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星河第九(2) 怎的變心變得這樣快?……
荒野之中, 湖泊星羅棋布,漂浮著月光。偶有月色不明之際,亦有星辰閃爍其間。
而在星河最深處, 孤山千丈,是為望星河。
望星河的開山祖師曾云, 此間上無神明, 下無魑魅, 唯有明月清風, 盈虛消長。
此時,星河宗的結界忽開,阮瀟與盛云起通行其中,循著白襄的身影而去。
許是息然提前安排過了,門中之人看見他們兩人通行, 視若無睹, 不曾阻撓。反而是阮瀟頗為好奇地打量著星河宗內形形色色的門人。
有與他們一樣的修行者, 也有濃厚的妖氣, 和不加掩飾的犄角尾巴。彼此之間頗為親厚,相談甚歡。
當然, 也有在吵架的。
比如角落里,一個只有正常人齊腰高的家伙,一頭白發, 綠色的尾巴甩來甩去, 滿腔憤懣:“你憑什么說我寫得不行!”
旁人從他手中搶過了書卷,嘲笑道:“就你這水平還去投奇物研究呢,我看應該去發表一個廢話大全,就你這什么無主之地月滿盈虧的變化觀察——笑死個人了!
“你懂個屁!這可是我花費了數十年攢下的記錄,”那小矮子一面生氣, 又忍不住沮喪,“不過是有點無聊。誰讓修真界就這么一個可以分享的地方。廢話大全就廢話大全好了,你倒是去創一本!
“嘿你還罵起我來了?!”
……
“哎,白襄呢?”一處樓閣水榭的轉角,阮瀟跟丟了人。
就在她張望時,忽聽旁邊一個聲音嬌滴滴嗔道:“這位仙君可是初到此處,需要咱們引路?”
說話的女子唇色豐潤,玲瓏有致,一雙眼睛如春山桃花,瀲滟得很。
盛云起平和道:“勞煩這位仙子了。我和小徒初來乍到,多有叨擾。”
“徒弟?”那女子一襲紅裙,勾人的眼波經過阮瀟時驟然收攏,上上下下地打量著。
阮瀟被她盯得渾身發毛時,盛云起微微側身,擋住了那女子的視線。阮瀟聽見她哼了一聲:“真沒意思,又是嘴上說著師徒,背地里……罷了罷了,要見君上,順著曲橋往里頭走便是了。別怪我沒提醒,君上正忙著呢。”
阮瀟忽然想起了什么,頓足道:“這位仙子,聽聞每年十月第一次滿月之時,望星河的湖水都會退去,但我們一路走來從未見干涸之地。仙子可知是在何處?”
“嗯?”那女子似乎很是疑惑,“我們望星河并未見過干涸。許是你搞錯了吧。”
阮瀟和盛云起對視了一眼,謝過了女子后,著實有些費解。
按盛云起說的,這一條肯定是對的,望星河的湖水必定會在每年十月第一次滿月之時退去,因為息然曾經在此時送過白襄一份大禮。
但問題是,沒有人說過,望星河所見之處,皆是大大小小的湖泊。
“這一個個找過去也不是辦法,”阮瀟略顯頭疼,“不然試試御劍!
可轉念一想,此處皆有薄霧漂浮,真要御劍也看不分明。
“在這兒著急也沒用,直接去問問息然吧。”盛云起說道。
但他們二人都清楚,最差的情況,就是息然也不知道。
這時,先前那個拖著綠色尾巴的白發小矮人經過了他們旁邊,一瘸一拐地罵罵咧咧:“一群庸俗之人,連老夫的辛勤成果都看不懂,還有膽子評判!呸!……哎哎哎別扯我耳朵!”
紅裙女子怒不可遏:“巨蜴,你吐我鞋子上了!”
果然,她那鞋履表面沾了綠色的涎水,黏膩惡心。
“姐姐是我對不住,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巨蜥瞬間認錯,默默地低下了頭顱,十分乖巧。
正在紅裙女子要繼續收拾他時,盛云起撿起了他落在地上的書冊。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跟爪子刨出來似的。盛云起念道:“論月滿盈虧與無主之地湖水潮汐的變化關系——”
阮瀟聞言,湊過來一看,發現這厚厚的書卷記載了整整十年間的數據,雖說都是以文字描述,但也相當翔實。
“這都是你一個人記下來的?”一個人……哦不,是一條蜥蜴每天走訪無主之地無數的湖泊,挨個記下來的。
巨蜥不以為然:“對啊。別看了,你們又是哪里來的,就等著笑話我呢!”
他正試圖將自己的卷冊搶回來,卻不料阮瀟舉到了眼前,任憑他怎么跳都夠不著。
紅裙女子譏笑道:“讓別人笑兩句怎么啦,你又不是含羞草,還會含恨而終不成。”
巨蜥深綠色的鱗片一黑,略顯凸出的眼珠子死瞪著紅裙女子:“士可殺,不可辱!”
他說完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扭頭徑直往山壁上撞去——
“真不錯,有理有據,結論也很能說服人!
巨蜥扒在山巖上的手一停,回過頭時滿眼淚光:“……你剛剛說什么?”
阮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贊許道:“我說,這篇文章寫得很好,能耗費數十年收集這樣的材料也十分令人敬佩。依我看,可以在下一期《奇物研究》做一個專欄,還能加上一段訪談!
“就是這記錄太長了,讀者恐怕沒有興趣每一個字都看,”盛云起建議道,“截取一部分作為樣例就好。”
巨蜥一愣:“你、你們……佩月劍?你們是暮朝峰的人!”
他又搖了搖頭:“我不認識這個女娃子,至于你嘛……倒像是,倒像是上星君那個小徒弟!紅螺姐姐,你說他是不是?”
“我想起來了!”紅裙女子忽然驚叫了一聲,“我就說怎么生得如此熟悉,還以為是我老情人輪回來了。原來是你啊,當年差點以為你要哭死在無主之地了,還以為……怎的變心變得這樣快?”
紅螺這話一出,又改口道:“不過也是,人都走了那么久了,倒也不必為此太過傷悲。想來秦楨城若是能進輪回,必也將這些前塵往事忘得一干二凈!
盛云起不動聲色,了然般笑了笑:“前輩說得是!
阮瀟完全沒聽懂他們這一來二去在說些什么,反而又看了一遍巨蜥的文章,問道:“前輩,據你所言,這湖水潮汐既可觀察,又有規律。那你可知,今日是哪一片湖水會退去?”
巨蜥臉都紅了,還沉浸在要發專欄的喜悅之中,一顆幾百年的老心臟差點要蹦了出來。冷不丁被這么一問,他才稍微冷靜了些。
“我當然知道了,不就是——”巨蜥忽地一愣。
那可是密室啊。怎么能讓兩個外人去本門禁地呢。
阮瀟眨了眨眼,仿佛在說“專欄”,又好像在說“專稿”、“?。
一陣陣回音響徹了巨蜥的腦袋,使他如同漂浮了起來。他咳嗽了一聲,壓低了聲音:“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得快點,根據我的推算,這次的潮落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紅螺一掌拍在了他的腦袋上:“別廢話了。走,姐姐帶你們去!
順著曲折小徑一直向內,穿過了狹窄的巖壁之間,忽見被山體環抱的一處溝壑。湖水尚未完全退去,但已能見露出了周圍黑漆漆的欄桿,如同關押著什么東西的牢房。倘若是,那也是天地之間最大的一處牢房了。
尚未走近,阮瀟耳尖一動,忽聽旁側的竹林間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還伴隨著嬌甜的威脅:“你若再敢,我可就喊人了!
“你……唔,別以為我好欺負。你個騙子!”接下來的聲音仿佛都被風聲吞沒了。
盛云起眉頭一皺,見阮瀟亦是無比警惕,甚至是義憤填膺。他心道不妙,正要拉住阮瀟,卻已經遲了。
“白襄!”清冷的嗓音喊道。
盛云起勸道:“要不算了——”
“你開什么玩笑!”阮瀟動作熟練地一把打開了乾坤袋,將水麒麟偃甲獸倒了出來。因為急切,連帶著禿子胖頭魚都滾了出來。
紅螺一眼瞥去,頓時汗毛豎起,驚恐萬分。
她尚未來得及開口,只聽一聲嘶吼震天響。偃甲獸神氣地甩著尾巴,將巨蜥嚇得心臟驟停。
幾乎是同時,阮瀟忽然反應過來了,愣住:“你是說,她……”
偃甲獸一掌拍向竹林,直接壓斷了一排竹子。
只見一對身影相擁,正親得濃情蜜意,難舍難分。好像與外界隔絕了似的,什么也聽不見。
阮瀟:“……”告辭了。
四個人就這么干瞪著,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看。
過了好半天,白襄垂眼時,忽然發現了端倪,立刻將息然推開,與眾人面面相覷。
息然指尖一動,將結界撤去了。他沒有像之前那樣戴著面具,反而是露出了自己原本的面目,異常軼麗的眉目邊有一小塊鱗片一樣的皮膚。
是憑著那一雙藍色的眼睛,才讓阮瀟認了出來。
難怪了。
這哪里是什么《大荒鐘情訣》,原來白襄拿的劇本是《霸道魔君愛上我》,還附贈了諸如“初戀給我投毒怎么辦”等支線劇情。
阮瀟心下徹悟,不由對盛云起另眼相看。怎么會有人在感情線為主的小說里摳事業線呢?
盛云起也納悶兒了。說好的爽文女主呢,怎么不知不覺就直接滿級,現在只談情說愛了?
“你、你們是來找密室的吧?”白襄不自然地別過臉,“東西都帶了嗎?等會兒別……”
她話音未落,隨著一聲不遠處的悶響,整個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阮瀟的手心里躺著九層宮秘境,上面貼著一片金色的翅形輪廓。
然而,他們都和白襄一樣,連手指都動不了。
阮瀟心道不妙。
只因她聽見了一陣有規律的悶響,似乎是潮水已退的溝壑之下傳來的。
如同沉重的叩門聲,穿過了神識,帶著遠古的威壓而來,令人動彈不得。
……是魔的氣味。
而腳下踩的,正是一個古陣法。
如果現在能說話,盛云起一定會問候《大荒鐘情訣》的作者祖宗十八代。書里是寫了魔域的大門在無主之地,可是沒寫過這破門和這勞什子密室是在一處啊。
其他人不知道,他卻非常清楚。這門后面的可是白襄劇情線里最大的BOSS,在書里也是犧牲了無數人才得以制服它,將它重新封印。
可是很明顯,那道藏在湖水之下的門已經露出了一道縫。
嘰嘰喳喳的聲音愈發吵了起來。
這時,一陣風過。
隨著風動,只見金蟬翼慢慢地離開了玻璃球,漂浮到了虛空里的一只手上。
而九層宮秘境則從阮瀟的手中滑落,滾至了湖心。
“吵死了。”黑霧之中走出的影子正在冷笑。他環顧了一圈,慢悠悠道:“抱魂爐,金蟬翼,蟠龍骨,還差最后一樣——”
麒麟角。
明覺歪著腦袋,看向正摩拳擦掌的水麒麟:“是說的你吧?”
偃甲獸警惕地弓身。
正在此時,他的視線一頓,似乎有些疑惑。
只見阮瀟身側,出現了一頭一模一樣的水麒麟,雙目炯炯,只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72. 星河第九(3) 金子的熔點是什么
擂鼓陣陣, 凜風如刃。
兩頭一模一樣的水麒麟步調一致,如同照鏡子一般,就連爪子拍下時細微的動作都相同。
明覺踩在了干涸的湖底, 小臂上一道血口,正洇出了一縷深黑。他不由挑眉:“想不到還真有親眼見到水麒麟的一天。嗯?不是說早就和上星君一起死在了那場大戰之中嗎?”
“對啊, 本來就是徹底死掉了, ”紅螺雖不能動, 語氣卻毫不客氣, “你想要的麒麟角根本就不存在。”
“是嗎?”明覺微微一笑,轉向了阮瀟,“你說呢?”
一縷疾風擦過了阮瀟的面頰,原本發不出聲音的喉嚨忽然解除了禁制。
“你到底想干什么?”阮瀟厲聲道。
明覺似乎被她逗笑了:“我想的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他慢慢地走了兩步,兩頭水麒麟便立刻護在了阮瀟身前, 猛烈地沖他咆哮, 大有不讓他靠近之意。
“上古神獸訓得跟狗一樣, 真不愧是同塵君的徒弟。我是曾聽說, 上星君在世時養的那頭水麒麟與同塵君極為親厚。不過沒關系,兩個畜牲罷了, 只需要拿到麒麟角,一切都會改變的!
明覺露出了一貫蠱惑性的笑容,掌心的魔氣逐漸生成了一把長劍。
在他逐步靠近時, 無數魔氣隱隱從足下的縫隙中鉆了出來, 逐漸聚攏。
阮瀟聞到了魔特有的氣味。準確地說,是一種難忍的腥味。
身前的兩頭水麒麟猛地撲向了來人,然而這一次卻未能傷及他分毫。只見明覺手中持有一截玄骨,放于唇邊。
喑啞的樂聲如同詛咒,將兩頭水麒麟禁錮在了原地。阮瀟的視線里, 其中一只隱隱露出了掙扎的神色。
半晌,明覺笑了:“蟠龍骨的確是個好東西。龍乃天地最后一位舊神,自然能壓住麒麟!
他慢悠悠地靠近了眾人,嘆了口氣:“也不知該不該說你們傻,現在情勢掌握在我的手里。若是想活命,不如求我一句。念在過去大荒山的同門之誼,我也不會怎么樣!
“頂多,就是殺之前玩一玩!
他停在了白襄身邊,捏著她的下巴,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滿是怒火。
“我待你不好嗎,”他的語氣充滿了疑惑,“我處處護著你,與那些凡人男子無異?赡隳,你是回報我的?這么一個半人半鮫的家伙,也配跟我比?”
他掃了一眼息然,對方越是有怒意,他就越發來了興致。
“白襄,你可真是令我失望!彼髦紫逭f不了話,下手的力道也重了起來。
一抹殷紅從少女的嘴角溢了出來。
“真不好玩。”
明覺冷漠地看著她,如同看著一件能任人擺弄的玩意兒,毫無憐惜。
“住手!”阮瀟和息然同時出聲道。
阮瀟看不見身后的場景,只覺渾身發冷。
與此同時,息然全身筋脈逆行,強行沖破了魔域之門的陣法壓迫,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他每行一步,魔氣便在他的身上劃出一道口子,如同凌遲般。
白襄的眼眸瞬間泛起了淚光,她想朝息然搖頭,卻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
湖底傳來的重鼓又是一擊,將息然生生定在原地,壓得他單膝跪下,手撐在了地面。血一滴一滴地在地面氤氳開來。
明覺的手指從背后按在了白襄的頸上,湊過去嗅了嗅,瞇起了眼睛:“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這似乎激怒了明覺,他咬牙切齒時,手下的力道毫不留情:“我的東西怎么能給別人碰。白襄,你也太不聽話了!
“你放開她!”阮瀟直覺不妙。
盛云起在她身旁,遞了她一個冷靜的眼神。
阮瀟盡量讓自己聽上去平靜:“明覺,你在玄天峰下毒害她,在簋鎮又與九瘴蛇妖沆瀣一氣,在那時你打的主意就要除掉我們吧?就你這樣給息然提鞋都不配。”
身后一片安靜。
但阮瀟聽見了藏在風聲里的腳步。
一聲,一聲,慢慢靠近了自己。
“我都忘了!标幒硢〉男β曎N近時,阮瀟看見盛云起臉色一變。
“阮師妹,你倒是一向干凈得很!
冰涼的鼻息蹭過了頸側,阮瀟一陣惡寒。
他繞到了阮瀟面前,搖了搖頭:“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沒有意思。總是這么正經,是沒有男人會喜歡的!
“不過嘛,我倒是覺得你很有趣,”明覺思索著,輕輕挑眉,語氣浮夸,“可是我又很討厭同塵君,你瞧瞧他道貌岸然的樣子,表面上一副尊貴的模樣,實際里誰知在想些什么!
阮瀟對這一點倒是沒有異議。
這平淡的反應超出了明覺的預期,他不由懷疑起了自己:“阮師妹,你當真是個無情之人啊!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阮瀟趁著他靠近時,扯出了冷淡的笑意,“反派真的會死于話多!
話音剛落,明覺眼神一變。
只聽血肉模糊的一聲悶響,劍鋒從背后捅穿了他的身軀。
他不怒反笑,仰起頭,就跟一只怪物似的。
佩月劍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控制著抽離了他的身體,隨后回到了阮瀟的手中,帶著阮瀟與他扯開了一段距離。
方才息然沖破陣法時給了阮瀟一絲靈感。
為何在望星河的陣法會困住他們,而不是魔?腳下是魔域之門,又是當年上星君以命相擋修繕的結界,必然不會有這樣的失誤。
唯一的可能,是這陣法將他們誤認成了魔,而又將明覺錯認成了人。
“那些商隊的人,都是你殺的吧?”阮瀟質問道。
明覺大大方方地承認:“是又如何?”
“難怪!
他吸食的鮮血尚未消化完全,那起碼是二三十人,與魔氣混合成了一團,自然比他們這區區六人要強——更何況,這六個人里,有三個都不是人。
于是她順藤摸瓜,通過佩月劍將靈力注入了腳下的陣法。
佩月劍亦是上星君親手修補的,自然能和這陣法相認。
然而遺憾的是,這陣法似乎只讓她一個人通行了,其他人仍被困于原地,動彈不得。
她手持佩月劍,立于獵獵風中,一襲白衣清麗出塵。
“阮師妹,我給過你一次機會了!
只聽“錚”地一聲,佩月劍與魔氣化成的刀相撞,黑色霧氣砰然炸裂。
瞬間,湖底的陣法亮了。
阮瀟此時才看見,這封印魔域的結界竟當真是由極其復雜的紋路組成的。這些紋路鋪著薄薄的一層紅色,是血跡。
……是多年前的血跡。
阮瀟看懂了這個結界。
實際上,它是由多種不同類型的符文連接而成。換句話說,印證了阮瀟一直以來的看法。
——符文是一種語言。
結界也只不過是語言的表達形式。
幾乎是一瞬間,識海震顫,與這陣法產生了共鳴。
這個結界的引子是啟動者的靈力,血,還有留在此處的碎魂。足以見多年前上星君決心,九死不悔。
但是,阮瀟總覺得哪里有點奇怪。
像是這個陣法還不夠完整。缺了一個角,可是欠缺的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還沒有壓制住魔域起死回生。
她思索之時,眼神驟然一頓。
只見重新聚成了實體的明覺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忽地撲向了離他最近的一頭水麒麟。
一聲清脆,輕輕松松地就將一只角折了下來。
但顯然,明覺微微一愣。
阮瀟回以了禮貌性的點頭。
沒錯,他手里拿的是比較普通的白玉造成的角。也就是阮瀟親自做的,偃甲獸的角。
本來當時還想用上好的羊脂白玉,考慮一下過于奢侈,還是不浪費材料了。
只見偃甲獸晃了晃尾巴,似乎渾然不覺自己少了根角。倒是它對面的水麒麟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明覺捏緊了玉角,黑霧逐漸纏上了白玉,剎那間震碎為齏粉。
“竟然是贗品。”明覺自嘲般地笑了一聲。
“不過沒關系”,他往湖底中央走去,“有這三樣,也夠了。”
阮瀟死死地握住配月劍,劍尖指向了前方。幾乎是在一瞬間,她和兩頭水麒麟同時發起攻勢,向明覺襲去,企圖奪去他手中的三樣秘寶。
然而同一時間,金蟬翼、抱魂爐和蟠龍骨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金色的環狀,在連接的瞬間掀起了無窮的氣浪,將阮瀟甩在了一旁。
她跌坐在地上,只覺渾身失了力氣,而魔域里的聲音更是如千層浪般打來。
“你到底是從哪兒拿到的蟠龍骨?”
明覺微微勾起唇角:“你猜啊。”
他說著,手指穿破了血肉,竟然硬生生地從自己身上掰下了一根骨頭,笑容陰狠瘋狂:“吾本天地游蕩之魔,亦有遠古血脈!
以此代替麒麟角,又有何不可。
魔氣自他的掌心慢慢地向上,沒入了抱魂爐。
手腕在抖,必定是由于還未完全轉成魔息的血。天地間靈力漸衰,魔氣亦如是。
但沒關系,馬上、馬上這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抱魂爐逐漸翻涌起了熱浪,以魔氣催動,將金蟬翼和蟠龍骨融毀其中。那爐身在半空中顫動,似乎馬上就要爆炸了一般。
此時,在阮瀟的眼里,明覺還有抱魂爐都處于陣法的中央,即是魔域之門的正上方。熱浪自中心而來,一層疊著一層。
不行,這溫度逐漸升高,非得將肉身也熔化了。
陣法,陣法……沿著紋路而來的熱浪似乎帶著某種規律。
阮瀟一怔,識海里的一處如同提醒一般,令她一顫。
沒錯,上星君并沒有完完全全地結束這個結界封印。
……她還差了最后一步。
阮瀟手心里躺著那枚九層宮秘境。里頭似乎正是漫天大雪。
那就賭一把!
只見阮瀟振力向前,腳尖借了佩月劍的力,向明覺發起了最后的攻勢。
黑霧驟然散開,令她懸浮在了空中,然后猛地將她拍向了地面——層層鋸齒自地面而生蒙著穿透她的胸膛。
就在失去重心時,一個人從后方抱住了她,有力的小臂環住了她的腰,將她硬生生扯離了鋸齒叢生的地方。
而盛云起的袖袍碎開,手臂血肉模糊。
阮瀟攥著他的手,落入了安撫性的眼神里。
就在明覺一刀劈來之時,一道劍光飛來。白襄持著逍遙劍,與息然并肩而立。
很明顯,明覺怒意更甚,魔氣上涌,在抱魂爐的熱浪中翻滾。
“你這么有本事,怎么不干脆殺了我?”白襄冷笑了一聲。
說罷,黑氣立刻朝她撲去,與她和息然打成了一團。霎時間,地動山搖。碎石從周遭的山壁滾落,大有天崩地裂之勢。
白襄與息然越是默契,明覺的戾氣便越是集結。
白色的劍光穿過了魔息,每一次,都能將黑霧吞噬掉一絲。
與此同時,白襄與阮瀟對視了一眼,微微頷首。
正是這一個眼神,令明覺意識到了不對。他立刻掉轉過頭,然而已經遲了。
只見盛云起輕輕一抬手,裝著九層宮秘境的玻璃球便劃出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落入了抱魂爐中。
動作熟練之中透著一絲荒謬。
隨后,盛云起風輕云淡地將受傷的手臂舉到阮瀟眼前。
阮瀟握著他的手,眼神越過肩膀落在了抱魂爐上。
“你剛說,這個爐子有一千多度,應該沒錯吧?”
盛云起略顯不滿:“《大荒鐘情訣》有載,魂魄的熔點是一千零七十度,足足比金子的熔點高了六度。”
他話音剛落,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只見少女主動抱住了他,臉貼在他的胸口,雙手緊緊地在身后交握。
深邃的眸中閃過一絲得意,表面上還要故作姿態:“倒也不必這么心急,反正……”
“你說什么呢?”阮瀟仰起頭,懵懂之中透著股狡黠。
然而很快,她就被盛云起身后的景象吸引住了目光。
抱魂爐裂成了碎片,層層金色從抱魂爐中翻涌了出來,如同巨浪一般,要以山呼海嘯之勢將這天地填平。
一層薄薄的屏障將二人包裹住,帶離了地面。
“不,怎么會……”明覺喃喃道。
可是他已經沒有說出下一個字的機會了。
片刻之間,明覺連同著秘寶、陣法和魔域的擂鼓一并被熔化的純金吞沒了。湖底如同重鑄,被死死地壓住了,連一絲喘息都不可能存在。
一只玻璃球隨著金浪漂浮,很快,隨著水波漸平,它成為了其上唯一沒有被熔化的東西。
73. 星河第九(4) 門都被你焊死了……
天地間一片沉寂, 風聲、樹影、山巖,目之所及,皆在塵埃中靜了下來。
盈盈月色淌在了金色的湖底, 又被厚重的云層逐漸遮去。
阮瀟吸了吸鼻子,忍不住一把推開盛云起, 咳嗽了兩聲。
“這什么東西燒糊了呀!”紅螺捂著嘴, 將方才跳上了自己肩頭的巨蜥推了下去。
巨蜥小心地踮著腳尖, 察覺到地面地溫度并不滾燙之后, 才放心地松開了抱著尾巴的手。然而尾巴一掃,尖端碰觸到湖面,登時“滋”地一聲,疼得他瘋狂跳腳。
息然溫柔地擁著白襄,輕聲道:“那是魔湮滅時的氣味!
就跟燒焦了一樣, 連灰都不剩。
紅螺笑道:“君上說得是。我就說怎么有些熟悉呢, 原來是幾十年前聞到過。那還是當年上星君的時候呢!
躺在湖底的玻璃珠子一溜煙兒滾到了阮瀟跟前, 被毛絨絨的爪子一把摁住。
水麒麟好奇地打量著, 甚至還試探地舔了舔。那玻璃里頭,似乎有個小人兒在敲著墻壁說些什么。
就在水麒麟要嗷嗚一口吞下之時, 被阮瀟抓住了額上的角,硬生生從它嘴里拿了出來。
只聽小刀拖長了聲音抱怨道:“好熱啊,你們那兒不會要毀滅了吧?”
“方才讓你出來你又不動, 沒被熱死吧?”阮瀟仔細端詳了一番。
小刀抱著手, 自暴自棄地癱坐在城樓上,看起來也沒什么大礙。
阮瀟將玻璃珠子裝回了乾坤袋,和仍舊對九層宮秘境無比垂涎的水麒麟對上了視線。
麒麟獸猙獰的面目此刻竟然透著一股憨氣。
盛云起慢悠悠地嘆了一聲。到嘴的魚肉跑了,真是有些遺憾吶。這家伙若曾是上星君的坐騎,現在都指不定什么年紀了。
嘖?隙ú缓贸粤。
水麒麟被他盯得哆嗦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阮瀟幾分。
“這當真是水麒麟?”白襄甜潤的嗓音傳來,撲到了毛絨絨的異獸身上蹭了蹭。
水麒麟還想退,但紅螺和巨蜥立刻將它圍住,上下其手。它可憐巴巴地往阮瀟身上拱了拱。
阮瀟攤開手,示意它自求多福。
偃甲獸也蹭了過來,乖巧地趴坐在了地上。只是可惜了那塊白玉,如今只剩下一只角孤零零地立在腦袋上。
阮瀟撫摸了一番,將它引給了息然。
“這部分我再來修,或者你下次看望白襄時帶到大荒山吧。”阮瀟笑道。
“無妨,”息然如今長高了不少,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連說話的語氣都比過去要成熟了許多,“就這樣也很好!
“對了,你們想要找的東西是那個吧?”
阮瀟和盛云起循著他的指示,發現熔化的黃金并未填滿湖底所有的空隙。更準確地說,是沉重的黃金將整個湖底往下壓了一部分,露出了東南角的一截欄桿。
欄桿后側的角落里,原本的墻面早已不在,只有一只漆紅的盒子躺在里頭-
“這位客官,咱們這東西名為冰肌玉膚丸,可保容顏永駐,貌若天仙——”扭著腰肢的鶴族女子美目盼兮,拉著經過的客人衣袖。
饒是這幾日在各族妖怪的調戲下,陳凡挈已經習慣了些,此刻亦不由面上泛紅。他清了清嗓子,問道:“那比之大荒山的美容養顏丹如何?”
鶴族女子一聽,臉色頓時冷了,語氣疏離:“你看便是,提別人的東西做什么!
隨后扭過頭,又忙著招呼別的人。
陳凡挈摸不著頭腦,在展銷會來來往往的人族和妖族中新奇地左右環顧。好不容易他才停下了腳步,目光落在了一個武器攤處,那一雙招風耳的老板正與面前的女子相談甚歡。
“桫欏師姐!”他大喊了一聲,興高采烈地沖了過去。
武器攤對面,白襄挑了一只血紅的玉佩,沒有理會叨叨的狐族青年,將玉佩系在了息然腰間。
忍冬和若若則盡職盡責地守在了分給大荒山的地方,既要給有興趣的顧客介紹偃甲獸,還要發一本最新的《奇物研究》,忙得不可開交。
預先備好用來放訂單的臺上竟還多了幾份刊物稿件。
盛云起遠遠地看著,心滿意足。側頭時,見身旁的少女似乎仍舊在想心事。她捏著腰間的乾坤袋,生怕丟了,里頭可裝著他們這一趟最重要的東西。
相比之下,盛云起云淡風輕。
“怎么還不滿意?”他撥開了阮瀟額前凌亂的發絲。
阮瀟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情景中,這才回過神,語氣十分懷疑:“我們真的打贏boss了?魔族不會再復出了吧?可是按你說的,現在沒有boss了,那白襄怎么辦?”
盛云起被她問得一愣,無奈地笑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門都被你焊死了,還想這個做什么。”
“同塵君!”忍冬急急地將他們倆拉到了大荒山的展位上。
此時,這展位邊已聚了不少人,其中有各家仙門的弟子,亦有妖族中人。
只見剛剛好全的白維正在與一只有鹿角特征的精怪爭論。
“大荒山的劍穗哪里比得上我們清陽谷的?這不過就是他們用來督促弟子勤加練習的工具罷了,我們清陽谷的劍穗可是有雪蠶絲的,能助人修行!
那鹿妖翻開了《奇物研究》,指著上面的一篇文章道:“你看這兒,人家都說了,雪蠶絲對修煉毫無功效,不過嘛數量多到用來做衣服的話,夏天倒是會涼快不少!
人群中頓時爆發了一陣哄笑。
白維紅著臉,底氣頓時就弱了下去:“他們說沒有就沒有么,這可是我們清陽谷研究了多年才得出的,不能只信他們一家之言!
“喏,我這兒的《怪物研究》上也得出了差不多的結論!币粋陌生的仙門弟子道。
忍冬湊過去瞄了一眼。
“《怪物研究》嘛,就是我們幾個小門小派自己編撰的刊物,”那位修士擺手道,“但絕不是抄襲《奇物研究》,你們看,我們發表的東西也不一樣。雖然說,資金有限,研究之課題亦不是特別新鮮,但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圍觀的人里有人立刻指出:“這不就是蹭熱度的盜版?同塵君,你說是不是?”
那修士抬臉一見,同塵君正笑盈盈地站在面前,立刻行了個禮,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然而他卻聽見對方說:“非也。制作刊物乃是自由,分享自己的發現亦是有益之舉。瀟瀟,你說是不是?”
低沉的嗓音帶笑,一聲“瀟瀟”聽在眾人耳朵里,倒顯出了幾分寵溺的意味。
阮瀟頓時頰上發燙,也不看他,只道:“《奇物研究》上發表的刊文初衷是有此興趣者分享和討論,事物的本質難以琢磨,也常有變化,因此只是一家之言,不能說所有的結論都是絕對正確的。更不能在看之前就定論《怪物研究》的發現要差一些。”
“知識本來就是沒有界限的,更談不上只有特定的人說的才是最正確的。制作這樣的《刊物》若能讓大家平日里都更加留心周圍的事物、注意觀察規律,那才是極好的。”
捧著《怪物研究》的那名修士渾身一震,長舒了一口氣,不由露出了更加敬佩的眼神。
“對了,近日修真界學術委員會正在廣募課題,諸位若是有興趣,不妨簡單寫一頁紙,申請的研究資金從一萬金銖到五百萬金銖不等。”
旁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人眼睛發亮,立刻來了興趣:“五百萬?”
盛云起慢悠悠地點頭:“你沒聽錯,最高額度就是五百萬。不過要求也甚為嚴格,公平起見,是由學術委員會的成員投票決定的。”
他淡淡一瞥,補充道:“《怪物研究》或者是任何其他刊物相關的內容都可以,當然了,研究結果會優先發表在《奇物研究》上!
四下七嘴八舌,不是在思考怎么花這個錢,就是在琢磨到底哪個點子好。
白維此時有些繃不住了,語氣發虛地酸道:“那又如何,還不是為了最后賣東西給顧客,好賺更多的錢。大家都是賣東西,怎么大荒山就要高貴一些。還說什么,說我們清陽谷賣的劍穗拉低了整個修真界的水平。說得那么冠冕堂皇,不就是在排除異己。”
他一邊說,視線往一旁瞧去。
盛云起盯著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后方一個捏著手杖的男子。然而那男子身軀高大,氣度非凡,就算刻意易容過也能看出軒昂氣宇。
似是注意到了盛云起的眼神,那男子仍舊一動不動。
盛云起微微勾起唇角,沒有多話。
不等其他人發話,那先前與他爭論的鹿妖便頭一個反對:“人家都說了,刊物是為了分享知識,才不是為了賣錢。若照你說的,那干嘛不直接將今天展銷會的東西印在書冊上,還非要挑幾個與研究相關的放在附贈的子刊上?”
白維被他懟得半天說不出話,“反正”了半天,也沒個完整的句子。
最終,他訕訕道:“大家都是顧客,你買你的,我買我的,不必刻意抹黑彼此。”
“這位小友說得不錯,和平相處才是生財之道!笔⒃破鹩朴频馈
白維立刻接上了話,不甘示弱:“你們看,同塵君都這么說了,賺錢才是最重要的事,這才能讓我們也當顧客去買人家的東西!
“此言差矣。”
阮瀟本還在想事,被盛云起這么斬釘截鐵的一句喚醒了般。
仙君的眸如潑墨,眉目似畫,溫潤而平和。
“修真界三千仙門,從未聽聞有人稱別人是顧客。我們只是修真者罷了,”他語氣溫和,卻是不容置疑,“世間有修真者,有凡人,亦有神魔鬼怪,這是所求之道賦予我們的身份,是差異之處!
而“顧客”則好像將所有人都放在了平等位置。
仿佛在說,若你買了這樣東西,是妖是鬼還是人都是一樣的。
而事實上,阮瀟深知,這是強行抹平了存在的不平等。
她輕輕挑眉。
這人談錢的時候一副無可厚非、來去自如的模樣,講起世間道理時亦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
盛云起緩緩道:“如果作為一個修行者,將自己看作顧客,那所修的道是何物,難不成還有金銀之道?若真如此,恐怕是有一個誤解。世上金銀萬千,看上去可以幫助你度過一時的難關,而實際上,你所修的道、所求的世界真想大義,至少和你想買的東西一樣重要。而這些,正是付你傭金、賣你的東西的人想要看到的。”
“他們可以潛移默化地改變你修的道,讓你在所有的時間和空間里疲于奔命!
他環顧了一圈人群,輕聲笑道:“展銷會也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想讓大家找到需要的東西,或者說,幫助各位找到能夠更快解決麻煩的方法!
也正因如此,每一次偃甲獸的拍賣上,都會寫明不接受分次付款,也完全按照仙門的喜好定制——把合適的東西以他們希望的價格送到合適的人手里。
僅此而已。
人群沉默了片刻,頓時掌聲雷動,歡呼雀躍。白維怔在了原地。而人群邊緣處,撐著手杖的男子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盛云起嘆了口氣,他已經足夠委婉了。
但有些話,只能說給能聽懂的人罷了。
74. 星河第九(5) 開鎖
修真界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展銷會仍舊在順利推進。沸沸揚揚的聲響穿過無主之地的湖畔, 一直到了星河宗的宴會。
酒杯里映著阮瀟嫣紅的眼尾,比起平日里的一貫冷靜,平添了幾分嬌艷。
她醉醺醺地趴在小桌臺上, 聽見周圍的人在相互敬酒,只覺得無比吵鬧。
“……喲, 阮仙君這是不太行了?”好像是紅螺的聲音。
話音未落, “啪”地一聲。阮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直勾勾地看向紅螺, 盯得她直發怵。
她端端正正地拿起了酒杯,瞧了一眼發現杯子空了,于是隨意拽過了身側雪白的衣袖,搶了對方的酒。
“我還……能喝。”
她捏著純銀的小酒杯,正抬高了手, 然而從半空中往嘴里倒了半天, 也沒沾到一滴。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很是不解。
她扭過頭, 發現盛云起也很困惑。
殊不知盛云起困惑的是,她搶了自己的手帕不知在仔細端詳些什么。良久, 白皙的手指捏著帕子捂到了臉上,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奇怪,怎么還有點軟。
有點像在啃骨頭。
疼得盛云起眉心一蹙。
細長的手指隔著帕子被阮瀟沒輕沒重地咬著。片刻后, 少女懵懵懂懂地抬起頭, 嫌棄道:“不好吃!
盛云起:“……”
她說話時聲音極輕,醉態透著股憨直,與平日里的清冷模樣判若兩人。
“阮仙君,我再敬你一杯!饼R約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笑嘻嘻地舉著杯子。
阮瀟正要接, 被盛云起一把攔住了。
他的動作霸道而有力,絲毫不許反抗。
下一秒,阮瀟感覺自己整個人輕飄飄地,雙腳也離了地。
可惡……壞人!
盛云起不顧她的掙扎,抱著她走遠了。
望著二人的背影,巨蜥嘀咕道:“同塵君這小子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紅螺瞧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許是當年傷心過度,脫胎換骨了罷。那孩子,也是個可憐人。”
漂浮著荷葉的水面閃爍著微光,夕色順著山壁淌到了支開的窗前。
阮瀟睡得迷迷糊糊的,過了一會兒,好像有什么涼冰冰的搭在了額頭上。
很舒服。
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強撐著睜開了眼睛。
落入視野的是一塵不染的衣袍,隨即,目光瞧向了窗外。陡峭的山壁上赫然有一處亭子,明明是初秋,亭上卻覆有白雪。此時如同盛著夕陽,云影徘徊,流光飛旋。
“那是什么?”她好像清醒了一些,模糊地問道。察覺到自己靠著一片溫暖,有一絲下意識的推拒,但很快就放棄了。
“歸云亭。”上方傳來的聲音如同一片羽毛,落在了長睫上。
“好像在哪里見過!
盛云起將茶水端給了枕在腿上的少女,慢悠悠道:“書閣的卷軸上有記載,幾百年前,大荒山還屬昆侖一脈,諸峰之中,以遙宮舊神為首。最巍峨的那座雪山深處乃是遙宮所在,原名有靈峰,上有一處亭臺,長年積雪,名為歸云。后來,昆侖山毀,有靈峰化為廢墟,歸云亭也不復存在!
“想不到,竟還能在魔宗一見。”
他不免惋惜,垂眸時發現阮瀟揉搓著白色袖袍上勾邊的圖樣。正是萬里流云,杳無歸期。
“大荒山夏天也沒有雪了,”少女仰頭看他,醒酒茶還沒怎么生效,手指指著天花板,語氣堅定,“全球變暖!
盛云起還沒來得及開口,阮瀟撐著他的腿坐了起來,困惑道:“這么說也不夠準確,氣候一直都在波動變化,變暖只是當下的趨勢。區別在于,有人認為是異,F象,有人認為是正常調節,而真正讓人在意的只有這件事會帶來的影響……他們也不關心我們的世界,只關心自己而已!
說著說著,她的目光又落到了盛云起胸前。雪白的衣襟有點亂,也不知是被誰扯到了,露出了一截鎖骨。
盛云起不動聲色地拉上了衣衫,在阮瀟的注視下不自然地挪開眼。
忽然,少女溫熱的手指掰正了他的臉,極為困惑地問:“你是不是……”
盛云起抓住了她的手腕,面前那雙黑漆漆的眸子眨了又眨,像睫羽刮蹭在心尖上,很癢。天色昏暗,拉長的樹影遮住了他的神情。于是他沉了聲音,略顯侵略性的俯身,靠近了阮瀟。
“是什么?”
阮瀟微微皺眉,潛意識察覺到的危險令她往后扯開了一段距離,然而語氣極為正直:“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盛云起一怔,差點被氣笑了。
他緊緊地扣住了少女的手腕,將她帶近了一些。
原本借了醉意的眸子此時竟然逐漸清明了起來。
鼻尖湊近了,剛要貼到時,盛云起低聲笑道:“恭喜!
阮瀟不解。
盛云起道:“你終于不瞎了!
正在此時,窗外忽然傳來了敲鑼打鼓般的交談聲:“對啊,那個明覺就是殺害商隊的兇手,現在已經灰飛煙滅了,下輩子都不可能出現……”
阮瀟一愣,忽然抓緊了盛云起,在對方意味深長的眼神中想起了重要的事。
“明覺……對,明覺他到底是怎么拿到了蟠龍骨?還有那些商隊就像是故意被引到了溪水邊,專門喂給他的一樣!
盛云起微微皺眉。
阮瀟努力抓住了一條隱約的線索,冷靜道:“不對,是有人在幫他。”
一股涼意竄上了心頭,她不由盯著擱在旁邊的乾坤袋。
那里面裝的,正是大荒星塵術。
她拍著腦袋,手指忽然一動。
“糟了。你給我的借玉令不見了。”-
五日后,一柄長劍抵在了阮瀟的頸部,押著她進入了位于鏡湖之下的牢房。
后邊陸陸續續押著十余人,統統被粗暴地丟了進去。
這水下的牢房漆黑陰冷,被鐵欄分成了無數的洞穴,一眼望去,如同蜂巢一般。
“寧師兄!”阮瀟喚了一聲。
負責羈押她的人頓了兩秒,似乎在思索著這個名字。但未經掙扎,便毫無表情地將鐵門鎖了起來。
他轉身之前,看見隔壁牢房里的同塵君正背靠墻面,閉著眼睛盤腿打坐。
阮瀟抓著門口的鎖,叫了盛云起一聲。
“別白費力氣了,”陳凡挈從對面二層的牢房望向下面,搖頭道,“這是百煉鋼打造的鎖,無法拆解,也用不了靈力?傊,沒有鑰匙是開不了的。”
他下面的牢房里關著桫欏,亦是抱著手,毫無力氣地躺坐著。若若、忍冬、還有白襄一個未差地排開。
再遠一點的地方,阮瀟瞧見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秦安時正抓著欄桿,臉都貼了上來。只是已經被關了好些天,他的聲音虛弱:“師侄,你們怎么也進來了?”
“秦師叔,別說了,”陳凡挈欲哭無淚,“我們剛走到山下,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給繳了械。玄天峰這幫家伙怎么還玩陰的,竟然在鏡村布了鎖靈陣!
鎖靈陣,以靈力注入鈴鐺,布在四方,凡踏入者皆無法用靈力反抗。
此術本是用來收妖的。
整個大荒山內,只有玄天峰一門的弟子擅長此陣法。
秦安時噎了一瞬,氣憤難耐,撞得鎖鏈一陣狂響:“他們是不是瘋了,啊?漆奉不會走火入魔了吧,還說出什么要大荒山飛升之類的狗屁話!參寥那小子連個鬼影都找不到了。喂,同塵君,好歹你們三個同出一門,你不會跟他們是一伙的吧?”
阮瀟聽著奇怪。
他們被抓進來時,所用的罪名是“勾結魔域”,哪怕再三辯證他們已經封印了魔域之門,也沒有人相信。
但從頭到尾,領著人的只有寧徵,說是奉了掌門之令。至于漆奉本,他們連影子都沒有見過。
“省點說話的力氣吧。他們倒是才進來,我們都已經被關了整整十二天了。還吃了散魂丹,一點靈力都使不出來!苯褡尯敛豢蜌獾。
她黑著臉,一想到散魂丹還是自己發明出來的玩意兒,心中更是一口惡氣。
歐泉子沉重地嘆了口氣,惶惶然:“人心不古啊!
此起彼伏的唉嘆聲在漆黑的石壁間回蕩。
趁著他們說話的時候,阮瀟數了數,竟有二三十位大宗師被關在了此處。
“余下弟子中,除了臨陣倒戈的,基本都被關在了玄天峰下的蓮花陣中。也不知道漆奉到底想如何!鼻匕矔r道。
按日子來算,盛云起剛一離開大荒山,他們就已經被抓了。
秦安時扭過頭道:“居長老,你來的時間短,還撐得住吧?”
阮瀟一愣,只聽一個渾厚冷漠的聲音道:“多謝秦宗師關心,我沒有大礙!
“居長老不是也去了無主之地嗎?何時來的大荒山?”阮瀟脫口而出。
居一楓沉默了片刻,沒想到被她當眾揭穿。但想來其他人也不知其中緣故,他清了清嗓子,平穩道:“五日前我就離開了無主之地,本想順路來拜訪漆掌門,不料一時走錯了路,竟遭到了如此待遇。”
“居長老這是何意?”今讓奇怪道。
阮瀟靠在欄桿邊,取下了發釵,用尖端插入了鎖孔中,衡量一下深淺。
居一楓咳嗽了兩聲,斟酌著用詞:“我誤入了東南一峰,正在結界外徘徊。不料,竟看到了百余名弟子正在鑿山,似乎是想挖出些什么!
“走錯路”是假的,但恰巧碰見倒是真的。
只聽忍冬脆生生道:“居長老是去了暮朝峰還是宴月峰?”
居一楓面無表情地回答:“我見結界周遭有一種特殊的白色花蕊,長于陰濕之處!
答案不言自明。
阮瀟微微一怔。……漆奉率人在暮朝峰挖山?
挖的必定是后山的金目礦。
千頭萬緒錯綜復雜,如一團亂麻,一時之間越理越亂。
她一邊想著,藏在乾坤袋中的九層宮秘境便滾了出來。里頭裝著的少年用刀尖碰了碰透明的外壁,劃出了極為聒噪難忍的聲音。
她揉著手心里一小塊堅硬的金目礦石,將它丟進了九層宮秘境里。
沒一會兒,小刀便蹦了出來,用碗裝著一團熔化了的礦物。阮瀟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趁著尚未完全凝結成固體的時候,全部塞入了鎖孔里。
居一楓藏著怒意:“漆奉有本事就讓我死在這兒,看他怎么跟全天下交代!他就是來請我,我也不出去!”
只聽輕微一聲“喀嚓”,阮瀟這邊的鎖開了。
75. 星河第九(6) 握住自己的手溫厚有力……
水牢窄窄的長廊里燃起了一排火把, 還有火堆在潮濕的地面亮著。木頭架起了一只吊鍋,正汩汩地冒著熱氣兒。
水里煮的是鳳角花、仙靈草、無蕊花,還有幾株龍涎草。
被問到這龍涎草是哪里來的時候, 盛云起低調道:“從前門中發放的,暫時還未食用!
歐泉子不由露出了極其佩服的神情:“同塵君真是犧牲良多。今日同塵君與阮瀟小友之恩, 實屬沒齒難忘!
“言重了, ”盛云起舀了一勺湯, 盛入碗中, “此湯有解毒之效,或許對散魂丹有些作用!
阮瀟托著腦袋,食材的確是她裝的。但她實在想不明白盛云起到底什么時候把這一堆鍋碗瓢盆塞入乾坤袋的。
總不會他早就盤算著要野炊吧。
“哎呀,這個湯還挺香的,你們誰那兒有鹽?”秦安時問了一句。
顯然, 沒有人帶了。
小刀拿出了一只小瓶子, 遞給了他。
“多謝這位……小友, ”秦安時瞧見這少年一身輕甲, 還有一把生銹的彎刀,笑道, “等出了這鬼地方,你到我門中隨便挑一把趁手的兵器!
歐泉子卻頓時眼前一亮,趕忙湊上前去:“老秦, 你這狗眼不識貨。瞧這鋒刃, 還有劍柄……嘖,這絕對是一把極品!
“小子,你借我看看!
小刀乖巧又懵懂,將東西給了他。
歐泉子細細凝視了一番,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瓶子, 倒出了少許粉末,再用帕子輕輕一抹。
頓時,銹跡皆消。在搖曳的火光里,雪亮如昨。
“雖不知是哪位前輩的作品,但的確是一把上品。你須小心愛護才是。”歐泉子將彎刀交還與他。
一旁,若若正忙著分發湯碗,雪白的湯汁濃稠,令人垂涎。
等輪到居一楓時,他不免神情復雜。
想他原本是來找麻煩的,如今卻不得不坐在此處,還要食嗟來之物,一張老臉不知該往哪兒擱。
他端著湯碗,側過頭瞧見阮瀟正鋪開了大荒山的地圖,跪坐在地上認真地標注著方位。盛云起正耐心地哄著,一湯匙一湯匙地喂。青年神情柔和,眸中近乎寵溺。
居一楓哽在了原地,一時不知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他活到這個歲數,名利、錢財、甚至于他求的道,都已盡如人意。如今最在意的就是面子。
《奇物研究》一事令他失了顏面,一時氣火攻心,不擇手段。此時想來,亦是過于幼稚。
罷了,還與小輩們爭什么。
等改日督促著成偃那小子好生學著,別被后來者趕超,只配給人家提鞋。
想到那不爭氣的東西,居一楓重重地嘆了口氣。
“居長老,味道可還行?”盛云起笑瞇瞇地問道。
居一楓高傲地抬起頭,然后極不愿意承認似的輕輕一點,隨即端著湯碗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噗——”
……燙死個人!
居一楓捕捉到了對面那一絲狡黠,惡狠狠地在心里收回了方才的話。
過了一會兒,他咬到了鳳角花。這花肉脆生生的,極富口感。
周身也逐漸熱了起來,原本被桎梏的靈力漸漸回轉到了掌心。
……倒是還行。
阮瀟專心致志地撲在了地圖上,將各位宗師指出的重要地點都標注了一番。
看起來,漆奉似乎是在找什么東西。在他麾下的弟子幾乎是將每個山門都挖了一遍,聽話的倒還好說,軟禁在自己的山頭。至于其他不聽話的,便全都關押到了此處和蓮花陣中。
但是,按宗師們的說法,漆奉在暮朝峰派出的弟子和停留的時間都是最長的。在此之后,連宴月峰看都沒看,便將人統統帶走了。
很有可能,金目礦就是他們要找的東西。
而漆奉手上的弟子恐怕有幾千人之多,其中還不乏像寧徵這樣被控制了心神的首徒。如今這牢房里的宗師們各個摩拳擦掌,可還要顧及蓮花陣中的弟子們。
若是盲目硬來,也并無太大勝算。
她將鏡湖所在之地圈了出來。
此處位于禁地之下,雖說在大荒山中確是無人造訪之地——就算有外來仙門出手營救,也多半找不到他們,最終的結局不是餓死便是就地成仙,但是,對于阮瀟來說,卻正中下懷。
她本來就要帶著大荒星辰術來找秦禎城。
現在的問題是,鐵欄的鎖容易破除,但最外層的那扇大門是由玄鐵打造而成,且門閂在外部,完全不能從里面打開。
三個時辰后,一陣腳步聲在水牢外響起。
隨著巨響,一行持劍的大荒山弟子走了進來。
水牢中一片寂靜,地上木柴的殘渣早已被水浸濕,角落里的火把也已經熄滅了。
“奇怪,我怎么聞到了一股香味!逼渲幸粋弟子摸了摸肚子,莫名饞了起來。
“孟師姐,幸好咱們只帶一個人。若要將他們全都帶到蓮花陣,這么多大宗師都放出來,咱們……咱們就算當時喂了散魂丹,若忽然出了什么意外也撐不住啊!
“你笨死了,不會一個一個押著嗎?”
“魚兆,閉嘴!
孟久久面無表情地往最深處走去,蜂巢似的石壁上,一個又一個小窟窿里,關著往日里最為頤指氣使的大宗師們。此刻皆如喪家之犬,蜷縮成一團。
那名為魚兆的弟子跟隨在孟久久身后,走著走著腳下一頓。
“謝長老?”
孟久久微抬下巴,指示他開了牢門。
身后一眾弟子安靜地站在原地。
魚兆懶洋洋地等在一旁,待謝長坤剛一出來,便一腳踹了上去。嘴里還罵道:“老東西,還不走快點,這么慢吞吞的連投胎怕是都趕不上!
“……你!”謝長坤氣得發抖,正欲發作,卻又硬生生地壓了下來。
魚兆仰起臉,毫不害怕:“怎么,現在靈力都沒有了,還能算得上是乾南峰的長老?也罷,你這樣的就應該呆在蓮花陣中,為大荒山的飛升作出一份貢獻!
謝長坤沉著臉色,等他羞辱夠了,才厲聲道:“你們究竟想在蓮花陣中干什么?”
“掌門大人早已參透天機。蓮花陣下有玄武,加之修為高深者一并作引,啟動蓮花陣,便能使大荒山重歸昆侖神位。”魚兆倒是不藏著掖著,語氣十分傲慢。
謝長坤難以置信:“荒唐!諸神皆死,蓮花陣已廢,何處有天機可言!”
“你這老東西懂什么,若非如此,你這修為也不會十年八載毫無精進。”魚兆一副瞧不起的模樣。
謝長坤套著鎖鏈的手顫巍巍地指著他:“蓮花陣乃聚靈吞噬之陣,你道你的同門被抓在那里是為何?你身為大荒山弟子,不尊師重道,還如此漠視同僚,成何體統!”
“這是他們自作自受,看不清楚形勢,關我什么事!濒~兆說罷,又狠狠推了他一把。
謝長坤趔趄了兩步,背對著他站穩了腳步,隨即不動了。
魚兆惱火不已,再推了一把,卻發現謝長坤并沒有動靜。
“老東西,靠……我、我怎么動不了了!濒~兆驚恐地想要摸自己的臉,卻連手指都僵硬住了。
他正面相對的那幾十名弟子全都被定在了原地。
孟久久站在一旁,保持著抬頭的姿勢。冷靜的眸中映出了鐵欄后精神抖擻的宗師們。
一聲悶響,謝長坤狠狠地踹在了魚兆身上。他手指一勾,木杖又打向了魚兆的雙腿。
“不肖子孫!欺師滅祖!該打!”
“謝長老慢點慢點。”等他出了氣,忍冬和陳凡挈一把攔住了。
陳凡挈義正言辭:“謝長老,孩子還小,犯錯是正常的,F在正是危急關頭,可不能跟自己人起沖突。”
魚兆忍著疼,額上青筋暴起,實在想罵一句“你他娘的放屁”,方才可不就是陳師兄本人站在旁邊興高采烈地看戲。
謝長坤的木杖指著他:“等此事一了,再與你算賬!”
關押在此處的所有人都出來后,今讓提議道:“何不趁現在直接去找漆奉算賬!”
“師叔莫及,”孟久久開口道,“如今大荒山守衛森嚴,數千弟子的性命都在師尊手中。若貿然行動恐怕會釀成大禍!
今讓盯著她:“我們如何信你?”
孟久久眸中略顯濕潤:“師叔不必信我。只是師尊早已在我等體內種下了蠱蟲,隨時會暴斃身亡。因而,眾位弟子不得不假意聽令于他。還有,寧師兄他……因他不愿,師尊已將他的神識封印,還望各位宗師不要怪罪于他。”
她話語真摯,提及寧徵時更是一腔不忍。
阮瀟嘆了口氣,揭開了定住她的力道。
孟久久捂著胸口咳嗽了一陣,嘴角隱隱有血跡淌出。
“你須得將玄天峰的情況如實告知!
她無懼地對上阮瀟的視線,將目前玄天峰的布防如實告訴了在場眾人。
“那漆奉可有說他將如何啟動蓮花陣?”歐泉子問道。
孟久久搖頭:“蓮花陣已廢,但師尊……他看起來志在必得。只說,明日子時,天將有異象,屆時……方可成事!
歐泉子思忖了片刻,握緊了拳:“為今之計,我等便分成兩路,一部分跟隨你前去蓮花陣一探虛實,剩下的就留在外頭接應,再立刻通知其他仙門的人!
其余宗師紛紛點頭。
孟久久卻道:“師尊吩咐,只讓我帶同塵君一人前去!
阮瀟一怔,藏在袖中的手被悄悄握住了。二人袖袍相貼,在旁人眼里卻是看不出什么來。
只有阮瀟知道,握住自己的手溫厚有力,如同最柔軟的寬慰。
盛云起用只有她才聽得見的聲音道:“沒關系。你盡快去找上星君,漆奉既是她的徒弟,也只有她最了解此人想要做什么。”
似是知道了阮瀟想法,他輕輕低頭,唇角蹭過了她的發梢。
“別擔心我了!
良久,阮瀟用力地回握住了他。
76. [最新] 星河第九(7) 讓你算個數
水牢位于鏡湖之下, 敞開的大門直通黎原峰舊址附近的山谷。
眾人分為了兩路,一路跟隨孟久久和盛云起前往玄天峰的蓮花陣,余下的則先四處察看情勢, 約定在日落之時于暮朝峰相見。
秦安時走在最后,感慨萬千之際, 又不免擔心自己那幾個傻徒弟。哎, 方才忘記讓同塵君多帶點吃的給他們了。
袖袍輕擦過了樹枝, 小徑略顯泥濘。
他忽然頓住了腳步, 回過頭時,正好看見拐角處阮瀟的身影。
他剛要出聲,聽見前面有人問,立刻答了一句“就來”。
秋雨毫無征兆地落下了,打濕了少女的發梢和衣袍。她微微一笑, 朝秦安時輕輕拱手。
秦安時搖了搖頭, 擔憂的眼神欲言又止。半晌, 他挽起袖袍, 轉身朝前方的宗師們走去。
愈密的雨絲掩住了背影。
再次進入大荒山禁地之時,阮瀟依循著記憶很快便找到了水波結界。
上一次, 參寥打開結界所使的符文幾乎是刻在了阮瀟的腦海里。沒花多少功夫,她便順利地打開了結界。
這一路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
阮瀟無暇顧及,順著窄橋上的燈盞進入了禁地。
然而濃霧剛一消退, 她便聞到了一股燒焦的氣味。
原本生長著大片龍涎草的巖石如今黑漆漆的一片, 全是殘余的灰燼。浮空的石板上泥土干涸,有的碎裂成了幾塊,停留在半空中。
以往肆意生長的充沛靈氣如今只有微末的銀光,在余燼里閃爍。
阮瀟握緊了佩月劍,循著上次的路徑朝深處走去。懸崖的邊緣處, 便是她采下龍涎草的地方。
……而今空無一物。
“上星君!”阮瀟喚道。
她的聲音在巖壁間來回,撞出了清脆,然而卻無人答復。
“上星君,”她站在邊緣處,朝深淵之下望去,“我將你要的東西帶來了。你不出來見見我嗎?”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阮瀟略顯不安,鞋尖踢到了一顆小石子兒,從崖畔徑直落了下去,深不見底。
……上星君會在哪兒呢?
這時,阮瀟的耳畔一動。
這深淵是有底的。
從小石子自由落體開始,到她聽見了聲音一共是六秒。
那么……
她忍不住“嘁”了一聲,也就是看著黑,不過一百五十三點七米。
阮瀟召來佩月劍,向下而去。
越到下方時,一股寒氣越重。腳下的佩月劍時明時滅,不知是出了什么問題。
沒多久,她便降落在了底部。
此處是一個溶洞,鐘乳石從巖壁拔地而起,細微的水滴在暗處激起漣漪。
這地下的空間如同另一個世界,散發著潮濕的、古老的氣味。
阮瀟一路往里行去,將燃燈符貼在了頭頂的鐘乳石上,淡淡的光亮起初如螢火,又慢慢地擴散開了。
就在阮瀟一面敲敲打打,試圖觀察此處的地質條件時,她忽然渾身一僵。
她原本順著巖壁在走,剛一過拐角便對上了一雙幽綠的眼睛。
在暗處里,那雙眼睛瞪得如同鬼火。頃刻間,又成了十余只眼睛,同時看向了來人。
這絕不是人的眼睛。
“何人在此!”她喝道。
話音剛落,冷風帶著那藏在幽暗里的東西驟然靠近了。
燃燈符飛至她和那東西中間,暗影里的巨獸逐漸露出了滿是茸毛的肢體——那是一只巨型的白額高腳蛛,身后還拖著一條滿是鋒利鋸齒蝎尾。頭頂長滿了畸形的瘤子,每一團肉瘤的中間硬生生擠出了一只眼。
像是許多妖物生長在了一起,是只有無比幽深的黑暗中才能生長出來的東西,與之相伴的是撲面而來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那東西的一節前肢猛地朝阮瀟刺來,她一個翻滾躲開,出鞘的劍光撞在了蜘蛛腿上。然而這東西極為堅硬,佩月劍竟不能傷它分毫。
數道劍光齊齊落下,卻是激怒了這畸形的妖物。
那團聳在一起小山似的身軀被又細又長的前肢一拉,送了過來。
阮瀟屏住呼吸,在狹窄的巖壁間移形換影,躲開無數肢節的攻擊。險落在她身側的一只長腳生生鑿破了巖壁,抽出時末端斷了一節,然而妖物渾然不覺。
……不行,這攻擊太快,如驟雨一般狂轟濫炸,加之那周身的眼睛,根本躲不開。
她剛一這么想,整個人在虛空中停住了,動彈不得。
仔細一看,才發現是無數細密的蛛絲早已不知在何時纏上了她的手腳。只消稍稍一收,便將她束縛在了原地。
那妖物志在必得,緩緩地靠了過來,鋒利的前肢冷漠地砍向了阮瀟。
正在此時,佩月劍擋在了她的面前。
一聲錚鳴,劍身抖動了起來。
阮瀟心頭猛地一跳,不好!劍柄雖無異樣,但劍身竟已出現了一道裂縫!
“不行!”她忍不住喊道。
就在絕望之際,那妖物的攻擊忽然停了下來。
佩月劍仍在鳴叫,撕心裂肺一般。
而那無數幽綠的眸子忽然閉了起來,只剩下唯一的一個——
就在佩月劍周身銀光漸暗,朝下墜落時,一道虛影接住了它。
阮瀟一怔。
在她面前的,是上星君的殘影。但是那殘影卻是從妖物的前肢中生出來的,雙腳與其相連,是為一體。
秦禎城的殘影單手抱劍,面紗仍在,透明的五指試圖觸碰時,阮瀟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很是警惕。
她停在了阮瀟面前,許久,才道:“……抱歉!
那聲音柔和,與阮瀟記憶里一樣。
“上星君,你怎么會……”阮瀟只說了一半,因她看見了殘魂的眼里充滿了痛苦。
那痛苦太過鮮明,哪怕在幽深的洞穴里,也一樣能灼傷人。
秦禎城卻并未回答,只是搖了搖頭,松開了她身上纏繞的蛛絲,冷冷道:“你快離開此地吧!
阮瀟卻并沒有理解她的意思,迫不及待道:“上星君,我找到大荒星辰術了!你不是說,有了這個就能告訴我怎么回家嗎?”
秦禎城道:“我騙你的!
阮瀟眼中的光一滅,忽地又道:“那你總得告訴我,蓮花陣是做什么用的吧?”
“……蓮花陣?”秦禎城臉色一變,如五雷轟頂般不敢置信。
阮瀟點頭道:“漆奉不知想做什么,如今半數大荒山弟子,還有同塵君……都被困在了玄天峰的蓮花陣中,等到子時便會開啟陣法。我知道這陣法已廢,但仍舊要想法子救出他們!
秦禎城神色復雜,良久,才喃喃道:“你將大荒星辰術與我看看!
阮瀟不疑有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了那枚長方盒子。打開盒子時,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躺在里頭。
鏡面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符文,透著完全陌生的氣息。
但只是一眼,阮瀟的神識便起了巨浪,幾乎要窒息在其中。那符文中蘊藏的力量過于古老強大,完全不像是當下修真界會出現的東西。
下一刻,秦禎城合上了那木盒子。
阮瀟終于喘過了一口氣。她剛要說話,卻見秦禎城對她搖頭,指了指佩月劍,將劍與盒子一同遞還給了她。
然而阮瀟尚未來得及反應,一道風刃自洞口而來,在眨眼間便已抵上頸部。阮瀟手腳失力,軟在了蛛絲上,昏昏欲睡。
木盒子被來者拿到了。
阮瀟盡力撐開眼皮,看向來人。
“漆奉,你到底想做什么?”秦禎城厲聲喝道。
來者一頭白發,輪廓如刀削般,居于上位的威壓透著與生俱來的冷漠。
“師尊不是都猜到了嗎?”他不答反問。
秦禎城努力支撐著殘軀,緩緩道:“蓮花陣已廢,但倘若能用大荒星辰術回到神的時代,回到五百年前,便能有一個完整的蓮花陣——”
“沒錯,”他慢慢靠近了搖搖欲墜的殘影,“只有這樣,才能讓大荒山飛升!
秦禎城道:“你瘋了!
“師尊,你一向這么覺得,但我沒有。”
漆奉的面容逐漸扭曲,話藏恨意:“憑什么他們能飛升,而我們生于此,無論花費多少年的心血都無法成功。憑什么?!既然有機會回到過去,那不如將大荒山升至上神境,這樣后來者便不用再苦苦修行!
“……你在說什么?”秦禎城似是不解,微微皺眉。
此時,阮瀟強撐著道:“他是想用大荒星辰術回到五百年前的玄天峰,用弟子的性命強行開啟蓮花陣。蓮花陣中有玄武坐鎮,再以金目礦做燃料,便可以將整座大荒山帶離地面!
這話別說秦禎城了,連阮瀟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漆奉這個離奇的邏輯干點什么不好?
但顯然漆奉自認掌握了飛升的要義。
他瞥了眼阮瀟,唇邊笑意冷漠:“世人都以為我癡人說夢,師尊,你卻是知道的!
秦禎城長嘆一聲:“世間盈虛消長,舊神的時代早已過去。你又何必自苦于此,何不放手?”
“放手?你也與我說放手?”漆奉一把掐住了殘魂的頸部,竟真的能觸碰到實體。
而他說出話陰森瘋狂:“師尊,為了將你留下來,你可知我付出了多少?這鏡湖之下鎮了多少妖孽,若非我將它們的殘骸收攏、賦其妖靈,令其復蘇,讓你唯獨剩下的這一縷殘魂有了寄體,你早就魂飛魄散了!
阮瀟的瞳孔一震,手心發冷。她看向秦禎城,只見殘魂眼中泛淚,痛苦不堪。
竟然是他強行將上星君的殘魂與這妖物融合了!
“師尊你看,這世上只有我在乎你,”漆奉冷肅的面容浮現出了一絲得意,“小師弟早就不見蹤影……哦對,你一向最疼愛小師弟,應該對他很失望吧?”
他手上的力道重,殘魂根本受不住。
阮瀟被蛛絲纏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漆奉拉近了陷入痛楚的秦禎城。
漆奉似乎也注意到了,松開了手,反扣住殘魂的腰肢,“你說你看重他心思單純,又憐他身世,不僅親授他符道,還將連我都不曾知道的劍法教給他——”
秦禎城忍無可忍:“我從未授過他劍術,那是他天資聰穎、一看便會!
漆奉被她激怒了,沉聲道:“你休要當我是個傻子,他成日里涂涂畫畫的那些劍法,難不成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沒錯,”秦禎城毫無畏懼地對上他的視線,“那都是他自己悟的,所謂符劍雙修,以他的領悟,如今恐怕遠超于我!
漆奉怒不可遏。
秦禎城反而放松了下來,柔和道:“漆奉,放過我吧。我魂魄早已碎裂,轉世已久,而今留在此處的終將消散。”
漆奉卻緊緊地盯著她:“投胎轉世又如何,白襄那小丫頭如何能和你比?她不是你,師尊。如今在我面前的,才是你!
此時此刻,阮瀟恍然大悟。她終于明白了,上古神武是認主的。白襄不是突然得到了神兵庇佑,而是上星君其余魂魄的轉世。
從一開始,逍遙劍就認出了白襄。
“不要執著了,”秦禎城沒有怪罪他,“我也好,飛升也好,都不值得你如此。小漆,你會入魔的!
她的聲音溫涼如風,掀起了池水中的漣漪。漆奉卻不為所動:“師尊,入魔又如何?我們可以一起回到五百年前,不必再為這凡塵俗事憂心,更不會囿于□□凡胎!
他喚了一聲“師尊”,雙手捧著殘魂的臉,細細撫摸。覆有薄繭的手指隔著面紗經過了微顫的臉頰,似是終于做了一件他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修真界中劍術最強的男人放低了聲音,似是乞求:“師尊,我們可以一同飛升。日后有我一直陪在師尊左右,與師尊一同維護世間大義,再不會讓師尊獨自一人了,可好?”
秦禎城沒有應他,視線落在了他的腰間。那里懸著一塊黑色的牌子。
“參寥呢?他在哪兒?”秦禎城問道。
漆奉眼神一變,聽秦禎城篤定道:“這塊借玉令是他的!
漆奉與她對視了片刻,笑了起來:“怎么,師尊覺得我殺了他?”
“他到底在哪兒?”
“是我殺了如何,不是又如何,”漆奉的語氣森冷,滿是怨恨,“反正,你也不信我。不過沒關系,師尊,明天日出時你就會知道,只有我才是對的!
“你做夢!”阮瀟終于忍不住了,“是你特意引了商隊去無主之地,也是你把蟠龍骨給了明覺,是你想打開魔域之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借玉令就是蟠龍骨吧?”
因此漆奉讓盛云起將借玉令帶到無主之地,聲稱是贈予息然,實則是為了讓明覺拿到。
漆奉被她一語戳穿也并不意外,反而平靜極了。
“師尊不要誤會,我并不想破除師尊設下的結界。此舉只是為了拿到大荒星辰術罷了,”他朝秦禎城解釋道,“為了大業有一些犧牲也是在所難免的!
秦禎城仿佛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不敢相信:“漆奉,你變了!
“非也,師尊,是你從來都沒有認識真正的我。”
漆奉收緊了手,但殘魂終究是殘魂,實體也不過是虛影生出的假象。
“別說我了,”他忽然笑了起來,“師尊你連小師弟都并不了解吧。你知不知道他對你的那些心思——”
“你住口!鼻氐澇翘撊醯刈钄r道。
“師尊不敢聽嗎?可惜了,他還在蓮花陣等著師尊,要親口跟你說呢。”
秦禎城一愣,唇色蒼白:“你放過他。漆奉,你放過他吧。我可以留在這里陪著你。”
哪怕與妖物強行融合會讓她的殘魂被日夜噬咬,痛苦不堪。
“你為了他求我?”漆奉似乎怒極,狠狠地掐著秦禎城的脖子,隨即施了咒術,讓殘魂陷入了暈厥。
倒在他懷中的殘魂一點一點地回到了妖物體中。
而阮瀟實在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幽暗的洞穴里,水滴仍舊,一聲又一聲-
蓮花陣中,此起彼伏的“嘩啦”聲響徹云霄。
“同塵君,這個麻將真好玩!毖缭路宓囊粋小弟子湊在盛云起身旁,夸贊道。
盛云起隨意坐著,兩旁各有一名小弟子在給他捶腿。
“太慢了!笔⒃破鸫嗽捯怀,捶腿的弟子更賣力了。
坐在他正對面的居成偃瑟瑟發抖,旁邊白維戳了戳他:“同塵君是在說你,快點出牌。”
“我知道,你別打擾我!本映少瘸蠲伎嗄樀。
天知道他本是聽說他爹來大荒山找麻煩,于是跟過來聽聽笑話。這路上剛一遇到白維這個倒霉催的,就被大荒山這些個弟子抓了過來,隱隱還聽到什么“湊人頭”之類的話。
所幸他的“仇家”似乎并不在意,只懶散地問了他一句“牌打得怎么樣”。
……現在輸掉了全部家當,也實在不敢說怎樣。
“同塵君,我、我不想玩了!本映少仁中睦锶呛節n,鼓足了勇氣,聲如蚊蠅。
只見盛云起慢悠悠地勾手,示意他靠近一點。
“怎、怎么?”
盛云起好整以暇:“聽說你爹成名乃是天下第一神算,難不成一點都沒有教你?”
居成偃一愣,琢磨著他爹是有教過他,而且他也學得不賴,只不過有時腦子轉不彎而已。
片刻后,他忽然頓悟了。
“同塵君是說……?”他抬起下巴,注意避開不遠處巡邏的弟子,看了看牌面。
白維實在忍不住了,他們在這打了快一個時辰牌了,左右都在暗示居成偃。若早知這小子這蠢鈍如豬,他才不來湊這個熱鬧。
“同塵君的意思是,讓你算個數。”白維敲了敲桌子,摸了張牌。
居成偃先是恍然大悟,又陷入了極度的迷惑,最終呆滯地仰起了頭,在四面八方的注視下硬著頭皮用牌面推演了起來。
片刻后,他壓低了聲音道:“……大吉!
盛云起不動聲色地朝白維道:“你們清陽谷的優勢是不是也應該發揮一下?”
白維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在袖中捏緊了一包新型催吐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