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人總是抗拒長大, 但又不得不長大。
就像,我在過了十六歲的那個夏天后,突兀地意識到, 我再也回不去從前了,回不去那個有紀文軒的從前了。
上學的路上,不會有人在路口等著我, 不會有人在我踩上馬路牙子的時候無奈地說上一句“你好好走路”。
短暫的課間,不會有人從教室的前面走到我的身邊,用手擋住我的視線, 問我:“走,下去轉轉?”
散場的球場,不會有人伸手攬住我的肩膀, 央求我:“幫我擰一瓶水,我好累啊。”
不會有人包里明明有傘, 因為我一句“想在大雨里狂奔一次”, 就抓著我一起沖進瓢潑大雨里。
不會有人躺在我的床上、和我抵足而眠, 半夜我被尿憋醒, 才發現他也醒著, 但被子全在我的身上,我問他為什么不搶點被過去,他笑著說他不冷。
不會有人陪我一起騎自行車去河邊, 聊那些在現在看來再小不過、在那時看起來卻是天大的“大事”。
不會有人陪我通宵熬夜看電影,又在電影結束后夜爬三個小時的山路, 然后一起坐在山峰上的亭子里, 觀夜星、等黎明。
不會有人喊我“萌萌”喊得那么熟稔又親昵, 不會有人熟悉我所有愛吃的、討厭的食物,不會有人和我談論未來、小小年紀開始展望退休的生活。
我們曾經如此親密, 超越了尋常的朋友和兄弟,以至于當我在讀到英文課本上的“soul mate”后,第一反應是想到了他。
我以為我了解他的,了解他不甚美好的原生家庭,了解他笑容背后的隱痛,了解他悄然滋生的野心,了解他處理垃圾人和垃圾事的狠辣,了解他并非純善之人、只是愿意在我面前裝作好人……
也因為以為我了解他,所以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離開我,我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直到我發現了他的“秘密”。
我也曾經有幾次機會,去干擾他尋親的道路,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去那么做。
我給自己做了很長的心理建設,我勸了自己很久很久,要尊重他的選擇,要明白朋友只是一段時間的朋友,很少有人能真的一直幸運地和自己的好友一路相伴。
我做得很好,雖然很抗拒長大,但還是長大了。
但我沒想到,紀文軒竟然沒有做得很好。
他竟然還會留念我們少年時的時光,幻想著能夠回到曾經,彌補所有的遺憾。
或許,是因為他沒有吃過太多底層社畜的苦吧。
——如果一個人曾經處于一種在溫飽線上下掙扎的境地,就不會奢望一段純真的、浪漫的感情。
我相信感情么?
我相信,又不相信。
如果真的相信“有愛能抵一切”,我恐怕早就和謝薇告白了。
我其實已經是個很現實的人了,但又偏偏很善良。
我做不到出賣我的感情、欺騙我曾經最好的朋友,去換一段安穩的人生,即使他并不介意、甚至鼓勵我這么做。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說:“紀文軒,你這樣下去,我只能提桶跑路了。”
我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但無論是紀文軒還是我,都很清楚我根本沒有開玩笑。
紀文軒沉默了很久,他說:“你要拋下我么?”
“我不想拋下你。”
“但總有一天會的。”
我蹲下了身體,蹲在了他的面前,仰著頭看他,盡量讓自己的真誠傳遞到他那邊。
“我們可以做一生一世的朋友,不需要婚姻來綁定我們之間的關系。”
“是我沒有安全感,”紀文軒向前傾身,他抬起手,壓在了我的左肩上,凝視著我,“是我不想看到你結婚,不想讓你和其他人組成家庭。萌萌,我不想做那個在窗外看著你幸福的人,我想永遠坐在你的餐桌旁邊,而房子里,只有你,還有我。”
第072章 第 72 章
——你這樣的說法, 可真是自私啊。
我的大腦里回響著這句話,又意識到,紀文軒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自私的人。
他只是在很多的時候, 把我劃進了“他自己”那一撥而已。
有點像那種不被原生父母所愛的、很精明的男人,只顧忌自己的小家庭,自己要過好、妻子要過好、孩子要過好, 至于其他人,哪管他們水深火熱,憐憫心極其有限。
也不能說這種人不好, 只是我還是更偏愛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好人,熱情爽朗,好客大方, 不太計較個人得失。
但我也清楚,那樣的人太少見了, 在如今的社會也是幾乎活不好的。
像紀文軒這樣的人, 才能混得如魚得水, 才有出頭之日。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走個神, 可能紀文軒說出的話語的確難以應答, 也可能潛意識里,我認為紀文軒不會太在意我的走神,他對我總是包容一些的。
我突然意識到, 我和紀文軒相處的時候,即使我下意識地克制, 也還是會越界, 會“恃寵而驕”。
他要是溫水煮青蛙, 我可能真的招架不住。
但他等不及了,也對, 真的被愛情沖上頭的時候,怎么能等得及呢。
他的手壓在我的肩膀上,我們靠得很近,近到我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的身影。
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腦勺,圓圓的后腦勺,濃密的頭發,很好摸。
我慢慢地湊了過去,親了一下他的嘴唇,他的眼神沒什么變化,像是一點也不驚訝,也像是習以為常。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算是我的初吻了。
但我的心率沒什么變化。
我知道他是漂亮的,但就像櫥柜里的瓷娃娃,會有人親了一口瓷娃娃,而心跳加快的么?
直男和同性戀,本來就是無法相愛的。
他沒有問我為什么要親他。
他只是說:“這個姿勢不太舒服,回房間里,我們可以試試舌吻。”
我低笑出聲,我說:“紀文軒,你好熟練哦。”
紀文軒垂下了眼,說:“你也知道我那些事,我也沒瞞著你。”
“你不怕我嫌棄你。”
“萌萌,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從蹲坐的姿勢站了起來,甩了一句“誰要和你舌吻”,想要離開,但手腕又被紀文軒攥住了。
他其實握著我手腕的力度并不重,但我偏偏動彈不得了。
我側著頭,不去看他,我說:“你真是神經病。”
“我有什么不好的么?”
“你沒什么不好的,就是咱們性取向不一樣,我對你沒感覺,也不喜歡。”
“就當是相親認識了,那么多夫妻不是都這么過下去了。”
“你冷靜一下吧,過幾個月就過了這個勁兒了。”
“過不了。”
“你等等。”
“甄萌,你重新出現在我面前的第一天,我就想把你拐到床上去了。”
“你神經病啊?”
我甩開了他的手,對他怒目而視,卻發現他在笑,笑得肆意又張揚。
“如果我沒有走,如果我們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信不信,暑假的時候,我就會把你拐上床,讓你哭著抓著床單求我輕一點、慢一點。”
我冷笑出聲,說:“別做夢了,紀文軒,你現在腿廢了,硬件條件不允許了。”
紀文軒低下頭,說:“換個人,會求我上他。”
“求的是你的錢、你的權,要是你活不錯,那就是求你的活,唯獨求的不是你這個人。”
“我活不錯。”紀文軒抓到的重點很奇怪。
“那跟我有什么關系。”我簡直莫名其妙。
紀文軒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要想的話,我可以做下面的那個。”
我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我說:“紀先生,你的理解能力應該是很好的,我不想和你發生任何□□上的關系。”
“你不是想試試么,”紀文軒仰著頭看我,帶著幾分意興闌珊、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來試試我吧,很舒服的。”
第073章 第 73 章
“……不是, 你覺得,我會是一個隨便和其他人發生關系的人么?”我感覺更莫名其妙了,“兄弟, 我可是純愛戰士。”
我開了個玩笑,其實不怎么好笑,但紀文軒挺給面子的, 他竟然笑出來了。
他說:“我只是想讓你快樂,任何一種方式都可以。”
“我現在就挺快樂的,”我實話實說, 又狠了狠心繼續說,“當然,如果你能早日恢復正常, 不再企圖改變我們之間的關系,我會更快樂。”
“如果順從你的心意, 那個不快樂的人就會變成我了。”紀文軒平靜地說。
我有點想說“你不快樂那就不快樂, 和我也沒有什么關系”, 但這種狠話我說不出口。
畢竟紀文軒不快樂了, 我也不會高興, 甚至還會有些難過。
我深吸了一口氣,問:“晚上你想吃什么?”
其實這就是將討論擱置不提的意思了。
紀文軒輕笑了一聲,說:“你做的我都喜歡。”
他也同意結束這次的討論了。
我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們又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一段時間,仿佛一眨眼, 就到了臘月下旬, 很快就要過年了。
紀文軒忙碌了一陣, 又安排了一次全面的體檢,其實指標還是不算特別好, 但他的醫護團隊卻長長地舒了口氣,說“比預料得要好很多”。
紀文軒以此為理由,給我發了一筆豐厚的年終獎,我試圖推辭,但他找的是集團的人力和我談的,當我表示這筆年終獎過于高的時候,人力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我。
久違的當社畜的經歷回到了我的腦海中,我意識到我推拒年終獎的行為是多么離譜。
“……好吧,我接受。”
“感謝您的接受,”人力停頓了一下,像是開了個玩笑似的,說,“您讓我的年終獎也不會打折扣了呢。”
“……”我有點笑不出來,我知道這不是一個玩笑,而是一句慶幸和微不可察的抱怨。
最后的結果是我收下了年終獎,豐厚的二十萬,還是稅后的。
我為紀文軒工作不到一年,已經足足攢下了四十萬。
這是一筆很大的錢了,雖然這樣可能有些奇怪,但我還是用紀文軒發給我的工資,給紀文軒買了一份新年禮物。
這份禮物嚴格來說也不是我挑的,而是紀文軒察覺到我在利用碎片時間挑禮物后,主動提出的。
那是一條很漂亮的紅色領帶,雖然我知道紅色領帶代表了愛戀,但給紀文軒買領帶,總比給他買戒指要好得多。
那條領帶花了我一萬塊,我買它的時候也不覺得心疼,甚至還有點沖動買旁邊更貴的那一條。
紀文軒瞥了一眼我手中的平板,說:“我更喜歡左邊這條。”
“那條……”
“你賺得那點工資,還是要省一些花。”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買那條更貴的。
“你的眼神和微表情暴露了你的想法。”
“你學過?”
“嗯,學過,這也是商業談判技能的一種。”
“成本能了?”
“也不是,很少有人值得我過多留意,但你值得。”
“我懷疑你的大腦里是不是專門建了個文件,里面堆滿了和我相關的信息。”
“不用懷疑,早就建好了,內容還很豐富。”
我瞅了紀文軒一會兒,有一種一拳搭在了棉花上的無力感,最后想了想,馬上快過年了,也就沒再說什么了。
送完了禮物,采購好了年貨,安排了家政公司上門協助我一起給別墅來了個大掃除,仿佛一眨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九,明天就過年了。
我母親前幾天打來了一個電話,問我回不回家。
當時我和紀文軒一起坐在書房里看書,紀文軒看向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想的,點亮了擴音鍵。
“今年沒賺到什么錢,回家的車票太貴了。”
“你弟弟妹妹都想你了。”
我抿了一下嘴唇,感覺這句話應該不是真的,如果真想的話,他們也知道我的電話、無論如何都打個電話過來。
但我還是放柔了語氣,說:“謝謝他們想我,最近他們學習都還好吧?”
“哪里好了,哪里好了,”母親長長地嘆了口氣,“要上這個補習班、那個補習班,家里都快要被這兄妹倆掏空了。”
“……有些補習班可能也沒那么必要。”
“你懂個什么,”她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他們不好好學習,難道要像你一樣,考個不出名的大學,現在賺不到多少錢么?”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些無力。
“我知道、我知道,”她像是原諒了我似的,話鋒又一轉,“兒子啊,你也知道家里的情況,實在是捉襟見肘,你年底公司應該發了點錢吧,能不能給我轉個三萬,就當是借的,等他倆長大了再還你。”
我沒說話,甚至有些想笑。
我在之前的電話中說找到了工作,他們問我工資,我回了句每月到手六千多。
在平城,每個月最便宜的合租的房子要兩千,交通費加上餐費,至少要兩千,一個月存不到三千,干了還不到十個月,哪里能拿出三萬。
他們能算明白這個賬,但他們偏偏也能開出這個口,要出這三萬。
我一點也不懷疑,如果他們得知了我真實的工資,依舊也會要一個能完全掏空我、甚至讓我背上負債的數字。
我的沉默或許讓電話另一端的女人覺得不安,她竟然哭出了聲,她說:“家里實在是過不去了……”
“媽,”我久違地喊了她一聲,“您和爸不能太富養孩子,如果少給他們買一些名牌的衣服和東西,少給他們報幾個興趣班和補課班,日子還是能過得很寬裕的。”
我說這句話,并沒有帶什么想法和惡意。
但我的母親卻極其失望地喊了一句:“你懂什么?!”
我閉了閉眼,笑著問:“媽,為什么你養他們的時候,和養我的時候,完全不一樣?我不也是你親生的孩子么?”
第074章 第 74 章
我以為她會有些慌張, 或者有些支吾的,但她只是停頓了一瞬,然后理直氣壯地說:“你是老大, 你得照顧弟弟妹妹,你怎么這么還計較這些,這么不懂事。”
我嘆了一口氣, 說:“三萬我是沒有的,我每個月就賺這么多,我也要生活的。”
“那你有多少?”
我原本想說一萬, 但抬眼看到了紀文軒戴著的紅領帶,話到嘴邊,變成了:“八千吧。”
紀文軒對我那么好, 我也只給他花了一萬。
“你讓老板給你預支一個月工資好了。”
“……現在不是以前的年月了,沒辦法預支工資。”
“九千也比八千好一些嘛。”
“……真沒錢了, 快過年了, 我一樣年貨也沒買。”
“那就八千, 你現在就轉過來, 小寶等著錢買……”
我的母親止住了話頭, 但我知道,這筆錢轉過頭就會變成兩個小孩的新手機或者新玩具。
我深吸了一口氣,又問:“爸在么?”
“他在……哦哦, 他不在。”
那就應該是在的,只是不想和我說話, 把母親推到前面、向我要錢。
“……你們照顧好身體。”
“不用你管, 也不用買什么補品了, 直接換成錢比較劃算。”
“你們身體好些,他們才有依靠。”
“怎么, 等我們先一步死了,你還能不管弟弟妹妹?!”
這句話不是母親說的,而是父親說的,或許那邊也是開了免提的,他一直默不作聲,但此刻竟然暴跳如雷了。
我有點想笑,但笑不出來。
紀文軒默契地沒有出聲,但滑動輪椅過來,拍了拍我的肩。
我抬手抹了一把臉,開口說:“錢我馬上就會打過去,還有,祝你們一家人新年快樂吧。”
我掛斷了電話,下一瞬,我被紀文軒摟抱進了懷里。
我的頭枕在他的肩膀上,什么都不想說,連大腦都成了一團漿糊,我只知道我很難過,而我需要紀文軒的懷抱。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聞到了紀文軒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隔著層層衣物感受到了他的體溫。
他的手掌正在輕輕地拍著我的后背,像是在哄人。
他真溫柔,也真溫暖,一時之間,我竟然不太想和他分開了。
我們擁抱了很久,我才有些不舍地松開了他。
我伸出手,準備拿桌子上自己的手機轉錢,紀文軒卻伸出手,握住了手腕,反問我:“真的要給他們轉錢么?”
“……總歸是我父母。”
“依照你之前的推測,他們可能不是。”
“即使血緣上不是,他們也將我養大了,也付出了錢和愛。”
“但很有限,你畢業后回家帶孩子的那幾年,也算還了很多了。”
“你給了他們這八千,他們也不會感激,而是會怨恨,更何況,你也聽到了,他們還惦記著百年之后,讓你養弟弟妹妹的事。”
“我不會養他們的。”
“依照法律,你有撫養他們的責任,而你事實上,也狠不下心。”
“……”我的腦子有些亂,事實上,我沒想好該怎么辦。
“讓我幫你查查當年的真相吧。”
“我……”
“我想幫一幫我的朋友。”
他幾乎是在用懇求的語氣,我別過臉,說:“謝謝。”
這事就此敲定,不過調查需要時間,出結果至少要到年后了。
到了臘月底,我就開始籌備年夜飯和過年期間要吃的各種手作小零食,整個人在廚房里忙得不可開交。
期間,紀文軒試圖過來幫忙,但他的廚藝實在麻麻,又被我連哄帶勸地“請”出了廚房。
大年三十一大早,紀文軒的手機就開始響。
他把手機放在一邊,既不接電話、也不看消息。
我問他:“萬一有重要的信息呢?”
“公司的要緊事,今天會打座機電話,這時候通過手機聯系的,都是拜年的。”
我想了想,紀文軒判斷得應該沒問題,也就不再關注他不斷閃爍著提醒燈的手機了。
吃過了早飯,我竟然也收到了一些信息,大多是過往的同事和朋友的拜年短信,我在干活的間歇一一回了。
唯一的一個電話是謝薇打來的,彼時我正在溫室花棚里澆花,接電話的時候,還特地環顧了四周一圈,很怕紀文軒突然出現。
第075章 第 75 章
其實我和紀文軒什么不正常的關系都沒有。
真的。
什、么、不、正、常、的、關、系、都、沒、有。
但我下意識地, 不想讓紀文軒得知我和謝薇又有聯系,我幾乎篤定紀文軒會發瘋的。
自那次我請謝薇吃飯,但謝薇并沒有來赴宴后, 我在之后又給她發了幾條信息,詢問她忙完沒有,有沒有空出來吃飯。
但謝薇一條沒回過。
我一開始以為她只是最近加班比較狠, 后來又怕她出了什么變故,于是給她打了個電話。
電話提示的是關機。
我就擔心她人出事了,去了她公司附近的咖啡店, 剛好撞見了她同事,她同事說謝薇臨時被調進了保密項目,當天只來得及給家人打個電話, 手機就被收走,連回家收拾行李的時間都沒有, 直接和其他幾個同事一起上了車。
得知這個消息后, 我長長地松了口氣, 我真的擔心她會遇到什么意外。
在確定她沒什么事之后, 我就沒有再試圖給她留言過了——坦白說, 我們雖然是要好的朋友,但離開校園后都成了社畜,我剛從瓷城回到平城的那幾年見面還比較頻繁, 現在忙起來幾個月不見也是常事。
我曾經很熱烈地愛過她,然而這份愛意在我畢業后選擇回瓷城就業后就被藏了起來、漸漸熄滅, 在我重新回到平城后也不曾復燃。
謝薇畢業后日常996, 有時候直接007, 她也一直單身至今。
近兩年,她家里在催她相親, 她總是一邊大口吃肉,一邊說:“我是接受不了相親的,一個人自由自在地活著不好么?就算有一天我要結婚,也要找個我喜歡的人。”
我沒問她喜歡的人是什么樣,但我會伸手給她的茶杯里填滿水——
隔了那么久,再次收到謝薇的來電,說不高興還是假的。
我小心翼翼地接了電話,覆在耳側,就聽到了她爽朗的聲音:“萌萌、萌萌,不好意思哦,我上次工作臨時有事,違約了。”
“沒關系的,工作要緊,”我輕笑出聲,“現在是休假了?”
“還沒有,這不大年三十么,項目還沒完,也不能回家,我們都抗議了,后來領導沒辦法,給我們每人二十分鐘的時間,和家人聯系一下。”
“就二十分鐘,你還要給我打電話?”
“五分鐘的時間給你,十分鐘的時間給我爸媽,剩下五分鐘給我閨蜜。”
“……別告訴我你最先給我打的。”
“當然要先給你打,我一想到我把你扔在飯店里了,就難受得要命。”
“那有什么。”
“別總這么好脾氣啊,會被人欺負的。”
“不會。”
“切~”
“你照顧好自己,工作別那么拼,該睡覺還是要睡覺。”
“你也是,對了,你現在的這份工作還順利么?今年過年在哪里過。”
“還順利,在平城過。”
“大過年的也加班?”
“也不算加班,”我深吸了一口氣,終于說出了上次和謝薇見面時就想說出的話,“我在給紀文軒當男保姆。”
“紀文軒?!”謝薇的嗓音直接上了八度,“他怎么又出現了?”
“我去應聘當保姆,雇主剛好是他。”
“你們現在住在一起?”
“嗯。”
謝薇沉默了一會兒,說:“這話我說不太合適,但我還是想說,你對他別那么死心塌地,他這個人,和你感覺的可能不太一樣。”
“……也還好吧。”我沒想到,隔了這么多年,謝薇對紀文軒依舊有些不太正面的看法。
“我長話短說,以前我過去你們班找你的時候,紀文軒每次看我的表情都不太對,他好像不太喜歡我和你做朋友。”
我不懷疑謝薇的說辭,但我忍不住為紀文軒開脫:“那時候我們都還小,現在都這么大了,他也不是當年那樣了。”
“……不聊這些不開心的了,甄萌同學,過年好啊!”
“過年好啊。”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五分鐘的時間到了,謝薇掛斷了電話,我還是有些不舍,放下手機、嘆了口氣,轉過身,卻發現紀文軒端坐在輪椅上。
——他就端坐在輪椅上,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也不知道聽了多久了。
第076章 第 76 章
很奇怪, 我竟然沒那么驚訝。
我都有點習慣紀文軒神出鬼沒了,他有可能出現在任何我預料得到和預料不到的地方。
我嘆了口氣,問他:“你來這兒聽了多久了。”
“也沒多久, ”紀文軒笑了笑,向前搖了兩圈輪椅,“你好像有點緊張。”
“我的確有點緊張, 畢竟我也不知道,咱們會不會因為這個插曲,而過不好這個年。”
我實話實說, 但其實也不怎么擔心。
畢竟我和紀文軒,打小就喜歡過年。
果然,我聽到他說:“年后再說吧。”
我松了口氣, 有點得寸進尺,我說:“你能不能忘了剛剛看到的聽到的一切。”
紀文軒先是搖了搖頭, 又接著說:“你也沒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也沒說什么會傷害到我的話。”
“的確, 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還有點心虛。”
“可能是因為你太在意我, 不想看到我難過的模樣。”
我很認真地想反駁他這句話,然后很認真地發現我沒什么可反駁的。
他說的,還真他大爺的是事實。
“回去吧, 我該做大餐了。”
“好。”
于是一場風波就這么悄無聲息消弭了,哦不, 應該叫暫時性地延后處理。
我這個人比較會自我安慰, 紀文軒看起來放過了, 我也假裝事情就這么過了,開始全心全意地做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年夜飯大餐。
我得說, 我的廚藝還不錯。
一桌子菜做得是色香味俱全,我在屏蔽了很多人的朋友圈里曬了年夜飯的照片,紀文軒矜持而迅速地點了個贊。
他點完這個贊之后,他管轄的加了我好友的員工們仿佛得了某種指令,齊刷刷地開始給我點贊。
坦白說我有點尷尬,特別是看到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HR先生竟然也點了個贊。
作為曾經的半個同行,我基本可以猜到他腹誹的內容。
大過年的還得無償給老板的傲嬌小情人點贊,可真是——了狗了。
當然,他腹誹的內容是完全不正確的,我和紀文軒之間清清白白,沒有任何不正當的男男關系。
但是,說真的。
紀文軒對我的優待遠遠超過了正常朋友的范圍,我要是站在那位HR的角度來看這一切,我也會下這樣的定論。
我無聲地嘆了口氣,沒真嘆氣出聲,大過年的,跟紀文軒說“我不喜歡你給我點的這個贊,也不喜歡你下屬們爭先恐后給我點贊”,這不是給大家添堵么。
我一直謹慎地提醒了一下我自己,以后忍不住分享欲直接去陌生的社交軟件上分享,不必非要發在朋友圈里。
這個小插曲沒影響我多久心情,畢竟美食永遠可以治愈一切。
我和紀文軒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我們畢竟日夜生活在一起,因此有豐富的可聊的內容,等聊完了、飯也吃得差不多了,紀文軒竟然跟我一起去了廚房,笨手笨腳地和我一起收拾起來了。
“……放著我來!”
“今年過年,我想和你一起收拾下廚房。”
“不,大哥,你這是來添亂的,你還是回去吧你。”
我連哄帶勸,終于把他推回到了客廳,然后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工作做完。
等我重新走出廚房的時候,才發現紀文軒竟然就在廚房門口等著我,燈光撒在他那張很漂亮的臉上,恍然若神人。
可能我看他的時間有點長了,他笑著問我:“很好看?”
我“嗯”了一聲,說:“沖你這張臉,應該有很多人愿意陪你談戀愛。”
“但我不想陪他們談戀愛。”他留了半句話給我。
“只想和他們做那種事?”我試探性地猜。
“我只想和你談戀愛。”紀文軒無奈地說。
我“哈哈哈”干笑了幾聲,不太圓滑地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了。
我和紀文軒一起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春晚。
今年的春晚和過去的沒什么不同,都比較無趣且無聊。
我倆默契地看了一會兒就關了電視,也關了燈,在黑暗中拉高被子,準備睡覺了。
我困得迷迷糊糊的,聽紀文軒問我:“明年我們也一起過年,好嗎?”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啊。”
紀文軒可能又問了什么,但我太困了,很快就陷入了夢鄉里。
這一覺我睡得很香甜,但醒來的時候,實話實說很驚恐。
他正在用他那雙我記憶中很修長也很漂亮的手,對我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距離上次我們發生這種不可描述的親密關系,已經足足過去了兩個月。
我以為他可以克制得住的,或者至少克制得時間長一些。
我沒想到大年初一,他就破了戒,而且玩兒得這么刺激。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過了幾秒鐘,才擠出來一句:“你別這樣。”
紀文軒沖我笑了笑,他竟然直接湊過來,吻上了我的嘴唇。
而我在慌亂間忘了緊閉雙唇,竟然被他的舌頭闖了進來。
濕漉漉的、黏糊糊的、帶著漱口水味道的。
我伸手想推開他,但驚慌失措之下竟然沒有推動。
我睜大了雙眼看他,他壓著我親,他的力氣很大,也很會親人,我試了幾次,最后放棄了抵抗。
這個漫長的吻終于結束了,他松開了我,平躺在了我的身側,喘著氣問我:“感覺怎么樣?”
我沒說話,撐起了上身,拿起了床頭的垃圾桶,然后開始干嘔。
干嘔了沒幾下,就變成了嘔吐。
紀文軒沒再說什么,也沒再做什么,室內安靜得只能聽見我的嘔吐聲。
我吐夠了,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打了一個結,下床準備扔垃圾。
紀文軒在我身后說:“抱歉。”
“我真想打你一頓,”我的嗓子因為被腸胃里的酸水滑過而有些痛,“但你是個殘疾人,我不能這樣做。”
“紀文軒,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不要再逼我了。”
第077章 第 77 章
紀文軒沒有回應我這句話, 我猜他要么在思考該怎么回答我,要么覺得他說的話會傷害我、于是就不說了。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說:“強扭的瓜不甜, 這事你知道,你也看到了,我接受不了你的舌吻, 更別提再進一步了。”
“你是生理性地排斥和同性接吻,還是不喜歡被我強迫接吻?”
紀文軒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
但這種時候他思路這么清晰,只會讓我更加不爽。
我深吸了一口氣, 說:“這倆有什么區別么?紀文軒,今兒大年初一,我不想和你吵架。”
“區別在于, 你厭惡的人是同性戀,還是我。”
我搖了搖頭, 說:“算我求你, 你放過我吧。”
“我也很想放過你, ”紀文軒苦笑了一下, “我做不到, 我是個低劣的人。”
這一次,我沒辦法昧著良心給他辯解了。
我也第一次萌生了或許我應該離開的想法。
我的內心翻江倒海,最后化成了一句:“我去做早飯了。”
“抱歉。”紀文軒很認真地又說了一次。
我也忍不住苦笑了, 我又用我們一起看過的那個電視劇里的經典臺詞問他:“要是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做什么?”
“我知道道歉毫無用處, 但或許能讓你好受一點。”
“你知道嗎, 如果你不是腿腳不便, 我可能已經在打你了。”
“我知道。”
他平靜的一句話,讓我幾乎氣不打一處來。
“你是真想讓我欺負殘疾人么?”
我說完了這句話, 紀文軒竟然笑了,他說:“你可以打我的,發泄一下,不要什么委屈都藏在心理,這件事上,做錯的是我,不是你啊。”
你看,紀文軒他就是這樣,他能做那個傷害我的劊子手,也能做那個最貼心的知心人。
他是明知故犯啊。
我默不作聲,掉頭就走,這會紀文軒沒說什么奇奇怪怪的話了。
我們一起吃了個過于沉默的早飯,紀文軒問我:“我的新年紅包呢?”
我沒問他怎么知道我悄悄地給他包了新年紅包了,而是沒好氣地回答:“沒有。”
紀文軒“哦”了一聲,過一會兒,才說:“那明天能有么?”
“明天也沒有。”
“后天呢?”
“后天也沒有。”
紀文軒撇了撇嘴,看著還有點委屈。
我一邊想你做這幅委屈的模樣給誰看,一邊又忍不住說:“你也不差這點錢。”
“你給的紅包帶著你的祝福的,不一樣。”
我瞅了他一會兒,他很無辜地回瞅我,最后還是我落敗了,轉身回臥室取了紅包,塞到了他懷里。
他捏了捏紅包,笑著說:“真好,今年又有來自萌萌的紅包了。”
他這句話讓我一瞬間回到了和他青梅竹馬的時光。
我盡力克制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問他:“我的糖呢?”
紀文軒打開了輪椅上的暗格,從里面取出了一個紅色的袋子,遞給了我,說:“早就準備好了。”
我打開了袋子,看著一個個金色的“糖果”,不抱有期望地問:“這應該不是黃金做的吧?”
紀文軒低笑出聲,說:“有一顆捏著軟的是真的糖,剩下的都是黃金。”
“……”我有些無語,想把糖袋子丟還給他。
“我收了你的紅包,你收了我的糖,這很公平。”
“哪里公平了?”
“你帶給我的快樂,和我想帶給你的快樂是一樣的,萌萌,從今天開始,你永遠都不必再為金錢而煩惱,這是我新年送你的祝福,也是送你的禮物,無關我們之間的關系,只是一份遲到的愧疚。”
“……你有什么可愧疚的。”
“太多了,”紀文軒輕輕地說,“就比如,我真的很想陪你一起看完那場電影。”
第078章 第 78 章
紀文軒真的是一個很會說話、很會做事也很會哄人的男人。
我今天早上剛出事的時候, 氣得恨不得打他一頓,氣得想要撂挑子不干,但他一番操作下來, 我竟然還會覺得他可憐。
當然,他其實并不可憐,可憐的是被他騙得團團轉、拿捏在股掌之中的我。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說:“紀文軒,我真的玩不過你,你換個人玩吧。”
“我沒有在玩你, ”紀文軒低聲反駁,“我對你是真心的。”
“但我,被你這樣的人真心喜歡上, 該說不說,也是一種災難。”
紀文軒沉默了一會兒, 說:“我們在一起, 你會過得很幸福自在。”
“我們不再一起, 我也會過得很幸福自在。”
——要是真和你攪合在一起, 那可就未必了。
后半截話我沒說出口, 但紀文軒應該是很懂的。
他一言不發,半響,他說:“我給你放個假吧。”
“啊?”我吃了一驚。
“你想去哪個國家度假, 我送你出去玩半個月,散散心、再回來, ”紀文軒停頓了一會兒, 又補充了一句, “帶薪休假。”
“算了吧,”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身邊離不開人,大冬天的,也沒什么可玩的。”
“可以去溫暖的地方。”
“我會惦記著你,玩也玩不開心。”
這話說出口,我才反應過來不對勁的地方。
我有點想收回我說出的話,但已經被紀文軒聽到了。
他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
是真的亮晶晶的。
我特別受不了他這種時候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珍惜的那個人似的。
我真是……我明明想把他推得更遠一些的。
“那我們一起去度假吧。”
他果然這么問了。
“還是算了,”我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好好休息過個年吧。”
“我怕你會不開心。”
“我有什么不開心的?”
“每一天都會看到我。”
我看了他一眼,實話實說:“我沒那么脆弱,也沒那么記仇。”
紀文軒低下了頭,說:“對不起。”
“……也不用總道歉,也不是那么嚴重的事。”
“我很過分。”
“以后別這樣就好了。”
“……”
紀文軒果然沒答應我。
我是真的有點疲憊不堪了,我問他:“怎么能讓你死心呢?”
紀文軒不回話,只是搖了搖頭。
“我總不能為了拒絕你,火速去找個女朋友吧,那對人家女孩子也不公平啊。”
“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也舍不得離開你。”
“嗯,我知道。”
“那你別這樣了,行嗎?”
紀文軒這次沉默的時間久了一點,我幾乎以為我能說服他了。
但最后他還是搖了搖頭,低聲說:“我做不到。”
我深深地看著他,有些失望,也有些了然,我同樣低聲說:“我也做不到。”
我們都很清楚我們做不到什么——
晚上睡覺的時候,紀文軒很自覺地去了客房,我知道他是想把主人房留給我,但我也不是這里的主人,沒道理主人去住客房、我自己留在主人房。
他去客房,我也去了另一間的客房,但我睡到半夜,還是沒忍住醒來,悄悄地去了紀文軒的門前,隔著門板聽了聽。
我沒聽到紀文軒的呼痛聲,勉強松了口氣,這才回了房間,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我們分房睡了十來天,頭幾天我半夜總會醒來,去他房間門口逡巡一圈。
后來,紀文軒晚上一直沒出什么事,我也就改了這個習慣,一覺睡到了天明。
就在我漸漸適應了和紀文軒分開、獨自睡覺的生活后,正月十四一大早,紀文軒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八點鐘前推開自己的客房門,我察覺到不對,推門而入,在床上發現了燒得神志不清的他。
第079章 第 79 章
怎么說呢, 我一點也不意外紀文軒會生病,甚至在發現他生病后的第一反應,就是四個字“果然來了”。
紀文軒看起來是個很強壯的人, 但身體因為那場車禍垮得很厲害,他平時不抽煙不喝酒也幾乎不吃任何垃圾食品——當然不是因為他熱愛養生,而是他不得不養生。
在他剛成年的時候, 除了黃賭毒不沾,其他的他可是玩兒了個遍。
不過現在身體垮了,只能戒了所有過去的愛好了。
他的身體要很精細地養著, 原則上來說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變化。
我們倆分房睡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應該不小,這也是剛分房那幾天,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的重要的原因之一。
現在他果然生病了,我甚至沒多少驚訝的情緒, 而是近乎熟稔地撥通了醫護團隊負責人的電話, 然后一邊掛著藍牙耳機, 一邊把紀文軒抱了起來——客房的條件不管多好, 還是要比主臥差一節, 主臥我天天都打掃,他生病了,還是回去睡比較好。
紀文軒在中途醒來了一次, 嗓子沙啞著說了句:“抱歉。”
我搖了搖頭,說:“你生病是正常的生理反應, 道什么歉。”
紀文軒就很虛弱地笑了笑, 然后把頭向我的胸口方向靠了靠。
我也沒有撥開他的沖動, 就這么一路抱著他,把他挪了個地方。
醫生們來得很快, 各種檢查設備別墅里也配備得比較齊全,推過來用就行。
紀文軒空腹抽了幾管血,我和醫生確定了紀文軒沒有其他的空腹檢查后,就見縫插針地哄著他喝了一碗蔬菜肉粥。
醫生查了一圈,直接給他掛上了點滴,又開了一堆藥。
紀文軒的其他下屬去取藥了,我留守在紀文軒的床前,主要起到一個陪伴的作用。
紀文軒睡了一上午,我就陪著在床頭坐了一上午,我感覺陪病人玩兒手機不太厚道,就從紀文軒的書房里拿了一本外國的偵探小說,低頭看小說。
我閱讀的速度比較快,很快這本書就看到了底,我翻完了最后一頁,紀文軒還在睡。
他的臉色白得有點不像真人,我沒忍住,湊過去用手碰了碰他的額頭,溫熱的,人沒事。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紀文軒在下午一點左右的時候醒了,醒了的第一件事是看我,第二件事是看他左上方的點滴瓶。
我了然地問他:“想去洗手間。”
他“嗯”了一聲,說:“你現在非常了解我了。”
“日夜相處,怎么會不了解。”
我一邊抱著他,一邊托舉著點滴,將他從床上挪到了洗手間,然后別過了眼。
“怎么不看我?”紀文軒有氣無力地說。
“身體都這樣了,就別說話了。”
“我想看著你。”
“……老實點。”
“哦。”
過了一會兒,我終于把紀文軒折騰回了床上。
紀文軒躺在床上,慢吞吞地吃著飯,吃一口,看我一眼,像是拿我當吃飯的佐料似的。
我裝作沒注意到他的視線,又拿起了那本我已經看完了的偵探書,重新看了起來。
“要劇透么?”
“不用。”
“哦。”
我猜紀文軒并不是要和我討論偵探書。
果然,紀文軒重新開了口,問我:“晚上可以陪我一起睡么?”
我翻了一頁書,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他:“可以。”
他像是很驚訝我的回答似的,停頓了幾秒鐘,又問:“為什么?”
“怕你半夜悄無聲息地死了。”
“哦。”
“我問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
“你問。”
“你是自然而然地生病的,還是自己作死病倒的?”
第080章 第 80 章
“自然生病, ”紀文軒輕笑出聲,“我不會拿我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畢竟人如果死了的話, 就什么都沒有了。”
“別開這種玩笑,”我皺了皺眉,“你會長命百歲, 以后也不會這么容易生病了。”
“真的么?”紀文軒很隨意地問我。
我下意識地湊近了一點他,我說:“真的。”
紀文軒舔了一下嘴唇,像是在開玩笑:“我會以為你要吻我了。”
“不會。”
“要不要來試試?”
“試什么?”
“吻我。”
我思考著該用什么理由拒絕, 剛想到一個,就聽到他說。
“……算了,別過了病氣給你。”
“你這也不是傳染病。”
我反駁完, 意識到我的完美理由少了一個,現在拒絕, 就好像我嫌棄他似的。
“試試吧, ”紀文軒躺在床上看著我, “我現在很暖和, 你應該會喜歡的。”
“……只有變.態才會喜歡玩.弄發燒中的人吧。”
“哦。”
“你該不會就是這種變.態吧?”
紀文軒淺淺地笑了笑, 反問我:“你覺得呢?”
按我對紀文軒的了解,他承認的未必做過,否認的未必沒做過, 但反問的,大概率做過。
我掙扎了一會兒, 勉勉強強把“人渣”這個標簽從他的身上摘下來, 說:“我對欺負病號沒興趣。”
“凌.辱.欲在某種意義上, 是人隱藏的天性,”紀文軒凝視著我, “而你,是遠超過普通人道德標準的好人。”
“……正常人都干不出來這種事吧。”
“你知道的,我不是個好人,甚至不算是個正常人,”紀文軒這句話說得很慢,像是在哄我,更像是在騙我,“你玩.弄我,不需要有太大的負罪感,你是在做好事啊。”
我搖了搖頭,說:“別用你的神邏輯洗腦我。”
紀文軒又笑了,他說:“不要活得那么壓抑,放縱一點。”
“再放縱,也不能傷害別人。”
“他們是自愿的,”紀文軒慢吞吞地說,“當然,我對你,也是自愿的。”
“生病了你就好好休息。”我不怎么愿意受他“洗腦”了,準備結束我們之間的對話。
紀文軒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說:“很多人都想看到我狼狽不堪的模樣,但你不想看到。”
“即使我們之間是完全陌生的關系,我也不會想看到的。”
“我愛你。”紀文軒突兀地說。
——也不算突兀,他好像已經說了很多次了。
“我不愛你,”這句話我也說了很多遍了,“你該找個和你性向一致的人。”
“如果你是女人,或者我是女人……”
“不愛就是不愛,和性別沒關系。”
“那你為什么不給我一次試試的機會?”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苦笑,回答他:“跟你試試了,和同意也沒什么區別了。”
紀文軒沒反駁這句話,只是笑了笑,又說:“晚上想吃燉牛肉。”
“我問問醫生,看你能不能吃。”
“應該是不能吃的。”
“那你就老實養著。”
“你還是很在意我。”
他說了句廢話,我瞅了他一眼他,沒說幾句刺他的話。
紀文軒輕輕地嘆了口氣,說:“看來利誘是不成了。”
“當然不成。”
“那我該換個方法。”
“什么方法?”我升起了警惕心。
紀文軒打了個哈欠,說:“還沒想好。”
“那就別想了。”
紀文軒笑著搖了搖頭,我伸出手,隔著空氣懟了一下他的額頭。
——他可真是個壞蛋——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在我日夜照顧下,紀文軒養了小半個月才勉強好些,終于可以坐在輪椅上被我推出門了。
我在他生病的第一天就搬回了主臥里,我們默契地沒有再提之前的爭執,但也沒有再發生任何友達以上的親密接觸——至少表面上,我們之間恢復成了正常的朋友關系。
二月二龍抬頭,紀文軒的發型師給他和我各理了個頭,送走了發型師,我回到了房間,紀文軒正在看一份文件。
“要喝點咖啡么?”我問他。
“可以等一等,”紀文軒很隨意地開口,“理了頭發,年就過了。”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是啊。”
“那有些事,可以清算了。”
“清算什么?”我想到了紀文軒強吻我的事,暗忖紀文軒難道想讓我清算他么。
“大年三十,你接到了謝薇的電話。”他篤定地說。
“是啊,那又怎么了?”我知道紀文軒會因為這件事而不高興,但他又有什么立場不高興,我的朋友給我打個電話,他吃哪門子的飛醋。
“你喜歡過謝薇。”
“對,”這沒什么可否認的,“我告訴過你。”
“你現在還是很在意她?”這次倒是個疑問句。
我莫名其妙,反問他:“你問這個做什么?”
“你很在意她。”他用了肯定句。
“是,這和你沒什么關系吧。”
“謝薇入職的公司,是我名下的,她進保密項目,也是我吩咐下屬做出的安排。”
紀文軒的話語很簡潔,但信息量挺大的。
我想到了謝薇現在幾乎與世隔絕的現狀,想到了那場我等了很久的聚餐,想到了代替謝薇出現的紀文軒,甚至更遠一些,想到了謝薇代替紀文軒、和我一起看的那場電影……
我有了一個不太好的推測,但我不太愿意相信紀文軒會這么做,因此遲遲地沒有開口問他。
紀文軒像是很有耐心,他把手中的文件放了下來,向前推了推,說:“你做過一段時間的行政工作,不妨替我看看這份文件,底下人草擬的,或許有疏漏的地方。”
我上前一步,看到了文件上面的紅頭——那是謝薇入職了八年的公司。
再向下,是《關于任命謝薇同志擔任XX部門副經理的通知》。
謝薇在那家公司已經干了足足八年,能力也夠,她早就該升職了,但每次有好的機會,總是比拼不過那些背景更深的員工、以及其他能力比她欠缺些的男性員工。
眼下,就有一個好的機會,全看紀文軒愿不愿意給。
“……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以為,你會問我‘你想要什么’。”
“謝薇不會愿意讓我用自己的利益去換她升職的機會。”
“這家公司我去年的計劃是裁員30%,這個計劃擬定是在和你重逢之前,在發覺你和謝薇之間的關系后,我暫時中止了這個計劃。”
我的背后升起了一絲涼意。
我甚至不太想看紀文軒此刻的表情,而是低著頭,問他:“她不在裁員的名單里吧?”
“她在,”紀文軒的話語很平靜,“經過部門領導推薦,部門同事內部測評,她在。”
“她的工作能力——”
“有時候,職場不是看個人能力的地方,這個道理,你也明白。”
我應該憤怒的,應該質問紀文軒的,但我好像又回到了當社畜的時候,變得軟弱和無力起來。
“就算沒有這家公司……”紀文軒沒有打斷我的話,但我自己說不下去了。
在現在應屆生找不到工作、大批人失業的市場行情下,謝薇身上有女性、未婚、非本地人、無管理經驗、學歷普通這些標簽在,很難立刻找到一份和現在公司規模、環境、薪酬和內容大致相當的工作,或者直白點說,她會面臨漫長的等待期,新的工作也未必體面合適。
謝薇的家境一般,如果裁員名單里由她,對她的打擊可想而知。
想到這里,我也有些心灰意冷。
我知道能改變這一切的,只有眼前的男人,但我真的不甘心祈求他。
“其實,如果你為謝薇犧牲了的話,謝薇也未必會高興,她可能更傾向于自己解決遇到的困難,你們也只是朋友關系,你犯不著幫她。”紀文軒很“貼心”地給出了建議。
“那你為什么要把兩個選項擺在我的面前,”我抬起頭,看著紀文軒平靜的臉,“你把謝薇的未來放在了我的手中,再對我說‘你犯不著幫她’,紀文軒,你真是虛偽啊。”
紀文軒看起來也沒生氣,他只是露出了很“真誠”的笑容,然后說:“我原本希望能夠用她逼你的,但看到你會為了她的未來而委屈自己的時候,我又希望她在你心中不那么重要了。”
我深呼吸了幾次,只感覺自己胸口密密麻麻地疼。
莫名地,我想起高考結束后,我順著人群走出了考場。
我短暫地想起了紀文軒,試圖在人群中尋找到他的身影,然后猛然想起,他已經離開了兩年了。
我又拿起了手機,試圖撥打他的號碼,然后冷靜下來,他已經和我斷了關系了。
我的心空蕩蕩地,低頭自嘲地笑了笑。
下一瞬,我聽到了來自謝薇的聲音:“怎么低頭走路啊,萌萌,我等你好半天了,我們一起去買冰激凌吧。”
于是,所有的遺憾與悵然被拋到了腦后,那個傍晚只剩下了冰激凌的甜和她明媚的笑。
算起來,我和紀文軒相處的時間,其實還不如謝薇和我相處的時間長。
我放棄了對她的單向暗戀,但這么多年的陪伴是做不了假的,她又怎么能不重要呢。
“……所以,你到底要什么?”
我終于開了口。
紀文軒的笑容瞬間變成了面無表情。
他好像是生氣了,哦,不,他是真的生氣了。
奇怪,明明被逼迫的人是我,認輸的人是我,選擇聽他擺布的人是我。
他生氣什么?
“……你就那么喜歡她?”這句話他說得似乎很艱難。
“已經不喜歡了,”我低聲回答,“但她很重要,我希望她能過得輕松快樂。”
——我想守護她。
這句話在嘴邊繞了幾圈,到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我不能刺激紀文軒了。
紀文軒的指尖在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壓制怒火似的。
我平靜地看著他,發覺他表情沒什么變化。
唉?還以為他會發火的,沒想到他情緒控制得還不錯。
我等到他的指尖不再抖了,才開口問:“你要什么?”
“疏遠謝薇,這期間每次見面需要征得我的同意,給你半年的時間,徹底和她斷了聯系。”
“好。”
“還有。”
“什么?”
“我們結婚。”
“你瘋了?”
“你不同意?”
“我不想同意,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基礎。”
“感情可以在婚后慢慢培養。”
“抱歉,這個條件我不接受。”
我們僵持了一會兒,紀文軒用拇指尖敲了幾下桌面,說:“婚期定在一年以后,如果到那時候,你依舊不同意與我結婚,我也不會勉強你。”
我松了一口氣,甚至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覺,正想答應,卻看到紀文軒的雙手手指交疊在了一起——
“當然,這一年內,我們要以未婚夫夫的名義交往,原則上,你不能拒絕與我擁抱、接吻、以及發生性行為,萌萌,我知道我很過分,你可以拒絕我。”
“我不想勉強你,也不想通過這種手段得到你,更不想看到你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你的原則和底線。”
“抱歉,我很清楚我不該這么做,但我手中的牌已經只剩這一張了。”
“我知道,在分開住的這些日子里,你已經萌生了離開我的念頭,即使這一次被我糟糕的身體狀況打消了,但總有一天,你還是會選擇走的。”
“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所以,抱歉了,萌萌,我的底線條件無法讓步。”
“用為期一年的以結婚為最終目的的交往,包括但不限于擁抱、親吻、以及更親密的性關系,換謝薇所在公司的裁員計劃取消、謝薇本人的升職加薪、后續的能力培養及資源傾斜,順利的話,她應該能在四十歲左右升任副總經理,真正意義上的跨越階級。這個交易,你同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