不得其解時,白襄忽然彎了眼睛,驚叫了一聲:“你剛剛說什么?這是同塵君特意為我做的?”
阮瀟:“……”你的關注點真的跑歪了好嗎。
她誠懇道:“是的。”
如果在她強烈要求下也算的話。
白襄頓時倒吸了一口氣,甜美的笑容冒了出來:“同塵君在哪兒?我能去向他道聲謝嗎?”
阮瀟遲疑道:“他,他應該已經睡了。”
……總不能說他在算賬吧。
劍坪邊,夕陽仍未散去。
白襄露出了一副“不愧是同塵君睡覺的時間都這么不同”的神情,遺憾道:“罷了,還請你替我道謝。”
阮瀟應了下來。
這時,一直躺在大樹枝頭的息然翻身跳了下來。
少年的身姿敏捷輕快,掌心在觸到地面之前,整個人就掌握了平衡,站了起來。他似乎對阮瀟和白襄畫下的符文很感興趣,隨意拿過了一張舉在頭頂觀察。
阮瀟瞬間警覺了起來。
就在息然忍不住要催動靈力時,阮瀟和白襄同時喝住了他。
“住手!”
“停!”
息然扭過頭,藍色的眸子里一片茫然。捏著符咒的手停在半空中,紋絲未動。
阮瀟長舒了一口氣。
息然修的是魔道,再怎么畫也不可能出現靈符。這要是混進其中被旁人察覺了,可就麻煩了。
她也知道白襄為什么急了。
因為白襄知道息然的身份,怕他在阮瀟面前露餡兒。大荒山上有個魔君,這還了得?!
阮瀟并不想喜歡繞口令,但還是很為難,要怎么才能不動聲色地讓白襄知道她知道息然身份的事情又不引起懷疑。
左思右想,她還是先配合演出比較好。
白襄踮起腳尖,想要去夠息然手里的那張符文。
然而少年生得手長腳長,愣是不如她的意。
“你給我呀,你……”白襄話音未盡,卻驀地發現自己腳下空了。
有力的手臂環著她的腰,將她一把抱了起來。令她下意識地摟住了息然的肩。
發絲相纏,氣息相貼,瞬間讓白襄紅了臉。
一張薄薄的符紙從白襄身后飄落了下來。
阮瀟一把握住,松了口氣。幸好幸好,沒有失去一張價值五金的符文。
不是,等等,他們在干什么?
阮瀟猛地回頭,只見白襄已經推開了息然,二人站得很遠,除了息然灼灼的目光,就跟無事發生一樣。
不遠處的欄桿邊,目睹了這一切的盛云起嘆了口氣,摸著偃甲貓的腦袋,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若是阮瀟見著了,定要嘲笑他:“你也有詞窮的時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到半月,雷州的十六張訂單皆已準備妥當。
阮瀟在暮朝峰的劍坪點數著分捆的驅魔符,拆解好的凈水裝置和說明書,以及嶄新的十六臺偃甲獸。
驅魔符都是尚未注靈的狀態。
就算是有龍涎草beta版,阮瀟也不可能不吃不喝、耗盡靈力來完成此事。
但她和盛云起的確驗證了一開始的猜想——這種由仙靈草和無蕊花混合而成的龍涎草與真正的龍涎草毫無差別,換種說法,龍涎草極有可能本身就是這樣產生的。
這是一項會令全大荒山、甚至于一整個修真界都震驚的發現。如若貿然公之于世,恐怕會引起想不到的紛爭。
盛云起也同意了她的看法,只不過加了一句“悶聲發大財”。
與霜華宮約定好的時間快要到了,鶴鳴在不遠處響起。
沒過多久,傳送臺的鈴音便響了起來。
阮瀟讓小德和小賽先將凈水裝置搬到了大荒山通往凡間的結界處,同時讓另外十六臺偃甲獸也動了起來。
這數萬張符文輕輕松松就被運到了山腳下。
山門結界剛一打開,等候多時的青年便裂開了嘴。他臉上畫著十分復雜的紋路,穿著極其奢華,從頭發絲到鞋履的底兒都精致得很。他身后還有二十幾人,一半是霜華宮的弟子,還有一半像是請來的苦力。
齊約早已等候多時,剛朝阮瀟招手,就被嚇了一跳。
只見形態各異的十幾頭偃甲獸朝自己奔來,爪下塵埃一片,如同烏泱烏泱的千軍萬馬。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不至于落荒而逃,背后冷汗涔涔,直接靠在了裝滿金子的箱子里。
阮瀟拎出了其中做成了鳳凰形態的那一只:“喏,這是與霜華宮約定好的。符文也在這里了,你先驗貨,后給錢。”
齊約挪動了兩步,偃甲獸也跟著他挪動了兩步,好像真的活過來了一樣。
“它會聽一些簡單的指令,但復雜的需要依靠符文催動。這些東西我都寫在了說明書中,煩請貴派在使用之前仔細閱讀,”阮瀟笑著提醒道,“尤其是尋妖和引妖的符文很像,千萬不要搞錯了。”
齊約點頭答應,隨即繞著偃甲獸看了一圈,這里拍拍,那里摸摸,很是新奇。他隨意掃了一眼旁邊的符文,便算是驗貨了。
“這是寫有驅魔符和凈水符的靈力回路,只能打開一次,閱后會自己焚毀。”阮瀟遞去了一本冊子。
這樣既能省力,又能做到保密,一舉兩得。
“還有一事。”齊約忽然道。
他壓低了聲音,用只有阮瀟能聽見的音量道:“雖說已經講好了這個偃甲獸只能每個門派定一臺,但你看咱倆也是熟人,就不能讓同塵君通融通融,再賣給我們一個唄?”
阮瀟略表遺憾:“不能。”
“我們能出十倍的價格。”齊約伸出了手指。
阮瀟不為所動:“真的不行。”
“哎你們錢都不想賺了嗎……真是的。”齊約自顧自地抱怨了幾句,但心里清楚阮瀟的性格,因此只得默默咽了回去。
他抬頭時,發現阮瀟看著自己,撓頭道:“怎么了?”
“你還不走嗎?”少女清清冷冷的眸子一瞥,明明只是關心,卻說得如同逐客令似的。
齊約噎住了片刻:“……罷了,今天還有急事,過不了多久我們還會再見的。”
他回過身,背對著阮瀟揮了揮手。
留下了少女和幾箱金子——
以及一個根本無法縮小的乾坤袋在原地瘋狂打轉,發出警告。
阮瀟有點后悔。
早知道就邀請齊約上山喝口茶,讓他順便搬上去了。
39. 列陣第五(7) 勿念,萬安
“阮師妹, 謝謝你今天來幫忙。這個……柯西,昨天出了點問題,當時把守夜的師弟嚇壞了。”
玄天峰上, 寧徵撫摸著一臺偃甲獸的腦袋,終于放下了憂慮。
“沒什么, 下次再有問題, 師兄差人來只會一聲便好, ”少女毫不在意, 素來冷淡的臉上浮出了淺淺的笑意,“在給玄天峰定制柯西的時候便已經說好了,日后若有任何問題,暮朝峰包管解決。”
寧徵見她如此胸有成竹,實在忍俊不禁:“是阮師妹包管解決吧。”
阮瀟笑著回應:“都一樣, 師兄不必見外。”
“聽說同塵君前段時間不在暮朝峰, 現下可回來了?我近日修行遇到些許困惑, 正想去向小師叔請教。”寧徵語氣溫和, 彬彬有禮。
“師尊是外出了一段時間,”阮瀟措辭了一番, “他有些事情要……處理。”
“哦?可是近來有妖邪作祟?”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師尊只說受到長老邀請,去商談些事情。”阮瀟盡量委婉道。
畢竟盛云起是隱姓埋名去和黑市頭子談生意, 談的嘛還是他們這龍涎草beta的生意。
她見寧徵似是疑惑, 補充道:“師尊說好今日歸來,師兄若有空不如與我一同回去看看。”
“正有此意。”寧徵頷首道。
此時正值空山新雨,清風拂過層疊峰巒,也吹下了葉片上的第一滴露水。
阮瀟與寧徵御劍而行,腦子里卻仍在想著山上沒完成的那臺新型偃甲獸。趁著不忙, 她將過去的所有指令符文都做了一次升級,簡化了許多不必要的地方。
在完成了上次雷州的一大筆訂單后,暮朝峰在過去的一個月內暫時還沒有收到新的訂單。阮瀟只完成了給玄天峰的一臺柯西,余下的任務就只還有一樣宴月峰想要定做的偃甲獸。
其余的山門甚至外界的門派多有人前來探聽,宣傳冊更新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沒有回應。想必也是在觀望。
畢竟一臺偃甲獸價值不菲,且只能買一個。
想到這里,阮瀟又苦惱了起來。這樣下去,得什么時候才能實現一個小目標啊?
“說起來,我很久沒有吃過暮朝峰的小食堂了,不知今日可否有這個榮幸?阮師妹,你在聽嗎?”
寧徵打斷了阮瀟的思緒。
“寧師兄,”阮瀟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因為師尊外出的緣故,小食堂暫時關閉了。如若師兄想吃,可以讓息然燒點湯。”
正說著,二人已經回到了暮朝峰。
戴著面具的少年正盤腿坐在棋盤上,出神地望著遠方連綿的雪峰。一只雪白的兔子縮在他的懷里,拱了拱少年的手心。耳畔細微的風聲傳來,他順勢跳了下來,拎起了兔子的耳朵。
寧徵一愣:“這是……?”
息然捧著兔子:“給。”
寧徵驚訝道:“給我的見面禮?”
“寧師兄,這是息然特地養著給白襄的,”阮瀟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寧徵的想法,“師兄記得帶給她。”
寧徵這才反應過來,從息然手里接過了兔子,忍不住打趣道:“這小子怎么送禮都送到玄天峰的姑娘手上了,簡直膽大包天。不過說起來,襄兒前些日子才提到了想養只兔子呢,這里有一只,明覺那兒也養了一只。這回她肯定高興。”
阮瀟一聽,差點嗆住。
然而息然就跟沒聽見似的,變戲法一般拿出了一張信箋給阮瀟。
一看封口處的字跡,就是盛云起。
信里也沒說什么,就按他們之前商量好的,提及了自己這趟外出見了哪些門派的人。什么犟牛山的潘真人,紅蓮劍宗的夢樵君,天涯居的神劍十六,一大串眼花繚亂的頭銜寫滿了整整三頁。
最后再來一句“勿念,萬安。”
阮瀟隨便挑了幾個念,越講到后面,就見寧徵的神情愈發奇怪。
寧徵道:“這倒是有些意外了,犟牛山的潘真人已經閉關三年了,竟然出關了。”
阮瀟心里咯噔一聲。
“紅蓮劍宗的夢樵君十年前就從修真界銷聲匿跡,再無人見過。”
寧徵皺著眉,認真地思索著:“天涯居的神劍十六去年已經羽化,難不成是我記錯了……”
“什么神劍十六,是師兄看錯了吧,”阮瀟強顏歡笑地試圖遮掩過去,“哎,師兄快看,那是不是黎原峰的方向?”
只見劍坪的西北方,峰頂如缺月,一縷黑煙升上了空中,在接觸到結界的剎那引起了一片震波。
“出事了。”寧徵皺起眉頭,立刻喚來長劍-
黎原峰的山門處,不敢置信的聲音從少年瘦弱的身體里傳了出來:“不、不可能,明明這個符咒是青川師姐親自給我的!”
黎原峰的弟子們將少年圍在了中間,劍尖雪亮。
而少年的腳下流著一灘黑色的血,一具尸體躺在他的腳邊,已然咽了氣。
通往山上的長階緩緩走下了一個身影。樓知檣蒼老的聲音近乎顫抖:“青川!”
弟子們讓出了一條路,樓知檣立刻疾步而去,俯下身觸及那名為青川的女弟子鼻息,但無任何反應,早已涼了多時。
“你……說!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樓知檣指著少年,壓抑著怒意。
忍冬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欲哭無淚。周圍的人都惡狠狠地瞪著他,好像他是兇手一樣。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嚇得結巴了起來:“我、我不是……”
“長老,事發時只有他和青川師姐在場,若不是他還有誰?”有個弟子忍不住喊道。
忍冬一張小臉憋得通紅:“真的不是我!不、不信,你們……”
“少廢話,你隨我去戒律堂走一趟。”樓知檣陰森森地拎著忍冬的衣領,不費絲毫力氣就將他提離了地面。
忍冬拼命掙扎,奈何沒什么力氣,又同門都沒來得及告知。戒律堂那個地方可是充滿了酷刑,所有被送去的人在去之前就已經被定好了罪。
他害怕極了,嘴里念念有詞,一通亂七八糟:“神明在上,上星君有靈,天靈靈地靈靈……”
疏忽風過,拎著他的手松開了。
忍冬閉著眼睛,五官因為恐懼皺成一團,好半天發現周圍沒有聲音,剛哭了一聲,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發生什么事了?”
忍冬猛地睜眼,發現是阮瀟,旁邊還有寧徵。他立刻撲到了阮瀟身旁,可憐兮兮地仰起臉:“真的不是我。”
“少廢話,”樓知檣正要上前,被寧徵擋住了,樓知檣沉聲道,“此乃我門中要事,你們二位既不是我黎原峰人,這是作甚?”
寧徵恭敬地拱手:“樓長老,我與阮師妹途經此處。黎原峰出此命案,實在難以袖手旁觀。更何況青川師姐亦與我是舊友,理應問個清楚。”
他看了忍冬一眼,又道:“忍冬是參寥師叔的弟子,素來品行端正、聰明伶俐,想必其中定有誤會。不妨在去戒律堂之前,先將此事厘清,也好抓出真兇。”
“好啊,那你便讓這小子說說。正巧,老夫也想知道。”樓知檣握緊了拐杖。
阮瀟輕輕拍了一下忍冬的肩,鼓勵了他。
忍冬緊抿雙唇,好半天才緩了過來。他怯怯地瞥了瞥不遠處的尸體,胸膛里傳來沉重的跳動。
“前些日子,我領了陳師兄吩咐,來找青川師姐取一張符咒,就是普通的傳音術。我與青川師姐約好今日未時在此處相見。”
“你可有見到她?”寧徵問道。
忍冬點了點頭:“見、見了。”
“……她說要與我演示一下傳音術,誰知……”
誰知在青川施法時,從她的靈核流出的竟然是一股澎湃的深藍色。青川已然覺察,但其聲勢浩大,似是將她體內所有的靈力都突然爆發了出來,完全失去了控制。
那股靈力升騰而上,擊響了黎原峰上方的結界,這才出現了阮瀟他們看見的一幕。
而青川當場爆體而亡。
事發突然,忍冬根本反應不及。當時周圍別的黎原峰弟子立刻聞聲趕來。
“也就是說,你眼睜睜地看著青川死了?”樓知檣質問道,“青川有多年修為,又一貫謹慎,怎么可能出此差錯?你是最后一個見到她活著的人,還能說與你無關?更何況……”
樓知檣忍了忍,仍舊道:“若照你說的靈力逆行,便是青川逆施術法所致。她修行的向來是黎原峰秘法,傳音術更是得掌門真傳,怎么會連如此簡單的道理都不清楚。”
周圍的黎原峰弟子紛紛點頭附和。
忍冬弱弱道:“青川師姐當時來回看了好幾遍,她說是這張傳音的符咒是姚師姐給她的。”
“你小子不要信口雌黃。難不成,這還是我的錯?”姚衷祺站在了樓知檣身旁,怒不可遏。
“你胡說什么,這怎么可能是姚師姐的錯。”
“姚師姐畫的符才不會有問題呢。”
“肯定是青川師姐自己搞錯了……”
阮瀟冷靜道:“你還記得那張符是什么樣的嗎?”
忍冬點了點頭。他攤開了緊握的手心,里面正躺著那張青川臨摹的符咒。
乍看之下,它并無不同。
但對于阮瀟這樣畫了無數次符文的人來說,很快就發現了上面殘余的靈力回路。
的確是反的。
正確的靈力回路是讓靈力通過特定的方式凝聚在一起,而錯誤的靈力回路只要照著畫一點,就會立刻被反噬。
這也是她嘗試了無數次才領悟出來的。
但青川這么慘烈的下場,她卻從來沒有見過。
姚衷祺尖聲道:“怎么可能,明明是她自己畫錯了!”
40. 列陣第五(8) 螢火蟲
樓知檣抽走了忍冬手里的符咒, 冷冷道:“區區一張傳音符,怎么會逆施術法。”
他隨意掃了一眼,微微皺眉:“忍冬, 你確定這是我們黎原峰的傳音符?我看,這上面并沒有黎原峰的結印。”
忍冬小聲道:“青川師姐說, 姚師姐把傳音符給她的時候, 竊雙師姐也在場。”
姚衷祺面不改色, 毫無慌張之情。
此時, 一直縮在人群中的竊雙拼命搖頭:“什么傳音符,我、我從來沒看見過。”
忍冬瞪大了眼睛:“可是青川師姐明明就是這么跟我說的。”
“那是你聽錯了吧,”姚衷祺的語氣懶散,眼神晦暗不明,“經過我手上的符咒從來都有黎原峰的結印, 更何況還有樓長老和掌門過目。我每日經手的太多了, 每一張都留下了結印。若這張沒有, 那絕不可能是我們黎原峰的東西。”
她這么一說, 周圍的弟子紛紛跟著道:
“肯定是青川自己畫錯了沒有找師姐看。”
“關我們黎原峰什么事啊!”
“姚師姐平日里為人熱情、樂于助人,還能故意害她不成?”
“我說什么來著, 以后拿不準的符咒必須要請教樓長老才行。”
“唉,青川師姐倘若遵從規矩,也不必今日這般下場了……”
……
這些刺耳的話在阮瀟身側回蕩, 哪怕她從未結識青川, 也為她感到寒心。明明尸骨未寒,卻已經開始討論起了山門是不是應該負責。
實在荒謬。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情比性命更重要?
她側過身去,只見一張白布已經搭在了青川的尸體上。桫欏跪坐在青川的身旁,素來高傲的眼睛里盈著淚水,卻遲遲沒有落下。
一只手搭在了桫欏肩上。
她沒有回頭, 仍舊一動不動。
“桫欏,你……”樓知檣緩緩走近,“你和青川一向關系要好,今日發生這樣的事情,也實在是有些意外。”
阮瀟聽見他深嘆了一口氣。
“大荒山歷來有些弟子不潛心修煉,卻成日里想著投機取巧。常有人私自畫了符咒與其他山門討些好處,或為名,或為利。只是沒想到,黎原峰也會有這樣的事。”
“樓長老,”桫欏仰起臉,堅定道,“青川性格謹小慎微,更不是貪慕名利之人,您也是知道的。她斷然不會私自做這樣的事。要交給宴月峰的符咒,必然會經過結印。如今這符咒沒有結印,還使靈力逆行,這其中一定有問題。”
樓知檣聞言,登時臉色一變:“你這是什么話?難不成,你覺得這是我的錯?還是說,是掌門的錯?”
桫欏沒有回答。她站起身,表情冷硬,極為克制。
阮瀟正要說話,被寧徵攔了下來。
“桫欏,黎原峰廣收弟子、細心教養,于你們是有恩。我門一向規矩森嚴,就是為了避免發生今日這樣的意外。青川過去是很守規矩,但也不代表她今日做的事是對的。”樓知檣說。
桫欏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緩緩質問道:“難道青川作為黎原峰弟子,連死了都不能要一個清白嗎?”
“我知道你難過,在場的人也都一樣難過。但這就是一場意外,節哀吧。”樓知檣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背,被桫欏避開了。
“樓長老。”桫欏喊住了他。
樓知檣卻跟沒有聽見一般,招了招手,示意旁邊的弟子將青川的尸首抬下去。
“今日還有東邊的客人要來,地上打掃干凈一點。”他吩咐道。
負責的幾個弟子領了命,經過桫欏時還不忘小聲議論。
“大師姐今天好奇怪,怎么不看看場合,其他山門的人都在咱們這兒看熱鬧。”
“就是,平白無故讓別人笑話黎原峰。”
“……”
“啪”地一聲,方才說話的那人臉上便多了一個紅掌印。
劍架在那個弟子的脖子上。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絕不手下留情。”桫欏冷聲道。
那弟子雙腿抖得跟篩糠一樣,連哭腔都瞬間冒了出來:“師姐,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桫欏師姐,你這是干什么?”姚衷祺尖叫道。
“道歉。跟青川道歉。”桫欏置若罔聞,只看著對方說話。
那弟子通紅著臉,眾目睽睽之下似乎很不情愿。但磨蹭了許久,直到劍尖蹭破了頸邊的皮膚,立刻照做了。
阮瀟只覺胸悶氣短,差點喘不上氣,低聲道:“他們……就這樣了事了?”
“那不然呢?”寧徵毫不意外。盡管他竭力掩藏了憤怒,語氣也流露出了鄙夷。
忍冬抹干凈了眼淚,被嚇得一個字都說不上來。
桫欏放下了劍,朝阮瀟他們走來。
正當阮瀟想要安慰她時,桫欏卻極為冷靜克制:“你們走吧。”
“可是,青川師姐她……”
阮瀟被桫欏打斷了:“與你們無關,我會處理的。”
“但是……”
“別多管閑事了。”桫欏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這下阮瀟更生氣了。
氣得她一路回到了暮朝峰,夜里翻來覆去都沒有睡著。
空蕩蕩的屋子里只有滿架的書卷和一盞青燈。月色落在了大開的窗邊,順著欄桿流淌而下,點點銀光在胖頭魚熟睡的池塘里飄蕩。
少女倚在欄邊,百無聊賴地打開了息然留在桌上的一疊信箋。想必是她去黎原峰時才收到的,連信腳沾染的水漬都還沒干。
卻被里面的內容嚇了一跳。
每張信都來自一個不同的仙門,寫的內容很簡單。
第一張:八千零一金銖。
第二張:九千金銖。
第三張:八千五百金銖。
第四張:九千三百金銖。
……
最夸張的是阮瀟手里最后一張,上面赫然寫著:一萬金銖。
落款是霜華宮。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際,系在腰間的傳音鈴響了起來。
阮瀟立刻在識海中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收到信了嗎?”盛云起言簡意賅。
阮瀟抖了抖手里的紙:“……你是說哪一張?”
對面似乎低聲笑了笑,猜到了她的疑惑。
“上個月給霜華宮的那一臺偃甲獸他們很喜歡,因此還想定制一臺。”
但被暮朝峰婉拒了。
并非阮瀟力不能及,而是盛云起故意為之。
原來霜華宮前些日子邀請了一些有名的仙門前去切磋術法,恰好讓他們都見到了那只鳳凰模樣的偃甲獸。
一時之間,失傳已久的偃術重現修真界,在大荒山不知道的地方掀起了一陣洶涌暗潮。
隨后,盛云起利用宴月峰掌握的消息網,隨產品冊告知了各個感興趣的仙門:從今年五月起,此物每月只有一個,可寫密信前來競價,價高者得。
不僅如此,他還放出了消息:霜華宮對下一臺偃甲獸勢在必得。
一時間,原本都在觀望的仙門紛紛按捺不住,哪怕表面不動聲色,暗地里也要來試一試。
阮瀟不懂,但她大為震撼。
“市場經濟,就是供求決定價格。”盛云起斬釘截鐵地說。
阮瀟忍不住罵了一句“老狐貍”,早先只賣給一個門派一臺的時候,他肯定就已經想到了今天。
盛云起略顯失望:“目前的價格還太低了,再等一等吧。”
他還安慰阮瀟:“你要相信偃甲獸值得這個價格。”
“如果我不相信呢?”阮瀟毫無力氣。
“那也沒關系,”他輕描淡寫,“金目礦值得。”
阮瀟略顯不耐煩:“那你都知道了,還問我干什么?”
她語氣莫名有些兇,對面沉默了片刻。
正當阮瀟遲疑之際,盛云起的聲音忽然溫和了下來:“出什么事了?”
“……嗯?”
“你不高興。”他篤定道。
阮瀟小聲嘆了口氣,將今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仔細道來。可她越說便越生氣,白凈的臉頰都紅了起來。
“……這不就是顛倒是非黑白!那個樓知檣變臉比翻書還快,一開始還要帶忍冬去戒律堂,后來又咬定是一場意外。”
識海中,盛云起嘆了口氣:“幸好你沒傻到自作主張跑上前去伸張正義。不然被又被關到思過山去。”
“你才傻呢。”阮瀟沒好氣道。
盛云起不跟她計較,緩緩道:“你那桫欏師姐倒是沒白喊,她瞧得可比你清楚多了,讓你攪進去只會添亂。”
見阮瀟陷入了沉默,盛云起繼續道:“你不覺得,黎原峰從上到下都透著古怪嗎?今日的行徑明顯是想很快結束這件事。有兇手可以怪罪自然好,但是意外更好,畢竟死人開不了口。樓知檣只是想盡快將此事了了,避免傷及黎原峰的聲譽。”
“可是黎原峰這么多弟子,為何除了桫欏師姐,無人敢異議?他們難道沒有一個人認識青川師姐嗎?”
盛云起悠悠道:“世上人皆趨利。好有歌功頌德者,順勢而為罷了。什么對他們好,他們便選擇什么。連樓知檣下結論了,誰還敢有不同的聲音。行尸走肉,魑魅魍魎,都一樣罷了。”
他頓了頓:“你……”
“那怎么辦?”阮瀟問道。
盛云起再次嘆氣,妥協般交代道:“你說那枚傳音符在樓知檣那兒,那就找機會去看看桫欏,或許能拿到手再研究一下。畢竟那是唯一的證據。還有,讓忍冬好好待在宴月峰,不要沒事到處走動。”
“如果他們要處理尸體呢?”
“不會這么快。出了這樣的事,必須先稟明掌門。但是漆奉仍在閉關,這次他也沒說過何時會再出來。你如果有了證據,須得妥善保管……”他停頓了一下,糾正道,“你就交給參寥,讓他來處理。”
阮瀟記在了心里,忽地又發現不對:“那你呢?”
“我這邊還有些事,我們這么多的龍涎草總要找個合適的市場消化一下。至少還要一個月的時間。”
盛云起低笑道:“怎么,你是害怕一個人?”
“我是不習慣沒人啰嗦了這么安靜,”阮瀟強調道,“但過慣了也挺好的,什么竹林風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盛云起道:“沒關系,你抬頭看看。”
阮瀟嘴上不情愿,仍舊不由自主地仰起了臉。
只見黑夜之中掛著璀璨的星河,明滅相生,此起彼伏。
“看見東方七宿了嗎?”低沉的聲音十分溫柔,像是在哄小孩一樣,“還有天樞、天璇、天璣,長庚星也很亮……”
阮瀟被他的聲音弄得暈乎乎的,但在理智的迫使下糾正道:“那是金星,現在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一般叫做啟明星。”
盛云起:“……”
阮瀟渾然不覺有什么不對:“嗯,然后呢?”
“我是說,無論在哪里,我們都能看見一樣的景色,所以你也不用覺得……”
“那可不一定,”阮瀟說著,忽然眼前一亮,語氣透著難以遮掩的驚喜,“暮朝峰竟然有螢火蟲!”
在靠近后山的地方,一群金色的光點不知從哪里飛了出來,穿梭在叢林間。遠遠地望著,如同一片金色的星光,和頭頂更加浩瀚的銀河相互映襯。
她被螢火蟲吸引了目光,沒注意到盛云起自言自語:“時間沒算對么,不該這時候出來啊。也罷,好不容易延長了傳音鈴的使用時間……”
亦沒注意到身后放在床邊的佩月劍亮了。
比暮朝峰更遠的地方,黑色瘴氣從溪水深處緩緩地漂浮了出來。隨著“撲通”一聲,一個人影栽進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