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抓獲
意識到蘭山遠要做什么, 問澤遺陷入了沉思。
蘭山遠面上的平和裂開條縫,唇角緊繃,局促不安。
“抱歉,我不是刻意瞞著你。”
他怕問澤遺生氣, 再要分床睡。
“這點小事也算不上刻意隱瞞, 師兄不必緊張。”
問澤遺的表情愈發(fā)古怪:“我只是在想, 沈摧玉不是那處不能用了嗎?那他怎么能和塵”
他遲疑半晌,恍然道:“我明白了!”
前面用不了,沈摧玉不還有后面能用。
是他看多了原作,導致思路狹隘。
“只是他倆不管怎么搭, 都有傷風化。”問澤遺嫌棄道,嘴角卻止不住上揚。
光想想那畫面, 就足夠辣眼睛。
“你就在藥寮待著,不用到場也行。”
蘭山遠用手理著問澤遺因為方才走動打結(jié)的發(fā)尾:“安心睡, 不會有人打擾你。”
他已經(jīng)后悔了。
問澤遺看他就夠了。
那雙好看的眼睛,不該看到多余的臟東西。
問澤遺睜大眼:“這怎么行!”
“難得有熱鬧,師兄還想拋下我單獨去。”
蘭山遠定定看著他,直白道:“小澤, 我不想你看他們。”
“我保證不多看。”問澤遺隨意搭著他的肩, “不就是光著身子的男的, 我”
察覺到蘭山遠投來的視線驟然危險,問澤遺立刻冷靜下來, 識時務地改口:“我還真沒怎么見過。”
他聲音越來越小。
的確, 他只是對著圖畫過而已。
“我要去。”問澤遺尷尬地咳了聲,迫使自己理直氣壯起來, “師兄都去看了,那我也要看。”
架不住他軟磨硬泡, 蘭山遠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同意。
“看一眼就好,切勿多看。”
“知道了。”問澤遺想了想,“師兄,我們得現(xiàn)在就把沈摧玉引去。”
“別到時候他們碰面時藥效太重,真在演武場”
問澤遺臉皮薄,說不下去了。
他只是想看熱鬧,不想臟了演武場,更不想真的看現(xiàn)場表演。
眼下正是演武場內(nèi)沒人的時辰,早些讓沈摧玉和塵堰碰上,修士們收拾殘局也方便,丑聞也不至于影響持明宗聲譽,給別人惹麻煩。
“好。”
蘭山遠也不愿問澤遺到場時,徑直就看到兩人茍合的畫面。
他站起身來:“我去引他離開。”
“師兄放心,這里有我在。”
問澤遺假模假樣地打開門,送蘭山遠離開藥寮。
他聲音不小,恰好夠幾米遠外的沈摧玉聽見。
蘭山遠的前腳邁出門檻時,問澤遺狀似不經(jīng)意看了眼沈摧玉。
上挑的眼尾處滿是輕蔑,激的沈摧玉氣血上涌。
“狐貍精。”
沈摧玉的呼吸頻率已經(jīng)不太穩(wěn),他背過身,惡狠狠罵了句。
在他心中,自己這英氣的長相才最好,最討人喜歡。
他不承認問澤遺生得足夠漂亮,可問澤遺體弱、倨傲又輕浮,顯然不是良人。
肯定是這張臉,勾得蘭山遠誤入歧途。
他用強迫都得不到的人,竟然會去討好問澤遺,和他索吻。
沈摧玉在心里罵著臟話,鬼鬼祟祟確認過問澤遺進了屋,這才趁人不備,偷偷離開了藥寮。
問澤遺將沈摧玉加過料的茶水倒掉,隨后慢悠悠地打開抽屜。
他容易頭暈,所以抽屜內(nèi)會放些吃的,這會剛好派上用場。
既然是看熱鬧,又怎么能沒零嘴。
問澤遺剛收拾好,一陣風過,蘭山遠的身形出現(xiàn)在窗邊。
他沒真去演武場,不過是給沈摧玉指了路,早就折返回來。
“他已經(jīng)去了。”他言簡意賅。
“我們也走。”
問澤遺給蘭山遠倒了壺茶,猶豫了下,還是沒把瓜子一起裝走。
偷偷吃點別的倒也罷,可吃瓜子實在是太像看樂子,殼也沒地方裝。
蘭山遠接過壺,站在原地沒動彈。
“走了。”問澤遺挑眉。
“等會他們被抓起來,我們就沒熱鬧看了。”
他連聲催促,蘭山遠這才挪了挪:“就看一眼。”
他不放心地重復叮囑問澤遺。
“好。”
借著結(jié)界隱匿身形,問澤遺走在蘭山遠身邊。
識海之中,有些時候未發(fā)生變動的原作忽明忽暗。
塵堰的名字正在變化,隱有碎裂的意味。
改變產(chǎn)生蝴蝶效應,與塵堰有關(guān)的其他持明宗修士的名字也隨之黯淡、消失。
演武場四面開闊,因為這些天打算重新翻修,所以四面空蕩蕩的,沒什么修士。
隔著大老遠,問澤遺都能瞧見演武場中心站著塵堰和沈摧玉。
蘭山遠有意無意想要擋在他身前,可問澤遺身量更高,他怎么攔都攔不住。
塵堰面上是不自然的酡紅,本就偏黑的皮膚被紅色襯得更黑,因為瘦脫了相,整個人憔悴到幾乎不能看。
自然不止他一人狼狽,沈摧玉身上的藥性也已經(jīng)開始發(fā)作。
他修為低下,也比塵堰更難把持住自己,動作早就不規(guī)矩起來。
他的手摸在塵堰胸口處,塵堰面上愈發(fā)難耐。
“師尊,你好像他。”
沈摧玉一開口,喝水的問澤遺險些被嗆到。
問澤遺臉上看戲的表情瞬間僵住,微微側(cè)過頭,看向鍥而不舍想擋在他身前的蘭山遠。
蘭山遠也沒想到這一出,眼中略微帶了煩躁,手指不自然地掐著手心。
塵堰和蘭山遠唯一的共性就是都是男的,塵堰哪里比得過蘭山遠。
“有眼無珠。”
問澤遺頓時毫無胃口,將零嘴收了起來,把蘭山遠的手給掰開。
“我好熱。”
沈摧玉不住蹭著塵堰,已然變得神志不清。
“不行,你別過來。”
眼見沈摧玉還有下一步動作,塵堰搖著頭,渾身無力地往后退去。
他身上的衣服寬松,一碰就會脫落。
“我是你的師尊,不行的”
他空有修為,卻半點都用不出來。
沈摧玉憑借本能做事,已經(jīng)沉淪在欲望之中,而塵堰則更像是被術(shù)法困住,還有些許理智。
他一直在鍥而不舍拒絕沈摧玉,可這份推脫卻被沈摧玉當做欲拒還迎。
在剛愎自用的人眼中,拒絕和否定,也不過是情趣而已。
被惹急了,沈摧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還想拒絕我?”他惡狠狠掐住塵堰的脖頸,像對待一件泄//憤的工具。
問澤遺被惡心得掉了一身雞皮疙瘩。
本以為沈摧玉至少會感恩下塵堰,現(xiàn)在來看,他還是覺得塵堰對他好是理所應當。
而塵堰的反應也讓人無語。
他分明有能力反抗,絲毫不真正攻擊沈摧玉,只是不斷說著拒絕話。
兩人站在一起,居然還挺和諧。
“怎么還沒人發(fā)現(xiàn)他們。”
他猛灌了一口水掩飾反胃,不自在地別過眼,小聲嘀咕。
問澤遺也就是能嘴上說著想看,現(xiàn)在真看到后,他哪哪都覺得不自在。
“快了。”蘭山遠輕輕捂住他的眼睛,“小澤,別看。”
“師兄也別看。”問澤遺忙亂地捂住蘭山遠的眼睛,臉漲得通紅。
“太腌臜了。”
視覺被封閉,聽見就變得異常敏銳。
隨著藥效發(fā)作,塵堰掙扎的聲音越來越輕。
他也在露天席地之中得了趣味,開始半推半拒起來。
“師尊,我好愛你啊。”
沈摧玉微微喘著氣,說出了原書中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話。
問澤遺嘴角的笑容減淡。
曾經(jīng)的輪回之中,沈摧玉故意讓藥癮發(fā)作的宗主暴露在大眾視線下,害得他身敗名裂。
而塵堰義無反顧替沈摧玉作證,使得眾人以為宗主天生下賤,堵住他最后的生門,害他最后踏上死路。
這次輪到他們百口莫辯,他們又會作何選擇?
蘭山遠倒是絲毫沒受這場鬧劇影響,捂著問澤遺眼睛的手穩(wěn)穩(wěn)當當。
他本來就情感匱乏,喜怒哀樂都給了問澤遺,自然吝嗇分給他人。
“馬上會有人來。”
他語調(diào)平穩(wěn),面對異樣的聲響,只當樹叢中的兩人是交//配時的蚊蠅。
問澤遺聽到了草葉被分開的聲音,演武場的兩人開始往旁邊的樹叢去。
入目已沒有兩人的身影,蘭山遠這才松開手。
問澤遺剛要松手,東邊的草叢中傳出塵堰的喘息聲。
“不行的,蘭山遠才是你的道”
剩下的聲音被雜音籠罩,問澤遺的動作僵了片刻。
一切還沒發(fā)生,塵堰怎么知道原書中宗主和沈摧玉的糾葛?
看來不光是谷雁錦,其他配角也陸續(xù)察覺到了異常。
他平復心情,神情自若地松開手。
察覺到又怎樣?
這一世沈摧玉的相好,早就不是宗主,也更不是他的道侶了。
重獲光明的蘭山遠捧著他的臉認真檢查一番,確認他只是心理不適,身體沒有大礙,這才放下心。
他們身后,傳來了遒勁有力的腳步聲。
問澤遺回頭看去,莫且行帶著群高大的劍修,浩浩蕩蕩朝著演武場來。
演武場最近是莫且行在管著。
聽說蘭山遠要來,他擔心是哪里出了差錯,便帶著劍修們前來迎接。
一陣風聲過,草叢里的兩人聲音越來越放肆,夾雜著沈摧玉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宗主呢?”莫且行環(huán)顧四周,大惑不解。
可來都來了,他撓了撓頭,示意身后的劍修跟上。
隨著逐漸走進演武場,他自然聽到了草叢中異樣的聲音。
“也不是春天,怎么有叫聲?”
一個年輕劍修皺著眉,隱晦地問。
他旁邊老練的修士聽出不是貓狗叫聲,試探著看向莫且行:“這”
莫且行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困惑地看向樹叢。
像是終于感覺到外界異樣,騷動著的草叢變得克制了些。
可任何一點細碎的聲音,都逃不過劍修的耳朵。
“去。”莫且行雷厲風行,當機立斷示意身邊的劍修,兩人一同快步朝著草叢走去。
“師兄,捂住耳朵。”
問澤遺適時提醒蘭山遠,默默捂住自己的耳朵。
三秒后。
“啊啊啊啊————”
兩個魁梧大漢的尖叫聲響徹云天,震得林鳥驚飛,樹葉簌簌落在地上。
“怎么回事?”
之前殺化神期魔修時被折了手臂,莫長老都沒這么害怕過。
有膽大的劍修起了好奇心,提著劍往前沖去。
片刻后。
“啊啊!”
“啊!”
“啊,啊??”
又是三道慘叫聲,抑揚頓挫,還伴隨著一道抽氣聲。
劍修們不少都因過于武癡找不到道侶,上前的六個人里頭四個都沒通人事。
高大的劍修們難得手足無措,臉紅得像是熟透的柿子。
“閉嘴。”
還是莫且行強迫自己冷靜,語無倫次地指揮眾人:“快去喊人不,別去喊,先別他們分開,分開!!!”
他面上肌肉哆嗦了下,沖著其他不明所以,正打算前來幫忙的修士大吼:“歲數(shù)小的,沒道侶的,都不許過來————”
一陣雞飛狗跳。
問澤遺于心不忍地別過頭去,打算哪天買些難得的好酒給莫且行,安撫他受傷的心。
蘭山遠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我過去,你先休息。”
問澤遺點頭:“師兄,你離他倆遠點。”
沈摧玉和塵堰之間的丑事暴露,該到蘭山遠出去主持大局的時候。
“發(fā)生了何事?”
蘭山遠離開結(jié)界,像是才剛剛趕到,不緊不慢來到劍修們跟前。
“宗主,是這樣的”
出了這等丑事,莫且行的聲音壓得很低,而且因為難以啟齒,每個字都黏連在一起。
遠在幾米外的問澤遺無法聽清。
他只能看到蘭山遠的面色逐漸凝重,點了點頭,也輕聲說了幾句,像是在寬慰他們。
蘭山遠說完,劍修們紛紛松了口氣,甚至有被塵堰壓榨過、看不慣沈摧玉的劍修,幸災樂禍地掃了眼草叢。
能看到這種熱鬧,這趟也不算白來!
遠遠地,問澤遺看到兩個身上蓋著布的人被抬走。
蘭山遠聽話地別開視線,沒有多看塵堰和沈摧玉一眼。
問澤遺也沒敢多看,只是粗粗掃視了番。
塵堰已經(jīng)昏迷過去,臉上紅色沒有消退,但好歹還能正著躺。
沈摧玉的情況更糟些,他只能趴著,似乎是那處受了傷,褐色的布上隱隱冒出斑駁紅色。
與此同時,問澤遺識海之中的原作更加支離破碎,規(guī)則隱隱有徹底崩塌的跡象。
問澤遺又等了會,等到兩個主角徹底消失,這才悠哉悠哉地離開結(jié)界。
“副宗主?”
來演武場的路被封鎖,攔路修士們讓他嚇了一跳,一時不知下步該如何做。
“我給宗主送個要緊物件。”問澤遺面色如常,眼中帶了好奇,“今天這么多人?”
他想要往里看,劍修們?nèi)鐗舴叫眩琶⑺麛r住。
“副宗主,使不得!”
一個大漢臉憋得通紅,吭哧半晌才道:“宗主他還在忙。”
現(xiàn)場的痕跡還沒處理,瞧著很狼藉。
要是其他人在草叢茍合就算了,偏偏這倆人還是曾經(jīng)的掌事和他的徒弟,都是問澤遺認識的人,甚至還有個是他的師兄。
問澤遺說是副宗主,實際上比他師弟歲數(shù)都小,又一心向武未經(jīng)人事,怎么能看這種丟人現(xiàn)眼的場面。
“里面怎么了?”
問澤遺也沒強闖,只是茫然道:“我給大師兄送過東西就走。”
劍修們神色復雜:“這”
沒蘭山遠授意,他們真不好讓問澤遺知道。
“難道是有人受傷?”問澤遺臉色微變,“我來時就聽到誰說塵長老和人在樹叢,他是打架了?”
“沒!”修士們齊齊道。
非要說起來,此“打架”非彼打架,只是有人傷著后邊而已。
若是問澤遺執(zhí)意要進,他們也沒資格阻攔。
不好意思和問澤遺解釋,又怕臟他眼睛,好心的修士們急得滿頭大汗。
“副宗主,這事還是宗主和您親自解釋更好。”
所幸問澤遺也沒打算強闖。
他出面是為了擺個自己一無所知的態(tài)度,防止塵堰和沈摧玉清醒后咬人,對逛犯罪現(xiàn)場沒半點興趣。
“行,麻煩你們同師兄說一聲,我回藥寮等著他。”
他將帶著的蜜餞分給年輕的劍修們:“辛苦了。”
這句話,問澤遺用了實打?qū)嵉恼嫘摹?br />
修士們齊齊松了口氣:“副宗主慢走。”
問澤遺轉(zhuǎn)身欲離開,一個劍修興沖沖地跑來。
他太過興奮,都沒注意到穿著斗篷,微微彎腰降低存在感的問澤遺。
“太好了,那老狗塵長老可算惡有惡報了。”他氣道,“叫他之前罵我廢物,說我這輩子成不了器。”
他重重出了口氣,語調(diào)上揚,繪聲繪色道。
“你們是沒看見,他倆被帶出來的時候,那塵長老的褻褲,就掛在唔唔唔”
他還沒說完,就被兩個劍修沉著臉捂住嘴。
“少說兩句吧!!!!”
第122章 鷹犬
就這點時間, 塵堰和沈摧玉玩得還挺花。
問澤遺忍住笑,權(quán)當什么也沒聽見。
在踏出演武場范圍的瞬間,他識海之內(nèi)隨之發(fā)生變化。
塵堰的名字徹底消失,而連帶塵堰的弟子也跟著消失不見, 脫離了劇情。
數(shù)據(jù)構(gòu)成的廢墟之中入目全是虛無, 只有同谷雁錦有關(guān)的修士尚未脫離, 昭示著一切尚未走向終點。
原書中的谷雁錦下線很晚,這回也因為倒霉,成了受折磨的最后一人。
【宿主,我們快要成功了!】
一步步看著糟心的劇情分崩離析, 第一次搞大事的系統(tǒng)難掩激動。
“嗯。”
問澤遺面上沒太多喜色,他陷入思索之中。
今年的秋天格外冷, 冬時怕是要比往年來得早,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
只剩下師姐了。
如今沈摧玉無法像原劇情那樣胡作非為, 和谷雁錦之間自然沒有交集。
谷雁錦現(xiàn)在的身體很差,也不知他會如何對谷雁錦,必須小心謹慎。
他走在路上,時不時會看到成群結(jié)隊的修士。
因為沈摧玉和塵堰干得事太驚世駭俗, 蘭山遠一時半會間無法從麻煩中抽身。
劍修嗓門都不小, 各種風言風語已經(jīng)插著翅膀, 在宗內(nèi)散播開來。
“我之前只覺得塵長老刻薄,沒曾想他還同自己徒弟茍合。”
“對對, 我也聽說了, 要不是我?guī)熜钟H口告訴我,我根本不會信。”
“竟然和徒弟野合這, 這也太丟面子了,從沒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人。”
“敗類!”
修士們紛紛對此行徑表示不齒, 他們都明白這是不可外揚的家丑,心照不宣地沒讓流言傳出宗去。
問澤遺尋到處安靜的陰涼地,抱著臂開始打盹。細碎的光落在他頭頂,給銀色長發(fā)鍍了淺淡的層金。
“小澤。”
過去不知多久,蘭山遠出現(xiàn)在樹影之間。
一團元神從問澤遺袖子里鉆出,溶進蘭山遠身體里。
問澤遺本就沒睡熟,伸個懶腰站起身來,語調(diào)還帶了困倦:“師兄,我們?nèi)ツ模俊?br />
“藥寮。”
蘭山遠細心替他拂去肩頭的落葉:“塵堰已醒,先去審他。”
“他穿著衣服吧?”
問澤遺想到塵堰和沈摧玉親嘴的畫面,用力眨了眨眼。
他算是徹底老實了,再也不敢湊這種熱鬧。
“自然。”
蘭山遠很滿意問澤遺的態(tài)度,周身的氣場都輕松不少。
“你就待在我身后,別讓他們傷著。”
“行。”
問澤遺笑道:“那我就等師兄來保護我。”
藥寮里頭已經(jīng)清了場,等他們趕到時,安置沈摧玉和塵堰的病房前只剩下寥寥幾人。
青藿歲數(shù)小,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盡職盡責守在幾米外,小聲地同他們行禮。
莫且行和另兩個劍修愁眉苦臉盯著緊閉的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見到蘭山遠,他們像看到了救星:“蘭宗主!”
因為蘭山遠和他們打過招呼,這回沒人阻攔問澤遺,只是莫且行看問澤遺的眼神之中,帶了同情。
問澤遺回他一個善意的笑,笑容之中的純粹,讓莫且行眼中的同情更甚。
臟了副宗主的眼睛。
“沈摧玉還沒醒,我們先去問過塵堰。”
莫且行唉聲嘆氣:“出了這檔子事,真是糟心。”
推開門,幾人齊齊看見塵堰呆坐著,雙眼凹陷,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樣,連來了人都沒反應。
莫且行實在不知怎么開口,為難地朝著蘭山遠和問澤遺使眼色。
終于,蘭山遠輕嘆一聲:“塵堰,身為修士服用禁藥,光天化日下與徒弟行茍且之事。”
他語調(diào)是少有的嚴厲,夾雜著無奈:“你可知你釀成大錯?”
塵堰這才像有了魂,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向蘭山遠,渾身不住地發(fā)抖。
“宗主,我錯了。”
他身上春/藥藥性還有少量殘留,沒有起身下跪的力氣,只能低著頭掩蓋面上怪異的潮紅,苦苦求饒。
“我也不想的,是一時鬼迷心竅。”
他眼珠子亂轉(zhuǎn),余光瞟見蘭山遠身后的問澤遺,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一定是有人害我中藥,請宗主徹查!”
“你先冷靜。”莫且行頗為頭疼。
“就目前來看,至少你和沈摧玉都是自覺過去,沒人脅迫你們。”
“不,我是被控制了!”塵堰情緒越來越激動,他身旁的藥修摁不住他,只能叫兩個劍修上去幫忙。
問澤遺始終安靜,此刻才懵懂地開口:“所以塵長老和徒弟茍合,是因為吃了過多的春//藥。”
他這話一出,原本混亂的場面更加混亂。
露天席地茍合是一宗罪,吃這種花街柳巷才會用的助//興藥,又是一宗罪。
甚至可能是更大的罪過。
“問澤遺你個賤種,還敢胡說八道,長得不人不鬼,就該死在”
塵堰本就恨問澤遺,盛怒之下口不擇言。
問澤遺還沒說話,蘭山遠眼神驟然變冷:“塵長老真是糊涂了。”
因為他實在太不配合,劍修們只能上前捂住他的嘴。
“我們在他屋里也找出些上不了臺面的藥。”
莫且行也沒聽塵堰辯解的耐心:“藥寮沒有丟藥,這些藥都是他私藏的。”
“所以這怕不是他第一次吃春//藥,只是恰好這回被發(fā)現(xiàn)。”
塵堰被捂著嘴,額頭青筋暴起,不住地搖著腦袋,甚至還要上手咬無辜的劍修。
“還從外面帶?”
問澤遺詫異。
“是,怕是得重判了。”莫且行復雜地瞥了眼塵堰。
“請宗主和副宗主做決斷。”
塵堰此人心術(shù)不正還占便宜,又喜歡倚老賣老,他對塵堰沒什么好感。
這種糟心事出來,塵堰最好的結(jié)局也不過是被打成普通修士,在宗內(nèi)軟禁十數(shù)年。
要是攤上最差的結(jié)局,恐怕他要被打碎內(nèi)丹,逐出宗門。
這種時候不同蘭山遠求情,還想著惹問澤遺,真是糊涂。
問澤遺給蘭山遠遞了個眼色,道:“沈摧玉也快醒了,辛苦莫長老先行去監(jiān)視沈摧玉,我和宗主還有幾句話要問塵堰。”
“好。”
莫且行指揮兩個劍修用捆仙索捆住塵堰,這才道:“塵長老看起來對副宗主有誤會,您放心別被他傷著。”
三個劍修離開,門被重重關(guān)上。
被捆仙索束縛的塵堰動彈不得,問澤遺走上前去,微微彎下腰。
“委屈嗎?”他笑著,眼中卻沒溫度。
塵堰警惕地看著他,因為恐懼,腿抖若篩糠。
蘭山遠沒動作,只是盯著塵堰,防范他突然暴起傷人。
“委屈就對了。”
問澤遺聲音愈發(fā)寒涼:“你幫沈摧玉說話,說持明宗宗主天生下賤,勾引自己徒弟的時候,可曾想過別人有多絕望。”
“你替沈摧玉打開藥寮替他取藥,害得谷雁錦百口莫辯的時候,有想過師姐的感受嗎?”
塵堰掙扎的動作變小,眼睛睜得越來越大:“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問澤遺垂眸。
“我還想問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這一輪回塵堰偏愛沈摧玉,但同樣也很自私。
他絕對沒偏愛沈摧玉到就算自己被審問懷疑,字里行間都半點不挑沈摧玉過錯的地步。
他寧愿舍近求遠去找個陷害他的人,也不愿提半句是沈摧玉害的他,這不符合常理。
顯然,醒了之后的塵堰更加偏袒沈摧玉,也記起來了更多事。
面對問澤遺冷厲的視線,塵堰低頭,拒絕回答。
“說吧。”問澤遺坐在椅子上冷冷道。
“別浪費時間。”
剛才還一副嚇破膽模樣的塵堰無措之后,居然很有骨氣地保持著沉默。
時間分秒流逝。
蘭山遠默默走上前,伸出帶著手套的右手。
“師兄,你”
在塵堰驚懼的注視下,他手指收攏,發(fā)出骨骼碎裂的聲音。
只是碎裂的顯然不是蘭山遠的骨頭。
塵堰想要尖叫,又被//干脆//利落卸了下頜。
“安靜。”蘭山遠低聲道。
“我?guī)煹苈牪坏贸臭[。”
“啊啊”
塵堰驚恐地看著蘭山遠,因為下頜合不攏難以發(fā)出聲音,不停地搖著頭。
蘭山遠的聲音毫無起伏:“方才,你說誰是賤種?”
塵堰沒來得及反應,手指已經(jīng)像是抽了骨般軟塌塌地垂下。
整過過程沒見半滴血,可問澤遺光想都知道多疼。
“我四,我是!”
他的下頜剛被重新安上,塵堰就迫不及待地求饒。
“回答他的問題。”
蘭山遠把塵堰連捆仙索扔在地上,離問澤遺有半米遠,頭恰好對著問澤遺的方向。
塵堰也知道該討好誰了,連滾帶爬跪在問澤遺跟前:“求你放過我,我這就說,全都說”
他求救似地向問澤遺伸出手,手腕立刻被蘭山遠反方向掰斷。
“離他遠點。”
塵堰還有點的自愈能力,眼見著剛剛有些長好的指頭又要被掰碎,他疼得涕淚橫流,連連點頭。
“我是方才醒來才發(fā)現(xiàn)的。”
他不敢看問澤遺,怕被蘭山遠剜了眼睛,大喘著氣磕磕絆絆答。
“今年年初開始,我一直有近似的預感,但也是今天那預感才變得清晰。”
今日才徹底察覺。
問澤遺微微皺眉。
可能是摧毀過多書中戲份,帶來的連鎖反應。
“繼續(xù)說。”
塵堰戰(zhàn)戰(zhàn)兢兢接著道:“我預感之中,沈摧玉會成為九州第一,而他和宗主”
他小心看著蘭山遠,牙齒打顫,實在是不敢說下去。
塵堰不知為何溫和的蘭山遠學會了反抗,更不明白這個輪回為何與曾經(jīng)大相徑庭。
“師兄。”
問澤遺扯了下蘭山遠的袖子,剛才還活閻王一樣的人立刻遠離塵堰,乖乖坐到他旁邊。
蘭山遠的專注又繾綣地看著他,眼中只有問澤遺。
“繼續(xù)說。”
面對塵堰的慘狀,問澤遺起不了半點同情心。
塵堰磕了個頭,這才敢說:“宗、宗主,會和,會和沈摧玉成為道侶。”
只是個中曲折過程以及反復的輪回,塵堰不敢說,問澤遺也不想聽。
問澤遺道:“所以你這般維護沈摧玉,就是因為虛無縹緲的預感告訴你,他能成為你的倚仗?”
“不是,這些都會成真。”
塵堰像是受了什么影響,表情突然帶了些癲狂:“我知道的,一定是真的,之前都成真了。”
問澤遺還想問,門外傳來莫且行為難的聲音。
“宗主,沈摧玉醒了,他吵著要見您,非得說什么和您有淵源,您不去就不說。”
“要不要我替你拒了?”
“不必。”蘭山遠語調(diào)瞬間與平時無異,“片面之言不可信,也當去聽沈摧玉供詞。”
“塵長老情緒太激動,不慎落下了床,煩請你們來塵長老處,讓他先歇下。”
“好,我這就帶人來。”
“師兄,我們走。”
問澤遺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塵堰,起身欲離開。
“求你們不要動沈摧玉。”
塵堰也顧不上體面,低聲下氣地又要磕頭。
他已經(jīng)走到這副田地,除去等死,也只能去相信沈摧玉了。
沈摧玉好了,他還有一線生機,可沈摧玉要是完了,他也算徹底完了。
兩人都沒回應他,蘭山遠右手脫下的手衣燃燒成灰,四散的飛灰轉(zhuǎn)瞬間消失不見。
塵堰不死心,還要膝行著往前,被迎面而來的莫且行及時架住。
“你看看你這副鬼模樣。”莫且當他還要動問澤遺,實在忍不住了。
“原本你是掌事,兩人之下多少人之上,仙途坦蕩。”
“你自己不知滿足,屢次暗算副宗主、飽私囊,不懂感恩。”他長嘆一聲。
“現(xiàn)在落成這樣地步,還要一錯再錯!”
塵堰的天賦在持明宗不算拔尖,可放眼所有修士之中也是佼佼者,安安分分修行,能過得比九成九的修真者都好。
是他不懂珍惜,胳膊肘往外拐。
人都是會變的。
那個數(shù)百年前眼中帶著火,同他說自己要潛心修行,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心服口服的塵堰,早就被淹沒在歲月的洪流之中。
塵堰也不知是聽進去還是體力耗盡,漸漸安靜下來,無力盯著天花板。
他有些想曾經(jīng)無數(shù)個輪回里,自己的師兄了。
那個永遠溫柔包容的大師兄,那個他小時候睡不著會哄他睡的大師兄。
他犯了什么錯,師兄都永遠不會怪他。
他的師弟師妹太耀眼,襯托得他黯淡無光。
而他只是想要往上爬,如果大師兄沒變,一定也會原諒他。
走進沈摧玉休息的屋內(nèi),蘭山遠立刻將問澤遺擋在身后。
沈摧玉死死盯著兩人,眼中極其復雜,各種含糊不明情緒交織。
他這副模樣一點也不像十七八歲的少年,倒像是污濁之中摸爬滾打了很多年。
沈摧玉身上致幻的藥性沒過,又因為受了刺激,眼下半瘋半傻,思維混亂。
“你們怎么會在一起?”
他沒反應過來,露出片刻的茫然,隨后又成了憤怒。
“他分明是我的是我的才對。”
他被兩人親昵舉動刺激到,面上兇光畢露:“不該變成這樣,怎么會變成這樣————”
“沈摧玉。”
聽到蘭山遠的聲音,沈摧玉面上的暴怒減淡了三五分。
沈摧玉的聲音變小,目不轉(zhuǎn)睛看向蘭山遠,像是委屈地喃喃自語:“我不是塵堰的徒弟,你才是我的師尊。”
“你是我的才對。”
“你也想起來了?”
問澤遺撥開蘭山遠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沈摧玉這個狀態(tài),像極了莫名其妙多了一大堆記憶之后的后遺癥,分不清真假現(xiàn)實。
沈摧玉猛地抬頭看他。
問澤遺看見他這張臉,就沒好脾氣:“既然想起來了,還好意思多說?”
“你毀了持明宗多少次,害了多少無辜的人,怕是自己都不記得。”
因為記憶混亂,沈摧玉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曾經(jīng)風光的仙門首徒,還是現(xiàn)在落魄的外門弟子。
他絲毫不懼怕問澤遺,惱怒地瞪了回去:“那是他們攔了路,他們活該。”
容素不懂幫過他后就離開他和蘭山遠的生活;楊家人只把他當成自己死去孩子的替身;阿灼太過于沒用,只能幫他那么幾年。
他們死了就死了。
至于一直阻攔他的谷雁錦,一直看他不順眼的問澤遺,更是活該,本就該死。
“你曾經(jīng)的師尊也活該?”問澤遺壓抑著怒氣,想要套沈摧玉的話。
“他沒介意你的出身,一心想把你培養(yǎng)成材,勸你迷途知返。”
聽到“師尊”,沈摧玉面上終于露出些許羞愧,但也極其有限。
“他是我的人,卻只想著宗門,只想著飛升,我能怎么辦?”
沈摧玉語調(diào)不自然一瞬,又變得歇斯底里:“都是他不聽話,我才會這么對他,我是愛他的。”
“況且分明是他自己非要赴死,也不是我殺了他!”
只要蘭山遠聽他的話,他們會分享持明宗的一切,做一對人人艷羨的神仙眷侶。
可蘭山遠偏偏不聽!
“自欺欺人。”
問澤遺怒極反笑。
他曾經(jīng)思考過沈摧玉的動機,最早的時候,也想過他是不是也被規(guī)則控制。
可他早就看明白了,沈摧玉是自愿給祂當劊子手,不值得半點同情,活該千刀萬剮。
“替他人當狗,還當?shù)孟衲氵@般自鳴得意之人,倒也是少見。”
沈摧玉像是被踩到尾巴,想要從床上跳起來,卻因為后//庭處撕裂般的疼痛呲牙咧嘴。
“你當我想聽狗屁天道的話。”之前的無數(shù)次輪回,規(guī)則一直在幫他。
沈摧玉想到自己不順遂的這幾年,恨意翻涌,連帶著埋怨沒有幫他到底的規(guī)則。
為何讓他習慣了順遂,又不再幫他。
“蘭山遠次次拒絕我,我為了和他在一起,是只能如此。”
他氣紅了眼,竟然來了膽子指著問澤遺:“你不也用了手段,否則他怎么可能和你好上!”
確信塵堰和沈摧玉記起前世的事,該了解的也都了解。
問澤遺沒了耐心。
他身子不好,被沈摧玉吼得頭隱隱作痛,聲音也低了些:“師兄,我們走。”
蘭山遠的注意全在他蒼白的臉色,也顧不上管沈摧玉,趕忙點頭,小心翼翼扶起他。
“你走慢些。”
“我看禍根就是你。”混沌中的沈摧玉以為問澤遺是心虛才離開,面上恨意更甚。
“肯定是你改變了一切,你和之前最不一樣!”
沈摧玉要嫉妒瘋了。
以往的輪回之中,蘭山遠從沒對他這般好過。
蘭山遠一直都避著他,可問澤遺卻能肆無忌憚靠在蘭山遠身上睡覺,蘭山遠就算被壓著頭發(fā),也還會給他蓋上毯子。
蘭山遠對他冷言冷語,卻會主動在林子里小心翼翼親著問澤遺,從來不生問澤遺的氣。
他身受重傷也沒人關(guān)心,問澤遺那病秧子犯了困,蘭山遠都看得和天塌了一樣。
他幾乎沒收到過蘭山遠給的禮物,捧給蘭山遠的禮物也全被摔了,可問澤遺身上的玉飾銀飾,全是蘭山遠挑得最好的。
一個早死的玩意,憑什么被這般愛著?
“搶我的人滋味好受嗎?”他咆哮著宣泄自己這不順的生活,肆意地惡毒揣測。
“看著高高在上的仙尊跟在你后頭做鷹犬,跪在你身下和你求//歡,你是不是也”
問澤遺實在忍不下去。
其他倒也罷,沈摧玉這都開始造黃謠了。
他想轉(zhuǎn)身,被蘭山遠輕輕地扣住手,動作溫柔又堅決:“別去,臟你的手。”
“我來。”
蘭山遠微微側(cè)過頭,沈摧玉看得呆了。
太像他了。
醒來后,他發(fā)現(xiàn)這一世的蘭山遠不像之前每一世。
之前的蘭山遠像是高山之中翩翩起舞的靈雀,這一世卻像是詭譎又陰晴不定的玄鷹。
可現(xiàn)在蘭山遠面上溫柔恬淡,一副觀音菩薩相,和他印象中被拘于暗室,沉默垂淚的仙鶴有九重像。
只是他的手依舊搭著問澤遺的手,顯得煞風景。
“師尊”
沈摧玉如癡如醉。
蘭山遠笑著,說出的話卻像是一把刀,利落割在沈摧玉心上。
“我為你找的良配,你可還滿意?”
沈摧玉面上的癡迷凝滯。
□□還在隱隱作痛,塵堰那副干瘦的身體覆蓋在他身上的觸感歷歷在目。
他尖叫了一聲:“不要,不要看!!!”
他這副樣子,不能被他看到。
蘭山遠走上前來,手里握著把鋒利的匕首。
“忘性真大。”他唇邊笑意消失,“之前的折磨,你是都不記得了。”
蘭山遠語調(diào)同那個溫柔的宗主別無二致,只是動作極其殘忍。
同在西寰時一般,尖刀扎在沈摧玉指著問澤遺的手背,鮮血噴涌而出,卻恰好沒一滴落在蘭山遠身上。
想到身后的問澤遺,他終究是沒剜下沈摧玉的肉來。
而他的身影,剛好把一片血紅擋在問澤遺的視線之外。
血腥味還沒彌漫開,就被苦澀的藥味攔住。
沈摧玉凄厲地叫著,越掙扎,帶刺的刀扎得越深。
蘭山遠松開手,居高臨下看著他。
“我就是他的鷹犬,又與你何干?”
第123章 失控
“究竟為何?”
沈摧玉疼得渾身直發(fā)抽, 腿部肌肉痙攣。
他含混地胡言亂語。
“分明我跪著求你,你都、不給半分、好臉色。”
鮮血染紅了被單,逐漸暈染開來。
他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語調(diào)哀怨:“你當真就不愿, 多看我、一眼?”
“是。”
蘭山遠漠然吐出一個字, 打碎了他最后的念想。
沈摧玉眼中僅存的光熄滅了。
只要蘭山遠承認是問澤遺教壞了他, 引誘了他,承認自己誤入歧途,哪怕他遭受過蘭山遠的折磨,他也一定會原諒蘭山遠, 和蘭山遠一起順應天道,理所應當?shù)刈呦氯ァ?br />
蘭山遠不反抗, 他就不會囚禁他。
這樣不好嗎?
之前一直都是這般,一切不就該如此嗎?
可蘭山遠連騙他都不肯。
沈摧玉不規(guī)律地搖著頭, 像是自我催眠,也像是消解痛苦。
問澤遺往前一步,拉住蘭山遠的手:“師兄,我們走。”
從沈摧玉說出“死”字開始, 蘭山遠的狀態(tài)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
他本就見了血容易失控, 尤其對面還是沈摧玉。
蘭山遠控制起情緒很痛苦, 他不需要蘭山遠頂著不適替他出氣。
沈摧玉不值得。
摸到他的手,蘭山遠的情緒略微穩(wěn)定了些。
他聽話地藏起帶血的衣擺, 收斂渾身的戾氣, 轉(zhuǎn)身欲走。
“祂和我說過,你們都不會有好結(jié)果。”
沈摧玉的聲音從他們身后響起, 因為失血過多氣若游絲。
他似哭似笑:“問澤遺,別以為、你是救世主, 救了、很多人。”
“往后,你最好還能保護好谷雁錦,保護好持明宗。”
問澤遺的拳頭攥緊,回過頭冷冷看向沈摧玉。
還知道谷雁錦沒脫離掌控,祂告訴他的事當真不少。
沈摧玉的眼神像是淬了最烈的毒,看向蘭山遠的眼神沒有了愛,也變成純粹的恨意。
“我死,也會拉著你們死。”
知道自己的處境不會改變,他索性破罐破摔,惡毒地詛咒著:“蘭山遠,你會摔下萬丈深淵,仙骨盡碎!”
“你愛的人會死無葬身之地,萬劍”
刺啦。
血肉撕裂的聲音回蕩在屋內(nèi),鋒利的匕首縱向劃開沈摧玉的嘴角,直直朝著右耳處劃去,露出粉紅的糜肉與蒼白掛血的骨。
和剛才還有克制的動作不同,蘭山遠這回是真下了狠手。
問澤遺想要阻止,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鮮血肆意噴濺在蘭山遠的白衣上,襯得他像地獄出來的惡鬼。
他雙眼微紅,面上毫無表情,力氣大的驚人。
蘭山遠手上動作越來越重,可有無形的阻力鉗制著他,讓他無法將刀刺得更深,也無法殺死沈摧玉。
舌頭被劃爛,導致沈摧玉說不出話。
他中途疼得暈厥了一次,又在下一秒被疼醒,反反復復遭受折磨。
“師兄。”
問澤遺喊了幾聲無果,拔高了聲音。
“山遠!”
聽到嘈雜之中熟悉的聲音,蘭山遠拿著刀的手微微顫抖。
“衣服都花了。”
問澤遺從身上搜出一方帕子遞給他:“擦擦。”
蘭山遠一直是愛干凈的人。
白衣服最難洗,特別是這種帶紗的袍子。
這套衣服怕是得丟了。
蘭山遠像是終于回過神智,麻木無光的眼中帶了驚惶。
“小澤。”
攥著刀柄的手觸電般松開,他的腰不自然地彎起。
他嚇到問澤遺了。
“我沒事。”
問澤遺用力抱住他,堵住蘭山遠往后躲的動作。
刀掉在地上發(fā)出脆響。
“別抱,我身上臟。”
蘭山遠避開他的視線,極力掩蓋眼中的躁動。
問澤遺不以為意:“回家洗一洗就好了,又不是你的錯。”
之前他好幾次生命垂危,害得蘭山遠風吹草動,死早就成了蘭山遠的禁忌詞。
他說句死都會被蘭山遠打斷,沈摧玉張口閉口咒他死,蘭山遠不急才怪。
“嗚嗚!!!”
蘭山遠逐漸被安撫住,可床上的沈摧玉瞧見他們摟抱,氣得含糊發(fā)出幾個音暈死過去。
輪回千萬次,他從沒見過蘭山遠會這般安分被他抱著。
濃重的血腥味讓問澤遺喘不過氣,臉色愈發(fā)蒼白。
問澤遺瞄了眼床上的沈摧玉,蘭山遠慌忙擋住他的視線,脫下身上帶血的衣服:“走。”
他低著頭,像是才知道犯了錯。
“現(xiàn)在不讓我看也太晚了。”見他神色凝重,問澤遺笑著打趣。
“剛才替我出頭的時候,師兄真帥。”
蘭山遠耳根發(fā)紅,比起害羞更像著急,顧不得和他扯閑話,不容分說將問澤遺帶出房間。
屋外濃烈的藥香味撲面而來,問澤遺猛吸了一口氣,這才壓下反胃感。
“沈摧玉自戕,驚著了副宗主。”
沒等滿臉詫異的莫且行詢問,蘭山遠面上換上擔憂,手還死死抓著問澤遺。
“他聞不得血腥味,我得先帶他離開。”
莫且行往屋里一看,倒吸一口涼氣:“行,我在這看著他。”
沈摧玉臉上被撕裂了個口,身邊還落著把小刀。
這種幾靈石一把的小刀,顯然不是問澤遺和蘭山遠會用的武器。
而且從斑駁的刀痕來看,造成傷口的人學的下手穩(wěn)準狠,八成是來自鄉(xiāng)野的武功路數(shù),和問澤遺的刀法不匹配。
蘭山遠和問澤遺沒道理害他,真是沈摧玉自己的手筆。
莫且行嫌惡地揉了揉鼻子。
晦氣。
“小師叔可有受傷?”青藿捧著藥匣,擔憂地看向問澤遺,“你身上有好多血。”
“沒事,這不是我的血。”問澤遺面色略有轉(zhuǎn)好,看向青藿的表情嚴肅。
“先回去找你師尊,這些天你們都千萬別來藥寮。”
沈摧玉失去理智時著重提了谷雁錦的名字,而青藿作為和谷雁錦關(guān)系最密切的人,兩人都還沒從原書中消失。
青藿只有十六歲,不該卷進這種麻煩事里。
“可師尊說,我不能隨意離開藥寮。”
青藿不解。
問澤遺冷下聲:“聽話。”
“小師叔,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青藿?jīng)]被他反常的模樣嚇到,只是輕聲問著。
小師叔脾氣很好,肯定是遇到了事情,才會突然態(tài)度這么堅決。
問澤遺閉了閉眼,壓住胃里翻江倒海:“這些天持明宗不會太平,藥寮里更是會遇到麻煩事。”
“持明宗的地盤,能有哪里不太平?”
一道聲音從門口響起。
“師尊!”
青藿眼睛一亮,快步跑上前去。
谷雁錦閉著眼,扶門入內(nèi)。
她走過無數(shù)次來藥寮的路,哪怕看不見也輕車熟路。
兩個藥修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唯恐她突然摔著。
青藿趕緊抱住谷雁錦的胳臂:“師尊小心!我扶著您。”
問澤遺詫異:“師姐怎么來了?”
蘭山遠若有所思。
“來看熱鬧。”
谷雁錦睜開眼,眼睛毫無焦距。
她準確地看向青藿的方向,伸出手來,摸了摸青藿的頭:“先回去,我有事和你師叔師伯說。”
谷雁錦年少時吃過苦,身量一直都不算高。
轉(zhuǎn)眼間十六歲的青藿個頭節(jié)節(jié)拔高,已經(jīng)快趕上她的身形,導致谷雁錦摸頭的動作有些別扭。
“好。”
青藿聽話地離開。
“不必跟著我,都去做自己的事。”
谷雁錦支走不放心的藥修,朝著蘭山遠和問澤遺做出個請的動作:“師兄師弟,請隨我來。”
余光瞥見關(guān)住沈摧玉的房門,她的神色愈發(fā)復雜。
谷雁錦語調(diào)如常,可問澤遺卻從中品出絲異樣。
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藥寮背靠著山,山邊則是一片竹林。
漫步在青石堆砌的小道上,一陣風起,帶動竹葉簌簌作響。
血腥味逐漸飄散,取而代之的是沁人心扉的草木芬芳。
谷雁錦仰頭看著天,清麗的面容帶了惆悵。
“今日,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死在這過。”
她的聲音里,極力壓抑著說不清的情緒。
“失血而死。”
失血而死,是谷雁錦在原書之中最后的死法。
宛如平地一聲驚雷,震得問澤遺頭皮發(fā)麻。
不光是沈摧玉和塵堰,谷雁錦也想起來了之前輪回中的事。
而賜翎和容素他們,或許也能得知部分真相。
他用眼神示意蘭山遠,蘭山遠心領(lǐng)神會,翻手給容素和賜翎傳去消息。
紙鶴振翅飛遠,轉(zhuǎn)瞬間不見蹤跡。
谷雁錦腳步越來越慢,直到駐足。
“雖然多數(shù)記憶還很模糊,但我確信我是真的死過,死在沈摧玉的手里。”
她記憶中的沈摧玉風光無限,將整個持明宗玩弄股掌之間,利用她的藥寮,讓蘭山遠染了藥癮。
而她竟然對此無能為力,還淪落成沈摧玉拿來威脅蘭山遠的工具。
谷雁錦回頭,深深看向兩人:“你們比我更早開始提防沈摧玉,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或許師姐的記憶真實發(fā)生過,可那都不是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
隱瞞已經(jīng)無用,問澤遺認真道:“如今的沈摧玉是個廢人,沒有能力搶奪藥寮,而原本被他殘害的人也都安然無恙。”
“即便如此,這些記憶依然發(fā)生過。”
谷雁錦有些難以控制情緒。
她向來是個好強的人,莫名盲了眼,又莫名多了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如今突然告訴她,她只是個必死的陪襯,谷雁錦一時間難以接受。
“以往的每一次,我都是在因各種原因眼盲之后被沈摧玉控制,兩者相隔時間不會太久。”
谷雁錦深吸口氣,沉聲:“我不想坐以待斃等死,也不想繼續(xù)做個眼盲的廢人。”
“我們會找到救你的辦法。”
問澤遺沉默半晌,這才道:“一定會讓師姐安然無恙。”
不光他們時間緊迫,祂也著急,因為谷雁錦是祂爭奪主導權(quán)的最后機會。
其實有很多辦法可以引沈摧玉攻擊谷雁錦,再擊破兩人之間的劇情。
想要主動徹底摧毀原書,壓縮祂喘息的余地,谷雁錦無可避免要和沈摧玉碰上面,而且越快越好。
可現(xiàn)在的谷雁錦身體狀況不明,他沒有十成把握保證谷雁錦的安全。
“我猜師弟一直以來東奔西跑,就是為了阻止沈摧玉的惡行。”
她語氣堅定:“師弟但行大義,不必為我過多思慮。”
“我也不需師弟救我,我只求我尋自救之法時,師弟能替我保護好青藿。”
她并不指望問澤遺和蘭山遠,更相信自己。
谷雁錦不是正經(jīng)仙家出身,許多修士認為是個刻薄無趣、不懂規(guī)矩的人。
她自己也這般認為。
這沒什么不好,至少找她麻煩的修士真的少了很多。
每一次輪回,她都和幾個師兄弟不太親厚。
大師兄總有很多事情要忙,二師兄每天不知道想什么,小師弟好動總打架惹禍。
她安安靜靜守著自己的藥寮,擺弄靈草和丹藥,只有大師兄會偶爾來關(guān)心她兩句。
對于什么輪回,她一概不知。
谷雁錦像個守在藥寮的局外人,一次輪回清空一次記憶,貫穿整過輪回的主要作用,僅僅是給沈摧玉提供泄//欲的藥。
太可笑了。
她爬山千萬級階梯,連著十天十日不休息救死扶傷,是為盡自己為醫(yī)者的本分,傳承醫(yī)者仁心。
不是為給誰當陪襯,給某件事做局外人。
而且她還有個小徒弟。
和她不一樣,青藿是個話多的熱心姑娘,宗內(nèi)上下都喜歡她。
她的天分也比她高,假以時日,青藿會成為九州最好的藥修。
她不知道青藿每一世的結(jié)局。
可沒有她在,藥寮也落到沈摧玉手中,年紀過小的青藿一定不好過。
為了自己,也為了青藿,她也不能裝傻充愣,麻木地等著死期降臨。
“抱歉,恕我不能答應師姐保護青藿。”
谷雁錦聞聲,詫異看向問澤遺。
“青藿是師姐的徒弟,應當師姐親自來護。”
問澤遺向她行禮:“我希望師姐能同我們一道鏟除沈摧玉,永絕后患。”
“還青藿,乃至持明宗、天下萬萬人安寧。”
谷雁錦是局內(nèi)人,既然有心要爭,就不該被排除在外。
沒有誰求著誰,他們都是即將脫離桎梏的棋子,既然為同一目標所努力,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
谷雁錦的眼睛緩緩睜大,略有錯愕。
旋即,她臉上露出微笑,毫無懼色。
“師弟想如何做?”
問澤遺正色:“在確定計劃前,師姐需要先知道前因后果”
谷雁錦語速快,問澤遺的話多。眼見兩人相談甚歡,蘭山遠默默站在一旁,只是微笑著時不時幫問澤遺補充兩句。
礙于谷雁錦在,他只能盯著問澤遺看。
很好看。
他不反對問澤遺的任何想法,前提是問澤遺的身體不會受影響。
天色漸漸變暗。
“師弟。”
在聽到問澤遺第三次咳嗽后,蘭山遠面上笑容變淡。
他有意無意抓了下問澤遺的手,幽幽道:“該回去吃藥了。”
第124章 反殺
“情況就是如此。”
左右已經(jīng)把輪回和前塵往事都解釋清楚, 問澤遺被蘭山遠盯得涼颼颼,自己的體力也快消耗殆盡。
他趕忙快進話題:“師姐可還有疑惑之處?”
“還有最后一件事。”
谷雁錦配合地加快語速:“依照你所說,這一輪回之所以和之前不同,是因為沈摧玉的機緣被堵。”
“而操縱沈摧玉的幕后黑手沒有辦法讓沈通過正常手段坑害他人, 只能仗著自身足夠強大, 強行干擾你我。
“正是因此, 我才會一直找不到導致我眼盲的病根?”
問澤遺篤定:“是。”
既然是祂下手干預谷雁錦的健康,就不可能讓她尋到醫(yī)治之法。
想要根治,谷雁錦就必須逃離祂的掌握。
“那就好。”谷雁錦面上凝重稍緩。
確定無法通過正常手段醫(yī)治自身,谷雁錦作為醫(yī)者, 更加關(guān)心的是怪病本身的危害。
對別人沒有危害,是壞消息里最大的好消息。
“我先前還以為是新出現(xiàn)的病癥, 萬幸不會波及他人。”
她輕吁口氣:“抱歉,耽誤師兄和師弟時間了。”
“目前的計劃都還不算萬全, 若是師姐想好,我們明日再詳談。”
問澤遺沉聲:“得盡快了,祂不會給太多的時間。”
“我送師姐回去。”
“不必,你快回去吃藥, 耽擱時辰藥會不起作用。”谷雁錦擺了擺手。
“有些事我還得自己消化, 要是你們不放心, 我就在這等著,找兩個劍修來陪我罷。”
“好, 師姐自己千萬保重。”
等到從藥寮喊來兩個幫忙的劍修, 問澤遺這才急匆匆和蘭山遠離開,片刻都不敢耽擱。
谷雁錦站在樹下, 看向兩人遠去的方向。
師兄和師弟,同她記憶中的每個輪回都不一樣了, 甚至可說判若兩人。
真的會有同樣的人在不同輪回里,性情變化如此之大?
可她、蘭山遠和問澤遺,心照不宣地都沒提及此事。
突然接受太多消息,谷雁錦的思緒很亂,暫時分不出心去仔細思考多余的可能性。
至少從眼下看,師兄和師弟同她齊心,這就足矣。
一片火紅的楓葉落下,因為葉片太老,葉尾處已經(jīng)枯焦打卷。
谷雁錦抬起手,穩(wěn)穩(wěn)接住落葉。
她已經(jīng)連落葉的顏色也看不清了。
“長老,該走了。”
旁邊的劍修看著她罕見的惆悵模樣,心里直打鼓。
她印象中的谷雁錦,一直是個強勢又冷靜的藥修。不是很好相處,很少這般脆弱。
谷雁錦松開手,楓葉輕飄飄從指縫滑落,晃晃悠悠落向地面。
如果他們的人生只是反復在某個片段輪回,她對自己過往的記憶全是假的
那曾經(jīng)的千萬世,究竟算是什么?
身處輪回的他們,還有他們追求的大道,真的算是存在嗎?
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谷雁錦的神色恢復平日的冷淡。
“走。”
至少現(xiàn)在的每個人都真實存在。
而無論結(jié)果如何,她和所有人,都只剩下一條路可走。
楓葉還在零零落落地脫離樹干,可原處早已沒了那幾道人影。
倦鳥歸巢,向著各處飛去。
“沒睡踏實。”
小筑內(nèi),蘭山遠松開搭著問澤遺手腕的手。
人可以佯裝出若無其事,但脈象騙不了人。
問澤遺的脈象白日尚可,到了晚上會變亂,而且比之前更加微弱,距離透出死氣只有半步之遙。
問澤遺頓了頓,輕描淡寫道:“興許是昨夜睡太淺了。”
他昨晚足足睡了五個時辰,按道理不該這么疲憊。
天一日日在變冷,他也清楚自己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只是硬撐不露怯。
他一坐下就發(fā)冷,身體也開始失去知覺。
其實到和規(guī)則你死我活的地步,他的身體是否康健,已經(jīng)不太重要。
可蘭山遠會心疼。
問澤遺想勸蘭山遠別捂了,他的手就算捂熱,過不了半刻又會重新發(fā)涼,白白浪費力氣。
話到嘴邊前,先在喉頭轉(zhuǎn)了幾個圈,出來已經(jīng)是另一層意思。
“師兄,我不冷。”
蘭山遠經(jīng)常會理解錯情緒,可這回卻敏銳捕捉到問澤遺話里話外的牽強。
“不該讓你見血,是我的過錯。”
他輕聲檢討著,情緒低落。
“我這么大個人,怎么可能怕見點血。”
問澤遺抽出手,不輕不重拍下蘭山遠的肩:“想點開心事,別垂頭喪氣。”
他的眼睛依舊很亮,像是天晴無風時,水面上落滿光的鏡泊。
“比如明晚我就住回你屋里?”
這話由他說出來多少有些厚臉皮,但蘭山遠愛聽,問澤遺也樂意說。
“小澤。”蘭山遠看著他,卻沒同往日那般帶著雀躍。
“你不開心。”
“談不上。”
問澤遺心頭發(fā)堵:“但也確實沒多好過。”
不過是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沒留給他們太多喘息的時間,緊迫到讓人心生不妙。
眼見氣氛不太對,他岔開話題:“既然在休息,就別想當下的麻煩,多想想往后的事。”
“師兄,你往后最想做什么?”
蘭山遠反問:“小澤想做什么?”
“想去九州各處看風景,去哪還沒想好,走哪算哪。”問澤遺臉上帶了笑。
“找個地方釣幾天魚,再換個地方去摘靈草,去山里隱居幾月。”
他還想去順路看看路上認識的朋友。
他希望每個脫離既定命運的“炮灰”、“配角”和“路人甲”過得都好。
不過這話,蘭山遠肯定不愛聽。
問澤遺打算自己偷偷想。
“你想去哪,我都隨你去。”
“當然。”
問澤遺挑眉:“我人都是師兄的,你還想拋下我跑去哪?”
“還有,我還要看師兄的識海。”他突然想到什么,聲音大了些。
“最近太忙,我都險些忘了。”
問澤遺一直很好奇蘭的識海究竟長什么樣,才能讓蘭山遠這么抗拒被他人知曉。
但他之前是進不去,后面他的自己識海因為封竅變得虛弱,也探不到蘭山遠的識海了。
說著說著,他語調(diào)變得輕快。
“好。”
蘭山遠沒了以往的糾結(jié),應得很快。
“不許反悔。”
說著說著,問澤遺打了個哈欠,累得開始點頭。
“不會反悔,安心睡。”
蘭山遠坐在床前,輕輕拍著他的背。
“我又不是小孩,這般哄我不管用。”
問澤遺抗議。
他眼皮打架得厲害,臉正對著蘭山遠,聲音不自覺帶了鼻音。
蘭山遠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笑:“嗯,不是小孩。”
一刻鐘后。
看著床上安然入睡的問澤遺,蘭山遠小心替他掖緊被子,又壓平皺巴巴的被角。
他的手搭住問澤遺腕上的玉鐲,源源不斷地往里輸送著靈氣。
黯淡的玉鐲發(fā)出忽明忽滅的光,照得問澤遺的小半邊臉有了些血色。
可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的血色。
問澤遺這一覺睡得冗長。
他醒來時累得睜不開眼,還是稀里糊涂一勺苦藥塞進嘴里,這才恢復幾分清醒。
“師兄,幾時了?”
屋外陰云密布,天色暗沉,他還以為只是清早。
“未時。”
問澤遺猛地睜開眼,險些彈跳起來。
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下午,他睡了足足大半日。
“我已經(jīng)把符交給谷雁錦,藥寮和她的居所附近都有結(jié)界鎮(zhèn)守。”蘭山遠語調(diào)平淡,卻像是強壓著情緒。
“不急,可以再歇息會。”
問澤遺沉默地接碗喝藥,一氣呵成。
真相絕非蘭山遠說的這般平淡,往日他就算早上犯懶,蘭山遠也一定會把他拉起來喝藥。
他下午才醒來,只能說明蘭山遠試了許多辦法,沒能把他叫醒。
所幸醒來后緩了半個時辰,他的脈象又重新恢復平穩(wěn)。
問澤遺毫無胃口,但還是勉強逼自己喝了點粥。
正當他在挑粥里的菜葉子吃時,一只背上寫著紅符文的紙鶴急急落下。
問澤遺捉住紙鶴遞給蘭山遠:“師兄,有人急著找你。”
這種紙鶴是加急傳消息用的,說明有修士遇到棘手事,甚至著急到無法親自來找蘭山遠。
“宗主,沈摧玉有情況。”
莫且行的大嗓門焦急地傳來:“未時三刻時,我們發(fā)現(xiàn)他居然在用不明方式,吸收塵堰的靈力!”
問澤遺猛地放下勺子,看向紙鶴的方向。
沈摧玉自己絕對沒這么通天的本事。
是祂急了。
“沈摧玉的修為突然急速上漲,已經(jīng)有藥修被他身上多出的靈力刺傷,情況不容樂觀。”
莫且行說得匆忙,像是已經(jīng)忙到自顧不暇。
“我已經(jīng)讓人去請您,勞煩您快些來一趟,再這樣下去,塵堰會被沈摧玉活活吸干靈力而死!”
“師兄,帶我去。”問澤遺站起身來,走動幾下活絡筋骨,僵硬的四肢舒緩開來。
太巧了,他昨日剛和谷雁錦通過氣,許久未見的祂就開始利用沈摧玉攪渾水。
他未時醒來,沈摧玉就挑未時犯病。
與其留在小筑孤立無援,倒不如跟過去,看看規(guī)則還有什么伎倆。
蘭山遠自然不放心他單獨待著,哪怕不愿也只能同意。
他將另個存儲靈力的玉鐲扣在問澤遺手腕上,隨后掏出一沓符咒遞給問澤遺。
“可還記著用法?”
“都記得。”問澤遺也顧不上夸蘭山遠大氣,將符咒仔細收好。
他只是修為廢了,不是腦子也廢了。
“事不宜遲,我們盡快出發(fā)。”
剛到藥寮附近,兩人遇見意料之外的同路人。
“師尊,求您先回去歇著。”
青藿擔憂地看著谷雁錦,急得快哭出來:“藥寮現(xiàn)在很危險,藥修們都撤出來了。”
“我必須得去。”
察覺到迎面而來的問澤遺,谷雁錦也不含糊,看向兩人的方向:“宗主,副宗主,我和你們同去。”
“雖然不知沈摧玉是如何吸收塵堰的靈氣,但我可以嘗試止住塵堰的靈氣外流,保住他的性命。”
“九州之內(nèi),會這種針法的修士屈指可數(shù)。”
沒等問澤遺反對,她接著道:“除了我,持明宗沒有藥修能施針引氣。”
“不管是為了留他盤問,還是阻止沈摧玉脫離控制,我都必須前去。”
“師姐當真要去?”
“是。”
谷雁錦提著藥匣,態(tài)度堅決:“作為持明宗的長老,這是我應盡的責任。”
“好。”問澤遺應聲。
“隨我來。”
“請師姐務必不要單獨行動,也不要靠近沈摧玉。”
他沖著跑出來迎接的莫且行道:“請讓分神期往上的修士保護谷長老,我和師兄這就去見沈摧玉。”
“是!”
眼下情況危急,莫且行神色凝重:“請隨我來。”
問澤遺察覺不到屋內(nèi)靈氣流向,卻也能嗅到氣氛壓抑。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玉鐲。
抬手指向沈摧玉的方向時,玉鐲發(fā)出刺目光亮,靈力充盈到即將炸開。
另一間屋里,傳來塵堰痛苦的哀嚎聲。
哀嚎聲伴隨著含混不清的嘶吼,一聲比一聲弱。
“拿藥匣來!”
谷雁錦當機立斷開始施針,蘭山遠嘗試尋常法術(shù)無用,也在布陣阻隔兩間屋。
【宿主,祂就在附近!】
問澤遺詢問了系統(tǒng),得到它肯定的答復。
因為見過太多次規(guī)則,444號對于他的行蹤也更加敏銳。
他還想讓系統(tǒng)繼續(xù)探測,沒關(guān)緊的屋門內(nèi)發(fā)出陣陣驚呼。
“啊!!!”
床上的沈摧玉突然暴起,他生生吐出口黑血,隨后赤紅著雙目開始襲擊鉗制他的修士。
短時間內(nèi),他依靠吸收塵堰的靈力,修為直達元嬰后期。
因為過度承載靈力而鼓脹的經(jīng)脈如蠕動的蚯蚓,隨時都會炸開。
沈摧玉像是沒有痛覺,也絲毫不在意自己可能爆體而亡,像是一具真正的傀儡。
沒有思想,聽憑指揮。
分明在他附近的修士都比他高出不止三個境界,卻只能勉強抵抗,難以傷到沈摧玉分毫。
問澤遺看得分明,一個修士的劍已經(jīng)搭在沈摧玉脖頸處,卻被無形之力阻攔而硬生生傾斜,偏離方向。
沈摧玉手無寸鐵,居然還能忙中奪走一把合體期修士的劍為他所用。
“啊!”
被奪劍的修士驚呼一聲,想要召回自己的本命劍卻以失敗告終。
而原本不該服從沈摧玉意志的靈劍發(fā)出飽含痛苦的劍氣,居然尖嘯著直直刺向自己的搭檔。
眼見著沈摧玉要劃傷他身旁的修士,問澤遺解下懸在腰邊的小刀,用了十成力向沈摧玉右胸擲去。
祂的弱點是右胸,被祂附身的沈摧玉的弱點,也極有可能是右胸。
他沒有修為傍身,可小刀卻有如神助,破開沈摧玉身上單薄的衣衫,直直插入他的皮肉之中。
刀不出意料地扎歪了點,但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呃!”
冷不丁被扎在脆弱處,沈摧玉疼得分了心。
借著他凝滯的片刻,修士們一擁而上,瞬間讓捆仙索把他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奪走他手中的劍。
離開沈摧玉手的一瞬,靈劍的靈氣波動再次恢復正常。
“多謝副宗主。”
他們心力憔悴,看沈摧玉的眼神驚訝又恐懼。
誰想不通,為什么自己不能傷害一個最低階的修士,也想不通沈摧玉究竟如何攥取塵堰的靈力。
“成了。”塵堰屋里走出個劍修,“塵長老的靈氣停止亂流了!”
事情有所轉(zhuǎn)機,可問澤遺不敢松懈。
他看不見氣流走向,卻能看見沈摧玉身上漸漸蒙了團不正常的黑氣。
與此同時,問澤遺腳邊的一盆藥草肉眼可見地開始枯萎。
斷了供給沈摧玉的源泉,祂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吸收自然天地間的靈力。
“師兄,他在吸收四周的靈氣。”
問澤遺第一個發(fā)現(xiàn)異常,朝著身畔閉目施咒的蘭山遠道。
蘭山遠面色不改,手中穩(wěn)穩(wěn)結(jié)印。
陣眼落地,陣法光芒大盛。
化神期修士才能施展的陣法將禁錮沈摧玉的屋子包裹,截斷了外界與屋內(nèi)的靈氣聯(lián)系。
屋內(nèi)的靈氣極其有限,沈摧玉像是瀕死的魚,無力地掙動了幾下,屈服似地躺在床上。
“成了!”
不知誰歡呼了聲。
原本枯萎的藥草重新煥發(fā)綠意,凝滯的氣氛重新開始流動。
谷雁錦滿臉疲憊地推門而出,被一群修士簇擁著。
“多虧了谷長老,否則塵長老的命肯定保不住。”
有人夸贊著她,可谷雁錦體力消耗過度,興致缺缺。
“師姐,離我這遠些。”
發(fā)現(xiàn)谷雁錦想過來,問澤遺連忙提醒:“沈摧玉在里面,別靠近他。”
過度消耗體力和靈力的谷雁錦瞬間了然,快步朝著藥寮門口走去。
今日的麻煩事已經(jīng)夠多,實在不是硬碰硬的好時機。
而谷雁錦是祂手上為數(shù)不多的籌碼,祂孤注一擲,定然不會讓他們?nèi)缭浮?br />
只要殺了谷雁錦,或者控制住她,對于祂來說,一切就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屋內(nèi)爆發(fā)出強大到令人膽寒的靈力,原本昏死過去的沈摧玉猛地睜開眼。
他的眼白變成黑色,眼窩里不斷冒出問澤遺無比熟悉的黑氣。
元嬰期修為急速上涌,變成分神,直達合體,隱隱還有往上漲的意思。
氣浪發(fā)出轟鳴,將他身畔的修士推出去三米遠。
靠的近的所有人都被劇烈波動的靈力震的后退,除了就在門口處的問澤遺。
作為一個毫無修為的廢人,他依靠著凝聚在身上的氣運,儼然不動。
“副宗主,快些離開。”有修士著急地朝他喊。
“您還在養(yǎng)病,這里有我們就行!”
如果剛才的現(xiàn)象還能勉強用奇觀解釋,現(xiàn)在沈摧玉身上空穴來風多出來的修為,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這已經(jīng)是天道明目張膽的、赤裸的贈與。
只是這贈與有極高的代價。
問澤遺默然站在原地,半步未動。
沈摧玉已經(jīng)不是沈摧玉了,他只剩下微弱自我意識,幾乎成了祂的皮囊。
沈摧玉目標明確,陰鷙的目光看向門口,眼中純粹的惡意終于透出孤注一擲的絕望。
“問澤遺。”
在和問澤遺對視的一瞬,他面上兇意更甚,狠狠朝著擋住路的問澤遺襲去。
“給、我、死————”
他說話時的表情徹底不似自己,更像是祂。
黑色的氣繞在沈摧玉手腕,隨后落入他手心,凝聚成一把詭譎的氣劍。
沈摧玉的動作太快,快到多數(shù)修士反應不過來。
咔、咔咔。
問澤遺手腕上的鐲子開始出現(xiàn)裂痕,絲絲縷縷靈氣從碎裂處流出。
蘭山遠在他身上設的十來道護符起了作用,沈摧玉被攔在離問澤遺一米開外處。
靈氣碰撞的交錯聲回蕩在耳畔,問澤遺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跳得頭暈目眩,跳得這具孱弱的軀殼喘不過氣。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計劃趕不上變化。
擇日不如撞日,與其等待入冬后的機會,不如抓住這殺死沈摧玉最好的時機。
如果能順便殺掉祂,更是好事一樁。
他看向身后。
氣流已經(jīng)被靈力波動攪渾,能見度極低,問澤遺無法尋覓到蘭山遠的身影。
可他知道,蘭山遠一定在。
他一定和他想的一樣。
祂的攻勢兇猛,蘭山遠設下的、最堅固的屏障居然抵擋不住沈摧玉不要命的進攻,轉(zhuǎn)眼間就爬滿了裂痕。
蜘網(wǎng)狀的裂痕輻射開來,詭異的靈氣引起颶風。
藥寮瞬間被掀翻屋頂,泥瓦草木亂飛,逼得術(shù)修們被迫支起結(jié)界,拼死庇護自己的同門。
塵土飛揚里,無人能看清風暴中心的情景。
沒人來得及救走躺在床上的塵堰。自然也沒人發(fā)現(xiàn)塵堰以一種極為僵硬詭異的姿態(tài)坐起身來,絲毫沒受不明靈力影響。
比起有罪在身的塵堰,他們更關(guān)心為了其他修士,才被迫卷入麻煩的問澤遺。
“副宗主還在里面!”
“副宗主,副宗主————”
呼喊聲飄散開來,隨后淹沒在房梁坍塌的聲音里,徹底埋入塵土中。
“等等,宗主怎么也不見了?”
不知是誰喊了句,一石激起千層浪。
罡風過于劇烈,迷得問澤遺睜不開眼,臉上已經(jīng)被擦了無數(shù)道細小的傷口。
模糊的視線之中,他看到一道白色身影擋在他身前。
白衣如雪,在沙石之中不染塵埃。
蘭山遠手中舉著劍,劍穗上的玉墜和劍身碰撞,發(fā)出有力的、透著煞氣的鳴響。
嗡聲四起,像是來自地獄的回音。
他手上的不是生和,而是通判。
自從問澤遺拿不起劍,通判就時不時給蘭山遠保管。
可能是同類相斥,通判開始時和蘭山遠有些摩擦,后面倒是能勉強和睦相處。
此刻,一人一劍終于為了大局,達成和解。
對于術(shù)修來說極重極煞的劍被蘭山遠拿的穩(wěn)當,仿佛本就與他相配。
在沈摧玉要攻過來的一瞬,通判劍身與他手邊黑氣凝聚的邪劍相撞。
兩股靈力劇烈交鋒,蘭山遠敏捷的不似術(shù)修,沉穩(wěn)地接下沈摧玉狂暴的攻擊。
他的劍招像是蛇一般神出鬼沒,死死咬住沈摧玉身上的破綻,將極小的裂縫撕開豁口。
那是用經(jīng)驗累計起的刃戰(zhàn)技巧,幾乎沒有規(guī)律可循,也找不到根源處的破綻,連祂也無計可施。
沈摧玉陰毒的劍法起不了效,逐漸開始變得毫無章法。
錚————
問澤遺擦掉嘴角溢出的鮮血,迅速回神。
他旋身,利落抽走掛在蘭山遠腰間的輕劍生和。
現(xiàn)在的他拿不動通判,可拿生和,卻是剛剛好。
與此同時,問澤遺左右手腕上的玉鐲不堪重負,徹底碎裂。
咔,咔噠。
玉鐲落下的碎玉鋒利,刮破問澤遺的手腕。
殷紅落在蒼白之上,襯得他的腕部像是帶了血絮的白玉。
修長的手指捻過一小塊玉,問澤遺用玉片上殘存的靈力打開納戒,取出塵封已久的鬼面。
青面獠牙,兇神惡煞。
該提醒沈摧玉,不光蘭山遠是,他也曾是他的夢魘。
見到鬼面的一瞬,沈摧玉面上露出本能的恐懼,就連祂都無法阻止他朝后退去。
借著他一瞬間的恐懼,蘭山遠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邊另一側(cè),徑直朝他右胸處,問澤遺留下的傷口刺去。
劍傷比刀傷范圍更大,不偏不倚刺中祂的命門。
一劍下去鮮血四濺,蘭山遠使了十成力道,依舊不能貫穿沈摧玉的胸膛。
蘭山遠并不意外,只是面不改色拔出劍,隨后深深地看向問澤遺。
“小澤。”
落地的玉鐲碎片發(fā)出盈潤的光,緩緩升起,朝著問澤遺手心匯聚,變成充盈的靈氣。
問澤遺會意,五指攤開。
漢白色的碎玉混著血落下,翻涌的靈氣從個毫無靈力的人手心涌動。
借著玉鐲爆發(fā)的靈力,他身上的符咒像是鳥群爭先恐后地飛出,在翻飛的銀發(fā)之間游走。
他閉上眼,心中默念牽引術(shù)法的咒文。
隨后,符紙齊齊飛向沈摧玉身上的黑氣,鉗制住祂想要偷襲蘭山遠的小動作。
符咒對祂的影響終究有限,必須要快。
問澤遺提著生和快步來到沈摧玉,或者說祂面前。
他居高臨下看著他,血脈中似乎有哪處不明的躁動開始翻涌。
蘭山遠殺不掉的人,由他來殺。
問澤遺舉著生和,忍住本能的不適,用盡全身力氣,劍尖重重朝著祂的胸膛處落下。
劍身穿過血肉和骨渣,堅定又緩慢地向深處嵌入。
渾身的血脈發(fā)疼發(fā)脹,肌肉也跟著痙攣、收縮,又鼓脹。
問澤遺的體力即將消耗殆盡,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慢,力道卻沒絲毫減輕。
“咳咳,我輸了。”
祂抬起頭,大難臨頭之下,語調(diào)居然還能保持輕松:“可那又如何?”
“你別忘了,谷雁錦他們還在我”
猩紅的血順著生和的劍柄流下,滴滴答答。
一劍穿心。
祂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貫穿傷,表情逐漸變得不可思議:“這怎么會”
“不,這不可能!”
祂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惶恐。
第125章 識海
問澤遺對祂的叫嚷不予理會。
他手上不敢松懈, 用盡全力轉(zhuǎn)動劍柄。
方才余光看見有一道模模糊糊,形似塵堰的人影往外走時,問澤遺就察覺到了異樣。
祂的目標是谷雁錦,極可能想趁著他分身乏術(shù), 利用塵堰趁虛而入。
被困住的問澤遺無法將情況告知其他修士, 卻也并不擔心。
和谷雁錦通過氣后, 他知曉谷雁錦遠比他之前所認知的深謀遠慮。
她自己,還有其他持明宗的高階修士都不是等閑之輩。
蘭山遠支起屏障,阻止亂石和木屑落在問澤遺的身上。
“啊!!!”
問澤遺的補刀起了效果,沈摧玉疼得大叫, 身邊的黑氣也隨之不安分地翻涌。
可這像是瀕死前的回光返照,雷聲大雨點小。
圍繞著藥寮而起的靈力波動逐漸平息, 風聲轉(zhuǎn)瞬間減緩。
煙塵散盡,問澤遺回過頭去, 果然看到被操控的塵堰躺在地上,已被修士們成功制服。
“畜牲。”有修士指著塵堰怒罵。
“若非谷長老好心救你,你已經(jīng)被沈摧玉害死,居然還恩將仇報, 想來害谷長老!”
其他修士義憤填膺, 莫且行和三個劍修死死壓住塵堰, 青藿則扶著虛脫的谷雁錦,怒氣沖沖盯著塵堰。
氣氛劍拔弩張, 可所有人都沒受太重的傷。
塵堰對于修士們的唾罵毫無反應, 他呆呆地看著前方,面色青灰, 一副死人相。
小半刻前。
修士們還在混亂之中,罡風里悄然走出道人影。
原本半死不活的塵堰突然回光返照, 打得眾人措手不及。
“”
他像是被鬼上身,手里攥著不知從哪撿來的刀,悶聲不吭沖出煙塵,直直朝著人群去。
同沈摧玉一樣,被祂當做傀儡的塵堰爆發(fā)出極高的修為。
他沖開攔在最前面的劍修,目標明確地將尖刀對準站在人群中央的谷雁錦。
因為情況來得太突然,有經(jīng)驗不足的修士反應不及,竟真讓他破開處口。
眼見塵堰手里的刀要抵住谷雁錦的咽喉,谷雁錦眉眼一凜,指尖燃起青綠色靈氣,使出全部修為束縛住塵堰的腳步。
她雖眼盲,動作卻依舊靈巧。
塵堰的動作減緩,谷雁錦借此機會側(cè)身避開他的進攻,反手點了他身上幾處穴位,讓塵堰轉(zhuǎn)瞬間失去平衡。
藥修不尚武,可早在幾年前問澤遺勸她習武習術(shù)時,谷雁錦就留了心。
她專挑保命的術(shù)法和功法來學,這些天盲了眼后,意識到危險的她更是沒日沒夜地勤學苦練。
對于防身之術(shù),谷雁錦算不上精通,但也至少能達到熟練。
飛針穩(wěn)穩(wěn)插入塵堰的關(guān)竅,塵堰面上的痛苦更甚。
“快!”
離谷雁錦近的修士顧不上驚訝于谷雁錦何時習了武,拔劍相助。
莫且行一劍振飛塵堰手中握著的刀,又將玄鐵制的重劍拍在他的背上。
言卿的縛咒也起了效果,生生將塵堰絆倒在地。
蘭山遠和問澤遺不在,被操縱的塵堰修為要高于在場所有人。
可即便如此,塵堰也被谷雁錦使的術(shù)法和前來幫忙的修士逼得手忙腳亂,最終雙拳難敵四手,敗下陣來。
捆仙索層層落在他身,昭告著塵堰大勢已去。
他雙目空洞,干癟的身軀像是具會死而復生的骷髏。
沒完成任務,塵堰仍然不死心地要朝著谷雁錦身邊靠,被青藿提著裙擺狠狠踹了一腳。
她只有金丹期修為,分明也怕得不行,卻仍然通紅著眼,毅然決然擋在谷雁錦身前。
“不許動我?guī)熥稹!?br />
眼見塵堰要伸手過來,情急中,青藿只能拎起剛才隨手撿的笤帚,狠狠砸向塵堰。
“把你的手拿開!”
身處險境,修士們有力的出力,沒力的也要想辦法擠出力來。
群起而攻之下,繞是有祂借的修為,塵堰也無法再前進半步。
而祂此刻正被問澤遺和蘭山遠鉗制,甚至分不出心探查塵堰的情況,自然不能繼續(xù)借力給塵堰。
隨著靈力流逝,塵堰的身形開始踉蹌。
他的瞳孔緩慢地散大,最后無力躺倒在地,逐漸沒了呼吸。
而沈摧玉的情況,也就比塵堰好一點,勉強剩下半口氣。
“為什么?”
祂依舊不明白,透過沈摧玉的皮囊,鍥而不舍地問著問澤遺。
依照祂的設想,分給塵堰的靈力足以讓他挾持住谷雁錦,扳回局面。
可現(xiàn)在,塵堰居然被一群本該沒有戲份的螻蟻給聯(lián)手制服。
這些不重要的修士,祂甚至從未放在過眼中。
“你憑什么覺得只有我會反抗你?”
眼見時機差不多,問澤遺喘著粗氣,用盡全力拔出生和。
知曉谷雁錦的名字消失在劇本時,正是問澤遺將生和懸在沈摧玉的胸膛之上的時候。
他落劍的底氣不止來自自己。
也來自蘭山遠,來自持明宗的所有人。
世界的規(guī)則當屬于天下萬萬人,而非萬萬人屬于規(guī)則。
祂自以為給了塵堰足夠多的修為,塵堰就能幫祂瓦解那群在祂眼中僅是螻蟻的修士。
祂從未想過千百次輪回來一成不變的修士們,也有改變和反抗的可能。
他們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是非觀念,會在關(guān)鍵時刻擋在同門身前。
沒有生和堵著血窟窿,鮮血開閘般肆意涌出,成了壓垮沈摧玉的最后一根稻草。
持續(xù)用力過猛導致問澤遺眼前陣陣發(fā)花,起身時因為嚴重虛弱,險些栽倒在地。
一雙手及時扶住了他,就同以往數(shù)次那般。
問澤遺沒力氣往后看,卻陡然安心了許多。
僅存的生命從沈摧玉身上抽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他四肢百骸處冒出的黑霧越來越多,幾乎要將沈摧玉吞沒。
他掙扎呻吟著,面上是難以言表的痛苦,眼睛死死地睜大,眼珠暴凸,四肢因為疼痛以詭異的角度扭曲折疊。
“不不”
眨眼之間,他出盡了之前無數(shù)輪回都沒出的丑態(tài)。
他快死了。
隨著記憶走馬燈般掠過,沈摧玉終于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恍惚間,殉情看著自己從小乞丐拜入持明宗,再得到蘭山遠,再同他殉情。
如此反復無數(shù)次。
高度重復的過程,卻讓沈摧玉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他想見蘭山遠最后一面,就一面。
只要蘭山遠看他一眼。
沈摧玉卑微地想,很感動于自己的想法。
瞧,他多愛他,死前都記得他。
蘭山遠就算不愛他,也會同情他、記住他。
可問澤遺恰好擋住了蘭山遠的臉,也斷送了沈摧玉最后的希望。
他極力伸著脖子,可笑地掙扎著。直到渾身冷得像墜入冰窖,沈摧玉也沒看到心心念念的人。
只看到蘭山遠的一只手,正扶著問澤遺的肩膀。
沈摧玉搖著頭,發(fā)出痛苦的嗚咽,一聲比一聲小。
他會死不瞑目!
嗚咽聲逐漸停下,連帶著靜止的,是沈摧玉的心跳和脈搏。
擅長折磨人的惡人,終究是死在折磨之中。
直到沈摧玉停止抽搐,也沒合上不甘又怨毒的眼睛。
噼啪。
問澤遺的識海之中傳來清晰的碎裂聲。
劇本之上,沈摧玉的名字黯淡、消逝。
他再也不是天選之子,甚至沒了活著的痕跡。
數(shù)據(jù)構(gòu)成的廢墟一片死寂,冗長的狗血文徹底消失。
伴隨著主角退場,原本明亮的光屏失了顏色,曾經(jīng)束縛所有人的既定前路,自此不復存在。
【宿主,塵堰和沈摧玉死了】
系統(tǒng)呆呆地道。
他知道塵堰在被控制前就死了,否則祂沒法控制已經(jīng)脫離掌握的角色。
可沈摧玉也死了,這讓系統(tǒng)始料未及。
這并不是個好消息。
問澤遺三年來的目標看似達成,實則沒畫上句號。
它頒布的生存任務卻顯示還沒結(jié)束,這意味著問澤遺依舊不安全。
一定是哪里還差了一環(huán)。
沈摧玉的尸體被黑煙包裹,隨著黑煙迅速散去,尸體居然憑空消失。
黑煙涌動,落下飄渺的,沒頭沒尾的話。
“問澤遺,你是罪人。”
沈摧玉被毀,祂的微壓不足之前的十之一二。
祂似哭似笑地低語著。
“你毀了我的一切,我亦會毀了你的一切。”
語畢,黑霧終于學聰明不再戀戰(zhàn),朝著四方散開,打算逃離此處。
問澤遺用力掐著自己的手背,逼迫自己不暈過去。
“追。”
眼看著攔不住,他只能吩咐莫且行領(lǐng)人跟上祂。
“是!”
莫且行得令,領(lǐng)著劍修轉(zhuǎn)瞬間沒了蹤跡。
喉頭一陣腥甜,問澤遺費勁嘔出血來,徹底體力不支,往后倒去。
他身體很熱,熱得不正常。
搭上他的脈,蘭山遠的臉色未變,扶著他的手卻緊了緊。
趁著眾人未曾留意,他帶著問澤遺,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藥寮之中。
“周遭,好像有魔氣。”
過了會,不知是哪個術(shù)修弱弱地說了句,剛才安靜些的人群頓時亂作一團。
“是真有!”
一個修士抽出符來,替術(shù)修作證:“有魔來過這附近。”
可這魔氣似有似無,弱到多數(shù)高階修士都感知不了。
遇到棘手的事,他們自然而然想到了蘭山遠。
可不光是蘭山遠不知所蹤,連另個能管事的問澤遺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他們離開了,怕是有要緊事。”
聽到谷雁錦的話,眾人也不好強求兩人來主持大局。
眨眼間功夫,四周的魔氣已經(jīng)消失殆盡,無法追根溯源。
“已經(jīng)沒有魔了。”
術(shù)修們提心吊膽排查過藥寮角落,這才勉強放下心來。
沒人會懷疑魔可能生在問澤遺和蘭山遠中間。
沈摧玉死后,掙脫束縛的谷雁錦身體開始迅速恢復。
休息了會,她的眼睛居然已經(jīng)能看到清楚的輪廓。
“師兄和師弟不在,勞煩各位聽我一言。”
藥寮被毀得亂七八糟,萬幸存放藥草、丹藥和丹爐的地方結(jié)界穩(wěn)固,沒有受到劫難影響。
眼見著沒人管事效率不足,素來懶散的她主動挑起了責任。
言卿也開始幫著谷雁錦協(xié)調(diào),修士們穩(wěn)定心神后,也沒心思管不知存不存在的魔,馬不停蹄地投入清理之中。
而發(fā)出魔氣的始作俑者,早已遠離了是非之地。
只是微弱的魔氣不斷地從問澤遺的關(guān)竅中冒出,并沒有消停的意思。
在解決沈摧玉時,問澤遺已經(jīng)隱約有了入魔的跡象。
關(guān)竅處封印本就隨著時間推移松動,猛烈的靈力波動不光震傷了脆弱的內(nèi)臟,連帶著讓封印裂開道口。
他的身體極度虛弱,已經(jīng)不能再隨意動彈,蘭山遠將他安置在藥寮附近。
修士們進出忙碌,卻無人在意藥寮后山處那片人跡罕至的小竹林。
竹影斑駁,極好地掩蓋住了兩人的行蹤。
蘭山遠的手拂過他身上各處,替問澤遺修補著傷口。
傷口還能愈合,情況尚能控制。
稍微回過些氣的問澤遺抓住他的手,啞著嗓子輕聲問:“師兄可有受傷?”
蘭山遠沉聲:“沒有,你先躺下。”
察覺到身上重新出現(xiàn)靈力,問澤遺也意識到了異常。
出現(xiàn)靈力,意味著魔性也會出現(xiàn)。
因為疲乏,他的眼睛逐漸失去聚焦:“我這魔性沒讓人發(fā)現(xiàn)吧?”
“沒有。”
蘭山遠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不自然蜷縮起來,面色緊繃,嘴唇抿成條線。
問澤遺的聲音很小:“讓師兄擔心了。”
他體力透支,無法自主壓抑魔性,只能放任身體忽冷忽熱。
興許閉上眼睡一覺,就有力量壓住魔性了。
問澤遺胡思亂想著。
迷迷糊糊之中,他看到蘭山遠俯下身來,眉心的紅色刺得他睜不開眼。
兩人的額頭相貼,暖流注入前額,隨后落入四肢百骸。
他近乎封閉的識海重新活躍,靠在了一處陌生又熟悉的識海旁邊。
另個識海疏散著他識海之中的魔性,很慢,也很小心。
沒有隨著靈修而生的欲望,只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暖意。
第126章 結(jié)果
意識隨波逐流, 被卷入更深的意識之中。
無盡的黑暗逐漸變成刺目光亮,問澤遺重新睜開眼。
他目之所及之處,景象荒蕪又詭譎。
問澤遺很快地意識到,這是一片識海。
堆積成山的廢鐵里混雜著不明的腐肉, 干枯的樹木無序地生長, 猩紅色的烈日忽明忽暗。
遠處有些長得不太美妙的生物想要靠近, 卻都被不明力量阻攔,隨后悻悻離開。
顯而易見,這片識海不是非常安全。
可反應過來識海的主人是誰后,問澤遺認為自己是安全的。
蘭山遠在哪?
他四處張望。
不經(jīng)意間回過頭去, 問澤遺發(fā)現(xiàn)離他所站之處不遠的岸邊,接著另一片熟悉的識海。
那才是他的識海。
可原本穩(wěn)定的識海籠罩著一層不明黑霧, 暫時無法靠近。
受他腳下踏著的這片地影響,黑霧在緩慢消散, 但仍然需要時間。
“小澤。”
一只帶著手套的手輕輕搭住他的肩,蘭山遠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
“識海內(nèi)的魔性要清理,只能暫時在此休息。”
蘭山遠一反常態(tài)地低著頭:“隨我來。”
“好。”問澤遺回過神來,趕忙回握住他的手。
這顯然不是在雙修, 而是蘭山遠強行引導兩人的識海交融, 借此幫助他疏散魔氣。
過程對他們識海的影響不大, 但要比靈修慢得多。
他握住蘭山遠手的一瞬,識海之中忽明忽滅的紅日變得柔和, 光線似乎亮了一星半點, 但依舊是說不上的詭異。
蘭山遠依舊低著頭。
他尋了處還算涼快的歪脖子樹下,將外衣扯下鋪在地上。
“坐。”
識海之內(nèi), 他愈發(fā)沉默寡言。
蘭山遠說話的瞬間,干枯的歪脖子樹長出葉片, 只是葉片不是綠色,而是血的顏色。
上面細密的脈絡宛若血管,似乎還有血漿在其中涌動。
和蘭山遠看起來穩(wěn)定的外殼不同,他的識海很混亂,而且多變。
各種元素堆疊在一起,組合的順序沒有邏輯,且都不是些太好的意向。
一件衣服上坐兩人還是擁擠,問澤遺也脫了自己的外袍鋪在旁邊,這才拉著蘭山遠坐下。
兩人依偎著,難得無話。
“師兄。”
四周寂靜,問澤遺突然喊了聲。
蘭山遠下意識地抬頭看他,卻又在瞬間重新低下頭。
可一瞬間,也足矣。
他容貌上的細微變化,從來都逃不過問澤遺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問澤遺沉下聲。
他抬起蘭山遠的下頜,蘭山遠像是知道瞞不住,也沒做太多反抗。
這下,問澤遺看得更加清楚。
蘭山遠原本偏淺的瞳孔顏色更淺,而且沒有晶體應有的反光和折射,不像活人的眼睛。
蘭山遠避開他的視線,顧左右而言他:“是很早前的事。”
想到蘭山遠只言片語中透露出的過往,問澤遺顫聲問:“是藥的副作用?”
蘭山遠原本的眼睛有只看不見,這份缺陷原本應消弭在他穿越之后,卻被他的意識反映出來。
“嗯。”
蘭山遠抬起頭,另只漆黑的瞳專注地看著他:“我看得見你,別擔心。”
“離開識海,一切都會恢復原樣。”
瞳孔中映出問澤遺心疼的臉,蘭山遠被扒開一片狼藉的過往,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他猶豫了下,從樹后拿出只沉甸甸的大箱子。
箱子足有大半人高,通體是沉郁的黑色,帶著比通判還重的肅殺之氣。
“這是什么?”
問澤遺其實沒探究的心情,但還是配合地問。
蘭山遠將箱子推到他跟前:“你想知道的所有事。”
“小澤,看看。”
他想不到什么辦法讓問澤遺高興些,只能試著分散他的注意。
箱子上了鎖,而且鎖上沒有鎖孔。
可問澤遺摸到箱子的瞬間,沒有鑰匙的鎖自動脫落,帶著淡淡血腥味的箱子也緩慢張開。
令人不適的味道淺得恰到好處,不至于讓問澤遺感覺到反胃。
問澤遺看向蘭山遠,剛才局促遮掩的人反倒不躲了。
他坦坦蕩蕩地看向問澤遺,用眼神鼓勵他接著翻箱子。
就和蘭山遠的每件私物一樣,箱子內(nèi)收拾得整齊到刻板。
最扎眼的是繃帶、幾管問澤遺看不懂的藥劑,有序排列的刀具和槍//械。
“都是你的?”
問澤遺不懂槍//械,好奇地碰了下槍身,迅速縮回手。
知道蘭山遠本質(zhì)上的是什么人,那他拿槍倒也不是太難想象。
蘭山遠點點頭:“改的槍。”
“這么厲害。”
問澤遺頗為意外:“師兄手真巧。”
感情蘭山遠做飯做手工一竅不通,是天分全在改武器上。
被夸之后,蘭山遠嘴角微微勾了下,很快恢復如常。
到底怕真正意義上的擦槍走火,問澤遺沒敢多碰蘭山遠的軍//火庫。
手掠過武器,不經(jīng)意間搭在一處側(cè)面的暗袋上。
暗袋鼓囊囊,里面似乎放著什么東西。
問澤遺翻開暗袋,掉出來幾根細長條。
“別!”
看清細長條的瞬間,蘭山遠慌亂地想要阻攔,卻無濟于事。
他越心虛,問澤遺反倒更加好奇。
撿起長條看了看,問澤遺瞇起眼:“這不就是”
他還沒說完,手里的玩意被蘭山遠奪走。
“不就是煙嗎?”
問澤遺好笑地聞了下手指,上面還殘存著淡淡的煙草味。
還以為是什么生化武器,到頭來就幾根煙而已。
蘭山遠做錯事一般低下頭,蒼白地解釋著:“我不抽了。”
他這幅模樣不像是在煉獄里摸爬滾打數(shù)年,倒像是個早戀被抓包的心虛學生。
“對,不抽。”
問澤遺忍著笑,將煙全都撿起來遞給蘭山遠,故意一本正經(jīng):“誰膽子這么大,居然敢往你的包里塞煙,還塞在夾層里面!”
眼見蘭山遠的頭要和鴕鳥一樣埋起來,他的手搭在蘭山遠肩上,正色道:“我又沒怨你抽煙,你緊張什么?”
他雖然不喜歡煙,但也不至于蘭山遠之前有點不健康的小愛好,就對他橫眉豎眼地苛責。
像是為了證明決心,蘭山遠收攏手指,手上青筋微微凸出,原本完整的煙條瞬間碎成粉末狀。
饒是早知道蘭山遠勁大,問澤遺還是心頭一顫。
他對蘭山遠之前是個人物這件事,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你之前有小弟嗎?”問澤遺突發(fā)奇想,“就是那種會跟在你后面,幫你處理麻煩的跟班。”
電影里面的末世,大佬身后總得跟幾個人。
蘭山遠脫掉沾了煙草味的手套,因為沒跟上問澤遺的思路,稍稍愣了下。
“沒人跟著,他們怕我。”
他會錯了意,以為問澤遺要興師問罪,求生欲極強地補充道。
“在遇到你之前,我和誰都不親近。”
“好吧。”
他還以為蘭山遠之前一呼百應,肯定很威風。
問澤遺嘆氣,自來熟地從蘭山遠包里翻出罐午餐肉。
“可以吃嗎?”
他好久沒吃罐頭了,哪怕在識海里吃個不存在的,至少也能過干癮。
蘭山遠抽了把軍刀,抬手利落撬開罐頭。
鐵片落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謝謝。”
問澤遺不熟練地分著肉,見蘭山遠還是副懨懨的模樣,強硬往蘭山遠嘴里塞了塊。
早有心理準備,他對蘭山遠的過往接受良好。
對面識海的霧散了大半,看起來不消多時就會徹底消失。
箱子的最深處躺了份被特殊塑封的檔案,上面染著不知何時濺上去的血,表面已經(jīng)變成了黑褐色。
問澤遺直覺這份被層層保護,壓在最底下的檔案不簡單。
他放下齁咸的罐頭,擦干凈手取出檔案。
隨著問澤遺的動作,一片血紅色的葉落在檔案上。
識海之內(nèi)突然起風,天色也驟然暗沉。
蘭山遠的情緒開始變得動蕩不安,連帶著影響了他的整片識海。
“師兄,我能不能看?”
問澤遺停下手里的動作,認真看向蘭山遠。
里面肯定不是好東西,只要蘭山遠不樂意展示,他往后再不會提起。
蘭山遠接過檔案,擦拭掉上面蒙的灰塵,重新遞給問澤遺。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深吸一口氣,問澤遺這才開始仔細看這薄薄幾頁紙。
比起檔案,這更像是份實驗報告。
蘭山遠不是研究員,而是被打上編號的,來路不明的實驗品。
分明他有名字,可還是被喊“017”。
研究員記錄的實驗慘絕人寰,而寫下的評語也異常惡劣,說得最多的詞就是“瘋子”。
記錄在蘭山遠逃離那日戛然而止,末尾處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點,像是在隱喻往后十余年里,蘭山遠灰暗的生活。
手指攥得蒼白,問澤遺不清楚蘭山遠是用什么心情將其埋藏在意識深處。
這份檔案里面記錄的一切,讓他剛明快些的心情重新下沉。
問澤遺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在詳盡的苦難面前,說什么都不夠沉重。
而蘭山遠恨的人全都死了,痛苦甚至沒有落點,遙遠到在另個世界。
他沒法替蘭山遠報仇、無法揣測蘭山遠對這段過往的想法,也不能去問。
問澤遺緩緩抬起頭,紅著眼看向蘭山遠。
“小澤,你會討厭我嗎?”
蘭山遠說著,卻跪在地上,輕輕抱住他。
他知道他不會,可他還是會怕。
因為足夠好的是問澤遺,而不是疑神疑鬼的他。
“不會,我不會。”
他的語調(diào)很平靜,卻讓問澤遺鼻子一酸。
他用力搖頭,緊緊抱住蘭山遠,拼命眨著眼不讓自己哭出來。
分明都是過去的事,哭出來就太丟人了。
“我只是覺得你太苦了,你不該這么苦。”
“我不苦。”
蘭山遠松開他:“別難過。”
“有你在,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
他只是履行和問澤遺的約定,不想讓問澤遺因此難過。
他現(xiàn)在很幸福,是從前從未奢望過的幸福。
“我也是。”問澤遺勾了勾唇角,卻沒笑出來。
他想他們早些遇見就好了。
可再早些,身處兩個世界的他們遇不到彼此。
他們正處在最正確的時間,還有最值得珍惜的未來。
“我們往后都會幸福。”
問澤遺將檔案遞還給他:“糟糕的過往不會重演,就讓它繼續(xù)塵封下去。”
蘭山遠接過檔案,卻沒有將其放回箱子中。
“不必。”
不必繼續(xù)塵封了。
在問澤遺看向他的一瞬,蘭山遠徒手撕開特制的塑封膜,將其扯得粉碎。
紛紛揚揚的紙片落下,掉在地上消失不見。
像是為過往獻上一場簡樸的葬禮。
紅日染上層金色,從詭異的紅漸漸轉(zhuǎn)成夕陽的顏色。
“有小澤在,已經(jīng)不需要了。”
杏眼微彎,蘭山遠難得露出極其自然,屬于他自己的笑。
本來也不是要緊事,曾經(jīng)害他的人無一生還。
只是他愛的人想知道他的過往,他就扒開再給他看一次。
履行承諾后,過往不再被需要,也沒了塵封的價值。
它和那些被他親手殺掉的人一樣,應該徹底消失。
一片紙落在問澤遺手背上,剛好是串編號。
編號被他用力甩落在地,跟隨其他紙屑一起消失不見。
“那我們就把它丟掉。”
遠處薄霧漸漸散去,問澤遺拍了拍手:“它唯一的意義,就是讓我知道你很了不起。”
同真正的天道之子不同,蘭山遠曾經(jīng)的人生,沒有造物主給的劇本。
孤身逃離夢魘,將所有殘害他的人踩在腳下,在殘酷環(huán)境之中生存。
這不是瘋子,而是反抗命運的英雄。
他看向蘭山遠的眼睛,一字一句:“蘭山遠,相信我。”
“你一直是個很好的人,不必為任何事不安、自卑。”
“我會永遠無條件愛你。”
有人選擇在不懂愛的情況下將愛踩在腳底踐踏,就有人會在不懂愛的時候,如履薄冰將愛小心捧起。
如果說沈摧玉是前者,蘭山遠就是后者。
愛是堅不可摧的壁壘,也小心收起的獠牙。愛所催生的不安,也只能依靠愛來彌補。
“好。”
繾綣的風卷起青絲,蘭山遠幾乎沒猶豫,縱容道:“小澤說是,那就是。”
“什么叫我說是就是?”
問澤遺擰眉,反駁道:“就算我不說,你也是。”
“好。”蘭山遠輕笑。
小澤說得都對。
金色的落日灑下余暉,披在兩人的肩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被拉得很長。
雜亂的垃圾依舊存在,血紅色的葉片變成青綠色,在風中簌簌作響。
罐頭太咸,問澤遺又給自己灌了兩瓶水,違心地夸著好吃。
識海中的黑霧還剩最后一點,可蘭山遠攔著不讓他去,而現(xiàn)實中的他還因為虛弱在昏迷。
問澤遺吃完了罐頭,開始找事做。
他勾上蘭山遠的肩:“師兄,你的異能是不是很厲害。”
他初中那會沉迷喪尸片,雖然對末世毫無向往,但多少有點好奇。
一根藤蔓從蘭山遠袖中鉆出,像寵物蛇一般攀附上問澤遺的手腕。
滑溜溜,很涼,卻沒半點殺傷力。
叭。
輕輕一聲,藤蔓分出枝節(jié),在問澤遺眼皮底下長出花苞,開出幾朵深紫色的小花。
問澤遺用空出來的右手點了點花瓣,小紫花非但沒和攏,反倒張的更快,發(fā)出淡淡的幽香。
問澤遺奇道:“師兄會開花?”
藤蔓往他手心里鉆,邀功似得將花開得更盛,給予他無聲的回答。
“還會開別的花嗎?”
問澤遺覺得新奇,又摸了摸淡黃色的花蕊。
“不會。”蘭山遠誠實道。
“只能開山菅蘭。”
他抽出軍刀砍斷藤蔓,將花束遞給問澤遺:“沒毒。”
問澤遺瞪大眼,抓起斷口處還在流汁液的藤蔓:“它沒事嗎?”
好歹是從身上伸出來的,直接砍斷未免過于簡單粗暴。
“沒事。”
為了印證蘭山遠的話,藤蔓迅速愈合,還高興地在問澤遺手腕上扭了扭。
想到蘭山遠拿藤蔓絞死人、把人包成木乃伊的光輝戰(zhàn)績,問澤遺這才放心地接過花:“可惜不能帶出識海,否則我得把師兄送的花供起來。”
難得蘭山遠解風情一回。
蘭山遠語調(diào)溫柔:“師弟喜歡,回去后再送。”
山菅蘭有毒不能送,但有其他更好的花能種滿庭院,再送給他。
“那我可記下了。”
問澤遺親了口蘭山遠,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又一次突發(fā)奇想。
他好奇道:“師兄,這花能結(jié)果嗎?”
他在山邊見過山菅蘭的果子,圓滾滾的紫色一整串,帶了毒,蛇鼠蚊蠅都不敢吃。
本來覺得沒什么,現(xiàn)在想想倒有些可愛。
“按理,可以。”蘭山遠頓了頓,看他的眼神變得意味不明。
“我沒結(jié)過,需要有授粉”
“好的,我知道了。”
問澤遺及時預測到他要說的話。干咳一聲,識趣止住話頭。
居然還得有個“授粉”的人,也太還原植物本能了。
第127章 崩壞
對岸的識海之上, 籠罩的魔性已然散去,恢復一片清明。
問澤遺把玩著手里的花枝:“還是識海里好,耳根清靜。”
原本“清靜”后邊還有未盡之言。
問澤遺卻沉默了。
識海恢復,也意味著他們要離開這方安逸的天地。
氣氛這般好, 他不該煞風景。
可識海之外的現(xiàn)實, 讓問澤遺難以摒棄。
蘭山遠不語, 只是回握住他的手。
脫離了病體,問澤遺的手溫熱,反倒是他的手在對比之下顯得微涼。
問澤遺看向頭頂高懸的金紅,原本清晰的輪廓在他眼中一分為二, 似真似幻。
視線變得模糊,這是身體恢復, 意識抽離識海的前兆。
他低頭,輕嗅著山菅蘭的香氣。
“奇怪, 我怎會頭暈。”他笑道,銀白色的睫毛輕顫,“莫非師兄往里面加了迷香?”
“花中無毒。”
蘭山遠看他恍惚模樣,緊張地解釋, 要接過花枝看究竟。
此刻, 兩人靠得極近。
毫無征兆地, 一個狡黠的吻落在蘭山遠的唇邊,輕如蟬翼。
不知是誰的手沒拿穩(wěn), 花枝徑直墜落在地, 濺起細碎的泥沙塵粉。
問澤遺和蘭山遠拉開些許距離,俯身撿起落地的枝條, 小心撣去花瓣上的塵土。
“我知道,嚇師兄的。”
問澤遺將擦干凈的花枝放在蘭山遠手中。
他面上的笑容減淡:“下次回到識海, 請師兄再同我看花。”
下回再說。
也只能下回再說。
而現(xiàn)在,他需要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
破碎的藥寮,下落不明的祂,平白消失的沈摧玉尸身
“我們該醒了。”
蘭山遠眼中情緒翻涌,終究只是極其輕微地頷首。
“走。”
劍身碰撞到一起,又迅速分開。
兩人的手緊緊相握。
暖光落下,吞噬天地萬物,包裹住問澤遺的肌膚。
像是一條魚,冷不丁地墜入春水之中
“有人受傷了,藥呢?”
“我這有藥,你先去修補塌了的橫梁。”
“北境,北境有異————”
雜亂的嘶喊聲中,問澤遺睜開眼。
他正躺在松軟的落竹葉間,頭枕著蘭山遠的腿。
外面的時間似乎沒過去多久。
蘭山遠的模樣很狼狽。
一絲不茍的青絲被風吹得凌亂,衣袖處也沾染了泥污。分明袖尾破了口,他也無心處理。
師兄。
問澤遺無聲地喊著。
他抬起手,顫巍巍勾掉落在蘭山遠發(fā)尾處的竹葉。
可竹林里的風大得異常,沒了一片葉子,還有其他葉子落下。
隨后,一片更大的竹葉被風吹落在蘭山遠肩頭。
問澤遺沒放棄,鍥而不舍將新落的葉片拂開。
蘭山遠抓住他作亂的手,小心翼翼地平放。
等到問澤遺能夠正常瞳孔聚焦,力氣恢復三五成,蘭山遠才小心地扶著他起身。
有靈力傍身,問澤遺的恢復速度快了數(shù)倍,沒半刻便能正常行走。
密密匝匝的竹林遮蓋住大片天空,仍然露出一隅黑壓壓的陰云。
天色變了。
變得比問澤遺昏迷之前陰沉許多,透著山雨欲來的氣息。
問澤遺看著自己的手心,點點瑩藍正從中冒出。
靈力重新運轉(zhuǎn)的感覺讓他熟悉又陌生。
身上的魔性暫時被壓制住,可開啟的關(guān)竅像是破損的水閥。如果不重新封印關(guān)竅,類似魔氣外溢的事故很快就會出現(xiàn)。
問澤遺踉蹌幾步,嘗試著拿起通判。
他身上的關(guān)竅沒有完全開啟,現(xiàn)在的修為將將能夠得上元嬰。
通判非常沉,但至少能拿得動。
在他提起通判的一瞬,靈劍劍身顫抖,發(fā)出不滿的鳴聲。
像是已經(jīng)等待很久,在埋怨他怎么才來。
“我方才聽到北境有異?”
隨著身體機能恢復,問澤遺的思維變得清晰。
想到自己蘇醒時聽到的喊聲,他投向竹林外的目光凌厲。
“小澤,走。”
強勁的靈力破開難行的前路,指引出清晰的方向。
蘭山遠垂下手,面色沉沉:“要落雨了。”
沒有猶豫,問澤遺跟上他的腳步,朝著小竹林外走去。
剛踏出竹林,豆大的雨點瞬間落下,砸得葉片噼啪作響。
雨勢兇猛,卻在離問澤遺三尺遠時,被密不透風的結(jié)界阻攔。
“先去藥寮。”
黏膩的濕氣蔓延,問澤遺放緩呼吸,這才感覺堵塞的心肺好受些。
藥寮已經(jīng)塌成了半片泥濘的廢墟,隔著幾丈遠,都能看到修士們冒著雨搶修,忙得腳不沾地。
“你們?nèi)ツ牧耍俊?br />
谷雁錦忙得焦頭爛額,看到兩人趕忙快步跑上前。
顧不得先聽問澤遺回答,她急急開門見山:“魔域出事了,連帶著北境也遭麻煩。”
問澤遺蹙眉:“什么?”
聽到這邊的動靜,言卿也問訊趕來,見到他們像是見了救星。
他知道的比谷雁錦更多,忍住心頭的焦躁,耐心同問澤遺和蘭山遠解釋。
“約莫在沈摧玉被制服時,魔域內(nèi)出現(xiàn)大規(guī)模巖崩地陷,隨后北穹劍閣的鎮(zhèn)閣神劍劍身浮出裂痕,北境三分之一的土地遭受波及。”
言卿的聲音微微發(fā)顫:“短短兩刻鐘之內(nèi),地陷的范圍還在擴大,沒有停止的跡象。”
聞言,蘭山遠召出窺天鏡。
須臾之間,澄澈的鏡面浮現(xiàn)出北境風光。
此時的北境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卻已經(jīng)開始飄起雪。
迷蒙的小雪之中,銀裝素裹的地面上,黑色皸裂分外明顯。
沒有任何人或妖敢靠近裂隙,圍觀者只能不安地邊竊竊私語,邊往后退去,放任裂隙宛如血盆大口,貪婪吞噬地面上的樹木、積雪。
半人高的巖塊落入裂隙之中,竟然連丁點響聲都不曾發(fā)出。
很眼熟的裂隙。
問澤遺同蘭山遠對視,確認了自己的猜想。
裂隙之下,連接著祂容身的結(jié)界。
————你毀了我的一切,我亦會毀了你的一切。
聯(lián)想到祂說過的話,問澤遺呼吸一窒。
地陷一開始是出現(xiàn)在祂的老巢魔域,而后開始向周圍波及,說明這場災難和祂脫不了干系。
此次地陷的規(guī)模之大不似警告和威脅,而似一場盛大的浩劫。
規(guī)則這次逃離持明宗后,未必是想要似之前那般回去養(yǎng)精蓄銳,卷土重來。
沈摧玉已死,祂失了對修真界所有人的掌控權(quán),翻身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祂依托原文意志而生,又自詡高人一等,不可能心甘情愿夾緊尾巴。
刺激之下,祂極有可能破罐破摔,干出類似沈摧玉在全文結(jié)尾處,拉著別人給他陪葬的瘋事。
“我記得莫長老在追他。”
問澤遺問:“他追到哪了?”
言卿一臉憂色:“不知,在追出百里后,宗內(nèi)和他斷聯(lián),眼下只知他無性命之憂。”
問澤遺眉頭緊鎖:“往北搜查他的下落,要保證莫長老平安無虞。”
而規(guī)則的能力在魔域最強,如果想要拼死一搏,也一定是向北往魔域去。
沒有莫且行的位置,他無法知道祂目前到了何處,何時會開啟下次報復。
這節(jié)骨眼上莫且行失蹤,當真是兇多吉少。
【宿主別擔心,我檢測到位面還沒開始崩壞。】
系統(tǒng)后知后覺明白當下情況,寬慰著他。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為您實時探測位面崩壞程度,幫助您進行判斷。】
它好歹也是個系統(tǒng),最擅長分析數(shù)據(jù)。其他金手指它開不動,但是檢測位面全局的權(quán)限,它還是有的。
問澤遺連忙用識海和它溝通:“幫我留意,多謝。”
系統(tǒng)眨了眨豆豆眼。
【不客氣,您是我的宿主。】
系統(tǒng)無法被正常手段攻擊,但世界意識發(fā)瘋會殃及系統(tǒng)。
要是它不小心摔壞了,主系統(tǒng)未必會好心把它撿出去維修。
它也不想死在位面里嗚嗚!
“師兄,我們得去北境。”
問澤遺死死盯著窺天鏡內(nèi)的景象。
這才眨眼的功夫,裂隙又開始擴大,朝著闌冰城的方向蔓延。
在位面崩壞之前,首要殃及的是北境百姓。
不幸中的萬幸,北境氣候惡劣,導致北境之人對應付天災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
北穹劍閣和各個北境宗門齊齊出動,開始在城內(nèi)奔走疏散人群,百姓們也拖家?guī)Э冢瑴蕚溆行虺冯x。
可撤離不過是緩兵之計,還是得從魔域根除源頭。
只有他身上有足夠擊殺祂的氣運,得盡快去北境截斷根源。
“我去開陣。”
蘭山遠語調(diào)如常。
他將塊玉放在問澤遺手中,隨后快步離開。
像是多待一秒都會破功。
問澤遺張開手,宗主的玉印靜靜躺在他的手心之中,重若千金。
他深吸一口氣,攥緊玉印,走入人心惶惶的修士們之中。
“諸位同門,請聽我一言!”
問澤遺雷厲風行,在蘭山遠布置好陣法前,宗門內(nèi)部已經(jīng)安排妥當。
在蘭山遠回宗前,由谷雁錦暫行宗主的職務。
至于其他修士,該去北境支援的修士準備離開,該留守觀察中土情況的修士也各司其職。
“喂,問澤遺————”
一道金紅色劃破雨幕,直直落在問澤遺跟前。
大鳥變成少年的模樣,渾身被澆得濕透。
賜翎的眼睛腫得像核桃,不知道先前哭了多少次。
顧不上四周修士們投來的警惕目光,話聽了一半的他急切地抓住問澤遺的胳膊:“你去北境,帶我去!”
“想起來了?”
雖然蘭山遠不在,問澤遺還是自覺抽回自己的手。
蘭山遠給賜翎和容素遞過消息,算算時候現(xiàn)在也該到了。
看賜翎的模樣,肯定有了其他輪回的記憶。
賜翎動作頓了頓,神色復雜:“你也知道。”
他都記起來了。
沈摧玉把他當坐騎當了好久,不把他當妖看,最后還拋棄了他。
想著想著,賜翎眼圈紅了。
還好這一世有問澤遺在。
否則他的家人早都死了,他也瘋了,還得被沈摧玉蒙騙著當牛做馬。
賜翎想不明白,他之前怎么能這么蠢,給人賣了還替人數(shù)錢。
還,還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看了這么多活/春/宮
想到這,賜翎又怒又悲,癟了癟嘴。
“謝謝你。”他別扭道,又要巴巴湊上來。
“害你的人已經(jīng)死了。”
眼見著賜翎要哭,問澤遺往后退半步,輕咳了聲:“北境危險,你去北境做什么?”
“去救妖,救人。”
賜翎挺直了脊背,語帶驕傲:“我很厲害,可以幫忙。”
問澤遺點點頭:“行,跟上。”
“去了以后謹慎行事。”
正好北境的妖族未必聽北穹劍閣的話,賜翎和他們交流更方便。
“好!”
賜翎眼睛亮起,像是斗勝的小公雞,忙不迭跟在修士們身后。
問澤遺抬起頭,正好看到人群之中打著傘的容素。
她一身素衣,身后跟著兩個淬羽山莊的弟子。
容素臉上分明是笑,可眼底烏青,難掩憔悴。
問澤遺試探:“少莊主也要去北境?”
“不,我修為低微,就不去添亂了。”
容素比先前更加穩(wěn)重,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道:“賑災糧會施給流離失所的百姓,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問澤遺朝她拱手:“少莊主仁義。”
“不過是綿薄之力,也算為淬羽山莊行善積德。”
容素微笑,重重出了口氣。
“副宗主才是真的仁義,我得多謝副宗主。”
她沒明說謝什么,問澤遺心知肚明,也沒挑破。
“祝少莊主往后一帆風順,仙途坦蕩。”
容素落落大方地行禮:“祝副宗主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要傳達的意思已經(jīng)到位,她轉(zhuǎn)身離去。
人影層層疊疊,容素一直往前走。
她走到處不見光的山谷前,握緊的手顫抖著松開。
蘊含靈力的玉佩從她蔥玉般的指尖滑落,摔得粉碎。
一聲玉塊碎裂的脆響回蕩在山谷,很快被雨聲遮蓋。
容素的表情似哭似笑。
她臉頰滑落清淚,腳步未停,反倒越來越快。
因沈摧玉而起的噩夢,全都結(jié)束了。
宗門大陣前。
“問澤遺。”
賜翎猶豫:“沈摧玉,真的死?”
“死了。”問澤遺抱著劍,滿臉無奈。
“你已經(jīng)問第三次了。”
沈摧玉本人涼透了,但他的尸體會不會被用來做不好的事
大抵是會的。
畢竟祂帶走沈摧玉,不可能單純是當個紀念品。
“哦。”
賜翎垂頭喪氣。
他落寞地縮在墻角,像是被打濕了絨毛的小鳥。
他磨了磨后槽牙,嘀咕:“便宜他,怎么就死了”
他剛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還沒親手殺他。
問澤遺還想安慰兩句,一只手輕拍了下他:“師弟,準備啟程。”
“來了!”問澤遺打起精神,朝著陣眼走去。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蘭山遠淡淡瞥了眼賜翎。
分明只是個輕飄飄的眼神,卻嚇得小鳥瞬間炸了毛。
蘭山遠沒再理他,將枚護身符遞給問澤遺,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入傳送陣會身體不適,拿上。”
“好。”問澤遺收下符,笑道,“多謝師兄了。”
他們說話的間隙,最后一個修士也進入陣中。
宗門大陣啟動,光芒亮起。
“早日歸來!”
陣外的修士沖著陣內(nèi)相熟的修士揮手,所有人臉上都帶著勃勃生氣。
有些年少輕狂的修士甚至有說有笑,暢享著此件事了,去哪里不醉不歸。
他們沒意識到這趟歷練和天道都有牽扯,只當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外出。
眨眼之間,眾人已從中土抵達北境。
哪怕有護符庇佑,問澤遺出陣時,臉色還是不甚好看。
他的修為在上漲,已經(jīng)達到元嬰后期。而魔性也隨著修為上漲,愈發(fā)地不安分起來。
不光是持明宗,其他宗門也陸陸續(xù)續(xù)派人來北境幫忙,但鮮少會讓自家宗主與副宗主跟著來。
眼見救兵來了,北穹劍閣的閣老熱情地迎接外援。
“北境天寒,我們已備了茶,請?zhí)m宗主和問副宗主暫且歇息。”
“不必了。”為了不讓人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魔性,問澤遺和閣老保持一段距離。
“我和宗主還有要事要做,得先行外出。”
“好,好。”
持明宗是來北境幫忙的,閣老自然不好腆臉多問。
“只是地震已經(jīng)波及到闌冰城,二位路上千萬小心。”
賜翎喝著熱水取暖,聽到問澤遺說要出去,原本要湊上去給他幫忙。
可想到蘭山遠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賜翎縮了縮脖子,目送問澤遺和蘭山遠離開。
喝過水后,他識趣地提著刀外出,去疏散城內(nèi)不肯離開的妖族。
剛離開溫暖的室內(nèi),問澤遺就被寒涼的風雪撲了滿懷。
北風呼嘯,片片雪花飄落在他的鼻尖,隨后迅速融化成水。
所幸他穿得足夠嚴實,體內(nèi)的魔性又引得人燥熱,寒冷還算勉強能忍受。
比起寒冷更麻煩的,是他體內(nèi)蠢蠢欲動的魔性。
此處理魔域太近,他所受到的影響也更嚴重。
落在關(guān)竅上的封印進一步松動,問澤遺的修為越漲越快,已經(jīng)突破元嬰,來到分神初期。
闌冰城內(nèi)全是倉皇逃離的百姓,各種不值錢的家當丟了一地,像是剛打過仗。
越往里走,越人煙稀少。
忽地,問澤遺停住腳步:“師兄,我們腳下的地,方才是不是在晃動?”
他話音剛落,就被晃得一陣趔趄。
“地震。”
四下無人,蘭山遠挽住他的胳膊,另只手指向不遠處。
一道細細的,黑黢黢的裂痕橫亙于此,若非視力極好,還很難發(fā)現(xiàn)。
“已經(jīng)蔓延到這了。”
問澤遺面色難看。
上回看窺天鏡時,裂隙分明還在七八里之外。
像是聽到他的聲音,在兩人眼皮底下,裂痕居然又擴大了些,從半指寬變成了一指寬。
【警告,警告!位面開始初步崩壞!!!】
系統(tǒng)驚惶的電子音傳來。
【請、請宿主盡快阻止崩壞,否則我們都會死在這!】
第128章 存在
時斷時續(xù)的地震暫時停歇, 可裂隙的擴張并未停止,以樹枝狀分裂出更小的縫隙。
前面的路難以通行,問澤遺召出通判,默念心法。
所幸御劍的心法還沒被遺忘, 通判騰空, 帶起一陣北境的風。
從天上看, 地面的裂隙更加觸目驚心,密密麻麻自不遠處的魔域入口伸出。
魔域冒出的魔氣激烈地涌動著,像是在阻攔著誰出入其間。
大地開始再次顫抖。
問澤遺忍住反胃感,御劍往前飛去。
蘭山遠默默緊隨其后, 抬手起咒,擊碎山頭落下的墜石。
離魔域只剩下百米, 一道無形的屏障攔在兩人面前,阻隔了去路。
“祂的手筆。”問澤遺面色微凝。
規(guī)則之前還喜歡主動來找他們, 現(xiàn)在倒是怕了,想要阻止他們往前。
他起劍嘗試著破開氣形成的屏障,但以失敗告終。
“讓開。”
問澤遺心領(lǐng)神會,給蘭山遠讓開路來。
一道充盈靈氣的流光劃過, 重重砸在屏障之上, 爆起氣浪。
蘭山遠的半邊臉被術(shù)法照亮, 強光讓問澤遺幾乎睜不開眼。
祂的屏障并非曾經(jīng)那般堅不可摧,在蘭山遠的攻勢下劇烈地顫動。
終于, 隨著蘭山遠反復朝著屏障同處攻擊, 屏障破開個小口。
問澤遺的修為也在此時回升到合體,靈氣混著魔氣的劍氣落下, 被術(shù)法撕開的豁口驟然變大數(shù)倍,發(fā)出琉璃碎裂的聲音。
“走!”
問澤遺躍入豁口, 用劍身擋著屏障撕裂處。
等蘭山遠進入,他利落抽回手。
屏障開始緩慢愈合,隔絕兩人與外界的聯(lián)系。
魔域附近的地面已經(jīng)殘破得不成樣,地面不規(guī)則地顫栗,松動的雪塊混雜著凍土落入深淵。
等到余震過去,問澤遺好不容易找到塊能落腳的地方。
兩人只能貼得極近,問澤遺甚至能感覺到蘭山遠急促的心跳。
蘭山遠并沒看起來那般自若。
他穩(wěn)住心神,用手貼上浮動在入口處的魔氣。
手掌陷下去半寸,隨后傳來明顯的滯塞感。
問澤遺閉上眼,嘗試喚魔氣凝聚于掌心,手掌又往下陷了三寸。
使用過魔性后,問澤遺清醒的頭腦有一瞬昏沉。
他收回手,神色復雜地看向蘭山遠。
“魔域入口未開。”
魔域并沒因為祂制造的動蕩提前開啟,仍然處于封閉狀態(tài)。
這意味著身負魔性的問澤遺可以入內(nèi),而蘭山遠會被阻攔在外。
其實是早就預料到可能發(fā)生的事,但對蘭山遠來說,怕是很難接受。
他們聯(lián)系不上訟夜,強行破開魔域入內(nèi)又得不償失,蘭山遠就算能進去,也會極其虛弱。
“闌冰城里需要人主持大局。”問澤遺語調(diào)艱澀。
“師兄,你先回吧。”
出乎問澤遺的預料,蘭山遠并未對此有激烈表示。
他只是將裝滿法器的納戒套在問澤遺手上,摩挲他的手指。
蘭山遠抬眸,深深地看著他:“照顧好自己。”
想了一堆寬慰的話卻無處發(fā)揮,看蘭山遠這般配合,問澤遺的心卻放不下。
如果蘭山遠會安心回到闌冰城,就不是蘭山遠了。
可已經(jīng)沒有時間猜疑,他張開雙臂,同蘭山遠相擁:“等我回來,萬事小心。”
“聽話。”
蘭山遠沉默著緊緊抱住他,手上青筋微微凸起。
下一次地陷很快即將開始,他們沒能相擁太久。
問澤遺松開手,魔氣從破碎的封印中涌出。
他的右眼瞳孔染上層紅色,一道細長的橫向魔紋從眼角處生出。
半邊身子踏入魔域的瞬間,他回頭看向蘭山遠。
蘭山遠依舊站在風雪之中。
白衣與雪景融為一體,他的身形不算高大,卻像在飄搖天地之中矗立的頑石,分外醒目。
“山遠,快回去————”
風雪呼嘯,問澤遺額邊的亂發(fā)被吹得翻飛。
蘭山遠依舊站著,難以看清表情。
隱隱約約,像是回了他個安撫的笑。
問澤遺快速地別過眼,踏入黑霧之中,任由魔域?qū)⒆约和淌伞?br />
蘭山遠仍然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愛人以身赴險。
確認問澤遺已經(jīng)看不到外界的景象,他走到周遭最大的裂隙旁邊。
裂隙中充斥著祂的氣息,隨著又一次地陷越擴越大,已經(jīng)能夠輕松容下一人。
蘭山遠平靜地看著深不見底的裂隙,解下腰間問澤遺送的玉佩,放在唇邊輕吻。
玉面冰涼刺骨。
他緊緊攥著玉佩,用體溫捂熱玉身。
隨后,蘭山遠像是折羽的雀鳥,義無反顧地躍下深淵。
魔域入口安全,卻只能接納魔,魔域外的裂隙同樣指向祂,可以吞噬萬物,也足夠危險。
足以讓人窒息崩潰的黑暗之中,蘭山遠只是沉默地看著光源離他越來越遠。
往下興許是死路,他會和凍土一樣被摔得粉碎。
也有更大可能,裂隙通往和問澤遺重逢的生門。
他不會丟下他,哪怕他怨他也不會。
地面露出的僅剩微光已經(jīng)看不見。
記憶的燈火搖曳,將燈遞給他的銀發(fā)青年面容清晰。
“夜路太黑了。”
問澤遺抱怨著,聲音卻總是帶著笑。
伴隨著窒息和缺氧,過往向走馬燈一般掠過,蘭山遠微勾起唇。
落石砸在身上的痛感減輕了。
他手上劃燃一張符箓,越來越小的風受到控制,順從地為他所用。
底部依舊深不見底,下降的速度越來越慢。
魔域之內(nèi),早已變了天。
強行摧動魔性穿過魔域入口,問澤遺身上的修為又漲了半個境界。
訟夜察覺到裂隙從入口處延伸,指揮魔族們及時逃往魔域深處。
方圓幾里只剩下訟夜和修術(shù)的魔修堅守,他們想盡辦法,試圖延緩裂隙生成。
可哪怕強大如訟夜,也不敢靠近魔域入口。
遠遠地,問澤遺看到了滿臉焦急的訟夜。
四周地面撕裂的聲音太響,訟夜大聲地同他說著什么,示意身邊的術(shù)修想辦法救問澤遺。
問澤遺搖了搖頭,指向那道最初出現(xiàn)的,最深的裂隙。
訟夜突然安靜,面上浮現(xiàn)出糾結(jié)。
他情緒激動朝著術(shù)修們不知說了什么,魔修們施加在裂隙上的陣法驟然加強,甚至還將幾道細小的裂痕逼了回去。
“快!!!!”
訟夜的聲音劃破轟鳴。
問澤遺朝著他們抱拳,跳入一丈寬的裂隙之中。
【警告,警告!!!】
【位面崩壞進度加深!】
系統(tǒng)崩潰的聲音藏在落石之中。
黑暗里,呼嘯的風聲越老越大。
但來過幾次,這條路對問澤遺來說駕輕就熟。
關(guān)竅上的封印被裂隙發(fā)出的罡風撕裂,他的修為以極快的速度上升。
嚴重的失重感讓問澤遺頭暈目眩,他抽出通判,劍尖和石壁泥層摩擦出刺目火花,減緩下落的速度。
袖中的符箓飛出,形成結(jié)界籠罩住他。
像是蘭山遠還在他身邊。
他希望蘭山遠已經(jīng)安全撤離。
問澤遺在心中默念。
再往下沒了石壁,而是成了沉沉的霧,他的修為也回到了化神期。
長時間待在黑霧之中,問澤遺的五感開始紊亂。
他不清楚自己魔化到什么程度,只能借著意識仍然清醒橫沖直撞。
不住有落石落枝擦在他臉上,濺著血的碎石翻滾落地。
不知過去多久,問澤遺的思維開始變得遲鈍。
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光亮。
通判生出紅藍兩色的火星,躁動不安地咆哮。
劍身揮開迷霧和瘴氣,迷霧之下別有洞天。
是祂的結(jié)界。
之前寧靜的泉水狂躁翻涌,周圍的石筍出現(xiàn)裂痕,封印也不是曾經(jīng)強盛的金色,隱隱開始變得透明。
不光是這個世界,祂的結(jié)界也在肢解重構(gòu)。
熟悉的光柱站著的不是祂,而是已經(jīng)死去多時的沈摧玉。
他面容青灰,身上泛著死氣,干癟到不自然。
而祂站在一旁,揚起面容模糊的臉,專注地看著沈摧玉。
沈摧玉的四肢百骸不斷有各色的氣流出,朝著祂的方向流去。
隨著身上貧瘠的氣流逝,沈摧玉的四肢開始逐漸白骨化。
祂在收取沈摧玉僅剩的氣運。
意識到這一點,問澤遺的行動和思維同步。
轟————
他踏上亂流的泉涌,劍身處的火星轉(zhuǎn)化為焰火,肆意地生長,膨脹。
目前,他的修為是化神三重。
祂注意到他的到來,起屏障要攔。
火焰灼燒氣浪,問澤遺腳下的水流寸寸結(jié)冰,又被一腳踏碎。
堅冰化成冰棱,火焰成為玄鳥,魔氣腐蝕祂的氣盾。
原本兩邊的天人之別的差距,不再難以逾越。
一道道屏障碎裂,光柱狀的封印受到余波損傷,忽明忽暗。
混亂之中,靈力交織的縛繩如蛇般游走,趁著祂自顧不暇,掛在沈摧玉脖頸處。
“”
問澤遺手上的動作遲疑一瞬,隨后紅著眼眶,更為兇狠地攻了回去。
他和藏在暗中的人巧妙配合,引開了祂的全部注意。
細線牽住沈摧玉的四肢和要害,問澤遺瞅準時機,牽動全身靈力,將劍氣砸向封印。
見擋不住問澤遺,祂及時調(diào)轉(zhuǎn)策略,慌忙保護還沒被吸干的沈摧玉。
可絲線借著問澤遺撕開的破綻巧妙一牽,將沈摧玉的尸體拖出封印。
意識到不對,封印急切地想要阻攔,卻只堪堪留住了沈摧玉的下半邊身體。
而牽住沈摧玉下肢的靈力反應極快。
它切斷了和本體的聯(lián)系,用自爆換取沈摧玉粉身碎骨。
離了結(jié)界,沈摧玉的上半身皮肉風華,徹底變成白骨。
而其關(guān)竅和心脈里的氣運也四散開來,像粉塵一樣再難捕捉。
“不————”
一瞬發(fā)生了太多事,祂凄厲地喊著。
這可是沈摧玉千萬世存下的,他用于應急的氣運。
足以讓他毀滅一切都氣運就這么輕易被放跑,放給這個不受他掌控的世界!
祂無法接受這種結(jié)果。
巨大的石筍之后,緩步走出一人。
“師兄!”
問澤遺幾劍擊碎失效的結(jié)界,面上的冷靜終于維持不住。
他不想問蘭山遠怎么在這,也沒時間恨自己當時為何不多叮囑蘭山遠兩句。
還有更讓他擔心的事。
蘭山遠的右臂不自然地垂落著,左眼眼角還有血,身上也是斑斑駁駁的血跡。
他的自愈能力極強,是因為反復受傷,才這般狼狽。
分明他們才分開沒有一個時辰,原本康健的蘭山遠就成了這幅模樣。
一眼萬年,蘭山遠貪婪地看著他。
他對受傷習以為常,只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極其不善的殺意落在問澤遺身上。
問澤遺深吸一口氣,看向祂的方向,眼中帶了更勝的殺意。
規(guī)則的人形軀體極其不穩(wěn)定,祂的身上發(fā)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不住有氣想要往外流動。
“沒他,殺你也一樣。”
祂猙獰的聲音變得貪婪,在祂眼中,問澤遺身上沖天的氣運開始變得具象。
祂的手變形扭曲,化為氣,不要命地朝著問澤遺撲來。
地面顫抖,震得問澤遺發(fā)熱的頭腦愈發(fā)煩躁。
殺了他,替蘭山遠報仇,結(jié)束這一切。
冰層融化,水面照住他徹底變成猩紅色的瞳,還有肆意生長的魔紋。
問澤遺的修為到了化神六重,已經(jīng)快要超過全盛時期的蘭山遠。
他不和祂廢話,提劍與祂正面對上。
四周彌漫的血腥味刺激他體內(nèi)的魔性,問澤遺眨了眨眼,努力讓自己的理智占據(jù)上風。
三年時間,規(guī)則用病痛和魔性折磨他,反倒歷練了他的心性。
曾經(jīng)祂親手像玩物射出的箭,被祂眼中的玩物刺向祂的胸膛。
祂以輕蔑態(tài)度找來的“救世主”,也成了真正的救世主。
化神七重。
到此,距離飛升所需的修為只差一步之遙。
【位面崩壞程度已達深度,紅色警告!!!】
見到問澤遺和規(guī)則剛上,系統(tǒng)反倒是不怕了。
【宿主加油————】
它的豆豆眼冒出朵花來,喊了兩句后,又被過于強大的因果逼回問澤遺的識海之中。
隨著離祂越近,問澤遺攻擊的動作開始勉強。
祂依舊極其強大,他不敢掉以輕心。
血水落在池中,一道陣法束縛住規(guī)則。
蘭山遠握緊血肉模糊的手,左手拿劍,從另一方向攻向祂。
他抬手替問澤遺擋下道氣浪,劈碎石壁上的石筍,讓石筍重重砸向祂。
祂一不留神,含混著靈力的石筍墜下,屏障碎開裂口。
蘭山遠的修為跌得厲害,但仍然有化神往上。
他動真格向來不要命,舍棄防御步步緊逼。像是哪怕被開膛破肚,也依舊能將獵物咬死的兇獸,給祂造成的威脅不容小覷。
看到蘭山遠衣袖上滴滴答答淌下的血,問澤遺渾身躁動的氣血再度上涌。
必須速戰(zhàn)速決。
他孤注一擲,讓瘋狂的魔性裹挾全身。
魔氣瞬間溢滿了整個秘境,黑霧圍繞著問澤遺生成,將他包裹其中。
意識驟然昏沉,只是眨眼功夫,問澤遺的修為暴漲,連破三道禁錮。
他的修為已經(jīng)到達化神臨界,幾乎可以原地飛升。
有蘭山遠拼死相助,原本艱難的局勢變得順遂。
躲過祂的數(shù)道攻勢之后,問澤遺的劍轉(zhuǎn)了個彎,終于抵住祂的祂。
祂拼命掙扎,卻于事無補。
像是知道自己遇到了曾經(jīng)千百世的敵人,通判兇煞之氣濃重,還帶著隱隱哀怨。
無數(shù)冤魂的聲音從規(guī)則的體內(nèi)發(fā)出,被問澤遺身上的煞氣鎮(zhèn)得只敢竊竊私語。
他的眼睛已經(jīng)沒了眼白,徹底變成無光的血紅色。
殺戮破壞的欲望充斥問澤遺的胸膛,催促他毀滅一切,可他卻掐著手心,生生忍住。
要是徹底入魔,就回不去持明宗了。
有人在等他
劍身埋入祂的右胸處,祂拼命地搖頭:“你別殺我,對你沒有好處。”
“”
問澤遺專注對付著侵入自己體內(nèi)的魔性,對規(guī)則的鬼話充耳不聞。
“我是認真的!”祂聲音帶了恐懼。
“你想和蘭山遠在一起,我把氣運都給你們,讓你們做這個世界的主人。”
問澤遺的動作頓了下。
“把我殺了,我的氣運會徹底飄散,你辛辛苦苦三年多,到頭來討不到什么好。”
規(guī)則以為說到他心坎去,趕忙道:“我已經(jīng)無力回天,只想作為天地間普通的氣活下去,不會再”
問澤遺手上猛地用力,劍尖貫穿他的胸膛,精準落在他預演過無數(shù)次的,祂的要害上。
祂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難以相信有人能拒絕這種誘惑。
“真正的規(guī)則屬于所有人。”
因為入魔,問澤遺的語調(diào)很奇怪,身體也很輕。
至此,他的修為已突破常意上的化神。
劍尖落下的瞬間,祂的身體開始變成碎片,一寸寸地剝落消失。
問澤遺低著頭,依舊死死壓在他身上,怕他同以往那般卷土重來。
可祂已經(jīng)沒了卷土重來的余力。
祂哀嚎著,驚叫著,失了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全部體面。
氣形成的身體上,伸出無數(shù)雙手,不約而同朝著祂的傷處涌去,想要撕裂祂的傷口。
由祂而起的苦難太多,無數(shù)次輪回之中的因果流轉(zhuǎn),此刻全都成了啃噬它的魔咒。
賜翎的哭聲,宗主的訴聲,副宗主的罵聲
還有萬民的憤怒、吶喊。
此刻虛弱的祂承受不了這么多負面情緒,傷口越擴越大,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別過來。”
“都是沈摧玉的錯,與我何干?”
祂不理解。
如果沈摧玉愿意反抗,祂也無法操控沈摧玉。
祂從一本書中托生,繼承了書中的一切。
祂制造出無數(shù)場誤會與分離、痛苦與仇恨,只為譜寫最美妙的情愛。
命運高于一切,區(qū)區(qū)凡人,怎可責怪命運不公?!
蘭山遠的體力已經(jīng)耗盡。
他用劍支撐著身體,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握著符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在央求無果之后,祂開始咒罵。
“問澤遺,別以為你能好過。”祂的聲音微弱飄蕩在四周。
“你這輩子,都將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愛做救世主,當心同我一樣,只能享受無上的孤獨!”
他的聲音歇斯底里,在最痛苦的時候,徹底消散在風里。
祂消失了。
問澤遺沒來得及細究祂話中的用意,祂身體化作的碎片變成氣運,爭先恐后地往問澤遺身體中鉆。
氣運們沒有惡意,但也沒太多多余的情緒。
畢竟他們的本體,早已死過千萬萬次。
罪魁禍首死亡,問澤遺身上的魔性迅速消退。
魔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淡,他的眼睛也變成了正常的銀藍色。
沒了魔性幫忙,他的修為開始下跌,反倒卸了渾身的力,搖搖晃晃就要倒在地上。
“當心!”
蘭山遠顧不上自己滿手血,想要上前扶住他。
可在他即將碰到問澤遺身體的一瞬,手直直穿過問澤遺的肩膀。
他的眼睛驟然睜大。
問澤遺就這么落在地上,石筍從他沒有實體的身子穿過。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
積分入賬的聲音響起,系統(tǒng)數(shù)著積分后面的六個0,難以置信。
系統(tǒng)規(guī)則條目多且亂,它的內(nèi)存記不住。
444號也是頭次知道,原來宿主幫助別人生存,還能給自己增加任務隱藏分。
而因為問澤遺弄了太多隱藏分,又壓縮任務時間到原本三分之一,這次任務的積分,趕得上原定的足足三十倍!
意識到自己變成個小富統(tǒng),從沒見過這么多錢的系統(tǒng)淚流滿面。
果然跟對宿主有肉吃,富貴終于輪到它了!
它很想問問澤遺愿不愿意和它綁定繼續(xù)任務,可看到蘭山遠沉到滴水的臉色,識趣地住了嘴。
比起積分,還是保命要緊。
蘭山遠跪在地上,顫抖著手胡亂摸向問澤遺的臉頰,卻還是什么都摸不到。
細碎的光點源源不斷進入問澤遺的身體,他的身體發(fā)著和祂類似的光。
問澤遺也意識到不對。
“我沒事。”
他啞聲冷靜地安撫過蘭山遠,問美滋滋數(shù)積分的系統(tǒng):“我為何觸碰不到師兄的實體?”
【稍等,我查一查。】
系統(tǒng)很懵逼。
主系統(tǒng)說問澤遺完成任務存活,他就該活得好好的,不可能變成鬼啊。
片刻后,系統(tǒng)驚呼。
【我知道了!】
【您殺了規(guī)則,而原規(guī)則的氣運愿意跟隨您,您就會成為新的規(guī)則 !】
它找了半天,這才勉強找到條合理的解釋。
按照經(jīng)驗,原本的世界意識死了之后,這個世界就不再存在世界意識,一切運轉(zhuǎn)回歸正常。
【興許是您拯救了他們,所以過往輪回之中,他們的氣運自愿幫助您,而您自身的氣運和修為也足夠多。】
系統(tǒng)認真道。
【總而言之,您已經(jīng)是眾望所歸的規(guī)則,規(guī)則和世間萬物本質(zhì)上不屬于一個維度,所以您】
它掃了眼蘭山遠。
蘭山遠聽不見他們說話,情緒非常不穩(wěn)。
而問澤遺也沒半點成為所謂天道的喜悅,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將手虛搭在蘭山遠身上,營造出自己勉強能觸碰到蘭山遠的假象。
看起來,這對宿主他們不算好消息。
系統(tǒng)兩眼一閉,小心翼翼道。
【您暫時摸不到蘭山遠。】
問澤遺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氣,真誠道:“這個眾望所歸,我能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