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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外殼

    谷雁錦進進出出, 捧出來幾盒丹藥。

    裝丹藥的容器不同,對應丹藥品階也不同。

    問澤遺只看了木匣,就清楚里面的丹藥品階都不低,最少也有五品, 最多甚至到八品。

    谷雁錦說著不關心, 實則還是對他的南疆之行頗為重視。

    “有勞師姐替我費心了。”

    問澤遺真誠地道謝。

    “不謝。”谷雁錦懶懶地將盒子一字碼開, “你且記得這些藥的功效,別到時候意識昏沉,吃錯丹藥釀成禍。”

    “五品九轉靈犀散,一包下去接骨止血。”

    她指了指白色的粉末。

    “六品清靈丹, 能增加點突破成功的概率。”谷雁錦合上黑色丹藥的木匣,“不過我覺得你已經到了化神期, 這丹藥用處不太大。”

    “反正對身體沒壞處,你就當糖豆吃, 甜的。”

    “是。”問澤遺抽了抽嘴角。

    谷雁錦又挨個介紹了遍丹藥功效,問澤遺認真聽著,一一記下。

    到最后,她的視線移到放著八品丹藥的匣子, 將其打開。

    撲鼻藥香涌出, 丹藥周遭繚繞著淡淡的銀光, 丹藥上面隱約還有形似菩提子表面的花紋。

    “八品思明丹,我也是機緣巧合下恰好煉出來一顆, 多了也沒有。”

    “不過這藥副作用不小, 給你拿著壯個膽,盡量還是別吃為好。”

    其他丹藥問澤遺之前不認識, 但他聽過思明丹的大名。

    這是種很常見的丹藥,一般在二品到五品之間, 谷雁錦能煉出八品,也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它的主要功效是陣痛清神,服用后一段時間可讓受傷的修士神志清明,反應恢復敏捷。

    但藥效過去后,修士又會變得行動不便,五感消退,反噬比之前更嚴重。

    問澤遺笑道:“若是真讓我吃了,改日再還師姐一顆八品丹藥。”

    谷雁錦瞪了他眼:“我不差一顆八品丹藥,況且八品不過是加強思明丹的效力,能讓它對你起作用,也沒其他特別的突破。”

    她嚴肅地再次強調:“南疆眼下不太平,給你帶著它,僅是為防止出現意外。”

    若是真到了問澤遺因渡劫虛弱,被誰趁虛而入時,他至少能有一戰之力。

    在思明丹的藥效期內,足夠問澤遺揍翻九成九的人妖魔三族修士,再加上蘭山遠,怕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我明白師姐的苦心。”

    問澤遺在西寰時,親眼見過吃思明丹的修士短期內四肢僵硬發直,明白谷雁錦的擔憂不無道理。

    若非能對化神期修士有效的丹藥少,她也不會拿出壓箱底的思明丹來。

    “記住了就走吧。”

    谷雁錦重新癱倒在椅子上:“祝你和大師兄一路順風,早日歸來。”

    天命不可測,可作為持明宗的修士,她定會不遺余力庇佑她的同門。

    雖然她仍不理解問澤遺為何要去南疆渡劫,渡劫時的修士就像褪皮的蟒蛇,原本再強大也會虛弱。

    但他們兩人互相陪著有照應,谷雁錦懶得去操心。

    “多謝師姐。”

    清楚谷雁錦這些天為了禁藥焦頭爛額,問澤遺不再過多叨擾。

    他將丹藥裝入納戒,便離開了藥寮。

    回到湖心小筑,問澤遺看了圈,發現自己也沒什么好收拾的行李。

    他是去走鬼門關,又不是同蘭山遠旅游。

    取下通判,帶上幾顆引水珠、隱蔽身形用的斗篷。

    蒼白的雷落下,透過窗戶,映得他半邊臉蒼白。

    要是平素,他早該在屋內閉關等待天劫了。

    門口傳來敲門聲,問澤遺快步上去打開門。

    蘭山遠撐著傘,站在小筑門口。

    雨勢太大,砸得傘衣不住地發抖,斜坡根本蓄不住水,時不時有水滴落在蘭山遠的衣擺上。

    問澤遺趕忙將屋門大開:“剛想說同師兄在議事堂見,師兄就來了。”

    “你這般模樣,不適合去議事堂。”

    蘭山遠將傘擺在屋外,這才不緊不慢走入室內:“不如暫且在小筑內等候,我帶了窺天鏡過來。”

    “好,我聽師兄的。”

    問澤遺被方才開門時黏糊糊的潮氣吹得不適,恰好也不想挪步子。

    只要和蘭山遠匯合即可,在哪確實不重要。

    窺天鏡是種特殊的水鏡,乃需高階術修才能驅動的高階靈寶。

    依靠窺天鏡,他們可以鳥瞰南疆蒼巽山當下的景象。

    但也只能鳥瞰而已,想靠著個鏡子就看到蒼雀們的生活起居,怕是異想天開。

    窺天鏡擺在桌上,片刻后,鏡中浮現出無窮無盡的青綠來。

    問澤遺趴在桌邊,仔細端詳窺天鏡內的景象。

    蘭山遠默不作聲,配合地轉了轉地方,讓他得以瞧見全貌。

    青綠之外是翠綠,翠綠之外是深綠,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還真是莽莽深林。”問澤遺托著腮,“若是沒人引路,恐怕我得有去無回。”

    他方向感一直都不好,記方向都是靠沿途建筑特征,可蒼巽山里面主要生長的喬木種類極少,數量又極多,恐怕不好辨認。

    “莫要胡說。”

    蘭山遠聲音沉了些。

    “可是還有師兄在,我又不是單獨去。”問澤遺笑了笑。

    “要真遇到麻煩,師兄也會保護我的,是吧?”

    “是。”

    他說的是玩笑話,但確實寬慰到了蘭山遠。

    蘭山遠調回窺天鏡畫面,溫柔地看著問澤遺:“師弟定可以安然渡劫。”

    他將洗好的新鮮靈果推到問澤遺跟前:“你先去休息,有我看著窺天鏡。”

    “不餓。”問澤遺拉了把椅子,坐在蘭山遠旁邊,“我和師兄一道看。”

    哪有來幫忙的人干活,他坐享其成的道理。

    “來前還剩了些瑣碎的宗務沒做,可窺天鏡需要我來啟用。”

    蘭山遠溫聲道:“你若真要幫忙,可否幫我處理宗務?”

    “自然可以。”

    沓紙落在問澤遺眼前。

    他提起筆來,卻對著紙上的內容犯了難。

    是靈獸谷谷主來的信。

    他邀請蘭山遠派高階修士來靈獸谷,監督靈獸谷來年選拔弟子。

    事關兩個宗門的情誼,這可不是蘭山遠口中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索性放下第一封,再往下看去。

    第二封是蒔葉谷向持明宗借術修,第三封是中土幾個宗門聯名寫來,要在某地建祭臺,問蘭山遠的意思。

    他沒看第四封,但大概能猜到里面寫了什么。

    “大師兄。”

    他懷疑道:“這真只是瑣碎的宗務?”

    不提其他,就光那祭壇,至少得花費十來萬上品靈石。

    “并非棘手的麻煩,我信師弟能妥善處理。”

    蘭山遠盯著窺天鏡,面不改色。

    看蘭山遠全神貫注的模樣,問澤遺默默轉回頭,不再打擾他。

    他確實可以處理,但蘭山遠未免也太信任他了。

    得虧有之前處理宗內事務的經驗,他和其他宗門交涉還算得心應手。先挑著幾個熟悉的宗門回話,謹慎地斟酌字句后,問澤遺才敢落筆。

    蘭山遠給他的宗務不多,問澤遺處理完后,天都沒黑。

    小筑外的雨下下停停,比蘭山遠突破時的架勢還要迅猛。

    問澤遺將宗務梳理好,放在蘭山遠手邊。

    “師兄,我得去調息經脈。”

    確認蒼巽山暫時無異常,問澤遺起身活動筋骨。

    “好。”

    蘭山遠一動不動坐幾個時辰,仿佛感覺不到累一般。

    “辛苦大師兄了。”問澤遺給他倒了杯茶,也給自己倒了杯水。

    若不是窺天鏡只能由術修用,他早就想去替蘭山遠了。

    “記得喝藥。”

    蘭山遠目不斜視,卻沒忘了叮囑他。

    “是。”

    問澤遺喝了每日該喝的湯藥,隨后在角落處坐下。

    離開始調息的時辰還差一刻,他看著桌邊坐著的蘭山遠。

    湖心小筑常年只有他一人,周遭冷冷清清。

    蘭山遠如今坐在桌邊,竟然毫無違和之感。

    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

    屋外的大雨轉成綿綿細雨。

    夜里的小筑,長明燈泛著繾綣的暖光。

    像是暴風雨前難得的寧靜。

    一夜過去,相安無事。

    昨夜調息十分順利,他體內的魔性也很穩定,沒再出來鬧妖。

    直到正午,問澤遺才結束打座。

    他將靈果拿出去重新洗了擺在桌上:“師兄,你也吃些。”

    他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粉頰桃。

    “你吃便好。”

    蘭山遠還是那副樣子,分明是他帶來的上好靈果,自己卻不愿意吃。

    軟軟的瓊漿果遞到他嘴邊,被輕輕一壓,陷下一塊皮。

    “師兄,你嘗嘗。”

    清楚蘭山遠不會同他急,問澤遺不打算遂他意。

    他聲音里帶著笑意,讓人不忍拒絕。

    果不其然,蘭山遠無奈地抬眸看著他,隨后輕咬了口。

    “好吃嗎?”

    “嗯。”

    許是因為太久沒進食,蘭山遠咀嚼的動作都有些僵硬。

    “我也覺得瓊漿果很好吃。”

    問澤遺不由分說,將果子放在蘭山遠手里。

    等到問澤遺跑去開窗通風,蘭山遠這才有往后的動作。

    他緩慢地,極其不習慣地吃著手中的靈果,耳根愈發地紅。

    又過去會,一只小紙人跳到窗臺上。

    它四下張望,隨后落入屋內,化成人形。

    是之前塵堰用過的法器人傀,只是這回人傀映照出的模糊人形,是帶領修士們前往南疆的莫且行。

    “稟告副宗主,我們已經在蒼巽山周遭安頓下來,目前還無人受傷”

    說著說著,莫且行訝異地發現,問澤遺背后的人像蘭山遠。

    “蘭宗主!”他試探著呼喚。

    可蘭山遠操縱窺天鏡不能分心,自然也給不了他回應,問澤遺低聲示意他繼續說。

    莫且行看了看問澤遺,又看了看蘭山遠的背影。

    本來顯不出確切表情的人傀多了幾分活人氣,莫且行了然地笑幾聲:“原來如此,有意思。”

    “接著說正事。”

    這劍修說話沒把門,問澤遺無法細究他覺得哪里有趣,但能隱隱猜到不是好事,便岔開話題。

    “輕功好的三位進山探查過一番,可接近不了蒼雀聚居之地。”莫且行趕忙正色,“一來是進入后容易迷路,二來蒼雀機警,會被發現。”

    “所以依照副宗主交代的意思,我們讓術修用符往里再探了探,這才看到蒼巽山內的實景。”

    “蒼雀們過得挺其樂融融,沒哪里不對。”他語調輕松,“應當是沒鬧災禍的。”

    “有打聽過蒼雀族內人際往來嗎?”

    莫且行嘖聲:“離蒼巽山七八里處有人族村寨,我們和當地人打聽過,可惜他們知道的不多。”

    “只是有年歲大的老人說,定期會有妖喬裝成人出來采買,也不知道是什么白雀還是蒼雀的,大家就算看破也心照不宣,畢竟都要掙錢度日。”

    “至于其余蒼雀,恐怕都幾十年不邁出蒼巽山。”

    問澤遺微微皺眉:“再去問問,想辦法要出去采買的蒼雀有何特征。”

    一直都待在族內的蒼雀沒有做內鬼的余地,頻繁接觸外界的蒼雀,才是嫌疑最大的妖。

    “對了,蒼巽山附近天氣怎樣?”

    “挺好的,比西寰都晴朗。”莫且行感嘆,“我來南疆的次數沒有上百也有幾十,最近這天氣也太少見了,日日艷陽天。”

    艷陽天,反倒更容易滋生火患。

    “四師弟!”

    問澤遺剛要叮囑莫且行別掉以輕心,一直安靜的蘭山遠突然出聲。

    他平日慢聲細語,可剛才那聲喊得卻不輕。

    問澤遺反應極快地回頭看去,水鏡中被放大的畫面上,隱隱泛起黑煙。

    這煙濃重又詭異,上升的速度極其快,壓根不似普通的火患。

    現在雖然只有細細一縷,可就在他觀察的短暫數秒內,升起的黑煙范圍又擴大了圈。

    烈陽灼灼下,黑煙吞噬樹木,帶出火舌。

    即使問澤遺早有預料,看到時也覺得觸目驚心。

    “蒼巽山東南起火了,火勢蔓延極快。”問澤遺按耐住情緒,沖著莫且行道,“召集所有修士,通報蒼巽山附近宗門,我馬上就來!”

    “是!”莫且行反應過來,慌忙掐斷了聯系,任由人傀輕飄飄倒在地上。

    他看向蘭山遠,蘭山遠已經收好水鏡,站起身來。

    “去宗門大陣。”

    大陣內,問澤遺垂眸,眼見自己被陣法一點點吞沒。

    蘭山遠看著他,輕聲寬慰:“會無事的。”

    “是。”問澤遺應聲,心中疑竇叢生。

    多虧蘭山遠細心,他們完整目睹了火患產生的那個瞬間。

    為何升起的煙是純黑色,又為何此次火勢擴散如此之快?”

    書中摧毀蒼雀族的,果真不是普通的山火。

    多虧了蘭山遠的術法,他們一路接傳送陣暢通無阻,幾乎是眨眼間便到了蒼巽山下。

    南疆的熱浪襲來,午后艷陽照得問澤遺臉上毫無血色。

    他本就在最虛弱的時候,又連著經歷了傳送法陣,受影響在所難免。

    蘭山遠攙住他,神色比得知山火爆發更加凝重。問澤遺仰頭看去,遠處的山頭,正在冒出滾滾濃煙。

    這才距離他們發現過去不到兩刻,火勢已經勢不可擋,燒了山中三成的樹。

    嗆人的煙味四散開來,問澤遺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毫無規律。

    不幸中的萬幸,天劫帶來的雨云和鬼魅一樣跟著他。云層此時恰好暫且遮住毒辣的太陽,反倒給了問澤遺喘息的空間。

    “宗主,副宗主!”

    一個術修急匆匆跑過來,臉憋的通紅:“我們試過引一旁河流的水,可這火用水澆收效甚微,怕是業火。”

    業火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沾染了罪孽而生的不滅之火。

    其生于北境魔域深處,也只存在于魔域之中,多年前的仙魔大戰之中,被魔族當做打壓人妖二族的利器。

    因為這火不傷魔和魔修,卻對人和妖有奇效。

    蘭山遠隨意抬手,不遠處的水流匯聚而起,形成龍卷朝著山林火患的方向撲去。

    火焰只是扭曲停滯了一瞬,等到河水落地,依舊灼燒得起勁。

    “果真如此。”

    他的手垂落下去。

    “師兄,我要過去看看。”

    問澤遺低聲道。

    他肺部受過損傷不能嗆煙,所以只得控制呼吸的頻率,這才能讓自己好受些。

    見他這副模樣,術修擔心地看向蘭山遠。

    蘭山遠臉色晦暗不明,手松了又放,終究是輕輕點頭。

    越往里走就越熱,問澤遺壓抑著咳嗽聲,將手往前伸去,試圖牽引山間烈焰。

    作為擁有火靈根的修士,一般的火焰可以為他所用。

    可這山火壓根不理睬他,反倒極具攻擊性地越燒越烈。

    “真是業火。”

    “想要撲滅業火,須得尋到引火之物。”

    蘭山遠扶著他的動作愈發緊,他死死盯著問澤遺,唯恐他就這么支撐不下去,直直墜落在泥地里,再也起不來。

    業火之中帶著因果,要了結惡念之果,就得去斬斷惡念之根。

    可燒起火的地方在深山之中,從此處闖入,至少還要行三五里路。

    持明宗的修士們陸陸續續匯聚,眾人的氣氛低迷。

    除了魔和魔修,不可能有人逃過業火的追殺。

    天上落下響雷,隨后是一陣暴雨。

    雖然收效甚微,但水多少也能抑制業火,原本猖獗蔓延的山火動作緩慢了許多。

    但這只是一時的,這天劫帶來的暴雨持續不了多久。

    借著暴雨,問澤遺的狀態好上了不少。

    “有人見過蒼雀嗎?”他扯著嗓子大聲喊。

    “我見過,可他們不愿走。”

    莫且行咬牙。

    蒼雀是戀家的族群,又極其固執,好不容易讓他找到一只,可又不肯走不信他,讓他又氣又無能為力。

    “帶我去。”問澤遺直起身來。

    他目光炯炯,不慎落在睫毛上的雨珠顫抖落下,薄唇微抿。

    分明拖著病體,可他居然已沒半點狼狽在面上。

    “是!”

    莫且行忍住心中的悲意,大聲地吼。

    沒被火燒的淺林里,哭泣的婦人抱緊懷中的幼妖,不斷地安慰著。

    幼妖的絨羽是奶白色,瞧著只有人類三四歲模樣,金色的眼睛中滿是天真。

    “阿娘,我們去哪?”

    他用南疆話咕噥:“好熱。”

    蒼雀對于火有天生的親切,可幼妖卻很害怕剛剛燒起來的火。

    “很快就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女妖強笑著安慰,跪坐在地上,險些落下淚來。

    “等到阿爹過來,我們就能回家了。”

    雨水落在她身上,一雙金紅的翅膀在她身后生出,死死護住懷中的幼妖。

    “你們快些離開,火馬上要燒過來了。”

    女子抱緊孩童,警惕地回眸,豎起的瞳孔中滿是兇意和無助。

    黑衣修士站在不遠處,他銀發銀眸,若非身上沒有妖氣,險些被誤認成妖。

    而另個白衣修士站在他身后,默默撐著傘。

    問澤遺似沒看見婦人的反應,接著道:“這不是一般的火,如果再停留下去,哪怕是因火而生的蒼雀也兇多吉少。”

    “我們是來幫你們的。”

    他身邊的南疆修士手忙腳亂地同婦人翻譯,婦人面上的敵意略微消散。

    修士一臉為難,同問澤遺轉述婦人的話。

    “她說她走不了。”

    “蒼巽山是她的家,她八百年來從未踏出去過。”

    “她的姐姐,她的丈夫都在里面,她不能丟下他們。”

    “可孩子呢?”問澤遺反問,“孩子怎么辦?”

    “或許成年的蒼雀能夠忍受,可羽翼未豐的幼鳥絕對受不了烈火炙烤。”

    問澤遺的話戳進了蒼雀母親的心窩里。

    婦人聽到他的話,臉上露出痛苦地糾結神色。

    看著懷里懵懂無知的孩子,她發出聲似鳥鳴般的嘶吼,無助地蜷縮成一團。

    “阿媽,好熱。”

    幼妖雖然這么說著,卻還是緊緊貼住自己的母親。

    咸濕的眼淚落下。

    她不知道這些人族是不是壞的,可眼下也沒別的辦法。

    瞧見蒼雀緩緩站起,問澤遺咽下喉頭腥甜,指揮修士們慢慢后退,只留下藥修站在最前,力求降低蒼雀的戒備心。

    等到她完全退出來,問澤遺才發現她看似沒受傷,被頭發遮蓋的肩部也被業火灼過,已經結了血痂。

    他心下一沉。

    逃脫出來的蒼雀尚且如此,在里面待著的蒼雀想必也撐不了太久。

    蒼雀們的極限恐怕不及書里的七天七夜,能有三天都不錯了。

    一個女藥修上前,不顧淡粉色的衣擺沾染泥巴,小心翼翼給蒼雀遞上治療燙傷的藥膏:“若是不放心,可以不用。”

    就算是不同的種族,她也實打實感受到了蒼雀發自內心的痛苦。

    脫離熱浪,孩子依偎著母親沉沉睡去,還算年輕的蒼雀母親忍不住小聲啜泣。

    陸陸續續地,各個宗門派的增援已經趕到。

    瞧見問澤遺和蘭山遠在,原本騷動的人群變得安靜,瞬間就有了主心骨。

    持明宗在,他們聽持明宗的。

    “繼續去找!”問澤遺下令,“想辦法先把老弱婦孺安置好。”

    看樣子是青壯年在救火,老人小孩殘病者則躲在沒被火燒的山林里。

    他們多數人大半輩子沒出去過,遇到危險不敢出山,只是躲到沒火的地方去,倒也是情理之中。

    能夠勸出來一個,就能勸出第二個。

    眼見蒼雀們并非印象中那般固執,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

    暴雨漸漸轉小,嗆人的煙味又開始似有似無地出現。

    蘭山遠攬著問澤遺的胳膊,手指嵌入衣褶,微微顫抖:“你需要休息。”

    若是問澤遺回頭看,他就能發現蘭山遠的眼神冷的可怕,甚至還帶了脆弱和祈求。

    可問澤遺沒回頭,他死死盯著這場山火,因為喘疾發作,呼吸愈發急促。

    “我不去!”

    他身后的山林中爆發出陣喊聲,少女聲音清脆。

    問澤遺扶著蘭山遠,勉強轉過身。

    三個劍修無奈地站在林外,看著林中的少女。

    少女會說人族話,但和賜翎一樣磕磕絆絆:“我爹娘在,我哪里,也不去!”

    劍修們束手無策,求助地看向身后的問澤遺。

    問澤遺閉了閉眼,極力讓視線保持清楚。

    他還沒開口,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由遠到近。

    “小阿姐!”

    賜翎渾身濕透,一邊哭一邊喊。

    他喘著氣撥開劍修們,隔著樹林,和少女喊著他們聽不懂的話。

    看到他,少女臉上露出絲驚喜,隨后又連連搖頭,要把賜翎推出去,推到安全的地方。

    賜翎吸了吸鼻子,哭得涕淚橫流,朝著少女伸出手。

    “阿姐,走!”

    少女猶豫了下,還是搭住他的手,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她剛出來,賜翎就和個藤蔓一樣死死抱住她,兩人哭成一團,越哭越大聲。

    問澤遺:

    沒想到上古神獸的后裔,居然各個都這么愛哭。

    他耳邊全是哭聲一片,哭聲引得其他修士紛紛側目。

    “別哭了。”問澤遺被吵得眼冒金星,費勁拍了拍賜翎,“干得好。”

    賜翎打著哭嗝,胡亂撥開被弄濕的耳羽,接過旁邊修士給的傘替少女打上。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他狠狠蹬著問澤遺,聲音卻軟綿綿的毫無威懾力。

    要不是他和家人有血脈間的感應,又央求谷雁錦讓他走,他根本都回不來。

    “事發突然。”

    問澤遺靠著蘭山遠,才沒癱軟下去。

    “你來得正好,把跑出來的蒼雀都接到外頭,山里的火暫時滅不掉。”

    賜翎眼神黯淡,不住地焦急瞄著山林:“爹爹,阿叔,他們要救火。”

    因為家族出事,他明顯心不在焉,連問澤遺的話都沒聽個完全。

    “要救火的暫且不談,先把不能參與救火的老弱婦孺帶出來。”問澤遺咳嗽了幾聲,手掌刺目鮮紅。

    “他們在里面待著,就算繞著火走,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我去,我去和他們說!”

    他這副樣子嚇慘了賜翎,賜翎又哭了:“你別吐血啊!”

    他印象中的問澤遺素來都是游刃有余。

    阿爹說問澤遺是個大魔頭,可大魔頭哪會這般虛弱。

    他一跺腳,急匆匆沖向山林。

    問澤遺說得對,總不能待著送死,這火實在是太蹊蹺了。

    要是真有固執的族人不肯出來,大不了他把他們拖出來。

    等救出他們,他再進去和阿爹、阿叔們一起救火。

    大家都得活著,一個也不能少。

    看著賜翎的背影,問澤遺若有所思。

    蒼雀們不傻,沒有勞動力的老弱婦孺知道躲著火走。也沒他一開始想得那般冥頑不化,至少多勸幾句,還是能勸出來的。

    那為何在書中,他們會全部被燒死在山中。

    是所謂的規則作祟,還是因人為?

    四周亂作一團,徒留問澤遺和蘭山遠以一個極其親密,又詭異地合理的姿勢貼著。

    得虧他們運氣好,修士們忙得腳不沾地,居然沒人有心思關心他倆胸貼著背的動作。

    蘭山遠是標準的狗血文主角受身高,比問澤遺稍微矮些,卻穩穩撐著他。

    疼痛總是一陣來一陣無,耳根子一清凈,問澤遺感覺到好多了。

    他趕忙往前站了站,勉強和蘭山遠分開。

    對上蘭山遠的雙眸,問澤遺抹掉嘴角血跡,心虛地笑:“若我說我剛才咳血是苦肉計,師兄信嗎?”

    蘭山遠的表情太反常了。

    他從沒見過蘭山遠這副模樣,書里自然也沒寫過。

    蘭山遠不語,只是掏出塊帕子,動作溫柔地替他擦拭血跡,卻沒管自己身上蹭的灰。

    問澤遺自知理虧,微微低頭,任由他動作。

    師兄伸出來的手很穩重,可藏起來的手卻在發抖。

    他臉上一點笑意也沒了,原本溫和的面相,卻顯出絲陰郁來。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從蘭山遠身上感覺到了強烈的恐懼和不安。

    貌似還有依戀之類的情緒,可問澤遺無法確定。

    擦拭過血跡,蘭山遠似乎還嫌不夠,帕子強迫癥般被疊成四四方方,棱角處沒一絲過多的波紋。

    他將問澤遺衣袖上的褶皺也撫平,動作看似有條不紊,實則毫無章法。

    問澤遺的心跳得砰砰跳,被蘭山遠的手劃過的地方,原本發冷的四肢百骸重新回暖。

    “師兄。”

    他滿心愧疚,輕聲呼喚著蘭山遠。

    聽到他的聲音,蘭山遠緩緩收回手,露出個略帶擔憂的表情:“若是撐不住,千萬要同我說。”

    問澤遺呼吸一窒,冷氣又回流到皮膚表面。

    就在剛剛那瞬間,他從蘭山遠身上感知到的情緒全都消失了,一絲也不剩。

    也許是因為虛弱的緣故,他思維略有渙散,又想到些過往的舊事。

    那只他救過,卻沒救活的黑貓,曾經鉆過一個涂成卡通玩具的紙箱里。

    那日路過的五六歲孩子,他們興奮地指著會動的紙箱喊新奇,可從紙箱里面出來的黑貓,其實沉悶又安靜。

    他怕生,更怕五顏六色的東西。

    就在剛剛,他看到那個藏在持明宗宗主殼子下面的蘭山遠,短暫地出來了。

    不過可惜,好像縮回去得也很快。

    問澤遺眼中閃過絲笑,身上漸漸回暖了。

    只要他還在,總會從殼里出來。

    第052章 撲火

    有了賜翎幫忙, 勸服蒼雀變得容易了許多。

    只見妖族少年動作極快,靈巧地進入山林之中,帶出來一只又一只蒼雀。

    腳底的靴已經被磨破,泥地上帶出血痕, 衣角也不知何時被燒得焦黑。

    可他仿若未聞, 再次沖入山林之中。

    “這是第十位蒼雀族人。”

    問澤遺吃了顆止痛的丹藥, 但在場藥修手中的丹藥品階太低,對他效用并不大。

    見吃了和沒吃沒區別,他干脆放棄浪費丹藥,靠著放緩呼吸緩解疼痛。

    “出來的都是老弱病殘, 看來青壯年的妖仍還在救火。”他攏了攏袖子,試圖讓自己的身體回暖。

    “倒真是固執。”

    他的手一動就生疼, 蘭山遠在旁支起結界,擋住天上落下的雨絲。

    期間有不少修士想來替蘭山遠, 都被他禮貌地回絕了。

    “少說些話。”蘭山遠輕聲道,“你的劫難將至,存留好體力。”

    問澤遺默默點了點頭。

    渡劫前會再次出現感召,問澤遺眼下雖然還沒收到感召, 但是越來越大的雨證明他的時間所剩無幾。

    蘭山遠幾次渡劫都中途就被迫停下, 雨都是還沒下大就停了。

    “師兄。”

    過了會, 他小聲問:“你說雨這般大,我不會真能渡劫成功吧?”

    “師弟根骨奇佳, 理當能成功。”

    蘭山遠隱去復雜神色, 臉上帶著極淡的,寬慰的笑。

    問澤遺心里十分清楚, 這電閃雷鳴其實更像規則給他的下馬威,但聽蘭山遠安慰, 還是心情明快了些。

    “宗主,副宗主,有人被燒傷了!”

    莫且行急匆匆跑來,渾身沾滿雨水和泥濘:“深山中業火陰毒,我們無法再往里進。”

    他們是人族,不可能真為妖族豁去性命,自然要更關心同族的修士們。

    “傷得嚴重嗎?”問澤遺關切。

    “還行,只是傷到皮肉,但仍需要休養。”

    情況還不算壞,他松了口氣。

    “不管是受沒受傷,從現在開始,所有修士不必再往深林處探。”

    “把受傷的修士帶給藥修,其他人繼續在外圍搜尋。”問澤遺沉聲。

    “遇到蒼雀便勸其離開,遇到任何你們認定可疑的妖或者人,一律不得放過。”

    放火的一般不會存心想把自己也燒死,而教唆縱火者的魔或人,肯定也會想辦法來檢驗成果。

    修士們若是手忙腳亂,極易給他們脫身的機會。

    害這么多修士忙前忙后,那縱火者必須付出應有的代價。

    “是。”莫且行顧不得禮數,匆忙奔向遠處施診的藥修。

    隨著時間推移,原本混亂的場面逐漸變得有條不紊。

    已經陸續有些懂醫術的蒼雀加入進來,幫助人族藥修們救治傷患。

    天上劈下一道雷,直直落在問澤遺腳邊。

    隨后,又是一陣更加猛烈的暴雨。

    “上蒼降下甘霖。”

    一位年老的蒼雀將綁布遞給藥修,隨后仰頭看去。

    他抹著眼睛,混濁的目光中流出希冀,用南疆話喃喃自語。

    “天佑我族,定能逢兇化吉。”

    “叔公,這不是老天保佑!”

    賜翎背著個老婆婆,被雨水沖得睜不開眼,卻還沒忘了反駁。

    “是問副宗主渡劫,才引來了雨水。”

    他將老蒼雀小心放下,粗暴地抹了抹臉,鼻子發酸:“是他救了我們,也是他吩咐善待我們。”

    如果不是問澤遺頂著天劫來南疆,火勢早就蔓延開來,他也救不出這么多族人。

    救了他們的明明是問澤遺,這功勞怎么能全都推給上蒼?

    扶著族人,老蒼雀這才恍然。

    他看向不遠處。

    兩道身影獨立于人群之外,卻依舊醒目耀眼。時不時有天雷落下,全都是在環繞著問澤遺打轉。

    與蒼莽的密林,高大的巨木相比,他在病痛和劫難重壓下的身形渺小。

    老蒼雀看向身后,被救出的族人無一人身亡,多數只是受了輕傷。

    劫后余生,老蒼雀虔誠地閉眼,念訟了一段來自萬年前的古老祝詞。

    他在山中三千年,從來只為族人祈福。

    困在山里太多年,他總覺得這位傳聞中的副宗主是個混世魔王,沒承想是自己太過偏頗。

    現在,他愿祝這位之前素未謀面的人族修士安康。

    老蒼雀是族里司祭,平時話語權頗高,其他蒼雀見狀,也紛紛效仿。

    隨著他們的動作,問澤遺腳下的泥地上浮出淡淡的熒光,熒光上浮,他的呼吸突然順暢了不少。

    “是妖族的術法。”蘭山遠盯著浮起的熒光,反復確認其中并無惡意,這才沒出手阻攔。

    “鳳凰于豐羽前涅槃新生,他們的后人亦擅療愈之術。”

    問澤遺看向蒼雀們,可他看過去時,術法突然停止了。

    除去賜翎,其他蒼雀不自然地別過頭,不知是不敢看他,還是不好意思看他。

    問澤遺收回目光,腳底再次泛起螢火。

    這整個族群都口是心非,想幫他卻又不敢當面幫,難怪賜翎的嘴這般硬。

    “能找到的,理應全在了。”

    賜翎又抱出來個女嬰交給藥修,隨后走到問澤遺跟前:“我也得和阿爹一起,去救火。”

    可現在山林中不少樹木被燒塌,青壯年蒼雀被困在深林中,賜翎若是進去,能不能活著找到他們都是未知數。

    “可這是業火,如果找不到根源,就沒法撲滅。”

    問澤遺沒急著阻止,只是問他:“你知道起火的根源在哪嗎?”

    賜翎耿直地搖了搖頭。

    “我大抵知道是山中何處起火,需要你來幫我看看。”

    問澤遺蹲在地上,有蒼雀們幫忙,他行動勉強恢復正常。

    他隨手撿了根樹枝,不顧指尖沾滿了泥濘,在地上寫寫畫畫。

    濕潤的泥土上畫出流暢的線條,問澤遺僅憑著在窺天鏡上看到的畫面,九成像地還原出起火時的俯瞰景象。

    “好厲害。”賜翎瞪大了眼。

    怎么問澤遺就畫了幾條線,就變成一座山了。

    問澤遺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表情恢復嚴肅,點了點山中某處:“就是這里最開始起火,你知道這處在蒼雀族中,是什么地方嗎?”

    賜翎大喇喇跪在地上,盯著問澤遺畫的圖,努力地苦思冥想。

    “我知道了!”

    他瞪大了眼,激動到:“族祠在半山處,是族祠!”

    又是族祠。

    “這業火只能是人禍了。”問澤遺咳嗽了幾聲,費勁地起身。

    “估摸著是有人在你們的族祠放火,才讓整座山都燒起來。”

    一雙手穩穩扶住他,問澤遺趕忙收攏沾染了泥漿的袖子。

    可蘭山遠對此并不在意,反倒是無意間碰到他的手,手背也沾了層灰。

    等到他穩穩站直,蘭山遠才松開手,遞給他一方帕子。

    問澤遺一邊擦,一邊很好奇蘭山遠哪來這么多干凈帕子,怎么每次他需要,蘭山遠總能變出來。

    不過現在不是問的時候。

    聽到他的結論,賜翎呆了。

    “不可能,族祠已經關閉了,沒外人能進去。”

    “可事實的確如此。”

    問澤遺適時地止住話頭。

    賜翎其實能想明白其中緣由,只是一時半會不愿接受。

    畢竟蒼雀是個忠誠且團結的種族,突然冒出來個差點燒光全族的內奸,對他們來說太過殘酷了。

    賜翎深吸了一口氣,這回沒哭出來,目光逐漸變得堅定。

    “我得去族祠救火,要查清楚。”

    “阿翎,進不去的。”

    剛才祈福的老人不知何時走到賜翎跟前,他嘆了口氣:“我離開時,就有人試著要進去。”

    “可族祠附近的火很旺,連你爹都無法靠近,你去了,只會讓他們擔心。”

    蒼雀屬火,族祠內存放著很多先祖傳承也都屬火,業火在里面燒起,無異于火上澆油。

    眼下似乎是落入了死局,族祠進不去滅不了火,滅火卻需要進入族祠。

    問澤遺的腦海中突然傳出飄渺的聲音。

    一聲一聲,只是呼喚著他的名字。

    背在他身后的通判發出劍身碰撞劍鞘的聲音,顯得十分浮躁不安。

    “你,你在發光!”

    賜翎看向問澤遺,驚訝地喊。

    問澤遺的余光看到自己沾濕的發尾,發絲無風自動,掠過銀光。

    他回頭看蘭山遠,蘭山遠同他頷首,無聲證實他的猜想。

    小境界突破開始了,而他真正的劫難也到了。

    可蘭山遠算出來的,他真正的要渡的劫,究竟是什么?

    一道火紅色的雷降下,恰好落在他離三米遠的山林處。

    這道雷太過刺目,賜翎忍不住閉上眼睛用手遮擋。

    兩人都抱不下的巨木應聲折斷,隨后轟然倒塌,露出里頭泥濘又崎嶇的山路。

    黑黢黢的山路蜿蜒,直直通向深不見底,不斷冒出嗆人煙霧的叢林。

    南疆的叢林密密匝匝,充滿生機,卻又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持劍者以武犯禁,反不公之道,行仁義之事。”

    就在此時,問澤遺腦海中的聲音又清晰了些,透著熟悉。

    可他怎么也分辨不出是誰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極力阻止他想起。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

    “因果相連,皆可為道。”

    “問澤遺,你的道在何處?”

    聲音一聲聲不疾不徐,不斷地逼問。

    問澤遺抬眸,看向眼前的山林。

    他明白了。

    他真正的劫難,和他的道有關。

    因為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和規則和解,去巴結沈摧玉,撮合他和蘭山遠,以卑躬屈膝換取絲縷活命的機會。

    所以他自身的道素來與規則相悖,那他的劫亦為打破規則。

    這是規則在向他挑釁,若是他因眼前有萬難而退縮,從此不再過問蒼雀一族。其實就是破不了劫,向規則屈服。

    而向其屈服,即是在擠壓他的本心,誘使他適應這個扭曲修真界不公的法則。

    今日規則可以讓他放棄幫助蒼雀,或許明日就是讓他向沈摧玉低頭,再往后便是谷雁錦身上的慘劇重現。

    到最后,他會眼睜睜看著蘭山遠被沈摧玉磋磨。

    放棄永遠比堅持簡單,現在放棄,也不會有人怪罪于他。

    畢竟人族其實不必為妖族赴湯蹈火。

    他握緊了劍。

    他自己選的路已經如此,他不愿后悔。

    賜翎不該癡,谷雁錦不該瞎,蘭山遠也不該死。

    沒有值不值得,唯有應不應該。

    一條路走到黑,要救他自己,就得救整個畸形的修真界。

    “師兄,這是我自己的劫。”

    他忽然側過頭,朝蘭山遠沒頭沒尾道。

    “我知道。”蘭山遠垂眸。

    賜翎沒聽懂兩人的啞迷,剛要開口問,一道身影地沖入深林之中,掠過淺淡紅藍交織的劍氣,劃破黑沉沉的密林。

    被照亮的密林深處,隱隱露出灼燒的火舌。

    通判爆發出的威壓鋪天蓋地,連天地間的風雨都變得遲疑。

    賜翎真切地意識到了何為化神期修士,問澤遺這魔頭的名號又從哪里來。

    問澤遺平素瞧著再隨和,當下瞧著再羸弱,拔劍時依舊是排山倒海之勢。

    “問澤遺————”

    賜翎失聲。

    他渾身發冷,頭次覺得養育自己的家,就像能吞噬問澤遺生命的阿鼻地獄。

    為何前面勸他冷靜,他自己又義無反顧地進入。

    人族分明比妖更耐不住火燒。

    他還沒回過神來,白衣修士掐了個訣,也跟著進密林之中。

    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和問澤遺前腳接后腳。

    蘭山遠白衣翻飛,宛若撲火的飛蛾。

    問澤遺的暗示他聽得懂。這是問澤遺的劫難,本該只有他一人去渡。

    其他事,他都可以聽問澤遺的。

    只有這次,他不能遂他的愿。

    變故突如其來,賜翎的嘴已經合不上了。

    莫且行聞聲匆匆趕來,只看到賜翎愣在原地,早就沒了問澤遺和蘭山遠的影子。

    “怎么回事?”

    “他們進去了。”賜翎深吸了幾口氣,語無倫次,哽咽道,“進了林子,很危險。”

    “什么?”

    莫且行傻了眼。

    問副宗主有火靈根,闖進去至少還能忍耐業火。

    可蘭宗主是木靈根,哪怕是化神期修士,也極其難逃業火的炙烤。

    一個兩個的,這是何必呢?

    第053章 暴露

    賜翎咬了咬牙, 拎刀欲往山林里沖。

    莫且行眼疾手快拉住賜翎,厲聲呵斥:“你要做什么?”

    小蒼雀急得眼眶全紅了:“他們不認山里的路,不能放著,他們不管。”

    他進去不說幫大忙, 至少能給問澤遺帶路。

    “問副宗主和蘭宗主都是化神期修士, 你跟著他們去, 是打算送死?”莫且行緊緊拽著賜翎。

    “冷靜些,既然宗主和副宗主會進山,想必是早已做好準備。”

    若非這妖是問澤遺領到宗里的,莫且行都懶得管。

    賜翎掙扎了會, 也漸漸冷靜下來。

    旁邊傳來幼妖的哭泣聲,藥修們忙得滿頭大汗。

    他看了眼吞噬問澤遺的叢林, 手無力地垂下。

    “我去幫忙。”他懨懨地低下頭,去給藥修們打下手搬東西。

    叔伯們經常夸他是這輩蒼雀中天分最高的, 往后能成大器。可面對鋪天蓋地的業火,他竟然什么都幫不了問澤遺。

    要是能再強大些就好了。

    林中。

    通判掠過劍光,劈斷攔路的藤木。

    問澤遺沿著感知到的火靈氣,飛快地往前奔去。

    長靴踩在地上濺起泥漿, 石邊的苔蘚被壓下又緩慢彈起, 因為吸飽了水, 顯得比原來膨大了一圈。

    雨又變大了。

    隨著他逐漸深入,樹葉顏色越來越深, 樹木也越來越密。

    雨珠被密密麻麻的樹葉篩過再落下, 來勢不減半分。

    時不時能看到蜥蟒和蟲類貼著泥地匆匆往外爬 ,極力地遠離業火。

    身上擋雨的斗篷已經不太起作用, 問澤遺臉頰上全是從樹葉上濺落的水,連帶著發梢和睫毛都泛著濕氣。

    不住地有低矮的樹木伸著帶刺的枝, 想要掛上長袍的布料,將他困在蒼綠深林之中。

    問澤遺解下外袍,冒著暴雨抬起劍。

    手起劍落,阻礙他的荊棘毒草盡數斬斷。

    再往前走,冒出的黑煙已經愈發明顯。

    地面上沉著被雨壓下的瘴氣,上邊又漂浮了業火燃燒的煙塵。問澤遺用袍子捂住口鼻,閉氣前行。

    只是略微嗆了灰,就帶得喉管發癢。

    再往里走,已經能看到業火灼燒的痕跡。

    青綠的樹木變得焦黑,可業火并未打算放過已經成了炭的樹木,依舊貪婪地攀附其上。

    【宿主,我們快走吧。】

    問澤遺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山中這般景象更是把系統嚇得不輕。

    他從沒見過一個宿主,會頂著狂風暴雨和病體殘軀,做撲火飛蛾。

    【劇情需要阿灼瘋掉,這場火沒那么好救。】

    它心急如焚,這次是真擔心問澤遺。

    【大不了,大不了我往后不勸您了,您千萬要活下去!】

    問澤遺抽不出功夫回應它。

    灼燒的業火似乎很喜歡他身上的火靈根,不停地朝著他靠近,想要引燃他的衣袖。

    僅憑這副模樣,他不能再往里走了。

    一簇火舌猛撲,點燃了問澤遺的衣角。

    果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垂眸,緩緩閉上眼。

    【宿主!】

    系統嚇得差點停機。

    在這里停下腳步,問澤遺是瘋了嗎?

    可須臾后,系統說不出話了。

    原本貪婪涌向問澤遺的業火,突然凝滯住,堪堪燒毀他的半邊衣擺。

    凝滯過后,便是紛紛畏懼地蜷縮。

    問澤遺閉著眼,往業火燒得最旺的巨木邊走了幾步,巨木上的業火居然卑躬屈膝,扭動著焰心給他讓了道。

    他睜開眼,地上淺淺水洼倒映出他的眼眸。

    一只銀藍,一只殷紅。

    壓抑許久的魔性被刻意催動后格外興奮,致使魔氣在他周身,駭得業火都退避三舍。

    業火不會傷害魔和魔修,而他恰好也算半個魔修,還承了魔尊的魔功。

    由于是主動入魔,問澤遺的頭腦還算清醒。

    他片刻不敢耽擱,朝著前方的火海而去。

    火焰分成兩路,虔誠地為他讓道,發尾掠過星火,在樹林間穿行的修士,宛若涅槃的鳳凰。

    向死而生,不破不立。

    與此同時,突破關竅的天雷并未停止。

    雷原本只是落在他周圍,眼下已經時不時劈在他身上,問澤遺卻奇跡般地感覺不到疼痛。

    魔性侵蝕著他的意識,鮮艷的魔紋攀附在他的右眼眼周。

    問澤遺的神智昏沉了一瞬,無法控制地動了動手,旁邊一棵枯焦的樹木轟然折斷。

    拿出谷雁錦給的思明丹,他毫不猶豫吃下去。

    業火越來越重,他離蒼雀一族的宗祠不遠了。

    必須得速戰速決。

    思明丹藥香繚繞,服下后神智頓時清明,五感還變強許多。

    遠處隱約傳來聲音,像是有人在交談。

    問澤遺并不能聽懂他們說的話,但能猜出里邊就是因救火被困于山中的蒼雀們。

    他勉強收斂氣息,遠遠地觀望著。

    是一群傷痕累累的蒼雀,他們精疲力竭,完全沒發現層層火焰中藏著人。

    蒼雀們激動地大喊著什么,語調中是憤怒和不解。

    問澤遺順著妖們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擰起了眉。

    在他趕路的時候,有層結界不知不覺橫亙在了半山腰處。

    憑借他對結界匱乏的了解,這結界瞧著和在南疆時,蘭山遠給沈摧玉布的結界很像。

    里邊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

    面對結界,蒼雀們越來越躁動。

    有蒼雀試著冒險沖入火中,被結界重重彈開,還燒了滿身的傷,疼得不住呻//吟。

    留下救火的蒼雀修為都不低,貌似這結界估摸著還挺堅固。

    問澤遺心微沉了下,轉頭消失在了火海之中。

    南疆山巒蔓延,要是被莫名其妙出現的結界困在半山處,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書中的蒼雀全族被燒死,壓根不是因為他們固執到不愿離開,而是被這結界攔住了去路。

    好陰毒的辦法,是誰會狠心到將活生生的妖放在甕中烤?

    山上的蒼雀身上多少掛了彩,他不是術修,也沒本事破開結界,只能趕緊除掉火源。

    蒼雀們在火勢弱的地方救火,問澤遺仗著入魔 ,就劍走偏鋒往火燒得最旺的地方撞,一路上暢通無阻。

    迎著烈焰,他很快便找到了間被灼得不成樣,但能憑框架依稀看出原本模樣的高大建筑。

    “是這里。”

    他輕聲自語 ,用手肘破開搖搖欲墜的窗。

    燃燒著的窗欞落下,映照他的眼中星火熠熠。

    利落翻身進屋,濃煙嗆得他重重咳嗽。

    業火和魔氣同樣來源于魔,用不著費他心神,身上的魔氣已經自覺朝著前方涌去。

    問澤遺瞇眼跟著魔氣穿過濃煙,入目是類似人族擺放牌位用的架子,只是看起來是用骨制成,被火灼燒卻依舊結實牢固。

    一排排一列列,架子上面擺滿石盒,看得人毛骨悚然。

    魔氣鉆向其中一個盒子,隨后緊緊纏繞。

    精巧的盒子上寫著妖族文字,看起來是動了就會損陰德的玩意。

    不過他這炮灰,倒也沒陰德好損。

    一劍過去,盒子承受不住劍氣四分五裂。

    破碎的石盒飄出浮灰,灰燼接觸外界后,變成了詭異猩紅色。

    問澤遺暗道了聲罪過,往后退去。

    與此同時,他周遭劇烈火勢肉眼可見地減小。

    松了口氣,問澤遺卻并未離開族祠。

    族祠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但不妨礙他趁亂觀察其原本的布局。

    搖搖欲墜的墻上隱約還殘存著壁畫的顏色,問澤遺頭腦中自動浮現出這面墻原本富麗堂皇的模樣。

    蒼雀一族重視血緣聯系,族祠修建的很大,又很氣派。

    依照賜翎的意思,這間屋里應該有不少暗室機關,可惜燒成這樣,他也分辨不出來藏在哪里。

    記住族祠的布局,問澤遺打算離開,卻發現周遭業火并未徹底熄滅,反而隱隱有反撲的架勢。

    還沒結束?

    問澤遺留了個心眼,再次引出魔氣。

    魔氣晃晃悠悠,飄向角落里被燒成廢銅的銅雀像。

    這銅像燒了大半邊,卻依舊能從完好的尾羽部分,依稀看出之前層是件堪稱精巧的藝術品。

    出于對藝術的尊重,他略微惋惜了下。

    “罪過。”

    問澤遺利落地將銅雀轟了粉碎。

    銅像倒塌瞬間,里面也飄出了發紅的粉末。

    他又牽引魔性盤查,轉了圈后,居然在五處擺件里頭都發現了這種奇怪的粉末。

    一來二去,火勢徹底消停。

    沒了根源,業火就成了普通的火焰,越變越小。

    依照蒼雀族的習性,怕是等到火一滅,所有妖都會往族祠這來查探。

    問澤遺收起通判,渾身的經脈都在發疼。

    原本可以收放自如的魔氣如今不停管教,飄散在他周身。

    因為入魔的緣故,丹藥的藥效期比預估得還短。

    要是再不壓制魔氣,恐怕真要玩火自焚,被魔性侵占了身體。

    他一邊隨意扔了些焦黑的木板在地上,將窗欞徹底摧毀,掩蓋住有人來過的痕跡。一邊緩緩調息,收攏狂躁的魔氣。

    掩蓋好行跡,他重新披上黑袍,從原路繞出。

    黑袍遮蓋住他的身形和面容,問澤遺藏在袖中的手里,緊攥著蘭山遠給的符咒。

    要是有妖突然過來,為了兩人都好,他只能請那妖暫時睡上一會,把他給忘掉。

    他自然希望能遇不到人安穩離開,可惜天不遂人愿。

    走過條小道,他與一只年輕的蒼雀狹路相逢。

    提著燈的蒼雀狼狽又憔悴,瞧見有不速之客,驚訝瞪大眼。

    敏銳察覺到問澤遺身上陌生又危險的氣息,他張嘴就要呼喊。

    問澤遺還沒抽出符咒來,一陣青綠色的流光游過。

    他身前的蒼雀翻了眼皮,軟綿綿倒在地上。

    好熟悉的靈氣。

    問澤遺渾身緊繃,拉低斗篷遮蓋住臉,用余光打量來人。

    這不是妖族的裝束,而是人族修士。

    他身穿白衣,靴上沾染了泥濘。

    這裝束過于熟悉,問澤遺頭腦空白了一瞬。

    是大師兄。

    思明丹的副作用開始凸現,他的頭嗡嗡作響,手也開始不聽使喚地發抖。

    這下遭了。

    蘭山遠給的符咒能消了其他人的記憶,卻消不掉蘭山遠的記憶。

    他一身魔氣,怎么能讓蘭山遠看見。

    他的視角看不見蘭山遠的臉,蘭山遠理當也沒瞧見他的容貌。

    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問澤遺冷靜地低下頭,拔腿欲走。

    術修不擅體術,及時脫身也未必不可

    黑袍被拉住,如雪白發傾瀉。

    問澤遺瞳孔緊縮,停住腳步 。

    “四師弟,你要去哪?”

    蘭山遠的聲音與平素無異,像是壓根沒感覺到問澤遺身上沖天的魔氣。

    果然瞞不住他。

    問澤遺僵硬地回過頭來。

    對上蘭山遠的眼睛,一深一淺的瞳孔中,甚至能倒映出他眼角還未收攏的紅色紋路。

    心像是被丟進了冬天的鏡泊,從里到外都在發冷。

    正道宗門的宗主,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師弟修魔?

    他試圖在蘭山遠眼中看到震驚、失望和痛心。

    可都沒有。

    原本就虛弱的身體徹底脫了力,跌在蘭山遠身上。

    他渾身被雨水澆透,袖子滴滴答答落下水,顯得頗為狼狽。

    預想中被推開,然后被蘭山遠斥責的場景并未發生。

    四周昏暗,蘭山遠的臉色也略微發白。

    他只是掏出塊帕子,溫聲:“當心著涼。”

    問澤遺麻木地接過帕子。

    這算什么?

    把他帶回宗打斷靈根之前,師兄對師弟最后的關懷嗎?

    在他的注視下,蘭山遠垂眸,看向昏倒在地上的蒼雀。

    他默念咒文,抬手洗去蒼雀的記憶。

    隨后,他收攏被問澤遺一身水沾濕的袖子,將手搭在問澤遺的肩上。

    源源不斷的靈力送過來,問澤遺臉上的魔紋迅速變淡消散,瞳色也恢復正常。

    “還能走嗎?”

    他關切地看著問澤遺:“若是走不動,我背你離開。”

    “可以走。”

    問澤遺原本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些:“得快些走,蒼雀們應當馬上就會聚過來。”

    時不時落下的天雷太過惹眼,且蘭山遠的態度反常,讓他覺得待在這都是煎熬。

    “不急,可以先尋處樹林。”

    蘭山遠扶起他:“你需要清凈的地方歇息。”

    問澤遺神色復雜:“可這是蒼雀的領地,要是被他們發現,恐怕會誤會我們的來意。”

    “布個隱秘的結界即可。”蘭山遠面不改色。

    “師兄。”問澤遺跟著他走了一段路,終于忍耐不住。

    他心里酸澀,別過頭去,眼眶微微發紅。

    “你理當發現了的。”

    要是換作別人這般對他,他可以當做什么也不知道,先下山去,往后再想辦法去解決。

    可術修對魔氣最是敏感,他瞞不住蘭山遠。

    既然發現了,還是挑明說為好。

    蘭山遠動作頓了頓。

    “你身上有魔性。”他平靜道。

    “而且魔性不輕,怕是已經存在多年。”

    “若是被誰發現,你會被置入危險境遇。”

    問澤遺垂眸:“是。”

    其實蘭山遠都看得出,剛才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無妨,我會瞞住他們。”

    問澤遺微微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蘭山遠。

    見他這副樣子,蘭山遠眉頭微蹙,面露不解。

    “除了他,莫非還有人看見你入魔的模樣?”

    若是有,找到再把記憶洗掉就好。

    其實殺掉更省事,但問澤遺不喜歡這么做。

    “沒有。”問澤遺連連搖頭,果斷選擇裝傻充愣。

    從蘭山遠的態度來看,蘭山遠不打算追究他,甚至在幫他隱瞞。

    心情好了許多,連帶著沉重的步子也變得輕快。

    走在路上,兩人無話。

    一道道雷沒劈得問澤遺痛不欲生,魔性卻讓他的頭腦昏沉。

    “暫且在此處歇息。”

    蘭山遠將問澤遺放在塊還算干凈的大石上,支起結界擋住風雨。

    不是因為這里合適,而是因為他急需休息。

    問澤遺身上魔性只是被暫時壓下去,時不時就會冒出來。

    “師兄,籠在山上的結界是怎么回事?”

    他以為自己講起話很正常,實則聲音氣若游絲。

    “應當是蒼雀族的禁制。”

    因為太虛弱,問澤遺身上的剮蹭傷不再自動愈合,大大小小傷口斑駁,滲出血來。

    蘭山遠邊替他包扎止血,邊回答他的問題:“為了防止外族入侵,妖族的大能會為族人棲息的地域設下陣法。”

    “禁制開啟,外人不得入內,族人不可外出。”

    “他們自己的禁制?”

    問澤遺不禁坐直:“這就奇怪了,這禁制是為了保護族人所設,眼下開啟不合時宜。”

    在山火爆發的時候開啟禁制將族人圈在領地,是帶著全族找死的行為。

    從剛才蒼雀們想要沖開禁制看,恐怕禁制開啟,也在他們的預料之外。

    是有人惡意開了禁制,想要害他們。

    越想,問澤遺的頭越疼。

    “的確。”

    蘭山遠輕輕放下他的胳膊:“你右手也有傷,讓我看看。”

    他包扎的動作極其老練,問澤遺乖乖伸去另只手:“師兄居然連包扎也會。”

    他笑道:“太了不起了。”

    之前看蘭山遠打傘都別扭,原以為他是不會動手包扎的。

    “也不是難學的技巧。”蘭山遠周身緊繃的氣場柔和了些。

    “別動,血會滲出來。”

    問澤遺徹底心安了。

    蘭山遠替他隱瞞魔性,還把他包扎好,肯定不是為方便把他丟掉。

    思明丹的副作用愈發地重,他竟然在如此危急的情境下,生出困倦,眼前也模糊起來。

    問澤遺不住地掐著手心,極力讓自己清醒。

    為了不睡過去,他鍥而不舍地主動和蘭山遠搭話。

    “對了,差點忘問師兄怎么進來了。”

    他語調里帶了絲委屈:“這是我的劫難。”

    明明只要他受著就可以了,不必牽扯蘭山遠的。他不想讓蘭山遠看自己這副入魔后的狼狽模樣。

    蘭山遠應該在山下,同其他宗門的長老在間敞亮的屋里開會。而不是像現在,陪著他蹭了一身的泥水,躲在結界像偷//情似得出不去。

    大師兄怕是數百年都沒這般狼狽了。

    “你是我的師弟,我不放心。”

    蘭山遠語調平和,可問澤遺瞧見他把沾了血的布疊得齊整。

    似乎蘭山遠每次一焦慮,就會露出這種習慣來。

    現在他怕是讓蘭山遠更不放心。

    問澤遺面露歉疚:“麻煩師兄了。”

    “不必自責。”蘭山遠收攏綁布,“就算我不進山,相信師弟也能擺平一切。”

    止血的綁帶束縛住兩人的手,仿佛如此,就能讓他們一直緊密相連。

    “睡吧,別擔心。”

    問澤遺實在頭暈得厲害,只得嗯了聲,緩緩閉上眼。

    反正下回蘭山遠要是去犯險,他也會跟著蘭山遠。

    不光因為他們是師兄弟,也因為他喜歡蘭山遠。

    他比蘭山遠多了個理由。

    其實只過去沒多久,但是在病中的人,總覺得時間格外漫長。

    “師兄。”問澤遺的額頭上也被磕傷,他眼睛睜不開,乖巧地低著頭任由蘭山遠包扎。

    沒來由地,他開口問。

    “你不會不要我的,對吧?”

    他原本想說的是持明宗會不會不要他,結果腦袋一岔,弄錯了主語。

    好在蘭山遠并沒在意,甚至聽著心情不錯。

    “自然不會。”

    一道天雷劈落,穿過結界,伴隨著巨響落在問澤遺的身上。

    他仍然感覺不到疼痛。

    “雷劫不疼嗎?”

    他睜開散大的瞳,喃喃自語。

    本以為雷劫會是攔路虎,他一路上卻幾乎沒遭雷劫的罪。

    每次落雷后,他只感覺經脈發麻。

    可原主的記憶分明告訴他,雷劫極其可怖。

    疼得像是剝皮抽骨,打碎血肉,又原封不動地塞回去。

    渡雷劫時死掉的修士,有三四成是活活疼死的。

    修士們突破關竅渡雷劫閉關,一是求個清凈,二是是不想讓外人瞧見狼狽。

    蘭山遠的手輕輕抖了下,隨后快速纏好綁帶。

    “不會疼的。”

    他輕聲道。

    五臟六腑的陣痛還沒過去,可早已習慣疼痛的蘭山遠卻是欣喜的。

    問澤遺的魔性暴露,他和他,終于有了共同秘密。

    他會以師兄的身份,以更合適的理由朝他更靠近一步。

    做他的共犯。

    第054章 替罪

    “感覺如何?”

    “多虧師兄, 我已經好多了。”

    問澤遺的傷口處已經停止滲血,皮肉上觸目驚心的淤青和紫紅開始飛速消退。

    蘭山遠的納戒像個寶庫,里面放著能用來取暖照明的上品火靈珠,以及應急的丹藥。

    火靈珠的炙烤下, 兩人衣服漸漸烘干。

    冷汗褪去, 問澤遺的四肢回溫, 只有衣服和發尾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能勉強看出些狼狽模樣。

    問澤遺將忙亂中散落的長發扎起,背靠著粗糲的樹干。

    因為心境不同,他現在再看蒼巽山的深林, 已全然無之前那般危險詭譎之感。

    暴雨依舊在下,卻沒有絲縷能淋到結界之中。

    樹下的一隅地, 儼然將他們暫時隔絕于危險之外。

    蒼雀隱居的山林已被燒得不成樣,遠處隱約傳來蒼雀們手忙腳亂收拾殘局的動靜, 時不時還伴隨著劫后余生后激動的叫喊。

    他干澀的嗓音終于恢復成原本那般清亮,尾音處略微帶了沙啞。

    “師兄,等他們冷靜些,我想再去問些事。”

    “好。”

    蘭山遠收起火靈珠, 將顆丹藥遞給他。

    丹藥暴露在空氣中, 馥郁丹香味比谷雁錦給的八品靈丹還重。

    問澤遺沒問丹藥作用, 干脆利落咽了下去。

    丹藥下肚,不光他身上的疼痛又緩解了些, 原本關節處的阻澀感也減少大半。

    “藥效有六個時辰。”蘭山遠淡聲道。

    雖然瞧著和剛才沒區別, 但問澤遺感覺到蘭山遠的情緒穩定了許多。

    他了然,默契道:“師兄放心, 我會在六個時辰內下山。”

    小境界突破的雷劫也不知要劈多久,早些出山, 免得師兄又為他擔驚受怕。

    剛才一陣雷過去,外面雨勢小了些。

    趁著雷劫有空檔,問澤遺背劍站起身來,朝著亮火把的方向摸去。

    蘭山遠跟在他身后,施咒將雨絲隔絕在外。

    林子里很黑,樹葉下還藏著些危險的毒蟲,問澤遺在前面刻意落腳重些,給蘭山遠踩出條路。

    “是誰!”

    有警覺的蒼雀四處打量巡邏,他們突然發現林子里有動靜,猛地將火把對準深林。

    沒靈智的獸類懂得趨利避害,大多都在火燒起來時往外跑了,鮮少有不知死活,朝著煙塵味重的地方挪動的獸類。

    撥開樹叢,瞧見是兩個人族修士,精神緊繃的蒼雀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們好。”

    問澤遺別扭地用了現學現賣的妖族話。

    瞧見后邊的人一身白衣,前邊人臉白得像從忘川河爬出的鬼,蒼雀們分不清他們是不是活人。

    妖們邊往后退,邊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話,問澤遺一句都沒聽懂。

    他求助地看向蘭山遠。

    蘭山遠默默搖了搖頭。

    顯然,妖族話并非當宗主的必修課。

    賜翎會說中土話,說明蒼雀族內還有其他妖會說。

    事到如今,只有等蒼雀們喊會說人話的過來了。

    幾個蒼雀中走出位紅發女子,她不放心地瞥了他們眼,匆匆朝著祠堂的方向跑去。

    剩下兩邊大眼瞪小眼,問澤遺站得累了,干脆拉上蘭山遠找了處干凈點的破墻,暫且靠著歇息。

    不消多時,一位正值青年的男蒼雀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他身著的南疆服飾被火燒了大半,臉上還有煤灰,瞧著非常狼狽虛弱。

    “這是賜翎的親戚,關系很近。”

    問澤遺給蘭山遠傳音:“他們皮相差距不小,可骨相卻很相像。”

    這青年比賜翎長得溫和,但顴骨到下頜處的線條,還有鼻梁高度都非常類似。

    “師弟能記得賜翎骨相?”

    蘭山遠語調波瀾不驚。

    “勉強能知道,之前閑來無事,學了些看相的小把戲。”

    其實是拜他學多年畫所賜,才能從人的面部看到里頭的骨骼走向。

    旋即,問澤遺察覺到不對。

    “只是當時為了查禁藥給賜翎畫像,才多留意了一番。”

    雖然師兄瞧著也不會計較這種小事,但還是說清楚為好。

    他們傳音間,那青年已經走到兩人跟前。

    “蘭宗主,問副宗主。”

    他朝他們拱手行禮:“不知二位突然到來,有失遠迎。”

    這蒼雀的中土話流利,若是閉著眼睛聽,壓根分不出他是人是妖。

    “是我們不請自來。”問澤遺客氣道,“請問您該如何稱呼?”

    蒼雀淡笑:“在下丹陽,小弟賜翎莽撞,在外承蒙您照拂。”

    “我記得您。”問澤遺了然。

    “您的弟弟在山下,已經被安頓好了。”

    賜翎那蹩腳的中原話,應當就是這位同父同母的哥哥教他的。

    丹陽面上露出寬慰:“他安然無恙,我也算能放下心。”

    “請隨我來,父親已經在等二位了。”

    “您請。”

    他們往前走了約莫一刻鐘,在離祠堂一丈遠的顆古樹下停住。

    這顆古樹的年齡不比蘭山遠小筑旁的萬年松小,可惜眼下已經被業火燒成焦炭。

    不少紅發金瞳的人圍著古樹,壯年人站在離樹最近的地方。

    他身上衣服被燒得襤褸,卻依稀能看出衣服原本的華美模樣。男人仰頭看著古樹,神色愁苦。

    正是蒼雀一族的族長燊燁。

    “父親。”丹陽呼喚了聲,男人立刻收住愁眉不展的模樣,面上露出威嚴。

    燊燁也會中原話,但就比賜翎流利些,所以讓丹陽在旁邊替他翻譯。

    “眼下蒼巽山被燒成這樣,也沒法招待二位仙長。”

    “不知二位進山,是因何事?”

    問澤遺在路上已想好說辭,不慌不忙:“因山中火勢太過迅猛,導致同宗的道友被困山中,我們為了救人才貿然進入。”

    “修士已經獲救,可山中突然落下結界,將我二人困于山中。”

    持明宗和蒼雀們并非生死之交,同蒼雀們說是為救他們拼死進山,反倒容易引起懷疑,讓族長認為兩人動機不純。

    所以他干脆扯出個莫須有的人族道友,再提結界一事,使得燊燁起不了疑心。

    算算時候,若是在結界開啟時被困,火焰熄滅后順著坡來尋找蒼雀,時間也恰好足夠。

    而兩人瞧著狀態尚可,實則細看衣服上有焦黑痕跡,說明確實是遭遇業火侵擾。

    聽到結界,燊燁面上露出愧疚。

    “結界一事,是我們對不起二位。”

    “族長這話是何意?”問澤遺佯裝不解。

    燊燁嘆了口氣,對旁邊的族人說了幾句話。

    眾妖四散開來,原本擁擠的樹下只剩下他們和三位蒼雀。

    族長燊燁,還有他的兒子丹陽與奎烙。

    奎烙是燊燁的長子,身材高大沉默寡言。

    他很安靜,只在一旁聽著父親和弟弟說話。

    “那結界是我族禁制,只是不知因何原因,莫名地在火難時開啟。”他語調沉重。

    “發覺到火勢無法控制,我本打算讓受傷的族人先行離開,卻被禁制阻攔。”

    “若非業火已被驅散,結果恐怕不堪設想。”

    蒼雀一族封閉卻又質樸,族長認為是禁制困住問澤遺和蘭山遠,是他們帶給兩人麻煩,所以也肯對他們托出內情。

    “怎會如此?”

    問澤遺蹙眉。”

    “既然是禁制,理當極難開啟才對。”

    “禁制的法陣由萬年前飛升的先祖留下,藏在處隱蔽場所的暗室內,只有我族中人知道。”

    燊燁臉色難看:“而那處受了火,眼下被燒得面目全非,我們正派人去檢查。”

    “若有消息,我們會及時告知二位。”

    哪怕他說得遮遮掩掩,問澤遺也能猜出存放禁制的地方,八成就是族祠。

    他進祠堂時祠堂都面目全非,眼下蒼雀族人進去,估計也查不出有價值的線索。

    “既然是只有你們族人知道的地方,那禁制被開啟,問題理當也是出在與蒼雀族有關的人身上。”

    怕燊燁著急護短,問澤遺說得很含蓄,可也能讓族長聽懂。

    丹陽把他的話翻譯過去,族長倒是沒說什么,他身旁的奎烙卻很激動。

    他說的話丹陽沒翻譯,但問澤遺隱約從中聽出來了“不可能”。

    燊燁厲聲呵斥了他幾句,奎烙這才安靜下來。

    “抱歉,我兄長心直口快。”丹陽和他們道了歉,接著翻譯族長的話。

    “兩位說得有道理,我們會查明真相。”

    隨后,族長關心起從山中離開的族人們。

    妖族之間的聯系緊密,正是因他能感覺到族人們安然無恙,所以才會對雪中送炭的人族修士如此敬重。

    “他們都被安置在山下,只要結界破開,您隨時和他們團聚。”

    族長沉吟片刻:“賜翎這小子呢?”

    “他已經從中土趕過來,正在幫忙救治受傷的蒼雀族人。”

    聽到問澤遺的回答,燊燁面色緩和不少,旁邊的奎烙臉上笑容也轉瞬即逝,態度已然沒剛才那般警覺。

    “那就好,可算是長大了。”

    燊燁的臉上也帶了笑。

    從南邊跑來幾個灰頭土臉的蒼雀,燊燁耐心聽完他們的話,朝著他們行了個妖族的禮。

    “如二位所見,族內事務繁多冗雜,請二位隨奎烙一道,先暫且去處安全的地方歇息。”

    “有勞了。”

    跟著丹陽和奎烙,問澤遺瞧著默不作聲,實則偷偷給蘭山遠傳音。

    “他們這兄弟間的關系挺復雜。”

    奎烙瞧著不怎么喜歡丹陽,丹陽對奎烙態度也意味不明,賜翎倒是和他們關系都很好,也很招他父親喜歡。

    之前在千丈巷那傳信教訓賜翎的是奎烙,因為賜翎那時候喊了聲大哥。

    看賜翎當時那副模樣,也是很敬重奎烙的。

    “據我所知,奎烙為燊燁的正妻所出,賜翎和丹陽則是妾生。”

    “若是不出意外,奎烙會是蒼雀下一任的族長。”

    問澤遺了然。

    魔族講究強者為尊,但妖族還會看血緣親情,只要嫡長子不出大問題,族長位置落不到其他人頭上。

    雖然在他面前出言不遜,但問澤遺倒覺得奎烙本身未必真就有壞心思。

    只是喜怒過于形于色,離當個優秀的繼承者還差得有些遠。

    “就是這里了。”

    丹陽帶著兩人到處勉強還有遮蔽的屋檐下,面露歉意:“眼下也沒更好的地方。”

    “沒事,我們能有處落腳之地已經知足。”問澤遺笑道,“你的中原話真好,是和誰學的?”

    丹陽抿嘴:“母親喜歡看外頭的山川河流,可因為腿腳不方便,也出不去。”

    “恰巧我會替族中采買些香料藥材,一來二去和人族打交道多了,自然就學會一些。”

    “賜翎那時候歲數小,非得吵著也要學,就給他教了點。”

    “難得他這性子,還肯耐心地學。”

    提起弟弟,他眼神溫柔。

    與這個熱情質樸的種族不同,丹陽的性子內斂得似個書生。

    其他蒼雀多少對他們兩個人族抱有敵意或者警惕,可丹陽許是和人打交道多,對兩人自始至終都很溫和。

    “看起來,你們兄弟都挺喜歡賜翎。”

    “是,我娘和他健健康康,是我一直以來的夙愿。”丹陽笑道,“他是個很招人喜歡的孩子,就是差點被我慣壞了,脾氣太急。”

    蒼雀們急需人手,丹陽也不能停留太久。

    同他們問了幾句賜翎在外的所作所為,他便急匆匆地告退。

    “師兄。”等到丹陽離開,問澤遺悄聲對蘭山遠道。

    “我也想湊熱鬧。”

    蘭山遠側過頭,無奈看向他。

    問澤遺眨了眨眼:“很快的。”

    蘭山遠伸出兩指,在他額心點了下,另只手掠過青藍色的光。

    問澤遺眼前場景變換,頓時成了圍墻坍圮的祠堂。

    燊燁站在門口,臉色極差。

    忽地,他掃視了一圈聚攏的族人,厲聲說了什么。

    旁邊的蒼雀們臉色都變了,或是震驚,或是難以置信,隨后都轉為凝重。

    一族禁制只有本族人能開,看族長這副模樣,應當是徹底接受了族里出內鬼的事實。

    搞清楚當下境遇,為不給蘭山遠增添負擔,他主動切斷了術法,閉目養神。

    雨又開始變大,下一次的雷劫馬上就要來了。

    只休息了小半個時辰,丹陽再次來到他們身邊。

    恰巧一道雷劈落,直直打在問澤遺身上,嚇得丹陽往后退半步。

    “沒事,是我在渡劫。”

    問澤遺輕描淡寫,可丹陽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匪夷所思。

    渡劫可是要命的事,持明宗修士居然會在外邊亂跑?

    “請二位跟我來。”

    丹陽回過神來:“是有些事,父親讓我轉達給您。”

    確認是是自家出了內鬼,族長對他們兩個不速之客,自然又放松些警惕。

    族里有內鬼,不是每個蒼雀都可信,但眼下問澤遺和蘭山遠一定和他們站在同一邊。他們雖然不相信人族,卻也知道持明宗不屑干這種虧損功德的事。

    所以聯合問澤遺和蘭山遠,一道揪出那背叛族人的內鬼,是眼下最穩妥的做法。

    “藏匿禁制陣法的那處暗室中,陣法被人使用過,密道也被人打開了。”

    路上,他同兩人解釋來龍去脈:“外族無法打開禁制,且蒼雀一族打開禁制,也需要分神以上的修為。”

    “現在父親已經召集所有族人,開始排查蓄意縱火,打開禁制之人。”

    “暗室內外有線索嗎?”

    丹陽否認:“沒有,今日暴雨嚴重,密道內外進水,并沒發現有誰的蹤跡。”

    “原來如此。”

    問澤遺略微惋惜了下。

    可天劫生的暴雨他也控不住,況且沒有暴雨,火勢只會比現在更加不可控。

    調查線索,總不會一帆風順。

    蘭山遠跟在最后,一直都只是安靜地聽。

    又是一道雷劈落,若是沒數錯,這是落在他身上的第十二道雷。

    隨著落雷屢次降下,他渾身經脈不再發麻脹痛,取之而來的是愈發充沛的靈氣。

    經歷過水與火的沖刷,靈氣充沛地涌動著,像是真被天雷打通了關竅。

    可問澤遺不相信規則會讓他安然突破,只指望這劈人不疼的天雷別突然鬧妖,影響他們行動。

    他們跟著丹陽走到樹下。

    留下來的蒼雀不少,林林總總近百。

    一群蒼雀站在外面枯焦的樹林中,剩下一小群則站在族長跟前。

    “站在外面的族人要么是合體期往下,沒能力催動陣法;要么是當時在跟著族長救火,所以沒時間去開禁制。”

    丹陽同他們解釋,隨后也站到了外圍處:“我是元嬰后期,用不了禁制。”

    問澤遺點點頭,跟著他站在外圍觀望。

    其實這么篩過之后,剩下的蒼雀數量屈指可數。

    其他蒼雀他不認得,只知道奎烙也在被懷疑的人之中。

    站在里頭的蒼雀們情緒激動,七嘴八舌說著話,紛紛想要像族長證明自己的衷心。

    被懷疑可能背叛族群,對于蒼雀來說,無異于是種極大的羞辱。

    站在外邊的蒼雀們惶惶不安,全然沒置身事外后松口氣的輕松氛圍。

    他們興致不高,周遭氣氛不焦灼,但有些沉悶。

    當時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現在冷靜下來什么線索也沒有,自然不愿空口無據去指認自己的朝夕相處的同族。

    幾個嫌疑大的蒼雀身形大多高大,但也完全能夠鉆入密道。而且他們身上多少都有燒傷的痕跡,壓根無法憑此判斷誰進過火中。

    問澤遺覺得蹊蹺。

    若是不鋌而走險入魔,他都難闖入業火,那內鬼是怎么進入失火嚴重的族祠,開啟禁制的?

    “族長,其中有人頻繁出入外界,接觸外人嗎?”

    四下沉默,問澤遺出言提醒燊燁。

    燊燁瞬間了然,環視了一圈。

    “幾人都多年待在族內,鮮少外出。”

    這就奇怪了。

    當內鬼至少得能夠接觸外界,可能接觸外界的卻沒能力催動大陣。

    問澤遺思忖了會,突然想到什么。

    燊燁的排除法算是非常明智,但還是忽略了細節。

    只是他現在講出來還為時尚早,既然內鬼敢放火燒山,打開禁制,想必也已做過準備。

    “族長,我想要和其他在山下的蒼雀和修士打聽些事。”

    懷疑的恐慌彌漫,眼見著調查凝滯不前,問澤遺主動提議:“興許他們會有線索。”

    “若您擔心還有人縱火,讓所有人留在附近互相監視即可。”

    “也好。”

    有嫌疑的幾位都是族內的中流砥柱,燊燁不想冤枉了誰,便采納了問澤遺的建議。

    “破開禁制還需要時間,請二位也先行歇息。”

    為了不引起懷疑,兩人自覺地沒走遠,只是找了處安靜的角落。

    這處地方好在離蒼雀們不遠,又不容易被人打擾。

    問澤遺用袍子鋪在地上,勉強擦拭干凈墻面。

    等到兩人坐下,他才小聲道:“師兄,你還好嗎?”

    他的狀態在慢慢轉好,可蘭山遠的面色卻越來越差。

    蘭山遠平時就安靜,若非他時不時關注蘭山遠的狀態,甚至可能察覺不出來。

    如果今夜就徹查內鬼,蒼雀們肯定要借用蘭山遠的能力。和燊燁提出緩兵之計,就是怕蘭山遠撐不住。

    一陣雷聲響起,問澤遺自知要遭雷劈,趕忙坐得離蘭山遠遠了些。

    雖然看起來雷劫只會劈渡劫的人,但他不敢冒這風險。

    閃電直直落在他身上,仍舊不痛不癢。

    可他卻分明看到蘭山遠的睫毛發抖,接著昏黃的火光,他的脖頸處隱約有汗滴滑落。

    問澤遺心下一沉。

    在林中時遭雷劫,蘭山遠碰在他額頭上的手也是突然發抖。

    當時的他神智不清楚,現在想想,那會蘭山遠的臉色還沒現在這么白。

    可再看向蘭山遠時,蘭山遠除掉臉色發白,已經沒有其他異常之處。

    正想下一步求證,遠處爆發出激烈的爭吵。

    確切來說,是奎洛單方面地和丹陽吵。

    奎烙冷著臉大聲說著,丹陽全程面色還算平和。

    其他蒼雀上去勸架,可奎烙越說越激動。

    聽得多了,問澤遺只能聽懂他頻繁說出的“火”這字眼,勉強能猜到他們是在爭執火災的事。

    奎烙講了不知什么,一直都好脾氣的丹陽突然著急了。

    他指著身后的蒼雀漲紅了臉,越說,剛才激動的奎烙越氣虛。

    丹陽的嘴都要打結了,末了,他忿忿補了句罵人的話。

    “娘的!”

    奎烙一臉懵,顯然是壓根沒聽懂。

    問澤遺:

    嘶,這下他聽懂了。

    果然學某個語言,最先學會的是臟話。

    他們在吵什么,明天讓賜翎去問問就行。

    他相信就這點事,就憑兩人交情,賜翎還是樂意幫忙的。

    眼下,他實在是顧不上蒼雀們搭的戲臺子。

    若不是暫時出不去,他倒希望現在就帶著蘭山遠離開。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他佯裝什么都沒發現,只是靜靜等著雷落下。

    越等,他心中越煩躁。

    又希望能證實他的猜想,又希望這要是真的,天雷能夠不落下。

    雨又大了起來。

    問澤遺擺出副發呆的架勢,實則偷偷觀察著蘭山遠。

    師兄一直是好看的,只是現在瞧著太憔悴了。

    他平時瞧著斯文溫和,是種不帶病相的風雅氣質。

    為了能讓他摔得足夠慘,狗血文作者在劇情正式開始前,將他捧得足夠高。

    書里熱衷寫蘭山遠被折磨到憔悴,甚至崩潰的模樣。可從一開始,問澤遺就很討厭看到蘭山遠被摧殘,被拉下神壇。

    蘭山遠在書里最好的模樣,永遠停留在前三章中。

    沈摧玉狼狽跪在地上仰頭看著,白衣謫仙衣闕翻飛,俯視著他。

    兩人云泥之別。

    和師兄比起來,沈摧玉就是條惡狗。

    他往蘭山遠身邊靠了靠。

    突然,狂風卷起碎成百十段的枝。

    一道天雷落下。

    幾乎同時,問澤遺緊緊盯住蘭山遠的一舉一動。

    他看得分明,雷落到他身上的時候,蘭山遠的手抽搐了下。

    頂上遮風擋雨的屏障似是開了口,竟然有綿綿雨絲飄落進來,還伴隨著淡淡的浮灰味。

    問澤遺渾身麻木,疼痛卻從胸口處炸開,流入四肢百骸,五臟六腑。

    結界因為蘭山遠的異常失效片刻,突然被風一吹,他捂著嘴連連咳嗽,睜不開眼睛。

    “師弟。”

    睜開眼,蘭山遠正擔憂地看著他:“你”

    他還沒說完,突然被問澤遺重重地擁住。

    他們從未這般緊密地相擁過,作為師兄弟,這顯然是出格了。

    胸腔受到擠壓,問澤遺咳嗽得愈發劇烈,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

    紅暈從耳根連到眼尾,他艱難地深吸了幾口氣,依舊感覺肺部缺氧,瀕臨窒息。

    周圍聲音嘈雜,心大的蒼雀們吵吵嚷嚷地忙著,居然沒人發現角落中的插曲。

    “不疼嗎?”

    他咳得眼角帶了眼淚,邊喘著氣邊問。

    他得是有多蠢,才能接著當蘭山遠的痛苦和他的天劫是巧合。

    蘭山遠的手僵住了,只是沉默。

    “蘭山遠,你不疼嗎?”

    他追問,越抱越緊。

    蘭山遠依舊不說話。

    “換回來。”問澤遺咬牙道。

    他不敢看蘭山遠的臉,怕從上面看到一絲憔悴。

    對蘭山遠,他從未這般愧疚過。

    蘭山遠這才輕聲開口:“你受不”

    “換回來!”

    問澤遺惡狠狠地重復了一遍。

    “你要是不換,下回你渡劫的時候,我也去和你換痛覺。”

    “你不會術法。”蘭山遠實話實說。

    “”

    “我現在就去學!”

    第055章 分桃

    “你想和誰學置換的術法?”蘭山遠的語氣和緩。

    比起商量, 更像在哄人。

    問澤遺噎了下。

    “當然是師兄來教。”

    被他緊緊抱住,蘭山遠無奈:“我可以選擇不教。”

    “不教也得換回來。”

    問澤遺漸漸冷靜,中氣沒剛才那般足。

    “我換就是。”

    蘭山遠眼中帶了笑意:“你先起來,我動彈不得了。”

    問澤遺早察覺到這姿勢太過曖昧, 順理成章走了蘭山遠遞來的臺階, 緩緩松開手。

    他的身體剛和蘭山遠分開, 一陣噬骨的劇痛順著脊柱充斥全身。

    疼痛來得太突然,他眼前發花,四肢也開始不聽使喚地癱軟。

    雷劫已經過去一會,只是剛才殘存的疼痛, 就足以讓意志不堅定的人當場崩潰。

    這叫不疼?

    蘭山遠究竟怎么做到在凄風苦雨的蒼巽山中,面不改色承受非人疼痛, 問澤遺不得而知。

    剛受過魔性摧殘的身體經不住折騰,他險些失去平衡往后栽倒。

    蘭山遠眼疾手快, 穩穩地拉住他。

    剛才分開的兩人,又重新靠到了一起。

    因為疼痛散大的瞳孔逐漸聚焦,問澤遺咬著舌尖逼自己不露丑態,默默承受著一切。

    舌尖被咬破, 可他卻察覺不到疼痛, 更沒感知到唇齒間的血腥氣。

    蘭山遠沒說什么, 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身體逐漸適應疼痛,繼而變得麻木。

    手分明撐著粗糲的地面, 可問澤遺已經沒了知覺。

    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極慢抬起手,收攏手指, 活動僵硬的關節。

    “四師弟可還好?”

    蘭山遠的聲音像隔了層霧,混在水泡里。

    “還行。”問澤遺垂落下右手, 將抽筋的左手藏進衣袖。

    由于動彈起來困難,他只能暫且先靠著蘭山遠回神。

    “師兄,你不疼了吧?”

    他緩口氣,看向蘭山遠。

    要是他疼成這樣蘭山遠還得遭罪,也太虧了。

    “我不疼。”蘭山遠垂下眼瞼,“倒是師弟看起來身體不佳。”

    雷劫會循序漸進劈落,由輕到重。

    他替問澤遺擋了前面的雷劫,導致眼下沒有緩沖期,問澤遺得承受突然到來的疼痛。

    “我也不疼。”

    問澤遺額角直冒冷汗,依然嘴硬。

    得虧平日經常頭疼腦熱,壓抑魔性也得忍痛,否則他真怕剛才直接昏過去。

    那可真就丟人了。

    蘭山遠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并未言語。

    “大師兄,下回別替我扛了。”問澤遺閉上眼,梳理著經脈中的靈氣。

    對他這般好,真的很容易被他誤會。

    問澤遺微挪身體,換了個讓兩人都更自若的角度,卻依舊沒和蘭山遠分開。

    難得有名正言順靠在一起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他半躺著,頭枕在坐直的蘭山遠肩膀上。

    “好。”

    蘭山遠的聲音混在雨聲中,聽得愈發不真切。

    像是答應,又像是還說了什么。

    雷劫帶來的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過去越兩刻時間,問澤遺已經基本恢復了知覺。

    他百無聊賴翻著自己的納戒,從里頭取出一包丹藥。

    放了一顆在嘴里,清淺的甜味炸開,充滿口腔。

    難怪師姐讓他當糖豆吃,這增加渡劫成功率的清靈丹,確實味道甘甜。

    蘭山遠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不動如山地坐著。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他側目看向問澤遺。

    谷雁錦給問澤遺包了二三十粒清靈丹,說是吃著聊勝于無。

    嘎嘣一聲,他咬碎丹藥,幽怨地看向蘭山遠:“師兄,分明是我的劫難,怎么像是找你代我渡了。”

    雖說真正的劫難是蒼雀族被燒的糟心事,可蘭山遠替他渡雷劫這事,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又沒法替蘭山遠渡劫,恩情都不知該如何還。

    總不能真的以身相許。

    “我并未替你承下所有天雷。”蘭山遠認真道。

    “雷劫未盡,你仍需小心。”

    他是關心,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話題被蘭山遠越說越歪,問澤遺哭笑不得,只能暫時轉開話茬。

    “我去到他們族祠內,發現種能引燃業火的粉末。”

    他壓低聲音。

    蘭山遠適時支起結界,安靜地聽著。

    “是紫紅色的,被藏在族祠內各處。”

    問澤遺咽下清靈丹:“我瞧著邪性,就沒敢碰。”

    族祠內早就進了水,要是現在進去,恐怕只能在地上殘存的液體內發現殘余粉末。

    蘭山遠思索片刻:“聽你描述,我興許知道紫紅粉末是何物。”

    “魔域深處生業火之地,有頑石常年被業火灼燒,經過千萬年后,頑石表面覆滿紫紅色的石粉,其為紫瑕晶。”

    “紫瑕晶原本無法燃燒,但若是其中加入業念與魔氣,置于甕中,便可生成業火。”

    問澤遺來了精神:“師兄,紫瑕晶是只有魔域有?”

    蘭山遠點點頭:“除了魔域,再無別處產有紫瑕晶。”

    “此物極其危險,各仙家均會警惕魔域動向,尋常魔族無法將其帶離魔域。”

    “確實很危險。”問澤遺冷聲,“若放任紫瑕晶產生業火,整片山林都將淪為阿鼻地獄。”

    業火一出,無疑是為殺人滅口,遮掩證據。

    這讓他非常疑惑。

    “師兄,我有一事不解。”

    “已知蒼雀初羽是禁藥藥引,如果業火焚山是想要初羽的背后主使所致,那他的用意是什么?”問澤遺看向蘭山遠。

    “蒼雀滅族,他們雖然能毀尸滅跡,卻再也沒辦法得到藥引。”

    “興許是已找到替換藥引的方子。”蘭山遠比他更懂醫術,思忖片刻,倒是不意外。

    “若是能合理修改丹方,替換藥引之后,也能達到近似的效果。”

    “還是師兄見多識廣。”

    蒼雀初羽極其稀有,如果依照蘭山遠所說,幕后者只是拿蒼雀初羽打頭做研究,而后找到比蒼雀初羽更好獲得的藥引,那對沒利用價值的蒼雀族下狠手倒也可能。

    問澤遺思索著,試圖將目前得到的線索串聯。

    暴雨在此時大到頂峰,連四處收拾殘局的蒼雀們都無法行動,紛紛躲閃到屋檐下。

    猝不及防地,又是一道雷落下,伴隨著轟隆巨響。

    電光蒼白,撕裂天地,遠處躲雨蒼雀們瞧見,都忍不住驚呼。

    這回的雷劫比起之前的每道天雷都要狠,硬生生落在問澤遺頭頂。

    問澤遺的瞳孔驟然縮緊。

    應激之下大腦空白一瞬,隨后便是難以忍受的劇痛傳來。

    關節處傳來輕微響聲,無力地呻//吟,像是老舊失修的機關報廢的聲音。

    雷劫太重反倒是麻痹了問澤遺的神經,減緩瞬間到來的疼痛,卻拉長了刑期。

    鮮血滴滴答答落下,滴在潮濕的地面上,瞬間被雨水稀釋干凈。

    問澤遺直不起身,費勁地捂住胸口,艱難喘氣。

    不光是唇邊,他的眼下隱約滲出血,耳邊只剩下無規律的嗡鳴,連落雨的聲音都聽不見。

    他沒有知覺,渾身靈氣亂流,無神又空洞地看向前方。

    不遠處的風景盡數失真,看到的天地都是血紅。

    拉住他的小臂的手微抖,蘭山遠死死地盯住問澤遺的一舉一動。

    看著他從茫然到痛苦,隨后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問澤遺,撐住。”

    他聲音發顫。

    最后的雷劫比他預估得更迅猛,比起突破關竅,更像是突破大境界。

    化身三重的修為壓根抵擋不住,多數修士這時已經疼得打滾慘叫,甚至想要尋死覓活。

    可問澤遺在惡劣環境下只是動作凝滯,宛若尊精巧的,失去痛覺的傀儡。

    血液滴滴答答,從他眼眶涌出。

    就連他銀白色的睫毛上也沾染了血。

    順著他的話,問澤遺的睫毛跟著顫了顫,像是尋回神智。

    他劇烈地咳嗽幾聲,終于開始正常地呼吸。

    擦了擦眼睛,眼角邊不是淚,而是血。

    一塊帕子在他耳邊小心拂過,問澤遺看過去,才發覺帕子上鮮紅醒目。

    他的耳朵也沒能幸免。

    剛才那道天雷過于兇猛,像是奔著取他的命來。

    還好是挺過去了。

    接下來要做的事,問澤遺憑著本能都能完成,畢竟他對處理傷病輕車熟路。

    劫后余生的問澤遺嘔出堵在胸口的瘀血,因為沾染了鮮紅,蒼白的嘴唇多了幾分艷色。

    他沒敢大幅亂動,只是等到感覺沒有鮮血溢出,這才敢眨眼。

    蘭山遠扶著他的肩,將他帶得支起身,臉上面無表情。

    瞧見疊在旁邊整整齊齊的方帕,問澤遺暗道不妙。

    這是師兄又氣了。

    “我不疼的。”

    面對蘭山遠,問澤遺勉強扯出笑來。

    師兄替他擋了這么多劫,就算再來十道,他也要撐過去。

    若是這都撐不住,他怎能去為往后籌謀。

    “馬上就結束了。”

    蘭山遠將焦慮不安收得極好,小心地替他擦拭唇角,沒忘記寬慰他:“這是最后一道雷劫。”

    “最后一道?”

    問澤遺視線尚且不清,卻也能瞧見外面的暴雨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小。

    再也沒了電閃雷鳴。

    他挺過了最后一道劫,豈不是說明

    “你突破關竅成功,已到化神四重。”蘭山遠的語調稀松平常,像是在和他說最普通不過的事。

    “剛突破時會很虛弱,你還需要休息。”

    問澤遺靠在墻根處,難以置信。

    蘭山遠都屢次突破不得,規則居然能讓他個炮灰突破。

    他嘗試調動身體靈力,卻因為太過虛弱,以失敗告終。

    可就算調動失敗,他也能察覺到經脈確實更加強健了,而且頭腦并未有之前受傷時那般混沌,反倒逐漸清明。

    “再過一個時辰,你可以再嘗試調動靈力。”蘭山遠拿出張靈符,貼在他手背上。

    靈符觸碰到問澤遺皮膚的瞬間碎裂,組成符文。

    化神四重。

    謊稱他突破很容易被戳穿,很顯然,蘭山遠也沒必要在這事上騙他。

    外頭的蒼雀們歡呼著,像是在慶祝暴雨終于停息。

    借著又變好些的視力,他甚至看到遠處黑沉沉的天邊星斗璀璨。

    不是血紅,而是銀白。

    “只是如此?”

    他看著掌心,覺得魔幻。

    突破關竅雖然不算易如反掌,可對他這運勢不好的炮灰來說,簡直比想象中順遂百倍。

    規則肯定不希望他變強,可他卻還是越過規則,成功突破了。

    “受了感召,渡過雷劫,師弟還想如何?”

    蘭山遠臉色微沉。

    問澤遺能受住雷劫,但剛才問澤遺的慘狀,他只能受住看一次。

    問澤遺收回手。

    總不能和蘭山遠說他是炮灰,蘭山遠是主角,他本來覺得自己突破不了的。

    等等,渡過雷劫。

    他徹底卸了力,雙目空洞,喃喃自語。

    “我真不是東西。”

    他這雷劫,遭罪的可是蘭山遠。

    蘭山遠面露不解,寬慰道:“雷劫過后,心神紊亂也很正常,切勿妄自菲薄。”

    問澤遺僵硬地轉過頭,一雙鳳眼一眨不眨,直直盯著蘭山遠。

    盯著盯著,眼眶紅了。

    “蘭山遠你誆我!”

    他怒道:“疼都讓你受,輪到我就只剩下一道雷劫。”

    見他有力氣喊,蘭山遠反倒心情好了些。

    最后一道雷劫最兇,頂得上前面所有的落雷。

    可這也是唯一一道他不能替他受的雷劫,哪怕置換疼痛也不行。

    突破關竅的人是問澤遺,他得親自去渡,才能了結其中因果。

    所幸,問澤遺在非人的折磨中堅持下來了。

    見他只是微笑,問澤遺更來氣了。

    “替別人渡劫,師兄能收到什么好?”

    蘭山遠溫聲:“你安然無恙,這就足矣。”

    問澤遺氣極反笑:“我是安然無恙,可這渡劫的境界也沒漲到師兄身上,師兄倒是比我高興。”

    “你能突破境界,便是喜事一樁。”

    蘭山遠收住淺淡笑容,輕嘆:“我的境界往后都難漲。”

    聽到他這話,問澤遺的心下一沉。

    蘭山遠能卜天命,興許他自己也看到過往后的路數,發覺天道對其不公。

    他壓下酸澀,面上不顯:“師兄不過是失敗了幾次,不接著試怎么知道結果。”

    蘭山遠護他,他亦會護下蘭山遠。

    往后蘭山遠能夠突破,還能飛升。

    他們都得好好的,把麻煩事都甩在九重天外。

    “我之前也卡了多年境界,說不準下回我替師兄擋雷劫,師兄就能突破了。”問澤遺笑道。

    “師兄飛升,不過是遲早的事。”

    “四師弟想讓我快些飛升?”

    蘭山遠疊好帕子,同他面對面,平視著問澤遺。

    “自然是。”

    私心來說,他并不想蘭山遠太早飛升。

    他只想要蘭山遠平安。

    “我可以過些年再去找師兄。”

    “我還有記掛不下的事。”

    蘭山遠捏住他的手腕,熟絡地按壓穴位:“就算能走,也暫且不會走。”

    “澤遺,別思慮太重。”

    問澤遺心跳得快了些,對上蘭山遠的視線,荒謬的想法破土而出。

    放心不下的事里,他算一樁嗎?

    他相信算的,至少作為師弟算一樁。

    可眼下,他只當蘭山遠說的是持明宗。

    麻煩事絲絲縷縷,現在正是最糟糕的時候,他們之間的關系經不起任何改變。

    “師兄,能讓我靠一會嗎?”

    確實是太疼了,所以才讓他沒了分寸,想貪心些。

    蘭山遠不語,只是坐回他身邊。

    肩膀邊傳來溫熱,問澤遺沒敢全靠上去。

    他閉上眼,在腦海中呼喚系統。

    就連系統都能看出他身體虛弱,心情更是不佳,半句廢話沒有,熟練地彈出小說原文。

    問澤遺只翻了幾頁看過進度條,就明白劇情又更改了。

    可惜改得并不徹底。

    后面賜翎遭受虐待的戲份原封不動,但是改了他變成瘋子的理由。

    這回的大火燒山并沒導致蒼雀滅族,可死了三個對于賜翎來說最重要的人。

    父親燊燁,大哥奎烙,和三哥丹陽。

    從外頭匆匆趕來的賜翎發現自家散了,母親遭受不住打擊瘋了。千嬌百寵的小少爺受不了打擊,渾渾噩噩地離家出走,卻不慎掉入山溝之中。

    恰好碰上南疆多見的泥石流,他摔傷了腿,被困在封住口的山洞中,原本還算清醒的意識變得愈發模糊。

    在磋磨之下,賜翎又瘋了。

    而后泥石流帶來的落石消失,可他走不出山洞,只能等著沈摧玉到來。

    到此為止,蒼雀族的危急并沒徹底解決。

    他拯救了大部分蒼雀,依舊沒拯救位于劇情核心的賜翎。

    早有心理準備,問澤遺也不覺得意外。

    下一步,理當是幫助蒼雀族揪出真兇來,并且勸住沖動的賜翎。

    “系統。”

    識海中,他聲音飄渺。

    “等到完成任務,我能留在這里嗎?”

    【留在哪?】

    系統一時沒反應過來。

    “留在這本狗血文里。”

    實在不是他想張口閉口狗血文,原書書名因為過于少兒不宜,被屏蔽得全是口口。

    不過他存活下來的前提是改變劇情,等到時候,狗血文應當也不是狗血文了。

    【】

    系統沉默了。

    它沒想到問澤遺會動這種心思。

    據它所掌握的信息,宿主童年和少年時期生活并不如意,孤獨貫穿其中。

    但在宿主曾經的世界,他成年之后,生活已經走上正軌。

    宿主是個奇怪的人,和朋友聚在一起時非常熱絡,也總能很快抽離出去。

    他在社交時游刃有余,卻也始終沒誰走進過他心里,他也沒走進過誰的心里。

    熱鬧之外,問澤遺并不排斥獨來獨往,看起來沒太大物欲,沒牽掛的人,卻又熱愛當下的生活。

    問澤遺愛著他的朋友們,卻好像也不是特別愛誰。

    他出過畫集和漫畫,漫畫劇情多數是些少年少女冒險的故事,結尾停在他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候。

    他已經付過全款屋里種了滿墻綠蘿,問澤遺剛打算領養一只黑不溜秋的貓。

    他的畫很受人歡迎,甚至比優越的長相更受歡迎。

    強行綁走他,系統其實是有愧疚的。

    他不像那些生無可戀的賭徒,絕望的絕癥患者,或是適應不了社會的邊緣人格。

    在那個世界,問澤遺勉強也算個年輕有為的成功人士,活得瀟灑。

    可狗血文里的他看起來風光,卻如履薄冰,被人詆毀,被人議論,被人關注。

    曾經的問澤遺有畫師該有的所有職業病,可因為會有意運動,身體狀況并不糟糕。

    自由慣的問澤遺理當不喜歡這種生活。

    【我可以向總部申請。】

    這種小申請一般都會批下來,系統雖然不理解,但還是表達了尊重。

    宿主是個還不錯的怪人。

    【可是您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多謝。”

    問澤遺朝著傻兮兮的鐵殼玩意笑了笑:“想做,所以就做了。”

    走一步算一步,但是偶爾也能設想下往后的事。

    宿主笑起來確實好看。

    系統晃悠兩圈,豆豆眼變成蚊香,愣愣關了機。

    天邊亮起曙光。

    突破境界,問澤遺神清氣爽。

    見他睜開眼,蘭山遠從納戒里掏出個靈果。

    “師兄連吃的都有?”問澤遺詫異,他就沒見過蘭山遠嘴饞。

    這枚桃霧果瞧著水潤,怕是臨走前才裝進納戒。

    蘭山遠面不改色:“只有一個。”

    問澤遺心照不宣摸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將靈果分了對半。

    甜脆的果肉下肚,問澤遺的心情更好了。

    兩個算得上大能的人背著外頭的蒼雀,毫無歉疚之意地吃了獨食。

    他們樂得清閑,蒼雀們卻高興不起來。

    天一亮,整個蒼巽山荒涼凄慘的景象暴露在視野間。

    到處都是干禿的枯枝,原本肥沃的土地也成了焦黑色。

    禁制好不容易破開,他們卻開始惴惴不安。

    家變成這樣,該怎么和下山的族人們交代?

    “問澤遺!”

    遠遠傳來一聲吼,問澤遺趕忙咽下最后一口靈果,佯裝無事發生。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蘭山遠眼色微冷。

    打開結界,賜翎和炮彈似得飛奔過來,亂糟糟的頭發遮著眼睛,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像個乞丐。

    雖然狼狽,可他臉上全是欣喜的笑意:“你們沒死,太好了。”

    想到書里瞧見沈摧玉強制愛還只會發呆的傻鳥,問澤遺看賜翎的眼神順眼多了。

    “看到蘭宗主,和你進去,我很擔心。”他說得太快導致結結巴巴,“你前腳,他后腳,沖進火里。”

    問澤遺定定看向蘭山遠,眼中從不解到審視。

    他早想知道蘭山遠怎么跟他一路的,原來是從他進山,蘭山遠就在后邊。

    他微微瞇起眼,蘭山遠卻只是面不改色地偏過頭。

    因為賜翎還在,問澤遺也不好明著問,只能沖賜翎道:“你哥哥們很擔心你,過會記得同他們報平安。”

    “知道。”賜翎抖了抖耳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確實,給你惹麻煩,也給他們惹麻煩。”

    “有件事我很好奇。”問澤遺狀似無意,“我瞧你在家很受寵,哥哥姐姐都怕你磕著碰著,之前怎么放心你跑去中土?”

    “哥哥確實,不放心,大哥之前都不讓我出去,說外面危險。”賜翎不以為意,“我覺得,沒什么,還是好人多。”

    “這次哥哥,是想讓我歷練,才肯讓我去,說遇到事,報他名字。”

    他說的哥哥,自然是丹陽。

    問澤遺了然:“咱們也算過命交情,我需要你幫我兩件事。”

    “什么?”賜翎眨了眨眼。

    “第一件,幫我看看有沒有蒼雀出事,我怕有人趁火打劫。”

    “第二件,你兩個哥昨晚吵得很兇,去找個人打聽他們吵了什么,別讓你哥哥們知道。”

    “第一件,可以,第二件,你問這干嘛?”

    賜翎不解。

    “我好奇啊。”問澤遺笑瞇瞇,“昨晚聽他們吵架聽不懂,覺也沒睡好。”

    “你應該也清楚,我又不會害誰。”

    賜翎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好,我幫你問。”

    “賜翎————”

    遠處有蒼雀在喊他,他急匆匆和兩人道別,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

    “你不擔心他被套話?”

    身旁傳來蘭山遠的聲音。

    “本來也沒指望賜翎。”

    問澤遺盯著蒼雀們聚集的樹下:“套話就套,其實他們吵架內容,也不是要緊的線索。”

    能問來最好,問不來也無所謂。

    他已經能猜到是誰做的,對方掩飾得并不好。

    只是不清楚對方的動機而已,而且比起內鬼,他更感興趣內鬼背后的人。

    “他該晚些來,我都沒嘗出桃霧果的味。”

    一只新鮮的桃霧果遞到他跟前。

    問澤遺沒接過去,而是看向蘭山遠。

    “師兄,剛才那不是最后一顆?”

    蘭山遠臉上溫和的表情毫無瑕疵:“恰好發現還有剩的。”

    “行。”

    問澤遺也沒多想,接過去擦拭干凈,用刀切肉削核,分成兩半。

    沒想到師兄還喜歡藏著吃食,明明平時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他這是發現了師兄的小秘密嗎?

    第056章 技倆

    不消多久, 賜翎去而復返。

    他面上糾結,左右兩道秀眉都擰到一起去了,原本好看的臉皺得像包子。

    “你真要聽?”他支支吾吾,“其實, 都是小事, 也沒什么。”

    “你說, 我們又不會傳出去。”問澤遺正襟危坐。

    “是吧,師兄?”

    蘭山遠微微頷首。

    “火燒起來時,阿哥勸大家早點走,可大家都要救火。”賜翎蔫巴巴, 局促地扣著手,“后面火滅了, 大哥說阿哥膽小,救火時不知, 跑哪去了。”

    “阿哥很生氣。”

    “他說要是早走,大家根本不會受傷,都會好好的。”

    “他說完,大哥也知道自己說得過分, 和他道了歉。”

    難怪昨晚兩人吵架時奎烙一開始很激動, 后面的態度卻客氣下來。

    見問澤遺不說話, 賜翎趕忙解釋:“阿哥和大哥,都很好的。”

    大哥嚴厲, 但是對他很好, 愿意將自己的本事交給他。

    阿哥和母親,更是和他最親的人。

    他有很多哥哥, 但是誰都沒有丹陽重要。

    “但是我覺得,阿哥說得對。”他氣鼓鼓, “比起蒼巽山,當然是活著要緊。”

    看著焦黑的枯木,他眼中黯淡:“家沒了,還能重新,造出來。”

    雖然這么說,可問澤遺能看出來賜翎的心情很低落。

    于蒼雀族,棲息萬年的蒼巽山與命同等重要,哪能說重造就釋懷。

    “你們族中有人遭遇不測嗎?”

    “不測你說的,是死嗎?”賜翎愣了下,才聽懂問澤遺的話。

    提起這茬,他勉強精神些:“沒有,一個也沒有。”

    “有燒傷昏迷的,但是沒有死的。”

    幸虧神獸后裔的生命力頑強,書中大規模的滅族災難并未出現,甚至因為火滅得及時,全族得救。

    “沒事就好。”眼見著賜翎眼眶又紅彤彤的,問澤遺寬慰,“你也是百來歲了,往后少在別人跟前露怯,矮自己氣勢。”

    “嗯,我會的。”賜翎胡亂抹了抹眼睛,挺直腰板,“謝謝你。”

    “是你還有蘭宗主,救了我們。”

    他朝著兩人別扭又生疏地鞠了一躬:“問澤遺,我之前不該,說你是魔頭。”

    “你不是魔頭,是很好、很好的英雄。”賜翎檢討,“以后再也不說你是,大魔頭了。”

    習慣了賜翎別扭態度,問澤遺被夸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頗為不自在:“去找你家人吧,我再休息會。”

    “是!”

    賜翎耿直地應聲。

    經過兵荒馬亂的一夜,他的鞋開了口,腳底的鮮血暈染著皮革,顯得觸目驚心。

    可原本嬌氣的少年似沒感覺到,步子越來越快,朝著被燒成焦黑的巨木下跑去,像是振翅而飛的雛鷹。

    這一世,賜翎完全能做頂天立地的少俠,而非囚于深谷的癡傻靈鳥。

    “師弟在想什么?”

    聽到蘭山遠的聲音,問澤遺回神,自若笑道:“就是想到個詞,先前覺得說出來不妥,眼下倒是合適。”

    “哪個詞?”蘭山遠好奇。

    “人定勝天。”

    分明雨已經停了許久,天邊的虹色,竟然還暈染了淡淡一層云彩。

    隨行的修士們陸陸續續上了山,因解決掉火患,多數都喜氣洋洋。

    只有藥修們還帶著藥匣,不放心地邊念叨,邊追著心大的劍修們檢查傷勢。

    因為幫助了蒼巽山的子民,所以這座靈山神秘的全貌,盡數向他們鋪開。

    除去還重傷昏迷的族人,蒼雀們都聚集在族祠前的巨木下。

    不比一旁人族輕松自在,巨木下的氛圍凝重得令妖喘不過氣。

    自家族內出了孽障,燊燁大為震怒。

    原本在夜里他就是為大局才壓抑怒火,眼下他面色黑沉,掃視四周。

    發覺到氣氛不對,人族修士們自覺給蒼雀騰出地方。

    其中不乏想要看熱鬧的修士,都被前輩黑著臉提溜走了。

    這可不是一般的熱鬧,更不是誰都能看。

    當然,問澤遺自然是能看的。

    他和蘭山遠,都是火難最直接的受害者。

    蘭山遠倒是沒湊熱鬧的想法,可因問澤遺自來熟地擠到樹下,所以游離在人群外的他也沒走遠,只是安靜看著問澤遺的背影。

    “給我翻譯。”

    問澤遺神出鬼沒,拍了下賜翎肩膀,嚇得賜翎炸開毛,眼瞳頓時豎起。

    見到是問澤遺,賜翎這才不情不愿地點點頭。

    “我再問一次,進入族祠的懦夫,肯不肯站出來!”

    燊燁威嚴地掃視四周,眼神落在嫌疑重的蒼雀們身上。

    他的修為瀕臨化神,因過度憤怒產生的威壓,讓多數蒼雀都不敢抬頭。

    異族的氣息弄得問澤遺都不太舒服,不動聲色揉了揉鼻梁。

    要是內鬼肯站出來,自然不會等到現在。

    局面僵持不下,甚至有膽小的蒼雀們害怕地要哭出來。

    被懷疑的蒼雀們都沒說話,可從表情來看,均是被無端懷疑之后,不服氣的受傷模樣。

    “族長,我或許有個辦法。”

    眾人視線匯聚到問澤遺身上,賜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將他的話翻譯給蒼雀們。

    “敢問問副宗主,有何辦法?”

    面對問澤遺,燊燁的態度明顯和緩得多。

    “我需要族長讓昨夜結界開啟時,無法確認位置的蒼雀族人出來。”

    問澤遺加重語氣:“不是合體期往上的,而是元嬰期往上的蒼雀。”

    合體是元嬰更上一層的境界,只有元嬰期,是無法驅動禁制的。

    可即便如此,族長還是給予問澤遺極大尊重。

    自打早上得知是問澤遺領人族修士前來相幫,他便打心眼地敬重問澤遺。

    “聽問副宗主的。”

    一個境界就是一片天,元嬰期往上的蒼雀比合體期多了一倍,不消一刻鐘,問澤遺跟前站了不少蒼雀。

    問澤遺笑道:“我請問族長,他們中間又有誰是經常離開蒼巽山,與外界接觸的?”

    蒼雀們面面相覷,隨后目光齊齊落在一妖身上。

    他們族內九成的妖都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在這群人其中,居然只有一人常離開蒼巽山。

    丹陽怔愣片刻,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賜翎也呆住了,求助似地看向問澤遺:“這是什么意思。”

    “我哥,他不可能,做這種事!”

    “別急。”問澤遺示意他稍安勿躁。

    “族長,只有他一人嗎?”

    “是的。”

    看著自己的兒子,燊燁神色復雜。

    在他的眾多孩子中丹陽的存在感不高,他性子沉默內斂,很少受到關注。

    丹陽在他的印象中,是個乖巧本分的兒子,干不出傷天害理的事。

    “那就不用接著問了。”

    若是還有他人,他還得問族長,這些人中哪人接觸藥材生意更多,且和賜翎關系親厚。

    “問副宗主這是何意?”丹陽沉聲,“莫非覺得是我害了自己的族人。”

    他臉色極差,嘴唇顫抖。

    “我也只是懷疑。”問澤遺面色淡然,“畢竟除了你,我找不出第二人來。”

    “作為族長的兒子,你可以出入祠堂;作為負責采買的族人,你能夠接觸珍奇詭物,所有人在救火時,你不知所蹤。”

    “而你的修為,堪堪能夠啟動禁制,困住在山中的蒼雀。”

    丹陽反駁:“我只有元嬰修為,怎么啟動禁制!”

    周圍傳來竊竊私語,問澤遺聽不懂,也懶得去探究。

    “你平時無法開啟,可若是入魔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

    四周質疑的聲音頓時消下去大半。

    就算是再與世隔絕,蒼雀們都清楚入魔后修為會上漲,足夠讓元嬰后期變成合體前期。

    “我之前就在奇怪,開啟禁制之前,內鬼是如何潛入被業火焚燒的祠堂的。”

    問澤遺臉上僅存的笑意消失:“現在我清楚了,是依靠入魔。”

    臨時起意的他能想到用入魔規避業火,經過籌備的丹陽未必想不到。

    丹陽臉色發白,也不知是生氣,還是心虛。

    他辯駁:“我并非沒見過他人入魔,入魔后需要極長時間恢復。”

    “怎可能在禁制開啟后沒多久,我便出現在父親面前。”

    “這得問你自己。”問澤遺看向丹陽,“前些日有招致修士入魔的禁藥流通坊間,藥引是蒼雀初羽,解藥至今未能得出。”

    “丹陽,你身上有禁藥的解藥吧?”

    他聲音發冷。

    因為有解藥,所以能快速抽離魔化狀態。

    禁藥雖然暫時沒侵害到他頭上,卻實打實有能力毀了前途大好的修士。

    若是丹陽和制作禁藥的人同流合污,事情敗露后想要銷毀證據,不光是害了蒼雀,還害了兩族修士。

    有蒼雀替他說話:“可丹陽是起火后,頭個勸我們走的,他沒有傷害族人的理由。”

    “是啊,丹陽幾十年來都很本分,怎么會”

    出乎問澤遺的意料,賜翎并沒在質疑的人之中。

    他只是呆呆地給問澤遺翻譯,聲音小得可憐,罕見地沒有暴起維護兄長 。

    看起來賜翎知道些隱情。

    問澤遺不緊不慢:“如果他放火本就不是為殺人,而是為掩蓋族祠內的某些盜竊痕跡,那自然會勸你們離開。”

    毫無疑問,初羽失竊和丹陽有關。

    丹陽一開始放火,理當是為遮掩之前初羽失竊的某處痕跡,而不是害全族性命。

    因為放心不下弟弟,一直都視賜翎為掌上明珠的他,才會支開自己最親近的人。

    尋常火焰自然奈何不了蒼雀族的族祠,但業火可以。

    所以他才會在族人尚且不懂業火危害時,極力勸說族人離開。

    他比誰都懂業火危害。

    但若是如此,也有自相矛盾之處。

    既然他不要族人死,又為何后續開啟禁制,把族人困在囹圄之中?

    頭昏沉片刻,眼前畫面模糊。

    問澤遺眨了眨眼,佯裝若無其事。

    蘭山遠給的丹藥即將過六個時辰的時效,他想要刨根問底,可身體不允許他再拖下去。

    “自然,我說的這些構不成決定性證據。”問澤遺正色,“燊燁族長,您可以查查他與外族交易藥草、香料的清單有無對不上的地方,再對比他拿出、拿入的靈石和銀錢,理當能找到蛛絲馬跡。”

    和仙門不同,蒼雀族與外部往來極其簡單,靈石進賬出賬一目了然。平素管得不嚴倒沒什么,真要管查起來易如反掌。

    且負責采買藥材的僅有丹陽,禁藥流通時間不久,他做不到在外發展出自己的勢力,他單打獨斗,想做完美的假賬難如登天。

    再退一萬步,就算他真能做萬無一失的假賬,只要族長對他提起警惕不讓他外出,憑借幕后者的陰損程度,遲早也會報復丹陽。

    丹陽不會不清楚這點,在被報復致死前,他一定會招認。

    其他暫且不論,他確實放不下賜翎這個親弟弟,不想賜翎受到牽連。

    賜翎失魂落魄地站著,其他蒼雀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卻仿佛和他沒關系。

    和丹陽不對盤的奎烙反倒沒落井下石,只是復雜地看向丹陽。

    妖族多數嗓門都大,問澤遺被吵得頭疼。

    “燊燁族長,事到如今,相信諸位自有定奪。”他背起劍往后退了一步,客氣地沖著蒼雀們行禮。

    “妖族之事,我一個人族無法再過多置喙。”

    “我屢次過問,只是因業火受傷的人族修士也不在少數。”

    他眼神微冷:“望您能給我個交代,好讓我給他們的宗門個交代。”

    “會的,多謝問副宗主提點。”燊燁鄭重朝他拱手。

    他一個眼神示意,臉色灰敗的丹陽被幾人架住。

    問澤遺最后看了眼賜翎。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人群里,垂落耳羽,低著頭看地面。

    他抬起頭來,和問澤遺四目相對,眼中沒有恨意或是警惕,只是迷茫。

    他可憐兮兮地搖了搖頭。

    堅強些。

    問澤遺嘴唇微動沖他做個口型,徹底抽離出人潮。

    他與蘭山遠并肩,眨眼間消失在斷墻處。

    當下的刺激還不至于讓賜翎崩潰,若是包庇丹陽,才可能招致后續的禍患。

    他們離開后,躲在角落湊熱鬧的人族修士們興奮得面面相覷。

    沒聽懂那群蒼雀的鳥語,但是認真起來的副宗主,未免也太帥了些!

    “我突然覺得,就憑著這張臉,被問副宗主打上門都不是糟心事了。”蒔葉谷藥修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心馳神往。

    “差不多得了,沒瞧見蘭宗主在邊上管著他?”他旁邊的師姐嘴角抽搐。

    “況且他真要打進來,打得也是師尊那一輩的大能,你連他的面都見不上。”

    “有說胡話的時間,還不如去清點下藥材。”

    也就是沒見過問澤遺之前那活閻王模樣敢葉公好龍,真要她說,君子動口不動手,眼下會講道理的問澤遺更讓人安心。

    藥修“嘿嘿”笑了兩聲,拎著藥匣,跟在師姐后面離開了。

    下山的路越走越寬,藥效過去,困倦席卷全身。

    經歷驚魂一夜,問澤遺的精神依舊緊繃著,背挺得筆直。

    腰際的布料破了道口,隱約露出里面流暢的肌肉線條。

    蘭山遠別過眼:“師弟,眼下已無外人。”

    經過他提醒,問澤遺頓時放松臉上冷漠的表情:“總算結束了。”

    入魔和突破消耗太大,他真想找到處松軟的草地,就當場睡過去 。

    可入目只有干枯樹枝和滿地草灰,狼藉得很。

    山風時不時帶起浮灰,問澤遺被嗆得肺疼。

    “回去后好生歇息。”

    “好。”

    問澤遺揉了揉胳膊,狀似不經意地問:“師兄,若是事了,我們在南疆會停幾日?”

    不出意外,解決掉丹陽之后,他們也能準備好打道回府,或者換個地方查禁藥了。

    “你想停幾日?”

    “我都行,聽師兄的。”

    “宗內沒要緊事,理當可以停三兩日。”蘭山遠側目看向他,眼神溫柔。

    “來南疆一次,也實屬不易。”

    問澤遺:

    很想提醒師兄,來南疆其實和去山下逛街一樣簡單,他們這半年都來了兩次。

    “你想去何處?”

    見他不說話,只是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蘭山遠了然。

    “哪里都能去?”

    蘭山遠聲音微沉:“花樓不可。”

    “我才不去花樓。”原本昏沉沉的問澤遺被嚇清醒了,“師兄莫嚇我,這輩子我都不愿去第二回了。”

    他一想到尋煙坊里頭的味,就覺得反胃。

    況且上回蘭山遠在不在現場還沒弄清,他遭不住第二次。

    “我是想去喝酒。”他往蘭山遠身邊湊了湊,語帶討好。

    “太久沒喝,饞得慌。”

    問澤遺不是酒鬼,比起喝酒,更想順道去酒樓點幾個菜,安生吃頓飽飯。

    天天在持明宗待著,吃得比羊都健康,他都覺得自己從靈寶閣拿串菩提珠,馬上能去修佛了。

    至于為什么提喝酒,是有別的緣由。

    問澤遺收斂眼中狡黠,期盼地看向蘭山遠。

    “師弟,你心肺肝脾皆有疾,不適合飲酒。”蘭山遠面露不贊。

    “飲酒傷身,尤其傷脾胃。”

    “就喝一點,南疆這回的集市比冬時繁華,我主要是去湊個熱鬧。”

    “有些米酒和甜水也沒分別,就當慶祝我突破境界。”

    他和蘭山遠的生辰都不在這幾天,而且修士們活得太久,多數不過生辰。

    恰好有個請師兄喝酒的現成理由,不用白不用。

    “行。”

    蘭山遠拗不過軟磨硬泡,終究還是妥協了。

    成了。

    問澤遺抿嘴,收起剎不住的笑意。

    “多謝師兄。”

    他酒量非常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灌醉書里明確描寫過半杯倒,喝醉還喜歡說實話,說完還不記事的蘭山遠,理當是綽綽有余。

    只是問幾個小問題,師兄酒醒之后,肯定不會怪罪他。

    第057章 有約

    一夜過去, 山下搭了簡易營帳,用來安置傷員,供修士們歇腳。

    “蘭宗主。”

    “問副宗主!”

    出了蒼巽山的荒林,時不時就有修士同二人問好。

    劍修們在山上, 多數是留守的藥修。

    原本衣著精致的女修身上沾染了泥水, 頭發也只是隨意地挽起, 男修們端著藥湯跑來跑去,喊得嗓子都啞了。

    “辛苦諸位,各宗的外援馬上就到。”

    見此情景,問澤遺自是不愿提和傷患們同住, 去擠占本就不多的床鋪。

    可他實在是困得厲害,若非有多雙眼睛盯著, 怕是眼皮都要睜不開。

    所幸舒適的床鋪不足,但隨意用布搭的帳篷倒是管夠。

    好心的藥修們給他找了處清凈的帳, 里頭還有張不知從哪搜刮的破木桌,看起來還能再用幾次。

    “你就這般睡?”

    看著心安理得靠著嘎吱作響木桌,手背托腮,儼然把帳篷當自家的問澤遺, 蘭山遠微微蹙眉。

    “對。”問澤遺沾桌就困, 聲調中帶了鼻音, “總不能和傷患搶床,將就著對付下。”

    反正靠著桌上睡覺, 他之前干過不知多少次。要不是還想在蘭山遠跟前留點面子, 他都想直接趴著睡過去。

    軟綿綿的靠枕塞到他懷里,問澤遺朦朦朧朧睜開眼, 難以置信地看向蘭山遠:“師兄,你連枕頭都帶了?”

    “是法器。”

    經他一提醒, 問澤遺仔細觀察,翻過“枕頭”的面,才瞧見上邊隱約流動靈氣的紋路。

    他不記得法器名字,但大概知道這枕頭的作用。

    平時瞧著小巧像個枕頭,但若是受到致命傷瞬間彈開,絮狀絲縷看似脆弱實則堅不可摧,可以抵擋合體期劍修的攻擊。

    “七階法器。”他抽了抽嘴角,輕飄飄的枕頭重如蒼巽山。

    “師兄,這也太客氣了。”

    “你睡醒后還我即可。”

    聽到蘭山遠的話,問澤遺頓時心安理得了起來。

    法器造出來,不用白不用。

    “多謝師兄。”

    他實在是睜不開眼了,抱著枕頭靠在桌上,當場失去意識。

    說是睡著,其實體力透支嚴重的問澤遺更像是昏迷過去。

    他雙目緊閉,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胸腔起伏也不明顯。

    蘭山遠坐了很久,直到他呼吸恢復平穩,才打算起身離開。

    手腕上起了阻力,讓他無法起身。

    蘭山遠垂眸看去。

    右邊的袖子被昏睡過去問澤遺給死死壓住了。

    術修的衣裝都是廣袖長衫,問澤遺這一壓,把外罩壓得嚴嚴實實

    事實證明,過度疲憊會影響思考。

    問澤遺醒時,粗陋帳篷的縫隙已經透不出光。

    他趴在桌上,茫然地挪動胳膊,扯開蓋在身上的罩衣。

    這件罩衣精巧,通體白色,卻也有墨色點綴。胸口位置上面還掛著價值不菲的月冥石和陰陽玉,只是邊角處沾染了些灰塵。

    為什么師兄的外罩會在他身上?

    桌子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問澤遺摁壓額頭,緩緩起身。

    這一覺睡得很好,就是長期維持同個姿勢,導致他脖頸僵硬。

    恢復知覺后,問澤遺將外罩疊得整齊。

    周圍過于臟亂,不能亂丟師兄的衣物。

    正當他猶豫著是隨身攜帶還是存入納戒,帳子外傳來聲音。

    “四師弟,我能進來嗎?”

    “師姐請進。”

    在南疆聽到熟人的聲音,問澤遺倍感親切。

    谷雁錦一身青衣,手中提著藥匣,臉上是一貫冷漠態度。

    她皺著眉剛要說話,卻瞧見藏在問澤遺臂彎里的罩衣,眼睛頓時挪不開了。

    若是她沒看錯,這件衣服是

    見她神色詭異,問澤遺連忙解釋:“是大師兄落在我這的。”

    “哦,落在你這兒的罩衣。”

    谷雁錦意味深長:“真是過命的交情。”

    問澤遺還想解釋,她已經將藥匣墩在桌上:“你別解釋了,我都明白。”

    殘破的桌子不堪重負,發出可憐兮兮的呻//吟聲。

    問澤遺抽了抽眼角,只得住嘴。

    師姐瞧著不是很明白。

    “人手不夠,我來幫忙。”谷雁錦懶懶道。

    若非師兄弟在南疆,她其實并不愿意出遠門。

    “剛才聽到里面有動靜,怕你睡了一整個白日睡成傻子,所以來看看你活著沒。”

    搭上問澤遺的脈,谷雁錦面色漸漸緩和,甚至帶了笑意:“脈象是好的,比來南疆前還要好。”

    “大師兄同我說你突破成功,而且還因禍得福,恭喜了。”

    難得谷雁錦嘴里能冒出這么好聽的話,問澤遺謙虛:“都是師姐的功勞。”

    “行了,少和我裝蒜。”

    她沉吟片刻:“也沒急需要加的藥,你就喝著之前的湯藥即可,繼續保持。”

    這是頭次他劫后余生后,谷雁錦沒有為吊住他的健康,被迫給他用猛藥。

    “多謝師姐。”

    問澤遺好奇:“師姐來了后,有聽到過丹陽的消息嗎?”

    “就是那個燒山的妖?我聽到過。”

    谷雁錦重重合上藥匣,冷哼道:“蒼巽山被燒個干凈,他們自顧不暇,還是我們人族幫忙起陣,暫且囚禁住他。”

    “丹陽這人可恨大于可憐,不過他那點破事,我也只聽個大概。”

    “你可以去問問大師兄,他同些別宗的長老就在丹陽處,就等著你去。”

    禁藥和山火都牽涉到了人族,問澤遺去不了的情況下,蘭山遠無疑要頂上他的位置。

    “我這就去。”問澤遺來了精神。

    “呦,聽著大師兄后,師弟的嗓門都變大了。”谷雁錦戲謔,“師兄也是,蒼雀們和他道謝,他非要讓他們謝過你。”

    “你們二人,真是好得穿一件衣服都嫌大。”

    “師姐別說笑了,正事要緊。”

    以往谷雁錦開玩笑,問澤遺還能覺得無奈,現在他只覺得心虛。

    實不相瞞,他倒是真希望和蘭山遠有那點關系。

    谷雁錦收住笑:“你要是腦袋清醒,我現在就領你去。”

    幫忙的修士來了不少,還有些來看管丹陽的蒼雀也下了山,穿過層層人海,一處帳篷外擠滿了人。

    瞧見谷雁錦和問澤遺,人群紛紛讓開。

    “都散了。”

    谷雁錦冷聲:“一個妖族的縱火犯,是哪里好看了?”

    她性子是出了名的擰巴,在藥修中間聲望極高,修士們不想招罵,頓時聽話地散開。

    只有一妖留在原地。

    賜翎蹲在樹下,胳膊抱著腿,將身體蜷縮成一團。

    聽到聲響,他只是飛快地看了眼問澤遺,隨后又蜷縮起身體。

    “他蹲了幾個時辰,你好好和他說說。”

    谷雁錦不擅長應付孩子,見到兩人認識,也就把賜翎扔給問澤遺,自己離開去盯湯藥了。

    問澤遺蹲下身,賜翎卻神色萎靡,不敢看他。

    “你是不是早知道些什么?”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他們都懂是何含義。

    “我不知道,不知道的。”賜翎聲音沙啞,像是剛哭過,“我要是知道,把我打死,我都不會走,我一定,要看著他。”

    “阿娘身體不好,阿哥很累。”

    他瞳孔無光,眼白上已經爬了血絲:“最近,阿哥總出去,回來又有心事,還支開我,我才覺得不對。”

    “是我不好。”

    越說,賜翎已經帶了哭腔。

    他煩躁地抓著頭發。

    “要是我有用些,早點發現,保護好他,他就不會干壞事。”

    巨大的愧疚感幾乎要把他淹沒。

    他如果快點長大,平時不那么嬌縱,阿哥也不會壓力這么大。

    “他自己的選擇,和你們沒關系。”問澤遺輕聲道,“若是有個借口就能為所欲為,天底下也沒公理了。”

    賜翎吸了吸鼻子:“謝謝你。”

    “要不是你發現了,我怕我哥,還會走錯。”

    兄弟之間果真心有靈犀,賜翎和丹陽有點很像,就是都愛鉆牛角尖。

    所以賜翎也明白,若是放任丹陽會出什么后果。

    可這是對他最好的阿哥。

    賜翎每說一句,都艱難萬分。

    “不會的,只要沒人死亡,一切都還能挽回。”

    賜翎默默點頭。

    即使他們都明白,丹陽的命大抵是保不住了,依照妖族規矩,再怎么求情,也只能保個全尸。

    “這是?”

    他難過夠了,不解地看向問澤遺懷中的罩衣:“蘭宗主的衣服?”

    “是。”問澤遺道,“臨時搭的營帳人來人往,把衣服丟著不放心,就給他送過來。”

    面對個認知里的小孩,他自然坦坦蕩蕩。

    “你有,蘭宗主的衣服?”賜翎神色復雜。

    “他落在我那了。”問澤遺其實也好奇,衣服是怎么飛到他身上的。

    小蒼雀抿了抿嘴,不說話了。

    “我先走了。”

    聽到帳內隱約有蘭山遠的聲音,問澤遺拍了拍賜翎的肩膀:“記得堅強些,照顧好你的母親。”

    問澤遺是孤兒,對自己的父母還有印象,卻再也等不到了。

    可現在的賜翎還有家人,可以和他的母親互為依靠。

    隨后,他低聲叮囑旁邊看守的劍修:“多注意這孩子,別讓他想不開。”

    兩個把守的劍修是師兄弟,連連答應下來,目送問澤遺匆匆進了帳內。

    “喂。”良久,賜翎擦干眼淚,別扭地問兩個劍修。

    “你們那里兄弟,師兄弟,都拿對方衣服嗎?”

    兩個九尺壯漢面面相覷,隨后露出作嘔狀,鐵青著臉搖了搖頭。

    “誰要這臭小子的衣服!”

    “就算他是我師兄,我也對他的衣物沒興趣。”

    賜翎不解地眨了眨眼,懵懂點頭。

    帳內。

    問澤遺同蘭山遠對視,趁著其他宗門長老不注意,把外包好罩偷偷遞給他。

    隨后,他不著痕跡移開目光。

    拿著蘭山遠的衣服,他倍感煎熬。

    和偷情似得。

    蘭山遠已經換了件外衫,只是將問澤遺遞過來的外罩拿在手中。

    “諸位,我想問他幾件事。”

    問澤遺正色,朗聲道。

    帳內氣氛沉重,注意力原本都在丹陽身上的各宗長老紛紛讓道,將正中的位置留給問澤遺。

    丹陽的處境比昨夜更糟糕,他被層層法陣束縛著,四肢上都被上了捆仙鎖,讓他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帳內也由術修支起層層結界,防止有不軌之人闖入殺害丹陽。

    蒼雀處理叛徒不會這么文雅,這應當還只是人族手筆。

    看到問澤遺,面無表情的丹陽麻木低下頭,竟沒流露出一絲恨意,仿佛早已料到結局。

    “賜翎沒大礙,可他因為你的事很傷心。”

    聽到賜翎,他臉上才出現一絲波動。

    丹陽跪坐在地上,問澤遺同他說話,還得低下頭:“你有很好的母親、弟弟和族人,他們都很袒護你,為何去鋌而走險做禁藥生意?”

    “你們保護好我的家人,他會盯上他們。”丹陽聲音顫抖,“求你們了。”

    “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蒼雀與人族往后便是一條心。”

    “你發誓!”

    丹陽雙目赤紅:“發誓保護好他們,不會讓他們被害。”

    問澤遺微微皺眉:“丹陽,害你家人的是你自己。”

    “你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權利,若不是看在賜翎的面子上,我都不會同你這般客氣。”

    “要我同你發誓,誰可曾為受傷的人族修士作保?”

    他的話擲地有聲,其他長老安靜聽著,向問澤遺投來贊許目光。

    有些話他們不敢說,問澤遺心直口快,替他們說了。

    丹陽也漸漸冷靜下來。

    “你們說的禁藥,名喚摧元丹。”他重重呼吸,又輕聲道。

    “以蒼雀初羽為引,服用后快速入魔,修為暴漲,但也有爆體而亡或者魔性暴走的風險。”

    “我應當不是他唯一的下家,一開始看上這樁生意,確實只是圖利。”

    這似乎是每個高門大戶都可能出現的俗套故事。

    他天賦平平,又因為謹小慎微的性格不討父親喜歡。

    家中長輩提起他,都說他不像是妖,倒像是人。

    對于妖來說,像個人并非夸贊,而是貶低。

    他很好奇人是什么模樣,便在成年后自薦請纓,成了為數不多頻繁與人接觸的蒼雀。

    同人族打交道的這些年,丹陽和他眼中短命的種族學會了很多。

    高利益的買賣,往往會帶來更大的回報,守成不變,其實最終就是自掘墳墓。

    所以丹陽開始嘗試著用錢生錢,并在獲得筆意外之財后,終于擁有了些父輩的贊賞。

    可這種賞識,賜翎和奎烙獲得過無數次。

    眼見家人對他態度軟化,他鼓起勇氣嘗試著告訴燊燁,蒼雀不該被這座深山困住,應當往外走。

    毫無意外地,他遭到了父親劈頭蓋臉的怒罵。

    千萬年的傳統告訴蒼雀們守成是正確的,他成了族人眼里忘本的東西。

    就在此時,他在次藥材買賣中認識了一個魔,兩人相談甚歡。

    “他來自北境,不知真名,只知身邊的人喊他三爺。”丹陽喃喃,“我試著替他賣了次摧元丹,收獲的是我十年都不曾賺取的利益。”

    “所以你就為他掩人耳目,繼續替他售賣摧元丹。”

    丹陽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是正確的,可方法一開始就錯誤。

    問澤遺面上冷漠,并沒因他的故事動容:“盜竊族人初羽,也是他指使你做的。”

    “不是!”

    丹陽急道:“初羽不是我偷竊的。”

    “你只是和他提供了線索,認為這樣就能減輕罪責,是吧?”

    問澤遺的話音落下,丹陽低頭,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他允了你多少好處?”

    “五萬上品靈石。”

    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和父親證明困守山林不可取,帶著族人們往外走。

    他知道外面世界精彩,不比貧乏又無趣的蒼巽山中。

    “那他還挺有錢。”

    可也只是挺有錢而已。

    五萬靈石對于持明宗、蒔葉谷這種宗門算不了什么,居然可以買斷一個與世隔絕的上古族群的命運。

    “你口口聲聲自己一切鋌而走險都是為自己,為族人,后面又為何放火,還開啟禁制?”

    這才是問澤遺最深的疑惑。

    整件事中最不符合邏輯的地方,就是那場火災。

    提起火災,已經有旁觀的蒼雀面露憤慨,紅著眼盯著丹陽看。

    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平日好脾氣的丹陽怎能干出傷天害理的事。

    而現在,蒼雀們不知道用何種態度面對丹陽。

    “求您別告訴賜翎。”

    “可以。”問澤遺應允。

    “我求三爺放過那日守祠堂的叔伯,他應允了。”丹陽仰頭看天,像是在回憶。

    “那日他們確實放了叔伯,可做得不如承諾時徹底,留了魔性、也留了蹤跡。”

    蒼雀性子本就烈,不達到目的不罷休,揪住線索就開始查。

    丹陽很清楚他們再這么查下去,遲早能查到自己身上。

    他想聯系三爺,可弟弟賜翎平日在族內和他寸步不離,因為初羽失竊的事,又躍躍欲試要跟他出去探查。

    這讓他無法聯系三爺。

    為了和三爺進一步取得聯系,他只能支走賜翎。

    他沒告訴三爺自己的真名,便讓賜翎朝著比南疆更安全的中土去,遇事多留心眼,必要的時候惹了禍,可以用他的名字頂上。

    原本有族人和賜翎同行,弟弟的安全能有所保障。

    但賜翎性子跳脫,又初出茅廬對一切充滿好奇,很快就因為發現線索急著追趕,和人走散了。

    就在這時,他無法觀測到賜翎的蹤跡,本就精神瀕臨崩潰的丹陽徹底心慌。

    他和其他蒼雀不同,對于族群歸屬感沒那么強,卻和人族一樣格外注重家人。

    他可以死,賜翎不行。

    與此同時,他之前找不到的三爺找上了他,并且給他看了賜翎的蹤跡,還派人去跟蹤賜翎。

    “等等,那時候我們明明給蒼雀族報過平安,說賜翎就在持明宗內,他怎么還能拿賜翎要挾你?”問澤遺皺眉。

    “后面聽說他待在人族宗門時,我已經在祠堂布置好了紫瑕晶。”丹陽低聲道,“我也想過回頭,給持明宗寫了信,卻石沉大海。”

    問澤遺看向蘭山遠,蘭山遠輕輕搖頭:“我并未收到過他的信件。”

    “我也沒見過。”問澤遺思忖,“南疆到中土有段距離,怕是在路上被人攔了。”

    沒送到的信自然帶不來回音,杳無音訊的弟弟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太蠢,他的本事通天,我卻還想著在他手里逃過去。”

    丹陽絕望地閉上眼:“早在看到他手段時,我就該知道踏上這條路,是逃不掉的。”

    “他說蒼雀初羽用不上了,讓我燒了祠堂毀滅證據,從此不再聯系,也不會招惹我的家人。”

    聽他的陳述,問澤遺的脊背也有些發冷。

    有能力悄無聲息打暈守族祠的蒼雀,卻又在祠堂內留下線索,無疑是三爺有意為之,逼著丹陽走向絕路。

    而興許這么多蒼雀追查無果,偏偏讓賜翎追查到,進而引開賜翎,除去他天賦異稟,也有對方有意為之。

    蒼雀生性直來直去,丹陽比多數蒼雀懂變通,可和真的老謀深算者比,他簡直是個稚拙的孩童。

    “火起時,我勸他們走,他們都不走。”

    “我著急了,就按照原本想的吃下去摧元丹,要進去救火,可是進去之后”

    他看著自己的手,渾身發抖:“我的身體不受使喚,被魔性控制。”

    “我眼睜睜看著自己走入火,走入密室,然后開啟禁制。”

    他情緒激動地搖著頭:“我想阻止我的,可是沒辦法!”

    “我阻止不了,火燒得越來越大,都出不去了。”

    等到他奪回身體控制權,已經是離開族祠之后。

    他不敢再接近族祠,只能吃下解藥,急匆匆地去找燊燁。

    “摧元丹可以控制服用者言行舉止?”蒔葉谷長老驚呼。

    能夠控制元嬰期妖修,還能讓修士快速入魔,這令精通丹道的藥修都難以置信。

    “我之前也不知道,也沒見過買家有這癥狀。”

    “可偏偏,就出現在我的身上。”

    丹陽喘著氣,仿佛下刻就會暈過去。

    已經徹底還原出事情經過,為了不繼續刺激他,問澤遺止住話頭。

    “你幫助三爺賣藥多久,又賣給了多少人?”

    阻止摧元丹危害擴散,研究摧元丹解藥,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四個月,買家二十七人,都是南疆的人族修士。”丹陽仍舊不安。

    每個買家的一舉一動他都記得,他們都是急于求成的修士,買走摧元丹時,均是面露希冀。

    可到最后,摧元丹只會毀了他們,讓他們徹底成魔。

    剛才對他冷眼相看的是蒼雀族人,現在換成了在場的高階人族修士。

    南疆宗門的長老臉色尤其差,甚至有個劍修重重拍桌。

    “你記得這么清楚,想必也知道他們的信息。”問澤遺臉色也不好看,語調卻依舊客氣,“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們,若你手頭有解藥,也盡數交給藥修。”

    “我身上還有解藥,但不知真假。”丹陽跪地,“我知道的事,我都可以交代,求諸位不要遷怒我的族人,和我的家人。”

    “丹陽。”問澤遺揉了揉眉心,“你口口聲聲想要和外部互通,認為家族固步自封。”

    “可你自己呢?明知道摧元丹陰狠,卻還是為了利益賣給外族修士。”

    “分明有持明宗承諾,你弟弟安然無恙,你卻不愿意相信人族,一意孤行釀成大錯。”

    他冷聲:“你骨子里也不過是傲慢保守,沒成事的頭腦卻要成大業。”

    “若非異族修士出手相助,你的族人是真會毀在你手底下。”

    他不是活菩薩,丹陽做的虧心事,誰也無法替卷入的人族和妖族修士原諒。

    他以為自己弟弟不在,他就能安心點燃族祠,賜翎無論如何都死不了。

    卻不知道若非人族插手,賜翎將會飽受刺激,變成徹頭徹尾的傻子。

    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丹陽一言不發。

    他無法將功贖罪了,只能為了弟弟,為了母親,多彌補些自己的爛攤子。

    “副宗主,您看怎么處置他為好?”演月閣長老小心翼翼地問。

    問澤遺發起火來,實在是太嚇人了。

    原本就冷的長相壓迫感極強,別說丹陽,他都喘不過氣。

    蘭山遠神色自若地站在角落里,眼神自始至終就沒從問澤遺身上挪開過。

    他壓根不關心丹陽。

    “勞煩諸位看緊他,他暫時不能死,得把該說的都說了。”

    至于盡快找到買過藥的修士,就是南疆宗門們該做的了。

    丹陽不是唯一的下家,而持明宗的任務,是盡快找到所謂的三爺,結束摧元丹帶來的鬧劇。

    “是。”

    又有了任務,可因好歹后續有明確目標,所有人反倒忙中松了口氣。

    審問丹陽得借助術法,所以蘭山遠需要留下。

    問澤遺走前,看了眼蘭山遠的方向。

    蘭山遠回望他,微微一笑。

    “系統,調出原文。”

    【好的宿主!】

    問澤遺在處無人角落,隨意翻閱了幾頁。

    這回進度條的變化比之前兩次都要明顯,足足缺少了十分之一。

    書中關于賜翎的內容全都沒了,賜翎也和容素一樣,徹徹底底從書中消失。

    他們的命運,徹底和狗血文沒關系了。

    容素戲份和問澤遺半斤八兩,其實都算得上可有可無。

    但賜翎確是個極其關鍵的配角,所以他一消失,嚴重影響了書的內容。

    書里大片大片橋段刪減,而且大多數都是口口戲份,看得問澤遺賞心悅目。

    【沒想到宿主真有這本事!】

    系統驚嘆。

    說不定,問澤遺真能成為那個例外,用特殊方法完成任務,到時候它的積分就全回來了。

    【對了宿主,您的請求上面已經批下來了。】

    它清了清嗓子。

    【只要您完成任務,想去想留都隨意!】

    “好。”

    又是個好消息。

    問澤遺心情頗好地關掉系統。

    “副宗主!”

    問澤遺聞聲看去,莫且行領著一眾劍修,大咧咧地沖著他揮手:“那邊有塊空地,我們打算去切磋切磋,您去不去?”

    原主最喜歡找人打架,他修為奇高卻下手不知輕重,害得同門劍修都不敢找他切磋。

    可現在問澤遺安分太久,莫且行反倒是不太自在。

    “不去了,過會約了人。”

    問澤遺一掃方才在帳內冷肅態度,笑著道:“早些約好的,不能推。”

    “呦,約了人?”莫且行大笑,“咱們副宗主生得好看,不會是和哪家宗門的姑娘有約吧?”

    劍修開玩笑就是沒大沒小,沒輕沒重的。

    問澤遺不惱反笑:“哪來的姑娘,猜得差得遠了。”

    蘭山遠生得俊雅,卻沒什么女氣,和女修之間的差距,就同閬山的高度一樣大。

    “噯,副宗主這是要修無情道嘍。”

    劍修們喊著沒勁,嘻嘻哈哈地跑遠了。

    蘭山遠剛好從帳里出來,問澤遺坐在樹下擦拭劍柄。

    通判被打理得干干凈凈,發出愉悅的嗡鳴聲。

    “師兄————”

    他抬起銀藍色的眸,借著修士們都在別處歇息,遠遠地朝著蘭山遠喊。

    “就現在去喝酒,你看行不行?”

    第058章 醉意

    “師弟是想好去哪了?”

    “就去之前寧康待的鳳來酒樓。”

    四下沒人也不用端著, 問澤遺笑得眉眼彎彎:“那家酒樓菜還不錯,而且指不定能瞧見說書人或者戲班子。”

    南疆里頭酒樓飯莊不少,可能請得起戲班子,做菜又扎實的酒樓, 他這外來人也只知道鳳來一家。

    而且鳳來酒樓有單獨的包間, 方便等酒過三巡后, 他問蘭山遠些不能讓外人聽的事。

    “師弟喜歡聽戲?”

    “也不是。”問澤遺道,“只是有戲可聽,總比沒得聽好。”

    “好。”蘭山遠溫溫柔柔地應下,“記得少要些酒, 你不適宜飲酒,我也不勝酒力。”

    等得就是蘭山遠這句話。

    問澤遺面上不顯:“我聽師兄的。”

    反正到時候多點些, 蘭山遠也管不住他。

    開個陣法,從南疆偏遠山林到熱鬧市集, 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酒樓會開到很晚,可市集過會就收攤了。”問澤遺提議,“若是師兄不累,我們先去集內逛會?”

    “行。”

    蘭山遠自不會拒絕。

    他施了術法, 讓外人瞧不見問澤遺一頭醒目的銀發, 也認不出他們二人的身份。

    他取了身上掛飾, 簡單換了件青衫。問澤遺則是臨走前著急地套了件藍白相間的云紋常服,兩人都穿得頗為低調。

    不用倚仗長袍和易容遮掩, 問澤遺的腳步愈發輕快。

    市集里氛圍熱鬧, 比過節前后少了賣儺面、木雕和藤編的攤位,多了些賣吃食和農具的小販。

    上回賣給他面具的攤位早已不知所蹤, 一模一樣的地方換成了個賣蜂糖的少年,扯著嗓子吆喝。

    西南物產豐富, 靠著山水吃飯的百姓在水草最為豐茂的季節,面上都是喜氣洋洋。

    “之前生病沒過上節,今天也算補了遺憾。”問澤遺拿著一盒同少年買的蜂蠟,收入納戒之中。

    他向來喜歡收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無論是凝固時呈現出罕見深琥珀色的蜂蠟,還是些帶刺的,皮硬得可以砸死人的野果。

    術法沒改二人的面容,賣野果的少女抬起頭瞧見問澤遺的臉,兩頰頓時變得紅撲撲的,像是山上的柿子提早熟了。

    懂禮貌又不獅子大開口還價的俊朗青年,自然能讓人生出好感。

    少女老練地放下秤,又給粗麻布里面搭了幾顆野果:“今天原本也賣不完,就當送公子了。”

    “使不得。”

    問澤遺收下了野果,但也多付了五文錢。

    對于修士來說五文算不了什么,但在南疆,這夠得上個成人吃頓飽飯。

    少女推脫不過,欣喜地連聲道謝后收下。

    她點著一日辛苦掙來的錢,高興地裹上木凳提早收了攤。

    在仙門中一群老東西里內是異類的問澤遺,混跡在市井間卻游刃有余。

    與他相反,蘭山遠站在人群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

    他的視線追隨著問澤遺,問澤遺走到哪,他就亦步亦趨跟在后面,就像是變回了曾經寸步不離,跟著問澤遺的那縷元神。

    “師兄,我們去附近古玩鋪子看看。”問澤遺將他的處境看在眼里,搭著蘭山遠的肩膀,指向一處古樸的建筑。”

    古玩店門口比集市別處安靜得多,蘭山遠興許能自在些。

    而且古玩鋪子邊上就是賣紙筆的店鋪,他恰好也要買些趁手的紙筆。

    書畫一類的技能就是不進則退,他若是再不勤練畫工,怕是要把先前學的全都咽回肚子里去。

    蘭山遠點了點頭,被問澤遺輕松地拉走了。

    古玩鋪對于凡人商賈還有吸引力,可對動輒千百歲的修士,確實有些不夠看。

    問澤遺轉了圈,發覺大部分的古董還沒蘭山遠歲數大。

    所幸經營古玩鋪的老爺子是個行家,見到問澤遺進來只看也不惱,熱情地同他介紹著青瓷的工藝,還有掐絲琺瑯的做法。

    問澤遺也略微懂些,兩人聊了幾句,竟然相談甚歡。

    “金胎掐絲琺瑯?這得來怕是不容易。”

    見多了不懂古玩的富商,好不容易見到識貨的,掌柜笑得眼不見眼:“我父親那輩的時候,家里還有些積蓄,這是專門同人求的。”

    他們說話間,又來了個客人,掌柜的只能先去招呼,讓問澤遺先自己看。

    安靜了一路的蘭山遠輕聲道:“師弟若是喜歡,我們買下便是。”

    問澤遺收回欣賞的目光,看向蘭山遠:“不必,珍物并非非得擁有,才可得其價值。”

    他買得起古董,可要是買完,他好不容易存下的積蓄也不剩多少了。

    師兄的意思怕是想要替他付錢,這更是沒必要。他帶蘭山遠來古玩鋪子是為了散心,不是為了明目張膽吃軟飯。

    既然喜歡,為什么不想得到?

    蘭山遠眼中劃過絲困惑,隨后被溫柔取代。

    “好。”

    雖然他時不時在看梨木貨架,可問澤遺能感覺出,蘭山遠對古物興致缺缺。

    原書寫過,蘭山遠向來偏愛風雅之物。

    問澤遺選擇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不其然,等他們到了賣紙筆的墨寶軒,蘭山遠依舊是不咸不淡的模樣。

    他這回終于上前挑了紙筆,只是紙筆的樣式,全是問澤遺慣用的。

    仙門中寫字的紙滑溜溜的,問澤遺總用不習慣,所以會拿些凡間偏粗糙的宣紙練字繪畫。

    他在蘭山遠跟前用過幾次,未曾想蘭山遠記得這般細致。

    “還差些什么?”他看向問澤遺,終于露出些對俗物的熱情來,“用不慣輕的鎮紙,可以換山石鎮紙。”

    “師兄。”問澤遺無奈,“怎么又成你送我禮物了。”

    蘭山遠溫和地看向他:“你請客做東吃飯,我自當有禮相送。”

    “時間緊迫,來不及備重禮,只能投師弟所好。”

    他的話冠冕堂皇,初聽著沒問題。

    可問澤遺還是覺得哪里奇怪。

    “你們師兄弟關系真好,師兄能這般了解師弟喜好,可真是不多見了。”

    墨寶軒掌柜不明所以,還當他們是考科舉的年輕書生,笑呵呵地捋著胡子:“要多珍惜吶。”

    蘭山遠固執起來也不省油,問澤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付了錢。

    “拿著。”

    付完錢后,蘭山遠將紙筆遞給問澤遺。

    “師兄,你不用買些什么嗎?”問澤遺小心翼翼接過紙筆。

    蘭山遠挑得是好紙,輕飄柔軟,問澤遺的心卻沉了一刻。

    不知不覺,蘭山遠已經很了解他。

    可他卻不了解蘭山遠。

    “不必。”買完紙,蘭山遠的心情似乎比剛才還好些。

    “那我們去酒樓吧,看時候也不早了。”

    問澤遺將紙筆收入納戒,一掃方才浮起的陰翳,心中略微興奮。

    蘭山遠不說、也不表達出來,他自有別的辦法。

    鳳來酒樓熱鬧如常,前堂擠滿了人,鬧哄哄得像是擁擠的蜂巢。

    但二樓的隔間因為要錢,卻又總是坐不滿。

    “二位客官請進!”

    門口的小二熱絡地點頭哈腰,迎他們上到二樓雅間。

    為了不讓自己的目的太明顯,問澤遺先點了壺茶,向蘭山遠展示自己不貪杯的態度。

    樓下的戲臺在表演噴火,他借口去湊熱鬧,將門口布菜的小二叫到一邊:“我們在屋內談要事。”

    “待會菜上齊后,別讓他人進廂房。”

    這種奇怪要求聽多了,哪怕面對兩個男人,小二也能心領神會:“小的知道了,過會是否需要給您將窗關上?”

    他受過很專業的訓練,再好奇都不會表現出來。

    “關吧,多謝了。”

    問澤遺給了二十文小費,裝模作樣去下面晃了一圈,又重新上樓。

    “好看嗎?”蘭山遠喝著茶,見他進來隨后問。

    “挺好看的。”問澤遺面不改色。

    雖然他連臺上表演噴火的是人是妖都沒看清。

    他喊來小二,小二也是演技極佳,裝得和沒事人似得。

    問澤遺沒忌口,問蘭山遠,蘭山遠也是副自己沒忌口,隨便點的態度。

    “師弟,請。”

    問澤遺對蘭山遠這副模樣沒意外:“那就我來點了。”

    他假模假樣點了兩個素菜,點了兩個肉菜。

    隨后,問澤遺的目光停在菜單開頭。

    “來壺玉溪釀。”

    他喝過這米酒,瞧著溫和無害實則頗烈。

    依照他的酒量,估摸著只能喝一杯,若是蘭山遠,恐怕半杯都喝不了。

    只是問些事,一壺足夠了。

    所幸,蘭山遠并沒對他的決策產生異議。

    “玉溪釀算是烈酒。”

    他又抿了口茶,溫和地提醒:“喝酒傷身,小酌怡情。”

    問澤遺連聲答應,邊編排著等會要說的話,邊把目光投向一層

    噴火的下臺后,臺上咿咿呀呀唱起了戲,引得臺下一片叫好。

    等菜的間隙閑著也是閑著,問澤遺透過鏤空雕花,認真地看著這出南疆戲。

    只是聽了三五分鐘,他就感覺無趣。

    男主角是窮書生,女主角則是天上的仙子。

    仙凡相戀,不得善終的戲碼。

    因為趕著時間,來不及演纏綿悱惻,導致臺上兩人的感情大開大合,喪失本該有的美感。

    所幸戲班的功底不錯,所以老套的橋段生搬出來也不突兀,單看戲子身段,倒是賞心悅目。

    仙子怒斥書生不懂她,書生則是苦笑著,怒聲反問他一介凡人,該如何懂得仙人的喜怒來源何處。

    仙子舞著水袖,哭著轉身,無助地遠走。

    書生驚覺說錯了話,慌忙在后面追,卻為時已晚。

    “既然不懂,為什么不問?”問澤遺興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蘭山遠給他倒了杯茶:“興許是因活得天差地別。”

    他輕描淡寫:“就算明說,對方也難以理解。”

    “可說了至少還能無憾,如果不說不問,豈不是徹底沒了機會。”

    戲碼進行到這,問澤遺閉著眼猜,都能猜到戲臺上的眷侶終究要分開。

    他們說話間,菜上了一半,酒也剛好端來。

    小二眼瞅著兩人,飛快地退了出去。

    蘭山遠輕笑:“師弟豁達,可他人并非皆是如此。”

    “師兄謬贊了。”問澤遺隱約品出他話里未盡之言,不動聲色道,“可我所求之事太多,心浮氣躁,到底是守不住心中清凈。”

    他夾了一筷子肉,卻沒嘗出味來。

    他想要救下他自己,救下和他一樣命運的所謂炮灰和配角,還有救下蘭山遠。

    他也貪心地希望一切事了,蘭山遠依舊在他身邊。

    問澤遺非常清楚,貪圖的東西太多,就要做好付出相應代價的準備

    他曾經或許能隨性地活,可眼下貪心的他,做不到徹底的豁達。

    若是豁達的代價是收斂自我,高高掛起。

    他寧愿不豁達。

    “以師弟之能,排除樁樁件件難關后,定可求得所愿之事的善果。”

    問澤遺怔愣片刻,隨后笑道:“依我看,還是師兄豁達。”

    調和與中庸,不僅是官場內常見的規則,也是多數人族修士心照不宣認同的取向。

    要是其他修士,定然會勸他有舍有得,放下部分所求之事,以得中庸的結果。

    他給蘭山遠倒了杯酒,給自己也倒了杯。

    他早在蘭山遠不注意時,往自己酒杯內倒了層茶,且給自己的酒只倒六分滿。

    只是輪到蘭山遠,問澤遺手抖了下,卻穩穩當當倒滿酒杯。

    他面露歉意:“不小心倒多了。

    原本只想倒半杯的他臨時改了主意。

    蘭山遠的性格已經偏離原書太多,或許他本身的酒量也會比原書好。

    但滿滿一杯,過會再稍微勸一勸,除非酒量很好之人,否則一律是招架不住的。

    他今天必須問出來。

    “我敬師兄一杯。”

    經常被搭訕的問澤遺躲酒已經躲出經驗,他明白偷偷倒掉瞞不住蘭山遠的眼睛,所以只是假裝在喝,實則僅用酒潤了潤唇。

    “敬師弟險中突破,修為更上一層。”

    蘭山遠也舉杯,小抿一口。

    雖然偶爾固執,但在問澤遺這,蘭山遠多數時候耳根子都極軟,基本上經不住勸。

    接下來兩刻鐘內,問澤遺搜腸刮肚,將能想到勸酒的理由都說了,一件小事能敬個三次。

    他向來不是敬別人酒的人,說敬酒的話很別扭。

    所幸蘭山遠夠縱容。

    功夫不費有心人,蘭山遠的酒杯終于空了。

    他雖然沒上臉,動作卻開始變得遲疑。

    和他相反,問澤遺只喝了小半杯。

    他臉已經全紅了,頭腦卻清醒得很,只是略微發脹。

    “師兄。”

    他心一橫,裝出自己醉得不成樣,踉蹌起身,不住往蘭山遠身上靠。

    還好他喝酒容易上臉,所以哪怕不好意思,蘭山遠也壓根看不出。

    原本清冷的長相變得艷麗,鳳眼中似乎含著薄霧。

    問澤遺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軟綿綿垂下,恰好落在蘭山遠胸口處。

    離得太近了,他甚至能聽到蘭山遠略微急促的呼吸。

    “師弟,不能喝了。”

    蘭山遠語速很慢,像是在極力維持神智。

    問澤遺不管不顧,攬著他的脖子,就要接著倒酒:“我不。”

    他醉醺醺咕噥,聲音像是埋怨,又像撒嬌:“我沒醉,還要喝。”

    作戲做全套。

    師兄,對不住了。

    就在他要拿起酒杯時,蘭山遠不輕不重捏住他的手腕,將酒杯奪下。

    動作間,清澈的酒液落在兩人手上,亮晶晶得,顯得有幾分淫//靡。

    問澤遺的虎口蹭到蘭山遠指節上,連帶著蘭山遠半邊手抖染了酒。

    蘭山遠不吭聲,在他的注視下,默默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下發愣的輪到問澤遺。

    他只是想要蘭山遠奪下杯子,坐實他喝醉這碼事。

    剛剛蘭山遠對嘴的地方,他貌似還喝過。

    那他們兩人豈不是間接

    收起胡思亂想,他意識到一件更嚴峻的事。

    蘭山遠酒量不行,連著兩杯喝壞了怎么辦?

    沈摧玉之前連著灌蘭山遠三五杯,是想把他灌醉行不軌之事。

    可他只想問些話而已。

    “師兄,這是我的杯子。”

    他只能繼續裝醉,小聲抗議:“你喝我的酒。”

    說話間,他的頭略微發暈。

    太久沒喝酒加上體質差,他的酒量又變差了不少 。

    頭腦發熱,但情緒依舊在可控的范圍內。

    “你不能喝了。”蘭山遠的語調更慢了,像是醉得神志不清,也像是在哄另個醉鬼。

    兩人的臉貼得極近,問澤遺的碎發拂過他的臉頰,呼吸都交纏在一起。

    “喝酒沒意思,我不喝了。”

    瞧見兩人共用過的酒杯,問澤遺也臉熱。

    他踉蹌跌回自己位置上,時不時偷偷打量蘭山遠的反應。

    蘭山遠確認他不會醉得摔倒后,就收回了視線。

    他剛開始還能說幾句話,到后面臉上浮現出薄紅,便開始一聲不吭地直愣愣盯著前方。

    這番模樣,和書里寫蘭山遠醉酒時別無二致。

    終于醉了。

    見到他醉了,問澤遺反倒動作規矩。

    漂亮的白發修士托著腮,上挑的雙目半闔,也副神游的模樣。

    他喃喃:“師兄,我們認識好久了。”

    對于修士不算久,可對凡人來說,已經足夠久了。

    “是。”蘭山遠應聲,聲音呆板,不似平時溫和

    “可我還是覺得,我不了解你。”

    想問的話很多,可用來打頭的話,問澤遺只想到了這句。

    蘭山遠不語,只是愣愣看向他,眉心紅鈿愈發醒目。

    問澤遺勾了勾唇角,卻沒笑出來:“蘭山遠,所以你到底是怎樣的?”

    這些話,他借著酒勁才敢說。

    他認識的蘭山遠,和書里壓根不一樣。

    溫和中帶著偏執,他甚至認為蘭山遠身上的偏執孤僻要大于溫和,只是被很好地掩藏。

    蘭山遠的思維方式同大多修士完全不同,他游離在人群之外,似乎除了他,再沒其他親近的人。

    問澤遺已經徹底無法將他們聯想成同一人。

    蘭山遠睫毛微顫。

    在他的視角,問澤遺現在不像是醉了,更像失落或是難過。

    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收斂了渾身鋒芒,白發如瀑,像是安靜蟄伏的靈獸精怪,落下九天,只為同負心漢討個說法。

    “你希望,我是什么模樣?”

    他并未正面回答。

    問澤遺不信邪,又問了遍。

    得到的是一樣的反問。

    看來是被灌得太多,這問題需要思考,師兄思緒眼下未必轉得過來。

    問澤遺旁敲側擊:“師兄,你喜歡文玩嗎?”

    “不喜。”

    “書畫呢?”他繼續問。

    “不喜。”

    “詩詞歌賦?”

    “不喜。”

    他連著問了一堆,蘭山遠像是只會說“不喜”的復讀機器,讓問澤遺哭笑不得。

    師兄是真的醉了,好像不喜歡全世界。

    “那師兄喜歡什么?”

    明確蘭山遠是醉了,他問得大膽起來。

    “”

    蘭山遠不說話了,只是直勾勾看著他,空洞的眼神帶了熾熱。

    心跳變得愈發劇烈,問澤遺避開他的目光,慌亂抿了口茶水。

    外面吵鬧的聲音與他們相隔很遠,分明只是隔了木門和雕花墻壁,他們卻似在片世外桃源般的天地間。

    只有他們兩人。

    問澤遺喉結滾動。

    “師兄,你喜歡我嗎?”

    第059章 買單

    說完, 問澤遺飛快地低下頭,只是看著杯中剩下薄薄一層的酒。

    滿室寂靜。

    正當問澤遺打算再喝點酒壯膽時,蘭山遠終于開了口。

    他語調平靜無波,遲疑又緩慢。

    “我不說。”

    氣氛突然被打破, 問澤遺疑惑地抬起頭看他。

    他想過蘭山遠會發好人卡, 也想過蘭山遠會強調兄弟情深, 希望兩人回到普通師兄弟的關系。

    或是最糟糕的,也不過蘭山遠嚇得從此遠離他。

    可不說是什么意思?

    好感無非是有或者沒有,并非難回答的問題。

    “為何不說?”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放慢語調, 試圖讓對面的醉鬼理解。

    “不能說。”

    蘭山遠有問必答,卻答不到點上。

    “說了, 你會走。”

    蘭山遠一字一句,聲音很輕, 也很慢。

    問澤遺喜歡“蘭山遠”,可他還沒徹底學好怎么做“蘭山遠”。

    等到學會,他可以一直做“蘭山遠”,名正言順待在問澤遺身邊。

    可現在, 要是問澤遺現在知道他原本是什么樣子, 一定不能接受。

    問澤遺確定蘭山遠真的醉了。

    他見過醉鬼發瘋, 多數醉鬼宣泄情緒時或生氣或難過,很少見到委屈巴巴又安靜的醉鬼。

    尤其這醉鬼還是平時溫和正經的蘭山遠。

    “我不會。”他心軟了一瞬, “你從哪覺得我會走?”

    蘭山遠輕輕搖了搖頭, 在問澤遺驚訝的目光中站起身,徑直走到他跟前。

    他的動作就如同沒醉, 可行為卻反常得嚇人。

    喝醉的蘭山遠臉上全然沒笑意,連剛才那點委屈也被收了回去。

    他面上無悲無喜, 像是失了活人氣。分明與平時不同,卻讓問澤遺感到熟悉。

    他垂眸看向問澤遺,沒來由地道。

    “都會走的。”

    說著話時,蘭山遠一點也不悲傷,只是渾身透出堪稱麻木的平靜。

    問澤遺怔愣。

    他不知道蘭山遠經歷過什么,才會從他的試探中,得出他會遠離他的結論。

    莫非是擔心拒絕他后他因愛生恨,從此離經叛道,兩人兄弟鬩墻?

    無論是這個結論,還是蘭山遠肯定的語氣,讓他感覺到不快。

    不光他不了解蘭山遠,蘭山遠也還是不夠了解他。

    “蘭山遠,我不會走。”他仰頭看向蘭山遠,“你是不信我?”

    “我信你。”蘭山遠幾乎是迅速回答。

    他永遠相信問澤遺。

    “你要是信我,怎能問出這種問題。”

    想到在市集時蘭山遠的表現,問澤遺頭腦一熱,冷著臉站起身來。

    他的唇線下壓,分明也是副冷淡表情,和蘭山遠的木然不同,暗含著怒意。

    “蘭山遠,持明宗是我的家,你們是我的家人。”

    蘭山遠定定看著他,眼中的光略微亮了些。

    問澤遺閉了閉眼,壓低聲音:“就算給不出我想聽的答案,我也不會遠離你,更不可能離開持明宗。”

    他苦笑,聲音大了些:“你要是醉了更好,如果沒醉,明早醒后大可以當今晚是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相處這么久,我也不清楚你真正的好惡,我們可以互相揣著明白,裝作糊涂。”

    畢竟蘭山遠慣會隱藏,他理當也很擅長處理這些事。

    他問一句,不過求個無愧于心。

    猝不及防地,他被緊緊抱住。

    問澤遺睜大眼,看向蘭山遠的肩膀。

    他確定自己沒在發抖。

    是蘭山遠在發抖。

    “我沒有瞞著你。”蘭山遠的呼吸急促。

    “對不起。”

    他想告訴問澤遺他是怎樣的人。

    可他沒有喜好,哪怕裝作對某樣事物有興趣,也很快會被敏感的問澤遺拆穿。

    問澤遺如果想知道,他可以想辦法去找一個。

    問澤遺緩緩回抱住他,放軟了語氣:“是我不好,我太急了。”

    這些天他心里確實壓著氣,可的確也不該和喝醉的蘭山遠賭氣。

    “可是師兄,你這不是拒絕我的意思。”他看著蘭山遠緊繃的手臂。

    問澤遺頭次知道,兩個人擁抱能抱得這么緊。

    蘭山遠瞧著斯文,可到底是和他體型相差不大的男子,和弱柳扶風搭不上邊。

    他的胸腔甚至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提問蘭山遠對他的態度,已經是在明示蘭山遠了。

    就算是醉酒著,也不該在拒絕他時上演這一出。

    “我不會拒絕你。”

    蘭山遠像是真的醉死了,只能聽懂一句話里的幾個字。

    問澤遺同他說話,像是在和深山中藏了千年的妖說話般,兩人雞同鴨講。

    “師兄,你聽得懂我的話嗎?”

    問澤遺哭笑不得,拍了拍蘭山遠的背。

    “松開些,我要喘不上氣了。”

    他話音未落,身后傳來衣服撕裂的聲音。

    一個術修,手勁是真大。

    蘭山遠不依不撓,一聲不吭地耍起了酒瘋,但是力道卻恰到好處,堪堪只傷了一層外罩。

    “你再這樣,我真要親你了。”

    他不好丟開和蘭山遠,只得黑著臉威脅。

    這話成效顯著。

    蘭山遠聽聞,立刻松開手,還和他分開幾寸距離。

    問澤遺重重呼吸著新鮮空氣,卻有些失落。

    蘭山遠果然還是接受不了

    他還沒開口,蘭山遠突然湊了過來。

    兩人唇瓣緊貼。

    真是亂套了。

    問澤遺的頭腦一片空白,現實中的場景和曾經的夢境毫無分別。

    蘭山遠喝得酒比他多得多,連帶著他的唇齒充斥滿醇厚的酒香,直直連著神經,通入本就暈沉的大腦之中。

    他的手一顫,碰倒旁側的酒盞。

    酒盞中的茶與酒早已相融得難舍難分,傾倒在古樸的木桌上,暈染出一片潮濕。

    酒精作祟,理智本就比平日潰散。

    頭昏腦脹之下,問澤遺隨著夢中記憶,從本能地抗拒,到迎合起蘭山遠的動作。

    甚至在蘭山遠手抓得太緊時,輕咬他的唇角以示警告。

    反正以蘭山遠的修為,等到他醒酒,什么痕跡也留不下。

    蘭山遠瞧著兇狠,實際上親吻得非常小心,甚至可以算是乖巧,沒什么激烈的舔咬動作。

    只是他全程緊緊抱著問澤遺,仿佛一松手,眼前一個大活人就會消失不見。

    等到他的動作不再似開始那般急躁,問澤遺也覺得略有些喘不過氣。

    兩個沒經過人事的連換氣也不會,要不是修為高,怕是早都撐不住了。

    蘭山遠親的安分,可手上動作一點也不安分。

    那雙手巴不得當場撕開他的外衫,往里面探。

    他將手橫在兩人中間,喘著氣,尾音還帶著饜足的曖昧。

    “蘭山遠,你是瘋了么?”

    他不用看都知道背后衣料都被拽爛,要是就這般出去,怕是免不了惹人注意。

    清楚自己也是共犯,問澤遺的語調很松快。

    這話不是質問,說出來倒像是懶散的調情。

    問澤遺半瞇著星眸,隨手脫掉穿不了的罩衣,將碎發別到耳后。

    他并不打算要到蘭山遠的回答。

    破了口的罩衣落在他手上,昏黃的光線照出蘭山遠深淺不一的瞳孔。

    他的手指嵌入掌心,周身氣場比兩人親吻前冷靜得多。

    像抓壞了東西低著頭,卻還是鍥而不舍黏人的貓。

    瘋子?

    蘭山遠抬起頭,溫和地看著問澤遺:“是。”

    問澤遺噎住了。

    遇到是不是變態這種問題,其實就不必有問必答了。

    他邊扎著凌亂的銀色長發,邊板著臉,試圖同滿臉坦蕩的蘭山遠溝通:“你不是。”

    瘋子又不是個好詞,不能安在蘭山遠身上。

    “好。”蘭山遠點點頭,乖乖地應了,“我不是。”

    他會好好藏住的。

    蘭山遠安靜看著問澤遺,眼神看似平靜,實則就如同探入里衣中的手。

    原本就口干舌燥的問澤遺被盯著,身上又開始發熱。

    他還是身體差得不夠徹底,遇到撩撥依舊會有反應。

    問澤遺不好意思地別過目光,小聲道:“師兄,你看我做什么。”

    “還想親。”

    面對蘭山遠直白的言語,問澤遺深吸了一口氣,腦袋嗡嗡作響。

    他覺得自己被非禮了,可他沒證據。

    偏偏還是他給蘭山遠灌的酒。

    心中的不快逐漸消散,涌入的是絲縷欣喜。

    其實不用蘭山遠證明什么,眼下已經很清楚了。

    蘭山遠是喜歡他的。

    哪怕醉酒,也不會有人強吻和自己真正清白的師弟,把手往師弟衣服里探,完事了還要索吻。

    非禮就非禮,他又不是不樂意。

    得到結果的問澤遺猶豫了三秒,愉快接受了自己被蘭山遠非禮的事實。

    “不可以親。”嘴上微痛還沒過去,他起了壞心思。

    問澤遺一本正經道:“你又沒和我說清楚,現在親我,就是在當登徒子。”

    幸虧醉了的蘭山遠臉皮瓷實得像持明宗的宗門大陣,連帶著他也當了回厚臉皮。

    蘭山遠看著他的眼睛。

    同剛才不一樣,這回他黯淡的眼中隱約帶了光。

    他聲音發顫,像是欣喜,也像忐忑不安。

    “喜歡的。”

    “喜歡師弟。”

    他慢吞吞說著,雙頰上的酒意明顯,又黏糊糊地抱上了問澤遺。

    “蘭山遠,我又不跑。”問澤遺的心軟乎乎的,嘴角止不住上揚。

    終究是覺得喊師兄羞恥,他輕聲喚了他的名字。

    聽到他的話,蘭山遠面上的笑極不自然,像是因不習慣做這表情,所以做起來顯得虛假。

    卻能真正看出,他是高興的,比之前每次都高興。

    酒后吐真言,喝酒說的話也算數。

    自然還是讓蘭山遠親到了。

    只是問澤遺三令五申不讓他扯衣服,這回的手比上次安分了許多。

    蘭山遠沒安全感,之前他就能感覺到,醉了之后尤為明顯。

    不管是夢還是現在,蘭山遠都喜歡拉扯他身上的飾品衣物,借此讓自己心安。

    察覺到蘭山遠明顯起了反應,問澤遺這才制止他的動作。

    “往后也不能扯衣服。”

    分開后,問澤遺在他臉頰處安撫地親了親。

    蘭山遠臉上是沒消下去的欲色,他還想湊過去,卻只是淺碰了下問澤遺的嘴唇。

    “停下,乖。”

    問澤遺喉結滾動,制止蘭山遠。

    不能再繼續了。

    再繼續,他怕就憑蘭山遠的熱情程度,真能在酒樓里辦起事。

    只是在醉酒的時候通過心意,做有些事還是太快了些。

    原本還想問在尋煙坊的幻覺和前些天的春夢,可蘭山遠醉得聽不懂話,單是黏糊著他,問澤遺只得放棄。

    “我去結賬。”

    他和蘭山遠終于分開:“付了錢就回來,不會太久的。”

    蘭山遠這才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端莊地好似在開仙門大會,一點也看不出剛才做了什么不正經的事。

    走出門,問澤遺在識海中輕聲喚出系統。

    “系統,如果書中角色性格巨變,他往后的路依舊會按照原作走嗎?”

    【唔,之前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按理來說是的。】

    【規則就是規則,不會因為誰而改變,您看您和原主性格天差地別,不也得繼續承擔原主的倒霉命數。】

    即使知道答案,問澤遺還是心下一沉。

    蘭山遠本身該走的劇情,不會因為他的性格改變而改變。

    【宿主,您想問的是蘭山遠吧?】

    系統一直跟著問澤遺,蘭山遠待問澤遺和旁人不同,它自然知道的比旁人更多。

    聯想到宿主這些天又是要留下又是頻繁瀏覽原書中蘭山遠的戲份,它再蠢也該明白過來了。

    “你知道什么?”

    【他很奇怪,同宿主一樣,脫離原本角色的既定軌跡。】

    系統苦思冥想,原本就笨的智腦轉得很慢。

    【或許是書里的角色覺醒了意識,又或許他同宿主您一樣,本身就不屬于這里。】

    可主系統讓它來的時候,也沒教過這些怎么處理這種麻煩。

    【總之,他是個非常大的不可控因素,就像是軟件里的病毒一般,如果宿主想留在這就是為他,我勸宿主慎重!】

    它雖然笨,但勝在比其他系統直覺要好,能更快察覺到危險。

    蘭山遠,非常危險。

    “你說他是病毒?”

    問澤遺的語調陰森森,嚇得系統連忙解釋。

    【宿主,重點不是這個!】

    【重點是宿主您現在和他好上,完全不合適啊。】

    系統哭喪著臉。

    【您強行改劇情雖然有成效,但是規則也在懲罰您,若是再加上勾搭主角受,您下回雷劫可就沒那么輕松了。】

    如果說原書是循規蹈矩的程序,其實穿書者和覺醒的原書角色都算得上病毒。

    問澤遺和蘭山遠兩個病毒撞到一起,而且兩人偏偏都不是安分的家伙,說不定會一起被規則懲罰。

    出乎它的意料,問澤遺反應平淡。

    “其實我們本來就沒在一起。”

    【哦,沒在一起那就沒在一起?】

    系統發出尖銳爆鳴。

    那為什么剛剛倆人喝醉了酒,它突然就黑屏了?

    “只是中間出了些差錯。”

    問澤遺絲毫不心虛。

    不過是從他套話,變成被蘭山遠強吻而已。

    今晚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也讓他確認了蘭山遠的態度。

    可這并不能改變明日之后他們的關系。

    不管蘭山遠真實想法如何,他既然在人前裝出那副謙謙君子模樣,目前的階段,就暫時不適合談情說愛。

    而他也需要處理很多爛攤子,又得躲所謂規則的懲罰。

    這些天待下來,問澤遺也算隱約觸碰到了規則運行的邏輯。

    規則看似強大到無法抵抗,其實非常死板、機械。

    他只要不明著承認自己想作亂,原書規則就最多只能趁著雷劫或者借魔性給他使絆子。

    否則就他之前那些旖旎的夢,和蘭山遠逾矩的舉動,早該受到極重的懲罰。

    問澤遺做事很少畏手畏腳,但面對從未有過的感情,他不得不小心謹慎。

    只要知道蘭山遠和他想法一樣,這就足夠了。

    問澤遺有自信,他們終究會都活下來,并且走到一起。

    【這不就是偷情嗎?】

    系統聽完,忍不住吐槽。

    不過仔細一想,這陽奉陰違的辦法還真可能有用。

    “算不上。”問澤遺邊順著樓梯往下走,邊糾正,“今天只是酒后亂事,往后只要不喝酒,我和他還是單純的師兄弟。”

    至少最近,他是不敢讓蘭山遠喝酒了。

    喝完酒太熱情也不是好事,本來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他總不能真和醉鬼亂來。

    【宿主,你自己相信嗎?】

    系統麻木。

    感覺宿主是那種晚上很高興和蘭山遠睡完,早起還能睜眼說瞎說和他哥倆好的人。

    看來它得再去借幾本某點文,給自己洗腦一下了。

    【我是勸不動您,但是我覺得您還是好好想想,蘭山遠究竟是穿進來的,還是原本就屬于書里。】

    要是原住民也就罷了,如果是其他穿書者,保不準和問澤遺的任務沖突。

    雖然目前來看蘭山遠超愛,但是往后的事,誰能說清楚?

    “行。”問澤遺勉強正色。

    他其實不太在乎,只要他自始至終認識的蘭山遠是一個人就行。

    問澤遺喜歡坦誠,卻也明白蘭山遠如他一樣,總有不方便開口的秘密。

    比起他去查,他更希望蘭山遠能在恰好的時候,親口和他去說。

    至于蘭山遠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問澤遺倒是很好奇。

    大抵是知道的?

    不過只要不傷感情,眼下他可以裝作不知道,繼續陪著蘭山遠演。

    “多謝提醒,你先關機吧,我得動作快些。”

    再不走,他放心不下屋里的醉鬼。

    系統的豆豆眼往上翻,沒好氣地關了機。

    真討厭!

    問澤遺利落付了錢,連找的碎錢都沒要,飛快地去了二樓。

    他來回不過半刻,蘭山遠也同他走時一般安分。

    見到他來,他杏眼眨了眨,全神貫注地看著問澤遺。

    “師兄,走了。”

    他身上的罩衣已經不能穿了,問澤遺只能把它好好收在納戒,等著往后再拿來打趣蘭山遠。

    他沒穿外罩顯得奇怪,身上沾了酒液的蘭山遠也沒好到哪去。

    “師兄,我們施個隱身咒吧?”

    蘭山遠跟著他,聞言微微歪頭,似是沒聽懂他的意思。

    “隱身咒。”

    問澤遺耐心地又重復了一遍。

    這下蘭山遠聽懂了。

    術修施咒都是本能,他只是輕輕抬手,兩人身影便消失在黑夜中。

    “術修就是好,醉成這樣還能施咒。”

    問澤遺嘀咕了句,扶了要撞在他背上的蘭山遠一把,開始在附近尋找可以落腳的客棧。

    蘭山遠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后,身上酒香繚繞,腳步穩穩當當。

    很快,問澤遺尋了家瞧著還算好的客棧。

    他慢騰騰跨過門檻,后面蘭山遠也有樣學樣,慢吞吞跨了過去。

    掌柜的被突然出現的兩人嚇了一跳,但南疆這地方怪事多,他很快就鎮定下來。

    “二位這是住一間屋?”

    他詭異地看著蘭山遠袖口的不明水漬,和問澤遺尚且略微發紅的臉。

    上回見到一前一后粘得這么緊的,不是急色的情郎,就是南疆趕尸人領的活尸。

    問澤遺嗯聲,冷著臉付了房錢,及時止住掌柜想入非非。

    說多錯多,反正明天離開后,誰也不知道持明宗的宗主和副宗主晚上做過什么。

    手上被塞了什么,問澤遺動作頓了頓,無奈地給蘭山遠又塞了回去。

    “不用你付錢。”

    蘭山遠捏著錢袋,又是慢吞吞收起來。

    這下掌柜好奇的眼神藏也藏不住了。

    見過吃飯搶著買單的,斷袖出來客棧尋樂,居然也會搶著付錢?

    “師兄,我們走了。”

    問澤遺懶得理掌柜,領著蘭山遠就往樓上走。

    居然還是師兄弟。

    掌柜的嘴巴張得大大,變成了圓形。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下回再也不灌你酒了。”

    走到樓梯拐角,問澤遺拉著蘭山遠的手,輕聲嘀咕。

    弄得一身火,消都消不下去。

    他顧著看路,沒瞧見蘭山遠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

    第060章 雙修

    因為他們來得晚, 只能在拐角處的單間落腳。

    他的突破導致南疆久旱逢甘霖,也讓好不容易干燥的墻壁重新變得潮濕。

    水珠滲透墻壁,變成濕氣,覆上他的皮膚。

    沒待多久, 問澤遺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還好隨身帶了引水珠, 夜晚不會太難熬。

    問澤遺從納戒里找引水珠的功夫, 蘭山遠又慢吞吞貼了過來,從后面抱住他。

    “師兄?”

    問澤遺輕聲呼喚。

    “嗯。”

    蘭山遠應聲,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的嘴唇看。

    一回生二回熟, 問澤遺了然。

    他微微側身,在蘭山遠臉頰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下:“今晚早點睡。”

    只要一間屋, 本來就是為盯住喝醉酒后恐怖異常的蘭山遠。

    這種小客棧的單間就一張床,床上可以擠兩個人, 可他都打算好趴桌子上睡會。

    畢竟灌醉蘭山遠的罪魁禍首是他。

    眼下若是再讓蘭山遠湊上來,從門口親到床上他們真得成出來作樂的斷袖了。

    蘭山遠抿了抿唇,似是不滿意,卻也沒繼續得寸進尺。

    他松開問澤遺, 板正地坐在桌邊。

    問澤遺有些好奇他要做什么, 所以沒阻止。

    可蘭山遠只是直挺挺地坐著, 直到他放完引水珠,點上燈, 關了窗戶也沒動彈。

    “師兄。”問澤遺邊分著被單, 邊喊蘭山遠。

    蘭山遠沒反應。

    “蘭山遠?”

    他放下被子走到蘭山遠旁邊,手在他眼睛前揮了揮。

    蘭山遠的眼睛一眨不眨, 像是聽不懂問澤遺言語的人偶。

    “去床上睡。”問澤遺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是是其他人,他早就把人拎起來塞到該去的地方了, 可偏偏是蘭山遠。

    劍修勁大,有時很難控制力道,要是醉酒的蘭山遠掙扎起來,保不齊會受傷。

    動又動不得,問澤遺只得把自己的聲音放大些。

    “不去。”

    蘭山遠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像是占著地盤的獸類,頑固地圈住這寸厘之地。

    “別我讓往后哪日知道你今日是在裝醉。”

    他固執得很,問澤遺輕嘆一聲,選擇尊重蘭山遠的意愿。

    蘭山遠的身體比他好得多,躺桌上睡一晚,總比搬運過程不慎受傷要強。

    狹窄的桌子被占了,留給他的只有那張床。

    這時候的南疆溫度剛好,但怕半夜起風,問澤遺還是給蘭山遠懷里塞了薄被。

    “要是冷,記得蓋上。”

    蘭山遠遲鈍地點了點頭,也不清楚到底聽沒聽進去。

    平日里忙前忙后為宗門著想,照顧宗內修士的蘭山遠冷不丁醉酒需要人照顧,說什么聽什么。

    問澤遺覺得頗為有趣。

    不過光讓蘭山遠非禮他,他也太虧了。

    鬼使神差,他在蘭山遠額頭上親了下:“早些睡。”

    “嗯。”蘭山遠抱緊了懷里的被子,朝他身上靠了靠。

    “睡。”

    問澤遺緩緩抽身,合衣躺在床上,安心地閉上眼。

    喝酒后本就容易多夢,他今夜卻得好眠,但這幾日的習慣,還是讓問澤遺起得很早。

    一陣風過,吹得本就不嚴實的窗戶嘎吱作響。

    他揉了揉眼睛,緩緩起身。

    出乎問澤遺的預料,素來早醒的蘭山遠竟然還沒起。

    他維持原樣坐在桌子,渾身緊繃,雙目卻閉著。

    問澤遺觀察了一陣,發現蘭山遠是真睡著了。

    這可姿勢,他瞧著就累。

    許是真的給蘭山遠灌了太多酒的緣故。

    問澤遺躡手躡腳下床,打算開窗戶透氣。

    拉起竹木制成的卷簾,外面細雨蒙蒙。

    在他們來前,南疆已經許久未下雨。

    雨絲飄揺,襯得灰撲撲磚瓦下的鳳仙花靈動如細心滋養出的赤焰。

    百姓們在街邊爭先恐后接著水,都是派如釋重負的模樣。

    “下雨嘍,下雨嘍————”

    孩童們興奮地頂著寬大葉片跑過,推推搡搡,嘻笑打鬧。

    南疆是片多雨的土壤,天上降下甘霖,世世代代生活于此地他們才得以安心。

    這一次,沒有被滅族的蒼雀,也沒有被山火侵擾的百姓。

    多數人修仙的目的都是為長生不老,可若是能在冗長歲月之中救他人于水火,自然也是件樂事。

    為求天道真理,自當也該受命于天,心系蒼生。

    蘭山遠醒時,問澤遺正盯著窗外搖曳的垂柳出神。

    昏暗的光線給銀發白衣蒙了層灰,像是溫柔披在他身上的烏羽薄紗。

    許是昨夜喝過酒的緣故,問澤遺常年缺乏正常血色的嘴唇紅潤,可面色依舊蒼白。

    骨節分明的手搭在窗沿處,指關節隱隱泛著不健康的紅。

    雨絲落在青年臉上,他卻恍若未聞。

    “別淋雨。”

    他上前去,輕拍著問澤遺,隨后關上窗戶,將雨水隔絕在外。

    “師兄醒了。”問澤遺這才注意到關節泛起紅腫,收攏袖口看向蘭山遠。

    “沒事的,就是淋了三兩滴。”

    早就做好了準備,所以見著清醒的蘭山遠,他面上絲毫沒有窘迫和局促。

    只是心里還打鼓。

    “是。”蘭山遠面色如常,聲音溫和。

    “昨夜是發生了何事?”

    “啊?”

    不清楚蘭山遠從哪開始斷片,問澤遺選擇裝傻充愣。

    “師兄指的是什么事?”

    “我昨夜飲酒后就失了神志,醒來已經是清晨。”蘭山遠面上隱約苦惱。

    “不知中間那幾個時辰,有無遇到麻煩。”

    “中間沒發生什么事,就是師兄瞧著昏昏沉沉的。”問澤遺從容道,“我瞧見師兄不勝酒力,擔心師兄身體,就把師兄帶離酒樓了。”

    “幾時到的客棧?”蘭山遠垂眸,像是在努力回想,卻又想不起來。

    “亥時。”問澤遺毫不臉紅。

    其實是子時,亥時的時候,蘭山遠還稀里糊涂地索吻,試圖扒他身上的衣服。

    “原來如此。”蘭山遠明顯松了口氣,關切地看向問澤遺,“昨夜不止我喝過酒,師弟應當也喝過。”

    “師弟眼下感覺如何?”

    說話間,兩人已經靠得很近,卻沒人覺得不自在。

    “我沒喝多少,師兄放心。”問澤遺輕聲道,“下回再也不喝了。”

    “再也不喝。”

    蘭山遠沒放過他后邊那句嘀咕,面上露出不解:“所以昨夜我醉酒后,真未曾發生什么?”

    “真沒有。”因為淋雨,問澤遺打了個噴嚏,甕聲甕氣道。

    “就是我糟蹋了半壺酒,覺得心疼,反正我們都不勝酒力,下回倒不如換個法子慶祝。”

    剛才確實不該吹風。

    他的罩衣讓蘭山遠扯壞了,正在納戒里躺著。

    而問澤遺壓根沒想到有蘭山遠扯衣服這出原本,想著也不會出來太久,就沒帶能替換的外衫。

    眼下一身衣服輕薄寬松,剛剛在窗口發了會呆,胸口處的布料松松垮垮,鎖骨半露在外,露出不深卻流暢的線條來。

    他瞧著瘦,實際上只是肌肉沒其他劍修那般鼓脹夸張,身上沒一寸贅肉,肌肉恰到好處能襯出蜂腰來。

    “當心著涼。”

    蘭山遠的眼神從他胸口處移開,將條寬大的黑色長袍遞給他。

    “多謝師兄。”問澤遺接過長袍披在身上,蓋住鎖骨往下的風光。

    “昨夜酒倒在我衣服上,外邊穿的衣物已經穿不得了。”他隨意道。

    “若是得空,得勞煩師兄隨我去成衣鋪挑一件。”

    “今日有雨,師弟的身體尚未痊愈,不宜出門走動,我替你去即可。”

    “可以撐傘。”

    問澤遺看向他,忽地笑了:“而且有師兄在,我定然淋不著半點雨。”

    在蒼巽山里,是蘭山遠的術法擋住了鋪天蓋地的暴雨。

    蘭山遠總自作主張擋在他跟前,這不代表他看不見。

    對他的每次好,問澤遺都記在心里。

    “可沾染潮氣,也容易犯咳疾。”蘭山遠并未松口,“在蒼巽山摸爬滾打一日,你的身體已經消耗不起。”

    問澤遺不贊同他的話。

    他又不是紙糊瓷燒的,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哪能這般脆弱。

    淋趟雨最多是染個風寒,這無傷大雅。

    可想到在山里時蘭山遠恐懼不安的模樣,他也沒了雨天在外閑逛的心性。

    “我聽師兄的,安生在屋里歇著。”他面上乖順,眼睛卻往蘭山遠的手上瞄。

    術修大多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蘭山遠這雙手連指甲都剪得圓潤,居然能有勁撕開結實的外衫。

    昨夜殘存的酒意還燒心,問澤遺輕輕咳嗽了幾聲。

    蘭山遠的手背輕輕貼在他額頭上,隨后緩慢收回。

    “還沒得風寒,但須得多注意了。”

    “附近理當就有成衣鋪,我去給你買件罩衣。”

    “我還要帶點蜜餞,多謝師兄了。”

    昨晚走來時,他瞧見蜜餞鋪在成衣鋪邊上,就得寸進尺了回。

    “好。”蘭山遠臉上溫和的笑意更甚,“要吃什么?”

    “師兄看著買。”問澤遺笑道,“買什么我吃什么。”

    “你若是犯困,就再去睡會。”蘭山遠離開前,還沒忘記叮囑。

    “務必記得多休息。”

    “知道了。”問澤遺規矩地應下,等到確認蘭山遠離開客棧,利落地溜到樓下。

    掌柜的哼著歌擦拭桌子,冷不丁看到問澤遺,還愣了下。

    他記得這個奇怪的斷袖,晚上太黑沒看出來,白天瞧著病歪歪的,長得倒是好看得很,高個也非常挺拔。

    難怪招斷袖喜歡。

    想到昨晚另個斷袖掏錢的動作,掌柜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難道他們不光是師兄弟,還是師兄養著師弟。

    “掌柜的,我想煮些茶。”

    問澤遺佯裝沒看出他態度詭異,客氣道:“你這可有茶具?”

    “您請。”想到這也是個大方的貴客,掌柜忙不迭捧出茶具。

    南疆的茶壺是陶土制作的,單看外觀十分粗獷,不過掌柜珍惜得當,瞧著倒是沒老損臟污的痕跡。

    眼下也沒得挑,問澤遺拿了昨天集市上買的白茶放進去,又洗上新買的茶杯,盛了兩杯茶。

    掌柜目瞪口呆看著他動作一氣呵成,更加堅定了心中想法。

    剛才還瞧見師兄揣著錢袋子出門去。

    大抵是師兄養著師弟,師弟就負責給他當賢內助,沏茶倒水什么的。

    若是他懂半點茶道,都知道問澤遺泡茶的時候毫無章法,潦草到能氣得商賈高官們拍案而起。

    可惜掌柜壓根不懂。

    問澤遺自然想不到自己已經被當成男//寵,只覺得掌柜這人大驚小怪。

    他不過是睡不著,順道給自己和蘭山遠倒杯茶而已。

    回到屋內,他從納戒取了昨日買的能當零嘴的吃食,放了些在桌上。

    有些辣的嗆的,他怕蘭山遠說道,趕在蘭山遠回來前克制地吃了幾口,就趕緊收起來。

    蘭山遠回來時,桌上整齊地剩下些瞧著就健康的野果和點心。

    他將疊得齊整的罩衫遞給問澤遺。

    一般成衣鋪不會把罩衫疊成豆腐塊,問澤遺拿到手,就知道蘭山遠重新疊過。

    他小心攤開。

    罩衫瞧著樸素,可面料柔軟又兼具堅韌,上面還繡著和被撕爛那件類似的云紋。

    一看就價格不菲。

    “多謝師兄,我很喜歡。”

    問澤遺試了試衣服,發現尺寸剛剛好。

    也不知蘭山遠從哪知道的他的確切尺碼。

    他都不知道蘭山遠的尺碼。

    “喜歡就好。”

    蘭山遠看向琳瑯滿目的桌面:“這是”

    “師兄也歇會。”

    問澤遺招呼他:“我拿了些昨日買的吃食,你吃些。”

    摸不清蘭山遠口味,他猜不到也就干脆也不去猜了,放桌上讓蘭山遠自己挑。

    “這幾天全是麻煩事,難得有空靜下心。”

    蘭山遠坐下,只是喝了口茶:“原以為師弟是喜歡熱鬧的。”

    問澤遺剝開個漿果:“熱鬧少了惦記熱鬧,熱鬧多了,自然就喜歡清凈。”

    熱鬧好找清凈難求,況且有些熱鬧不是他想湊,是不湊也得湊。

    “清早谷師姐來過消息,那頭一切順利,多數修士已經撤走了,受傷的全數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問澤遺語調嚴肅了些。

    他雖然在和蘭山遠翹班,但也不能完全不管蒼雀們的麻煩。

    “只是如何處置丹陽,蒼雀族還在商量,估計少說還要一天半天。”

    蒼雀們怕是數千年沒遇到過這般棘手的事,一時間難以找到穩妥的處置方法。

    但最終結果大差不差,不過是丹陽最后得到的死法會有差別而已。

    他們現在回去倒像是施壓,影響蒼雀的判斷。

    最重要的還是問澤遺也不想管這事,他操心了太久,眼下更想和蘭山遠躲清凈偷懶。

    其實谷雁錦還提了一嘴賜翎的情況,可問澤遺總感覺蘭山遠不太喜歡賜翎,也就沒有主動去提。

    “不過只要沒出大事,就暫且與我無關了。”

    “南疆的氣候真是宜人。”

    他岔開話,看向窗外綠意:“要是我哪日身體好了,定要在南疆住上十天半月。”

    南疆的建筑和民俗都很有特色,隨便那處街頭巷尾,都是處精妙的風景畫取景地。

    沒來到書里之前,問澤遺也去過很多風景好的地方,卻沒有一處像是南疆。

    等到事了之后,他想為南疆的風景駐足一段時間,取些畫山水的素材。

    “其實中土之內,也有各處都近似南疆,卻又不潮濕多雨的世外桃源,離持明宗只有一百里。”

    “是嗎?”問澤遺勾起唇。

    “那往后得空,師兄可要帶我去看看。”

    “自然。”

    蘭山遠溫聲:“師弟想去哪賞景,我都可以帶你去看。”

    窗外雨聲孱孱,兩人從南疆說到中土,再說到北境寒池,短暫卸了身上的重擔。

    可問澤遺能看出,蘭山遠自始至終都欲言又止。

    像是怕說出什么話,毀掉眼下和諧的氣氛,卻又不得不挑起話題。

    “師兄,你想問什么?”

    他其實能猜到蘭山遠的問題。

    這確實是一個橫亙在與其他正道修士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你想如何處置身上的魔氣?”

    蘭山遠攥著茶杯,終究還是問出口:“修魔到底會被反噬,望師弟好生考慮。”

    問澤遺手凝滯了下,用帕子擦去沾染指尖的果液:“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蘭山遠沒打算問他是如何修魔,但為了方便他知曉前因后果,從而做出判斷,問澤遺還是和盤托出。

    “年少無知時瞎鬧,賭氣學了一大堆魔族心法,發現出問題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現在想除,卻很難除掉。”

    蘭山遠聽著,眼中露出絲心疼。

    “修魔并非師弟的錯。”

    “師兄不必為我開脫。”問澤遺坦然,“自打清楚自己魔性深入骨髓,我就知道前路艱難。”

    他承了原主的宿命,自然也不會逃避原主遺留的過往,未走的前路。

    過往不可追,可前路尚且能選擇 。

    “比起被戳穿然后讓千夫所指,我倒是怕哪天魔性暴露,讓人直接捅穿心窩子。”

    說這話時,他余光看向蘭山遠。

    如果蘭山遠對他的話反應激烈異常,就說明蘭山遠也極有可能知道原書的劇情。

    可蘭山遠面色如同剛才。

    “眼下切勿想太多,先找辦法化解。”他語調平淡,卻暗壓著說不明的情緒。

    “我可以暫時縛住你體內的魔性,讓其不會爆發,也不會讓人察覺。”

    “但不是長久之計。”

    “徹底根除的辦法,我需回宗后查閱典籍。”

    這些年持明宗鮮少有修士入魔,更沒有問澤遺這般入魔深重的修士,所以哪怕是蘭山遠,覺得棘手也是正常。

    “好,多謝師兄。”

    問澤遺面上希冀,心中卻在苦笑。

    蘭山遠不知道,藏書閣那些典籍都快被他翻了個底朝天,里面的辦法不是辦不到,就是很危險。

    危險到連他都不敢試。

    比如什么抽筋洗髓,重塑經脈,說是手術更像酷刑,瞧著連谷雁錦和云薏這種級別的大能都不敢親自操刀。

    況且谷雁錦要是知道他入魔,不把他丟出持明宗都是仁慈。

    又比如什么用更多魔氣以毒攻毒,更是沒有證實過效用的辦法,玩不好可能他這輩子徹底就完了。

    所以他一直用穹窿給的魔功吊著,力求將魔性往下壓,可越壓卻也越困難。

    他想了一圈,勉強靠譜的辦法倒真是有個。

    卻令人難以啟齒。

    ————找個靈力契合的木靈根高階修士雙修。

    這辦法說不出口,但找到合適人就是百利無一害。

    一來兩邊都能增長修為,二來他的魔性可以被緩慢除去,三來木靈根是最不容易沾染魔氣的,還不會被他身上的魔氣害到。

    可比他境界高的木靈根修士沒幾個,多數比他大了上千歲,不是有道侶就是斷情絕愛。

    他能找得到,也真愿意去找的,只有蘭山遠。

    所以蘭山遠會答應嗎?

    被自己的想法嚇到,問澤遺止住胡思亂想,避開蘭山遠的視線。

    這有點太快了,而且典籍里也沒說需要多少次。

    想必是成百上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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