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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一餅之恩

    “殺了他……”

    “殺了他——”

    “你才是獨一無二的劉非!”

    黑影的聲音越發的尖銳, 興奮得顫抖,道:“若不然,你永遠只是一個影子, 一個不能見光,活在卑微之中的影子!!!”

    劉離慢慢瞇起眼目, 眼神仿佛被黑影蠱惑了一般,愈發的狠戾,就在黑影狂笑不止之時,劉離突然一動, 袖袍一抖,唰的退出藏在袖袋中的短劍, 狠戾的劃向黑影。

    “啊!!”黑影慘叫一聲,顯然被劉離劃傷了。

    嘭——

    屋舍的房門一動,劉非顯然是聽到了慘叫聲, 從屋舍中沖出來,道:“劉離!”

    那黑影似乎并不戀戰, 抽身便走,沖入黑暗之中, 快速的逃竄。

    劉離握著滴血的短劍, 并沒有追上去,使勁甩了甩血珠。

    劉非連忙道:“刺客么?你受傷沒有?”

    劉離搖搖頭,眼眸一動, 道:“快,咱們去找趙歉堂,他或許有危險。”

    “趙歉堂?”劉非不解。

    方才影子對劉離說了那么多, 無非就是想要挑撥離間,想讓劉離與劉非自相殘殺, 如果影子說的都是真的,那么他最想要殺死的,便是趙歉堂。

    只要趙歉堂一死,他便可以取而代之,成為真正的,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趙歉堂。

    劉離來不及解釋,道:“快!”

    二人沖向趙歉堂的屋舍,幸虧屋舍就在附近。

    “啊……”是趙歉堂的喊聲,屋舍中同時發出“嘭”一聲,似乎是甚么被撞倒了。

    劉非與劉離沖過去,一下撞開大門,只見趙歉堂連滾帶爬的翻在地上,屋舍中并不是那影子,而是幾個黑衣刺客,顯然影子沒有親自出手,因為身為“趙歉堂”他根本不會武藝,所以特意買兇殺人,雇傭了幾個死士。

    死士沖向趙歉堂,趙歉堂很是沒有起子,連滾帶爬倒在地上躲避。

    劉非眼眸一掠,一把抓住掛在屏風上的鮫甲,扔過去道:“快穿上!”

    趙歉堂接住,一面逃跑,一面匆忙的披在身上,大喊道:“救……救命啊!”

    趙歉堂和劉非都不會武藝,劉離也不會武藝,但是學過一些騎射,一手抓住一個,帶著二人往外沖去。

    死士一劍刺來,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當——!!”一抹銀光閃爍,有人沖了進來,擋開死士的刺殺。

    劉非定眼一看,并非一個人,是兩個人。

    梁錯和梁任之同時趕到,二人均是手執長劍,動作同步的驚人,連同招式都一模一樣,擋開死士的長劍。

    接下來的三招,也是一模一樣,長劍一挽、一震、一蕩,將死士震開。

    梁錯似乎也發現了,自己與梁任之的招式同步的驚人,不由多看了一眼梁任之。

    死士見到有幫手前來,想要逃跑,梁錯與梁任之欲追,劉離卻道:“不必追了。”

    二人這才停下來,梁錯焦急的道:“受傷沒有?”

    劉非搖搖頭,對劉離道:“你可是知曉這些人的身份?”

    趙歉堂驚魂未定,呼呼喘著粗氣,結巴的道:“難、難道是功曹史……功曹史派來的殺手?”

    梁錯搖頭,道:“趙河功曹被關在牢獄中,而且剛才也受到了襲擊,合該不是他派來殺人滅口的,再者,若是殺人滅口,第一個先殺的是老丈之子,而不是你。”

    “是、是啊……”趙歉堂迷茫的道:“好奇怪啊。”

    劉離沒有說話,瞇起眼目沉思著,似乎有甚么心事。

    劉非敏銳的發現了劉離的不對勁兒,但沒有直接點出來,而是道:“快去看看圄犴怎么樣了。”

    梁錯點點頭,道:“好。”

    等眾人都散了,劉非這才對劉離道:“你知曉襲擊趙歉堂的死士,是誰派來的?”

    劉離沉默著,點點頭。

    劉非又道:“并非是趙河功曹,那是……”

    劉非瞇了瞇眼目,了然的道:“另外一個趙歉堂。”

    劉離抬起頭來,眼神中露出一抹驚訝,似乎沒想到劉非這么快便猜出來了。

    劉非笑道:“怎么,覺得我太聰明了?沒辦法,誰叫你就是這般聰敏呢?”

    劉離險些被他逗笑了,劉非到底是在自夸,還是在夸贊自己?不過,都一樣……

    劉非道:“能叫你這般魂不守舍的,除了與你相似的另外一個趙歉堂之外,也只有梁任之了。”

    劉離蹙眉,道:“關梁任之甚么事。”

    劉非挑眉,抱臂道:“說說罷,反正你不說,我也會猜到,與其那么麻煩,還不如你從實招來。”

    劉離嘆了口氣,道:“我方才見到了趙歉堂,另外一個趙歉堂,他同我說了一些話。”

    劉離將“影子”需要殺死正主,取而代之的事情說了一遍。

    劉非恍然,道:“原是如此,怪不得,所以另外一個趙歉堂就是影子,他雇傭了死士,想要殺死真正的趙歉堂,然后變成真正的趙歉堂。”

    劉離道:“所以我才說不必追了,那些不過是死士,他們收錢辦事兒,定然也不知具體底細,抓住了無用,反而會惹得梁錯和梁任之的懷疑。”

    劉非點點頭,道:“畢竟這件事情匪夷所思,他們合該是不相信的……也不知他們若是知曉了,自己只是書中的人物之后,會是甚么樣的反應。”

    劉離看向劉非,眼神中充斥著一股濃濃的憂愁,輕聲道:“你……不怕我么?”

    “怕你?”劉非反問。

    劉離的嗓音很輕很輕,道:“按照這個說法,我也是‘影子’,你便不怕,我想要害死你,然后取代你?”

    劉非沒有立刻說話,伸手握住了劉離的雙手,道:“我想讓你活下去,便如同你想讓我活下去一樣,你我都不想失去彼此。”

    劉離眼眸波動,深深的看著劉非,道:“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讓你活下去,不再經受任何痛苦,如果非要死一個人,那個人一定是我。”

    劉非瞇眼道:“說甚么晦氣話?以前你經受痛苦,那是因著無人陪你,如今還有我在,我便不信,兩個劉非還有搞不定之事。”

    劉離被他逗笑了,道:“如此自信,果然是我的秉性。”

    二人正在說話,梁翕之走進來道:“太宰,劉君子,陛下請二位去一趟圄犴,火耗的事情,好似又有了新的發現。”

    劉非與劉離來到圄犴,地上全都是血跡,淅淅瀝瀝的灑了一大片。

    襲擊圄犴的刺客死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幾個活著的,趙河功曹受了傷,手臂開了一個大口子,跪在地上叩頭道:“陛下!陛下!我招!我全都招啊!”

    影子襲擊趙歉堂,只是趁著圄犴大亂,那些死士和刺殺趙河功曹的刺客,并不是一伙人。

    趙河功曹氣憤的大喊著:“陛下!都怪下臣一時貪心!起了邪念!下臣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動火耗!但是……但是下臣也是被逼無奈,那些火耗……火耗不是下臣一個人貪污的!”

    梁錯冷聲道:“看來還有上家。”

    的確,還有上家,不然刺客也不會著急滅口趙河功曹了。

    趙河功曹叩頭道:“下臣也是被逼的,其實……其實那些火耗,都被孝敬了出去,落在臣口袋中的,少之又少!”

    “誰!”梁錯冷聲道:“你的上家,到底是何人?”

    趙河功曹道:“是……是趙河的水匪!”

    “甚么?”梁錯顯然試想過,這么大一筆火耗,趙河功曹雖然是地頭蛇,但是一人獨吞,很可能被人檢舉,這么長時間沒有被人檢舉,那就說明他還有同伙,有人與他一起貪贓枉法,官官相護,所以才能遮掩的如此完好。

    但梁錯沒想到,趙河功曹需要孝敬的,竟然是水匪。

    “放屁!”梁翕之一腳踹過去,道:“你是官,水匪是賊!你說孝敬水匪?真真兒是叫人笑掉大牙!”

    趙河功曹求饒道:“陛下開恩!侯爺開恩!下臣真真兒沒有扯謊,是水匪啊!是水匪!趙河水匪猖獗,尤其是南趙歸順之后,匪賊更是肆無忌憚,他們搶掠府署都不眨眼睛,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咱們府署根本沒有能力圍剿水匪,一而再的被水匪欺辱,那些水匪更是喊話讓府署出財幣,否則……否則便要屠戮趙河,下臣哪里有這么多財幣,只好……只好出此下策,從火耗上咔嚓一些財幣……哪知……哪知……”

    趙河功曹憤恨的道:“失敗之后,那些水匪竟是要殺人滅口!”

    梁任之檢查了那些刺客的兵器,的確并不統一,看起來像是匪賊的裝備,不算精良。

    趙河功曹大喊:“陛下明鑒!下臣險些身亡,又怎么敢哄騙陛下!真真兒是水匪逼迫,陛下明鑒啊!”

    劉非瞇起眼目,道:“是不是水匪,一查便知。”

    第二日一大早,趙河的鎮軍將軍仇亢,聽說了趙河功曹下獄一事,連滾帶爬的跑來請罪。

    梁翕之帶兵鎮守在曲陵,趙河以北,仇亢則是帶兵鎮守在趙河以南,自從南趙歸順之后,仇亢也算是趙河以南,掌管兵權之人。

    只不過仇亢一直練兵,并不管理趙河的政務,在聽說趙河功曹被下獄之后,這才連夜趕來。

    鎮軍將軍仇亢跪在地上,叩頭道:“卑將來遲!還請陛下責罰!”

    梁錯冷聲道:“朕問你,趙河功曹聲稱,火耗財幣全都孝敬了趙河的水匪,趙河之上,可有這么一伙橫行無忌,甚至令官署都懼怕的水匪?”

    仇亢臉色尷尬,遲疑道:“回陛下,這……”

    梁錯涼颼颼的道:“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

    仇亢跪在地上叩頭,道:“有!有!回陛下,是有的!卑將不敢欺瞞,自從南趙歸順之后,很多南趙遺民不甘歸順,落草為寇變成了這把子水匪,他們盤踞在趙河之上,十足了解趙河的水路,每每侵擾商船,甚至侵擾戰船,簡直可惡至極!可惡至極!”

    劉非狐疑道:“真的如趙河功曹所說,需要孝敬?”

    仇亢哭喪著一張臉,道:“太宰您有所不知,這……咱們鎮守趙河的軍隊,都是從大梁調遣而來的,說到底,不是太熟悉趙河的水路,但是那把子水匪不一樣,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南人,十足了解水勢,又有輕便的小舟,官兵來了就跑,官兵去了就回,來來往往的,各地的百姓也是苦不堪言,沒有法子啊!”

    嘭!!

    梁錯狠狠一拍案幾,道:“朕養你,是來鎮守趙河的,不是讓你拿著民脂民膏,在趙河養祖宗的!”

    “陛下饒命!卑將知罪!卑將知罪!”

    若說水軍,大梁最精良的水軍,那便是曲陵軍了,可說是有且僅有的最為精良的舟師,其他的舟師更像是過家家。

    劉非對梁翕之招招手,二人走到一角,道:“非之前看過這位仇將軍的履歷,他以前似乎在侯爺手下當過兵?”

    梁翕之點頭道:“是有這么回事,他以前在我手下做過校尉,后來便分出去了。”

    仇亢也曾經是曲陵軍的一員,有過舟師作戰的經驗,因此才被調遣到趙河做鎮軍將軍。

    劉非問道:“這位仇將軍,秉性如何?人品如何?”

    梁翕之回憶道:“秉性好像挺耿直的,很是老實一個人,不過說實在的,他在做校尉的時候,戰功便那么回事兒,也就是機緣太好了,否則就這點子能力,怎么能做鎮軍將軍呢?”

    劉非了解了一些,走回來,對梁錯耳語道:“陛下,想知曉這位仇將軍是否說謊,試一試便知。”

    “如何試探?”梁錯道。

    劉非眨了眨眼目,示意梁錯看自己的。

    劉非道:“仇將軍,水匪一事暫且擱一擱,你去將趙河的四柱黃冊拿出來,請陛下過目。”

    “四……四柱黃冊?”仇亢驚訝。

    所謂的黃冊,就是記錄地丁、賦稅、錢糧、經費等等的冊子,因著封皮大都是黃色,所以喚作黃冊。

    這四柱黃冊,分別為:舊管、新收、開除、實在,這四類,火耗銀錢也在其中。

    劉非挑眉道:“怎么?仇將軍可是有不方便?”

    趙河功曹貪贓枉法,這四柱黃冊之中一定有貓膩,如果賬面做不平整,肯定會牽連出更多之人,因此劉非想要查一查四柱黃冊,如果仇亢多方阻攔,那么這個仇亢,必然也是貪贓之一。

    仇亢道:“不不不,卑將這就去取來。”

    仇亢令人去取黃冊,很快,一摞一摞的四柱黃冊便被取來,因著記錄頗多,數量自然也不少。

    劉非快速瀏覽這些黃冊的分類,走過去,直接抽出一本,開始翻找火耗的記錄,翻著翻著,蹙起眉頭,道:“陛下。”

    梁錯拿過劉非手中的黃冊查看,啪一聲將黃冊扔到仇亢面前,道:“這是怎么回事?”

    攤開在地上的黃冊亂七八糟,里面竟然有火燒的痕跡,重點的幾頁全都不翼而飛。

    仇亢咕咚一聲跪下來,磕頭道:“陛下饒命,這并非卑將有意篡毀黃冊,是……是那些水匪……他們之前沖入府署,曾經放了一把火……燒、燒毀了很多文書,這黃冊,還是卑將拼死搶救,才搶救下來一些。”

    “又是水匪?”梁錯冷聲道:“好啊,水匪竟是連官家府署都敢燒?若不是他膽子太大,便是你膽子太大!”

    仇亢磕頭道:“卑將不敢扯謊!不敢扯謊!是真的!”

    “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士兵跑進來,看穿著,合該是趙河的士兵,仇亢的手下。

    那士兵倉皇跑進來,還摔了一跤,跌在地上,又爬起來繼續跑,狼狽至極。

    “放肆!”仇亢呵斥:“慌慌張張,成甚么模樣?!”

    那士兵驚慌道:“將軍,水……水……水匪!又來了!又來了!”

    “甚么?!”仇亢一個激靈,身子搖晃,險些一翻白眼便要暈過去。

    梁錯冷聲道:“水匪?便是那你口中,燒毀四柱黃冊的水匪?”

    仇亢顫抖的道:“正是啊,陛下!”

    士兵道:“那些水匪,朝……朝府署來了!正在進攻府署,將軍,快想個對策啊!”

    梁翕之拍案而起,道:“甚么水匪,一把子賊而已!讓孤會會他們!”

    仇亢道:“侯爺,您可千萬當心啊,那些水匪,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狂賊!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侯爺您身份金貴,千萬……”

    “哪來的廢話!”梁翕之撥開仇亢,對梁錯拱手道:“陛下,臣請命!”

    梁錯陰沉的道:“好,曲陵侯即刻點兵,趙河兵馬,任由你調配。”

    “是,陛下!”

    梁翕之十足不屑,立刻起身,帶著晁青云快速去點兵。

    仇亢著急的厲害,猶如火上的螞蟻,團團打轉,道:“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水匪心狠手辣,若是曲陵侯他有個三長兩短,卑將……卑將……唉!”

    劉非十足好奇,到底是甚么樣的水匪,竟能讓官家如此頭疼,不,不只是頭疼,甚至是懼怕,在梁翕之口中,仇亢雖然沒甚么能耐,但是好歹領著大軍,正規軍難道還敵不過水匪么?

    劉非道:“陛下,臣實在好奇,這水匪到底是何許人也,請陛下首肯,讓臣觀戰。”

    “不行啊不行啊!”仇亢連連搖手,道:“太宰金貴,怎么能去看打仗呢!不行啊!萬一傷害了太宰,卑將……卑將便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掉啊!”

    梁錯并不理會仇亢,道:“正好朕也想看一看,這些水匪到底何方神圣。”

    梁翕之點兵作戰,梁錯一行人便立刻啟程,前往鎮軍將軍的府署,按照士兵的陳述,那些水匪正在前往鎮軍將軍的府署搶掠。

    梁錯讓人做好萬全的準備,便往府署而去,遠遠的,便見府署濃煙滾滾,一股股黑煙張牙舞爪,沖天而起,仿佛撲騰的鮫蛇。

    府署內傳來亂七八糟的呼喊聲。

    “救火啊——”

    “架閣著火了!”

    “庫房也著火了!”

    “快救火啊!先救糧倉,糧草也著火了——”

    “這些挨千刀的匪賊!”

    仇亢拍著大腿,道:“這些水匪!又燒了府署!陛下,太宰,府署危險,千萬不要靠近啊!”

    梁錯冷聲道:“還談甚么危險,快去救火!”

    “是!是!”

    梁錯派了兵馬前去救火,有了兵馬的支援,火勢漸漸得到了控制,終于撲滅。

    到處一片殘垣斷戟,門廳燒得黑乎乎,哪里還看得出來以前是莊嚴肅穆的府署?梁錯踏著焦黑走進來,對劉非道:“小心。”

    地上混合著焦糊和水漬,一片泥濘,放眼望去,庫房、糧倉干干凈凈,倒不是被燒干凈的,看這架勢,是火燒之前,便被掏干凈了。

    仇亢險些坐在地上大哭打滾兒,拍著大腿道:“這……這都是軍需啊!剛剛送來的,這把子匪賊!這……這可怎么辦啊!”

    劉非蹙眉,道:“這些水匪竟當真如此囂張?”

    遠處的水上,突然傳來嘶喊的聲音,府署一面臨水,眾人立刻趕過去查看,距離太遠了,實在看不清楚,隱約能分辨出星星點點的東西,似乎是戰船。

    梁錯瞇眼道:“是梁翕之的曲陵軍,怕是截殺住了那些水匪。”

    劉非道:“陛下,臣想去看看。”

    仇亢還是阻攔:“太宰,萬萬不可啊!這水匪兇殘,您也看到了,他們連府署都敢燒,太宰若是想要近前觀戰,萬一……萬一……”

    梁錯卻道:“準備戰船,朕要親自掠戰。”

    仇亢沒有法子,也不敢拒絕,硬著頭皮道:“是,陛下。”

    仇亢準備了戰船,舟師都是隨時待命的,眾人立刻登上船只,鼓足風帆,向著水上交鋒之處而去。

    向前一段距離之后,便可看清,果然是梁翕之的曲陵軍與水匪正在交戰。

    那些水匪的船只并不大,遠遠沒有曲陵軍的舟師雄偉結實,曲陵軍的舟師經過趙舒行的指點,如今已然不只是結實,比以往還要迅捷輕便了不少,可以說是突飛猛進的質變。

    相對于曲陵軍,水匪顯然不夠看了,他們的船只又小又破,船帆甚至打著補丁,都是用一些骯臟的破布編織而成,迎著水風,那上面畫著一只……豹。

    劉非仔細去分辨水匪的船帆,道:“那上面是一只豹子?”

    “對對!”仇亢點頭道:“是一頭花豹!那水匪的頭子,自稱豹老大,好似喚作倪豹!這船只上掛的,便是他們的戰旗,府署每每看到這樣的船只,都會頭疼不已,便是那些水匪又來搶掠了!”

    船帆鼓著風,花豹威嚴四方,昂首挺胸,抬起一條腿,嘴里還銜著甚么。

    劉非道:“那豹子嘴里是不是銜著甚么?”

    仇亢道:“是!口銜一顆人頭!”

    是個圓溜溜的東西,在風中十分可怖,配合著張牙舞爪的花豹,好似真的是一顆人頭。

    趙歉堂結結巴巴的道:“人、人頭么?我怎么看著……看著像一只胡餅。”

    梁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上船來的?”

    趙歉堂囁嚅的道:“草民……草民以前沒見過趙河的舟師,所以想見識見識戰船,是……太宰把草民帶上來的。”

    無論是真正的趙歉堂,還是另外一個趙歉堂,這兩個趙歉堂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便是精于司空,他們的建造技藝高超,劉非讓他上船,便是想讓趙歉堂看看,這些舟師有沒有甚么可以改造的地方。

    還有另外一方面,趙歉堂的“影子”出現了,不同于劉離,趙歉堂的影子想要殺死趙歉堂,變成獨一無二之人,劉非自然不能叫他得逞,因而必須將趙歉堂帶在身邊才是。

    梁錯默默的翻了個白眼,聽到趙歉堂說是劉非把他帶上來的,又想起了趙歉堂對劉非的表白,道:“你閉嘴便是,不要再開口。”

    “哦……”趙歉堂乖乖點頭,十足的聽話。

    前方交戰,梁翕之帶了自己親信,又點了一些趙河的兵馬,數量可謂是十足,瞬間將那些水匪截住,攔住他們的去路。

    雙方明顯在交戰,梁錯瞇眼觀戰,梁翕之用兵剛猛,雖有時候意氣用事了一些,但加之晁青云的輔佐,可謂是無往不利,梁錯并不擔心甚么。

    果然,不一會子,水匪便落了下風。

    仇亢拍手驚嘆道:“陛下英明!侯爺英勇!那些水匪竟如此不堪一擊!”

    梁錯輕笑了一聲,道:“甚么水匪,也不過如此。”

    水匪的船只本就不夠看,加之他們的戰船上還載滿了戰利品,全都是從府署搶來的物資和糧食,船只沉重吃水,根本開不快。

    噗通——

    噗通!

    噗通……

    繼而連三的水聲響起,仇亢道:“水匪落水了!”

    劉非卻搖頭道:“不是,他們是在將物資往水里扔。”

    “啊?!”仇亢仔細去看,大驚失色,道:“這把子水匪!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他們竟……竟把糧食全都扔到水里,這……縱使撈起來,也……也都泡了河水,吃不得了!”

    因著水匪的船只太過沉重,十足吃虧,一時間不敵梁翕之,竟然把槍來的物資全都扔進了水中,瞬間船只的吃水變淺,更加靈便。

    梁錯沉聲道:“他們扔了物資,是要逃跑?”

    “不對!”梁任之卻突然道:“快讓梁翕之撤退,水匪要撞船!”

    “撞船?”劉非狐疑,看向梁任之。

    梁任之緊緊蹙著眉,面色嚴肅而肅殺,他生得普普通通,放在人堆里一眼都看不到的那種普通,但此時此刻,他面色威嚴,不知是不是水上風大,令人有些慌神,劉非一時還以為看到了梁錯,梁任之蹙眉的樣子,簡直和梁錯十成十的神似。

    仇亢道:“不可能!公孫有所不知,曲陵侯與咱們趙河的戰船,都是頂大的舟師,水匪的那些小船,若說逃跑,興許還能跑得快一些,但若是直接撞過來,便等著粉身碎骨罷!”

    梁任之卻道:“他們的船體上,嵌了銳器。”

    似乎要證明梁任之的言辭,水匪的小船鼓足了風帆,風帆上的花豹張牙舞爪昂首挺胸,因著船體小的緣故,速度便快,突然沖著梁翕之的大船沖過來。

    哐——!!

    一聲巨響,梁翕之的大船似乎并沒有受到甚么傷害,但是下一刻,嘈雜的喊聲傳來。

    “漏水了!!”

    “不好了……船體漏水了!”

    “快放備用船!”

    “快……”

    小船仿佛一把利刃,將梁翕之的戰船扎穿,隨即一點子也不留戀,調頭便向遠處逃竄而去。

    反而是梁翕之的戰船,混亂不堪,頃刻之間,竟歪歪斜斜的向下沉去。

    梁錯瞇了瞇眼目,狐疑的看向梁任之,不知梁任之是如何知曉水匪的戰船嵌了銳器,距離這般遠,梁錯與梁任之都是練家子,按理來說,梁錯看不真切,梁任之也看不真切,但梁任之好似提前知曉了一般。

    不過他沒有這個時間疑惑,立刻下令道:“鼓起風帆,救人!”

    仇亢連聲道:“是!是!”

    咕嚕咕嚕……大船陷入水中,士兵們不停的撲騰呼救,仇亢趕緊下令救人,將士兵們一個個打撈上來。

    劉非扒著欄桿往下看,指著水面道:“是曲陵侯!在那邊,快撈人!”

    梁翕之抱著一塊斷裂的甲板,沒甚么性命之憂,但是整個人仿佛落湯雞一般,因著介胄太過沉重,為了保命,把介胄扒了,坦胸露懷的,十足狼狽。

    士兵們趕緊把梁翕之撈上來,梁翕之一身都是水,大喊著:“晁青云呢!晁青云在哪里?!他也掉下水了,快去救他!救他啊!”

    劉非安慰道:“曲陵侯不必著急,青云大哥在那里呢。”

    梁翕之順著劉非的指向一看,晁青云也被救上來了,披了一件衣裳,除了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完全沒有自己這般狼狽。

    梁翕之趕緊攏起自己的濕衣襟,感覺沒臉見人了。

    “主公!”晁青云跑過來,將披風披在他身上,水風太大,這般濕漉漉的,著了風邪便壞了。

    梁翕之垂著頭,道:“陛下……你、你責罰我罷!是我輕敵,以為他們只是區區毛賊,沒想到……他們是狡詐的區區毛……阿嚏!毛賊!”

    梁錯還以為今日能抓住水匪,一探究竟,沒想到這些水匪,竟然還有些子本事,倒是出人意料。

    梁錯道:“這不怪你,快些去洗漱更衣,不要生病。”

    梁翕之本就沒臉見人,聽梁錯這么說,趕緊跑到船艙,恨不能直接從甲板打個洞,一頭扎進船艙里。

    仇亢感嘆道:“這些水匪,就是陰險狡詐,實在陰險狡詐!他們的狠招數,還多著呢!”

    梁錯幽幽的道:“仇亢你先退下。”

    “是。”仇亢不敢多言,趕緊退下去,離開了戰船的甲板。

    梁錯看向梁任之,道:“方才你是如何提前得知,那些水匪的船體,嵌入了銳器?”

    梁任之目光一動,拱手道:“不瞞陛下,其實臣也是突然想到,水匪的這些戰船,與在趙先生屋舍中,看到的圖紙十分相似,那其中一張圖紙上,畫的正是如此戰船,船只小巧如魚,船帆如鷹,船頭和兩側鑲嵌銳器,可以撞擊船只與礁石開路。”

    眾人的視線成功的從梁任之身上,轉變到了趙歉堂身上。

    趙歉堂“啊?”了一聲,撓了撓下巴,道:“我……我的圖紙?我記得那只鷹船的圖紙……沒有擺出來啊……”

    劉非仔細回想了一下,趙歉堂的屋舍中,的確掛著很多圖紙,有的圖紙甚至便畫在墻上,看得出來,趙歉堂這個人很癡迷于研究這些活計。

    劉非雖不說過目不忘,但那些圖紙十足新奇,當時多看了幾眼,他不記得有這么一張鷹船的圖紙。

    劉非側頭看了一眼劉離,劉離也正看著他,二人交換了一下目光,劉非更加肯定了,梁任之在說謊,當時趙歉堂的屋子里,起碼明面上,并沒有擺著這張圖紙。

    梁錯沉聲道:“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那些水匪的戰船,是你設計的?你與水匪,是一伙的?”

    “不不不,”趙歉堂使勁搖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水匪的同伙,不過……不過那鷹船,的確……的確是草民設計的。”

    劉非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歉堂搓著自己的衣襟,低聲道:“草民……草民好似認識那個水匪的頭子。”

    梁錯冷聲道:“認識便是認識,為何是好似?含糊其辭,你到底想要隱瞞甚么?”

    “沒有沒有,”趙歉堂焦急道:“我、我沒有要隱瞞啊!說是好似,是因著……因著仇將軍說,說水匪頭子名喚倪豹……我……我不識得喚作倪豹之人,但……但識得一個喚作……倪狗蛋之人。”

    “倪狗蛋?”劉非眨眼,這名字好生接地氣。

    趙歉堂誠懇的道:“草民不敢扯謊,那個倪狗蛋,就是漁村之人,他是漁村之中的一個孤兒,平……平日里沒有固定居所,我曾經舍給他一頓飯食……”

    趙歉堂似乎想起了甚么,又道:“草民方才……方才說鷹船上的旗幟像是豹子咬著一張胡餅,其實是因著……因著當時施舍給倪狗蛋的,便是一張胡餅,他還說……日后發跡了,一定會報答我的胡餅……胡餅之恩。”

    劉非摸著下巴,眼眸轉動,道:“那鷹船是怎么回事?”

    趙歉堂道:“鷹船是草民設計出來的,本是給漁村的村民所用,不過……村民們覺得鷹船長相怪異,怕……怕惹怒了河神,便沒有建造。”

    漁村的村民十足迷信,相信河神,畢竟他們靠著河水吃飯,河水漲落無情,便算是不信的,也會家家戶戶拜河神。

    趙歉堂繼續道:“那個倪狗蛋看過草民的設計,當時……當時夸贊過草民的鷹船,之后……之后也沒有甚么了,后來倪狗蛋離開漁村混跡,便再沒回來,草民實在不敢肯定,那個水匪頭子倪豹,就……就是倪狗蛋啊。”

    趙歉堂的面色有些委屈,也是,一個豹子,一個狗蛋,聽起來差著十萬八千里,但若是倪狗蛋真的落草為寇,還成了水匪頭子,的確不能再狗蛋狗蛋的叫,要給自己起個鎮得住場子的名字才是。

    劉非瞇起眼目,似乎在思考甚么,上下打量趙歉堂,道:“那個倪狗蛋,說過要報答你的胡餅之恩,對不對?”

    趙歉堂點點頭,道:“對、對啊。”

    劉非又道:“若是風帆上繪制的真的不是人頭,而是胡餅,那說明這個倪豹,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趙歉堂迷茫的眨眨眼目,沒明白劉非的意思。

    劉非笑起來,道:“臣倒是有個好主意,或許可以將水匪倪豹引出來。”

    劉離挑眉,道:“你是想……”

    他說到這里,看向趙歉堂,與劉非一般無二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趙歉堂。

    趙歉堂瞬間感覺到壓力巨大,抿了抿嘴唇,又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垂下頭來。

    任是誰被心儀之人,這般上上下下的打量,也會不好意思,尤其還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劉非!

    梁錯心里酸溜溜,打斷了劉非暗昧的打量,道:“到底是甚么法子?”

    劉非道:“倘或這個倪豹,真是當年的倪狗蛋,那咱們便可以用他的恩人,也就是趙歉堂,將他引出來。”

    梁錯不解:“如何引?”

    劉非一笑,道:“假意將趙先生抓起來,掛墻頭,發榜昭告趙河子民,有串通勾連水匪者,這便是榜樣!”

    梁錯眼皮一跳,道:“水匪的窩點不知藏在何處,榜文發出去,不知何時才會傳到水匪耳朵里,這掛墻昭示,也不知要掛幾日,且……倪豹不一定便是當年的倪狗蛋,便算是倪狗蛋,也不一定會報答趙歉堂的一餅之恩,有極大的可能,會白白用功。”

    梁錯看了一眼趙歉堂,道:“趙先生不一定愿意配合?”

    劉非看向趙歉堂,莞爾一笑,道:“趙先生青年才俊,深明大義,有膽有識,見地自然比一般人深遠,若能因此抓住水匪,將是造福百姓的壯舉……趙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趙歉堂耳朵里都是劉非夸贊的聲音,劉非的嗓音輕飄飄、軟綿綿,溫溫和和,不急不躁,猶如三月春風,溫暖而情人心脾,又仿佛羽扇,輕輕刮蹭著趙歉堂的心竅,整個人渾渾噩噩,猶如云里霧中。

    趙歉堂被夸得面紅耳赤,一臉羞澀,本就有些口吃,此時更是結結巴巴,道:“我、我掛!我掛!為了劉非……不不,不是,為了趙河的子民,我愿意!”

    第122章 捆綁系

    梁錯:“……”

    梁錯本以為趙歉堂是不愿意的, 因著這個計劃太“不靠譜”了,對與趙歉堂來說,犧牲太大。

    暫且不說是肉#體上的犧牲, 趙歉堂要被掛在城樓上,風吹日曬, 單單就說是面子上的犧牲,趙歉堂一個書生,書生難道最要緊的不是臉面與名節么?被掛在墻頭上,人來人往的, 臉面都丟光了,名節盡毀, 往后還怎么抬頭做人?

    然……

    梁錯想錯了,那是一般的書生,不是趙歉堂這樣傻兮兮的書呆子!

    梁錯咳嗽了一聲, 道:“趙歉堂,你可想好了, 這件事情,很是艱巨, 你……”

    趙歉堂不等他說完, 連連點頭,道:“陛下放心,草民想好了!”

    梁錯:“……”算了, 良言勸不得該死的鬼。

    梁錯干脆對梁任之道:“那就由司理擬定榜文,張貼出去,務必要讓趙河的子民人人盡知, 傳到水匪的耳朵里。”

    梁任之拱手道:“是,陛下。”

    梁任之這就去擬定榜文, 速度很快,經過梁錯審批之后,便親自帶人去張貼榜文,務必要讓大街小巷,但凡有人經過的地方,都能看到榜文。

    梁任之離開趙河府署,劉非眼眸微動,輕輕瞟了一眼劉離,劉離也正在看他,二人眼神一撞,完全不需要說話,似乎已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點點頭,朝外看了一眼。

    梁任之是連夜出去張貼榜文的,如今已然是深夜,大家在府署安頓下來,下榻準備歇息,劉非與劉離雖然是往自己的屋舍而去,但并沒有進入屋舍,而是轉了一個彎兒,往另外的方向而去。

    二人碰頭,劉非指了指前面,劉離點點頭,二人竟然默契的來到了梁任之的屋舍門口。

    梁任之出去張貼榜文了,短時間會內并不會回來,也就是說,梁任之的屋舍此時此刻是空的,里面沒人,正好……

    正好是搜查的好機會。

    在趙河之上時,梁任之“未卜先知”,提前知曉了水匪的船只做了手腳,乃是特制的鷹船,且還鑲嵌了銳器,后來梁任之將事情推給了趙歉堂,說是看到了趙歉堂的圖紙。

    但劉非總覺得,這事情不是那么簡單,趙歉堂的圖紙他也看過,從不記得有甚么鷹船,這鷹船如此有特點,若是劉非見過,一定不會輕易忘記。

    劉離也與他想到一處去了,二人都覺得梁任之有些問題,便默契的想來探查。

    吱呀——

    劉非輕輕推開屋舍大門,里面黑洞洞的,果然沒有一個人。

    二人躋身進去屋舍,反手將門關上。

    劉非低聲道:“你我分開找,看看有沒有甚么可疑之處。”

    劉離點點頭,二人便分散開來,劉非拉開柜子,梁任之的衣裳很簡單,除了官袍之外,就是一些顏色樸素的常服,沒有過多的花紋,看起來十足低調,一點子也不像是個公孫。

    不過低調歸低調,衣裳的料子都是最為金貴,最為舒適的料子,劉非一眼就看出來,這樣的料子十足考究,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的。

    劉非眨了眨眼目,不由伸手摸了摸那料子,好生古怪,梁任之喜歡的料子,竟然與梁錯的喜好一模一樣……

    “發現甚么了么?”劉離沒找到什么線索,見他發呆,走過來詢問。

    劉非搖搖頭,道:“暫時還……”

    他的話還未說完,啪嗒一聲,有點東西從掛著的衣裳袖袋中掉了出來,全部散落在地上。

    劉非低頭一看,是畫卷,掉在地上立刻散開,露出里面的畫作。

    “這是……”劉非驚訝的看著那幅畫,隨即又抬頭去看劉離,道:“畫的是你?”

    梁任之的畫作上,畫的是劉離無疑。

    為何說是劉離,而不是劉非,因著那畫作上的男子,一襲白衣,翩然若仙,不止如此,微微蹙眉,眼神之中自有一股透徹的蒼涼之感,帶著淡淡的憂愁,雖一般人覺得劉非與劉離生得一模一樣,但他們的眼神總是有一點點不同的。

    劉離皺起眉頭,將畫卷撿起來。

    劉非搖頭道:“果然是個變態,竟然藏著你的畫卷。”

    劉離淡淡的道:“還有沒有其他發現?”

    “暫時沒有。”劉非道。

    劉離道:“那還不快找?一會子他回……”

    不等劉離說完,突然噤聲,謹慎的道:“好像有聲音。”

    “回來了?”劉非詢問。

    果然,是腳步聲,劉非這樣不會武藝的人都聽到了,朝著這面而來。

    劉非連忙道:“快走,從窗子走。”

    他推開窗子,“吱呀——”輕響,府署的屋舍,因為臨著趙河,常年潮濕,戶牖有些變形,推開的一瞬間發出一聲響動。

    梁任之乃是個練家子,且極其警覺,立時便聽到了動靜,呵斥道:“何人!?”

    與此同時,一只大手突然從打開的窗口伸進來,一把拽住前面的劉非,將人快速拉出去。

    劉非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定眼一看,是梁錯!

    梁錯摟住劉非的腰肢,低聲道:“跟朕走。”

    不等劉非開口,梁錯已然抱住劉非,不講義氣的快速離開。

    劉離想要跳窗,但晚了一步,梁任之已然破門而入,五指如爪,一把抓住劉離的肩膀,將人往后一帶。

    “唔!”劉離悶哼一聲,被他摔在地上。

    屋舍很是昏暗,梁任之起初并沒有看清是劉離,聽他輕哼一聲,立時住了手,驚訝的道:“劉離?”

    劉離摔在地上,疼得厲害,捂著自己的肩膀,已然逃無可逃,只好從地上爬起來,淡定的撣了撣自己的衣襟。

    梁任之緊張的問道:“受傷沒有?我方才出手太重,不知是你……”

    他說到此處,突然想到了甚么,瞇了瞇眼目,道:“劉君子……深夜來梁某的屋舍,不知所謂何事?”

    劉離想要編纂一個可信的理由糊弄過去,但這半夜三更的,哪里有甚么可信的理由。

    他的眼眸微動,干脆道:“公孫以為是為了甚么?”

    梁任之面容變化,微微沉下臉來,道:“你……不信任我?”

    劉離一笑,暗淡的月色拋灑在他的面容之上,他的笑容顯得那么柔和,卻有些子諷刺,反詰道:“信任?公孫,我為何會信任于你?信任,才需要理由的,不是么?”

    梁任之沉默下來,他敏銳的發現衣柜有些變動,看過去,幽幽的道:“我不會害你。”

    “為何?”劉離道:“你我非親非故,我憑甚么信你?”

    “非親……非故……”梁任之輕輕叨念一聲,道:“的確非親非故,但我梁任之喜歡你。”

    劉離一愣,沒想到梁任之一言不合又表白。

    梁任之繼續道:“我不會做任何對你不利之事。”

    “很晚了……”梁任之輕聲道:“劉君子快去歇息罷。”

    劉非被梁錯帶走,二人進了劉非的屋舍,關上門,梁錯這才把他放下來。

    劉非低聲道:“陛下也太不講義氣了,劉離還在那里。”

    梁錯道:“來不及了,梁任之的武藝不低,如是你我不走,三人都要被梁任之發現。”

    劉非敏銳的發現了一些端倪,挑眉道:“陛下……你是故意讓梁任之半夜三更出去張貼榜文的?你是故意支開他的。”

    劉非說的雖然是問句,但語氣十足篤定。

    梁錯挑眉道:“甚么都瞞不過你的眼目。”

    劉非了然的道:“原來陛下也不信任梁任之,找個借口把他支走,暗地里搜查他的屋舍。”

    沒成想劉非、劉離與梁錯,竟然都想到一起去了。

    說來也是,梁錯的性子十足多疑,因著喜歡劉非,對劉非這才收斂了幾分,對于梁任之,自然是有甚么懷疑,便做甚么懷疑了。

    梁錯瞇眼道:“可發現了甚么端倪?”

    劉非搖搖頭:“梁任之回來的太快了。除了他是一個喜歡劉離的癡情變態之外,好像還未發現任何端倪……”

    梁任之的榜文發出去,接下來便是要將趙歉堂掛墻頭了。

    士兵將趙歉堂五花大綁,劉非特意讓人給他臉面“上妝”,制造出一副被關押毆打的模樣,看起來凄慘兮兮,十足可憐兒。

    士兵手腳麻利的將趙歉堂掛在城墻的墻頭上,繩子從樓堞垂下,一晃一晃,嚇得趙歉堂“嗷嗷”大叫。

    梁錯站在樓堞之下,仰頭去看裹得好似一只魚餌的趙歉堂,搖搖頭,感嘆道:“可憐呢。”

    果然,梁錯心想,劉非對朕還是挺好的,要知足。

    趙歉堂被掛上墻頭,便這樣過去了一天,風平浪靜,甚么事情也沒有發生,別說是水匪了,就是連過路人也沒有,大家看到水匪的同黨,全都繞路走,生怕被牽連。

    梁錯忍不住搖搖頭,道:“看來水匪不會來了,要不然把他放下來罷。”

    梁錯竟有些同情起自己的情敵來,說實在的,真的太辛苦了,趙歉堂才華出眾,司空的鬼點子那么多,若是這樣被掛死了,實在可惜了。

    劉非卻道:“陛下不必著急,再掛一晚上看看。”

    梁錯:“……”

    夜色深沉,劉非的身子骨一向比較柔弱,便沒有在城樓久留,下了樓堞,返回府署去歇息,梁錯則是準備在城樓再盯一會子。

    劉非剛走不久,樓堞突然一陣騷亂。

    “有人偷襲!!”

    “戒備——”

    士兵大喊出聲,只見幾條黑影快速逼近,那為首的黑影竄上城樓,手中銀光一閃,嗖的一聲,直接將繩索割斷,被掛著的趙歉堂突然下墜。

    嘭!

    黑影一把接住趙歉堂,二人立刻下樓去,只是那黑影瞬間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趙歉堂的身子稍微有點硬,不是肉#體的柔軟,入手硬邦邦的。

    樓堞昏暗,光線有限,黑影仔細定眼一看,不由大喝:“中計了!”

    原來那根本不是趙歉堂,而是一只酷似趙歉堂的假人!假人乃是木頭雕刻,身上穿了衣裳,因著半夜三更,乍一看就和真的趙歉堂一模一樣。

    那黑影發覺不對,但他身在半空,還未能下樓堞,“嘭——”一聲,那假人突然裂開,冒出一股濃煙。

    “咳咳咳……”周邊的水匪都被嗆得厲害。

    咕咚!

    嘭……

    緊跟著,那些水匪一個個相繼倒下,直接歪倒在地上,竟然“呼——呼——”的打上呼嚕,瞬間睡死過去。

    梁錯這才慢條斯理的走出來,冷笑一聲,道:“趙歉堂的假人,茲丕公的藥粉,還真真兒是管用。”

    劉非回了府署,回了屋舍,準備就寢。

    就在此時,突聽有人大喊:“著火了!!”

    “失火了——”

    “架閣失火了……”

    “不好了,庫房也失火了!”

    劉非翻身而起,披了一件衣裳,推開門走出去,劉離迎上來,道:“水匪來了,小心”

    劉非點點頭,指揮著眾人救火。

    幾條黑影竄入府署,借著混亂的火光,快速往前竄去,直撲府署糧草的位置。

    因著架閣和庫房多地起火,糧倉的兵馬也被調派去救火,一時間有失防守,那幾條黑影如入無人之境,快速的竄進來。

    “哈哈哈!”黑影笑起來:“大當家料事如神,府署的兵馬,果然有一大半都去城樓埋伏咱們,如今一著火,這一小半,也要去救火,糧倉不就等于咱們自家后院兒?!”

    那后進來的黑影,扶手而來,痞里痞氣的笑了一聲,道:“別廢話了,快搬!今日便要將趙河府署的糧食,全都給本大哥搬走!”

    “是!大當家!”

    原來前去樓堞營救的,并非是水匪頭子倪豹,倪豹竟然趁著府署守衛分散,帶著一幫水匪跑來劫糧。

    倪豹指揮著手下,道:“動作快點,麻利些!”

    遠處不斷的傳來呼喊聲:“救火啊——”

    “快,抬水來!”

    “這邊也著火了……”

    倪豹冷笑一聲,道:“一把子蠢貨庸狗,老子不僅要救人,還要將你們的府署全部搬空!”

    因著府署里的糧食實在太多了,帶來的水匪又不夠多,倪豹只好自己動手,道:“快點,多裝一些,裝好就……”走。

    他剛一上前,還未把整句話說完,嗓音突然一頓。

    “不好!”

    倪豹大喝一聲,感覺到腳下不對勁兒,成堆成堆的糧食被裝進袋子里,糧倉中的糧食變薄了許多,倪豹踩上去的一瞬間,但覺有東西埋在糧食下面。

    嗖——!!

    倪豹想要后退,但已然來不及,那東西瞬間纏住倪豹的腳腕,隨著一聲響動,倪豹整個人摔在地上,被拖拽出去,一下子頭下腳上,竟是被倒掛在了天上

    是陷阱!

    倪豹想要掙扎,腰部用力,猛地起身,手起刀落,“唰!”將繩索割斷,眼看這樣的陷阱根本攔不住他。

    但他哪里知曉,那套住他腳腕的繩索,只是陷阱的第一步,倪豹一旦割斷繩索,繩索仿佛一個機括,瞬間又觸動了另外的機括。

    “啊——!”

    “啊呀!”

    “怎么回事?!”

    水匪突然大叫起來,一張大網,天羅地網般罩下來,瞬間將所有的水匪全都網起來,倪豹剛剛從半空掉下來,正好也被網兜網住。

    且那不是普通的繩子網,而是漁網!又柔又韌,刀子也不好割開,稍微一掙扎,還會越收越緊。

    倪豹心慌不已,強自鎮定,連忙大喊道:“不要動!都不要動!漁網越掙扎越緊!”

    但水匪們被突然網住,全部慌了神兒,雖然聽到了老大說不要動,但還是有不少人在動,大家都在網中,挨得那么緊,一個動,第二個也動,接二連三的,網兜還是越收越緊。

    水匪們仿佛一個大粽子,被緊緊裹住,倪豹氣急敗壞:“都說了不要動!誰他娘還在動!”

    “噗嗤……”一聲輕笑,有人從糧倉門口走了進來。

    火把的光芒將糧倉打亮,映照著來者清秀俊美,又清高冷傲的臉面,是劉非!

    與劉非一同走進來的,還有劉離和……趙歉堂。

    夜間城樓上掛的是假人,真正的趙歉堂其實在糧倉布置機關,這些精妙的機括,全都出自趙歉堂之手。

    倪豹心中咯噔一聲,這才知道中計了。

    劉非走進來,似乎看了一場好戲:“水匪倪豹,本相恭候多時了。”

    “你……”倪豹瞪著眼目,道:“你怎么知曉我會來偷襲府署?”

    劉非笑瞇瞇的道:“這還不簡單么?那日你們被曲陵侯的戰船追趕,雖然的確順利逃脫,但是為了輕便逃脫,你們將船只上大多數搶掠來的物資,全都扔進了水中,已然搶到了手,讓你活生生吐出去,身為一個水匪,你會甘心么?”

    真的叫劉非說對了,倪豹不甘心,他們好不容易搶到手的鴨子,突然張翅膀飛了,換做誰也不會甘心。

    劉非繼續道:“今夜城樓重兵把守,府署的兵馬分散,我若是貪心之人,必然也會趁著今夜大干特干一票,可惜了……可惜,你遇上了本相,倪豹。”

    倪豹死死瞪著劉非,仿佛要將他隔空生吞活剝了一般。

    劉非改口道:“哦不對,不是倪豹,合該喚你……倪狗蛋。”

    “你……”倪豹險些脫口而出,你怎么知曉這個名字?

    不過轉念一想,是趙歉堂,趙歉堂這會子就跟在劉非身后。

    劉非走過去,抬起手來啪啪兩聲,拍了拍漁網中的倪豹,被網住的水匪很多,加之他們總是亂動,漁網崩的死緊,竟是連倪豹胳膊和后背上的肌肉都被勒出來了,一塊一塊,一格一格,看起來頗為不正經……

    劉非挑唇,幽幽的道:“捆綁系,好看。”

    第123章 成婚

    倪豹被拍的一愣, 憤怒的道:“別動老子!信不信老子宰了你這個細皮嫩肉!”

    劉非笑道:“還挺兇,你能出來再說罷。”

    倪豹呵斥道:“放了趙歉堂,否則老子……”

    劉非不等他說完, 打斷道:“放了?趙先生這不是好端端的?我又沒有挾持于他,何談放不放?”

    倪豹看向趙歉堂, 趙歉堂嚇得竄到劉非身后躲著,果然看起來一點子也不像是被挾持的模樣反而像是……一伙的。

    倪豹道:“你們是一伙的!全都誆騙老子!”

    劉非微笑:“你現在知曉,還不太晚。”

    劉非揮揮手,道:“算起來, 你派去城門樓的那些水匪,合該亦全部落網了, 你們一窩子水匪倒是整整齊齊……全都押解起來。”

    梁任之早有準備,已然帶著差役前來,將水匪全都押解起來。

    那些水匪十足不配合, 大叫大嚷著:“放開老子!”

    “您們這些暴吏!”

    “不得好死!你們不得好死!”

    水匪被押解起來,眼看著這場好戲便要落幕, 糧倉之外突然出來嘈雜的響動。

    劉非奇怪的道:“甚么聲音?”

    按理來說,那些放火的水匪也應該都被抓住了, 不該出現這樣的嘈雜才對, 但嘈雜的聲音真真實實,甚至越來越大。

    梁任之蹙眉道:“我去看看。”

    便在此時,一抹銀光閃現, 直沖著劉非的面門而來。

    “當心!!”劉離大喊一聲,一把抱住劉非,將人撲倒在地。

    嘭——

    二人結結實實跌在地上, 劉離的手腕被戳了一下,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汗珠從額角涔涔流下。

    “你怎么樣?”劉非趕緊扶住劉離。

    是黑衣刺客,刺客沖入糧倉,直逼劉非,顯然目標便是沖著劉非來的,而且處處下狠手。

    那些刺客區分不出劉非和劉離,干脆一并子下狠手。

    劉非攙扶起劉離,躲開刺客的襲擊,向側面閃避,刺客一擊不中,反手回來又要砍二人,劉非急中生智,一把推開劉離,因為推力的緣故,二人均是向后摔倒,刺客的銀刀砍在中間,再次砍空。

    梁任之已然折返回來,引劍出鞘,瞬間沖上來,眼眸一瞇,動作狠辣,劍尖刺穿一名刺客,單手攙扶起劉離,道:“沒事罷?”

    劉離捂著劇痛的手腕,額角掛著汗水,卻顧不得疼痛,咬牙道:“劉非!快救劉非!”

    差役與刺客顫斗做一團,地上還網著許多水匪,一時間場面亂七八糟。

    劉非從地上爬起來,與那些刺客繞著水匪跑,刺客舉起刀來,劉非便繞到水匪身后,簡直是極限拉扯,好幾次刺客的刀砍下來,幾乎都要砍到倪豹。

    倪豹大喊:“他娘的!你做甚么!離老子遠一點,你當老子是甚么!?”

    劉非抽空道:“肉盾。”

    倪豹:“……”

    刺客一刀落下,劉非向后一躲,眼看著刺客的刀便要砍到倪豹,倪豹反應迅捷猛地側頭,與此同時抬起雙手格擋。

    嗤——

    刺客的銀刀砍在漁網之上,將漁網砍穿了一個大口子。

    劉非眼看著刺客追上來,連忙拔步向前跑去,嘭一聲,腳下糧食太滑,劉非一個不慎摔在地上,想要起身已然來不及,眼看著鋼刀便在跟前。

    “劉非!!”劉離大喊一聲。

    梁任之動作迅捷,仿佛一頭野狼,毫不猶豫的沖向劉非,眼看著梁任之可以阻止刺客,從刺客的手下救出劉非,不知為何,梁任之目光一動,竟是硬生生的慢了一步。

    嗤——!!

    刺客的銀刀砍下,有人沖過來,不顧一切的沖向劉非,一把抱住劉非,用后背承受了這一刀。

    是趙歉堂!

    趙歉堂悶哼一聲,刺客的銀刀砍在他的鮫甲之上,瞬間觸動了機括,銀針刺出去,刺客應聲到底。

    趙歉堂神魂不定,雙眼發直,已然沒有了方才的英勇,癱在地上,連膝蓋都在發抖。

    其余的刺客一擁而上,全部沖向劉非與趙歉堂。

    嗤!!

    便在此時,漁網發出碎裂的聲音,倪豹撕破漁網,成功的從里面鉆了出來,緊跟著那些水匪也鉆了出來。

    倪豹沖上來,一腳踹開襲擊向劉非和趙歉堂的刺客,臂力驚人,將人猛地一拽,向后扔去,“哐——”巨響,直接砸倒了一片刺客。

    倪豹一把抓住劉非,冷笑道:“可讓我抓住你了!”

    劉非被擒住手腕,果然那倪豹一身怪力,任由劉非怎么掙扎,也甩不開倪豹的桎梏,刺客撲上來,倪豹甚至還有功夫踹開刺客,仍然緊緊桎梏著劉非。

    趙歉堂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啪啪”給了倪豹后背兩拳,鼓足勇氣卻還是結結巴巴,道:“你……您你……你放、放開劉非!”

    倪豹被打了兩拳,不過趙歉堂是個文人,又總是不按時用膳,看起來文文弱弱,也沒多大力氣,打在倪豹的后背,便似撓癢癢一般。

    倪豹瞪了他一眼,出手如電,另外一手擒住趙歉堂,便像是拽住兩個小雞仔一般,提著劉非和趙歉堂快速突圍,沖出糧倉。

    刺客立刻去追劉非,倪豹大喝一聲:“斷后!”

    水匪烏央烏央的沖上來,撲向那些刺客,倪豹趁機擄劫著二人,瞬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劉非!”劉離艱難的向前沖去,想要去追劉非。

    梁任之一把拉住他,道:“別追,太危險了!”

    *

    “放、放開我……放……放開我……”趙歉堂使勁撲騰,使勁掙扎,但他的反抗在倪豹眼里看來,簡直不值一提。

    倪豹提著劉非與趙歉堂,好似渾身的怪力使不完,竟然一躍而起,直接逾墻而走,越出了府署的院墻。

    院墻外面就是趙河,一面臨水,墻根這下竟然停著接應的船只,船只刷成了黑夜的顏色,便是連船帆也是灰蒙蒙的,簡直完美的融入黑夜,乍一看根本發覺不了。

    倪豹將二人堆在船上,道:“開船!”

    “是,大當家!”

    趙歉堂爬起來便要跑,倪豹一把將人拽住,壓在地上,一步跨上去,整個人壓制住趙歉堂。

    “你你你……”趙歉堂滿面通紅,結巴的道:“你做甚么……你太……太無禮了……”

    倪豹動作很快,唰唰兩下將趙歉堂捆起來,任由趙歉堂怎么掙扎,都掙脫不開。

    倪豹捆住趙歉堂之后,轉頭叉腰看向劉非。

    劉非很平靜的坐在甲板上,仰頭與倪豹對視,相對比起趙歉堂的掙扎,劉非看起來過分的鎮定,反而不像是被綁架。

    倪豹挑眉,饒有興致的道:“怎么?你不想掙扎一二?或者又哭又叫?”

    劉非挑了挑眉,道:“船只都已經開了,四面是水,非雖然識得水性,但如今夜涼水冷,下水是要害病的,再者,非也沒有把握游那么遠,游回去……”

    劉非頓了頓,又道:“還有方才那些刺客,你也看到了,他們明顯是沖著我來的,我若是現在回去,也不知那些刺客被抓了沒有,萬一沒被抓,死的可就是非了,不如老老實實呆在這里……對于大當家來說,非乃是大梁的天官大冢宰,還有些利用的價值,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不是么?”

    倪豹似乎有些佩服劉非,卻嘴硬的道:“你怎么知曉我不會殺了你?老子若是想要糧食,想要財幣,盡可以去搶!去掠!去劫!用不著用綁架這些下三濫的法子!”

    趙歉堂小聲糾正道:“搶劫是不對的。”

    倪豹瞪了他一眼,趙歉堂似乎有些害怕,縮了縮脖子,卻還是低聲道:“還有……還有,搶掠和綁架,不都是下三濫的法子么?又沒……沒有很高貴。”

    “你閉嘴!”倪豹指著趙歉堂。

    趙歉堂乖乖閉上嘴巴,嚇得抿著嘴唇不敢再開口。

    “大當家——大當家——”

    后面的船只追上來,水匪道:“老大,是二當家。”

    船只靠上來,并排在一起,有人跳上來,便是水匪口中的二當家。

    二當家焦急的道:“大哥!咱們去城樓的人,大半都被扣押下來了!”

    他說著,看到了被五花大綁的趙歉堂,憤怒的道:“都是為了這個小子,咱們差點損兵折將!狗娘的,今日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二當家說著,嗤一聲抽出匕首,便要逼近趙歉堂。

    “嗚——”趙歉堂嚇得眼圈通紅。

    “住手!”倪豹大喝一聲,道:“老二,你做甚么?”

    二當家道:“殺了他,給兄弟們報仇!”

    倪豹呵斥道:“你瘋了?現在兄弟們只是被俘,又不是被殺,你若是殺了他,咱們還拿甚么去交換兄弟們?”

    二當家不服氣的道:“我就說了,為了一個小白臉不值得不值得,大哥你非不信!現在好了,這小白臉,分明是官府一頭的,擺了咱們一道!”

    倪豹臉色不好看,幽幽的盯著二當家,二當家這才縮了縮脖子,道:“大哥……我……我也只是抱怨一句,方才看見兄弟們被俘虜,我……我心有不甘啊!”

    倪豹道:“我知曉你的心情,但不要意氣用事,把這二人捆起來,蒙住眼目,帶回水寨!劉非乃是大梁的天官冢宰,聽說十足受梁錯那個暴君的寵信,咱們拿捏住劉非,還怕換不回來兄弟們么?”

    “是!”二當家狠狠瞪了劉非與趙歉堂一眼,上前來捆人。

    劉非動了動眼眸,道:“你們不覺得……這船只的吃水有問題么?”

    “少說廢話!”二當家呵斥:“別想搞幺蛾子!以為老子會信你?!”

    劉非卻道:“是真的,方才兩船并靠之后,吃水便越來越深,你們沒感覺到么?”

    趙歉堂使勁點頭:“劉非不會騙人的!”

    劉非:“……”非好慚愧。

    趙歉堂眼神實在太真摯了,看得劉非莫名有些壓力,不過雖他平日里沒少“騙人”,但這次并非是騙人的。

    劉非低聲道:“船底有人。”

    倪豹瞬間戒備,給水匪打了一個手勢,眾人都握住兵器。

    倪豹拿起長槍,突然刺入水中。

    咕嘟咕嘟——

    船下果然有人,有人扒著船底,似乎想要跟隨他們的船只,水性極好,絕對是經過訓練之人。

    嘩啦——

    那些人從水下竄出,爬上船只,一個個穿著黑衣,竟是和方才刺殺劉非的刺客是一伙的,一瞬間全部撲上來。

    劉非朗聲道:“快救我!非若是死了,你還拿甚么去換你的兄弟。”

    “娘的!”倪豹咒罵了一聲,道:“給我攔住這些刺客!”

    水匪立刻行動起來,與刺客打做一團,趙歉堂挪到劉非身邊,瑟瑟發抖的靠著劉非,劉非趁機低聲道:“一會子趁他們打得差不多,你便用鮫甲中的銀針,刺倪豹。”

    趙歉堂點點頭,道:“好……”

    水匪人多,刺客顯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好幾個刺客都被打落水中,眼看著局面一邊倒,劉非瞇眼道:“刺!”

    嗖嗖嗖——

    鮫甲中的銀針瞬間飛出,兩個水匪被打中,倒在地上雙眼呆滯,一副吃了毒蘑菇的表情,開始流口水。

    就連二當家也被銀針刺中,一下子變得“不是太聰明”,歪在地上抽搐。

    倪豹反應迅捷,竟像是長了后眼一樣,猛地偏頭躲避,銀針射空,直接墜入水中。

    趙歉堂“啊”了一聲,道:“怎、怎么辦?”

    倪豹正好解決了所有的刺客,大步走過來,盯著劉非道:“好一個天官大冢宰!官家的人,果然陰險狡詐!”

    他說著,抬起手來就要去打劉非,趙歉堂掙扎的翻過身去,護住劉非道:“不許打他!”

    倪豹舉著手,做事要打趙歉堂,趙歉堂一臉又害怕,又想要保護劉非的模樣,倪豹舉了半天手,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最后發狠的道:“蒙住他們的眼目!”

    “是!”

    劉非和趙歉堂逃跑失敗,被蒙住眼目,五花大綁的被帶走,船只七拐八拐,搖晃的劉非暈船,他不熟悉水路,根本不知這是要去何處。

    “大當家,到了!”

    咚!一聲輕響,船只靠岸,竟然還有碼頭一類的地方。

    船只停下來,倪豹拽著劉非和趙歉堂下船,穿過碼頭,進入水砦。

    進去之后又是一頓七拐八拐,倪豹將劉非與趙歉堂扔進一間空屋舍,這才解開了蒙在他們眼睛上的黑布。

    劉非環視了一下屋舍,很簡陋,到處都是濕氣,合該是在臨水的地方。

    倪豹冷聲道:“老實呆著!我警告你們倆,不要耍花樣,否則……”

    趙歉堂似乎很是不禁嚇,膽子很小,躲在劉非身后瑟瑟發抖,但是關鍵時刻,他又能挺身而出,和另外的趙歉堂簡直完全不一樣。

    倪豹警告完二人,轉身要走,已然出了門,突然想起了甚么,又走了回來。

    倪豹站定在趙歉堂身前,瞇著眼目,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神狠呆呆的。

    趙歉堂嚇得縮了縮脖子,低聲道:“你……你……你要干甚么?”

    “干甚么?”倪豹冷笑一聲,沒有作答,突然上前,竟然劈手就去扒趙歉堂的衣裳。

    “啊!”趙歉堂大叫一聲,他雙手被綁住,奮力的反抗,但是完全不是倪豹的對手,被倪豹一把抱起來扔在榻上。

    趙歉堂想要逃跑,擰腰便要爬起,被倪豹一把按住后腰,重新壓制在榻上,嘶啦一聲扯掉外衫。

    因著雙手綁在一起,外衫根本脫不下去,倪豹的動作十足粗暴,干脆將外衫直接撕爛。

    “喂你!”劉非剛要沖過去阻攔。

    便見倪豹一把扯下趙歉堂的鮫甲。

    劉非:“……”原來是為了鮫甲。

    倪豹的兄弟們方才在鮫甲上吃了虧,就連二當家也中了,倪豹怎么能第二次吃虧,當然要把這危險的東西扒下來才是。

    趙歉堂臉上掛著淚痕,一副小可憐的模樣,蜷縮在簡陋的榻上,他的外袍撕爛了,鮫甲被扒下來,只剩下內袍松松散散,半個單薄的胸膛都露了出來。

    劉非趕緊走過去,幫他遮住衣衫,道:“想要鮫甲說一聲就好,至于這么動粗么?”

    倪豹冷笑:“你這般詭計多端,我與你說一聲,你肯給么?”

    劉非:“……”自然不肯。

    倪豹哼了一聲,道:“老實呆著罷。”

    說完轉身離去,“嘭!!”狠狠撞上大門。

    趙歉堂嚇得一個哆嗦,更是委屈,道:“這……這下怎么辦啊……都怪、怪我沒用。”

    劉非道:“今日你救了我一命,哪里是沒用……無妨,倪豹想要用咱們換回俘虜的水匪,肯定會聯系陛下的,在談判之前,絕對不會傷害咱們。”

    趙歉堂點點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登時面紅耳赤,雙手費勁的整理自己的衣襟。

    二人被關在屋舍中,外面傳來雜亂的聲音,看來是剩下的水匪也回來了,外面正在清點人數。

    劉非和趙歉堂背靠背的坐著,趙歉堂輕聲道:“我好餓啊……”

    劉非被他逗笑了,道:“餓了?你平日里不是被餓暈了,都不覺得餓么?”

    趙歉堂不好意思的道:“那是……那是平日里有事情忙,今日這么被綁著,我也……也不敢睡覺,就……就有點餓了。”

    劉非道:“那個倪豹,是個怎么樣的人,你與非說一說。”

    “倪豹……”趙歉堂撇嘴道:“他……他以前也不這樣,若是他這般兇狠……我當時也不敢救他呀。”

    看得出來,趙歉堂膽子并不大。

    趙歉堂抱怨道:“哪知以前還挺乖的,怎么一晃就……就……不只是長高了,還……還變得很兇。”

    劉非目光微動,道:“那你呢?這些年……你變了么?”

    趙歉堂本人分明膽子小,為人靦腆,對于錢財權術沒有任何執念,但他的“影子”,卻極其執迷于做皇帝。

    劉非和劉離明明一模一樣,無論是樣貌還是秉性,唯獨不一樣的,或許便是劉離對梁錯已然死心,而劉非根本沒有經歷過這些。

    趙歉堂和“影子”的區別實在太大了,令劉非十足不解,劉非想要試一試趙歉堂,看看能不能發現甚么端倪。

    趙歉堂迷茫的道:“我……?我好像沒變罷……你……你跟著北寧侯走了以后,我也……也不能入仕……其實、其實起初很是孤單,不過后來,我就研究這些木頭活計,還挺有意思的……”

    說起司空的活計,趙歉堂的眼睛里迸發出光彩,道:“也就沒那么孤單了……不過……不過當時趙地很混亂,趙主其實……不想放過我的。”

    趙歉堂乃是貴胄之后,因為年幼才逃過死罪,但趙主其實并不想放過趙歉堂,打算斬草除根,趙歉堂被迫離開了原本居住的地方,輾轉四方。

    因著文弱,又沒有一技之長,他做的那些東西在百姓眼里,都是一些不實用的破銅爛鐵,又不能給官家做事,經常三天兩頭的餓肚子。

    趙歉堂干笑道:“那時候太餓了……就……不知怎么就暈倒了,后來再醒來,被漁村的老丈所救,我便留在了漁村,給他們補網,做水車,也……也挺好的。”

    趙歉堂后來遇到了同樣餓暈過去的倪狗蛋,也就是如今的倪豹。

    趙歉堂體會過困苦,知道饑餓的感覺,所以便將自己的食物,也就是一只胡餅分給了倪豹。

    趙歉堂感嘆的道:“我本只想分給他一半的,畢竟那是我兩天的口糧,雖然老丈總是會接濟于我,但老丈家中也不富裕,我也不好總是張口……哪知那個狗蛋,實在太能吃了,半張餅好像塞牙縫,我一心軟……就……就都給他了,后來餓了兩天。”

    說到這里,趙歉堂狠狠嘆了一口氣,道:“早知他今日落草為寇,我……我當初就不救他了。”

    劉非一笑,道:“你還是會救的。”

    雖不知為甚么趙歉堂的“影子”,會如此執著于權術,想要做皇帝,但是劉非可以肯定,眼前的趙歉堂,和那個影子不一樣,他膽子雖然有些小,但是一個心善之人,便算是再來一次,他也會救倪豹。

    二人正在說話,“嘭——”一聲巨響,屋舍的大門被踹開。

    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動靜實在太大,嚇得趙歉堂喊了一聲,把頭扎在劉非懷中。

    進來之人乃是那個二當家。

    二當家顯然剛剛醒來,他之前中了鮫甲的毒針,這會子走路還不靈便,根本無法走直線,不停的踉蹌打晃兒。

    “你……”二當家走進來,“哐!”一聲關上屋舍大門,道:“你們這兩個兔崽子!老子今日便宰了你們!”

    他說著,嗤一聲,抽出一把匕首。

    趙歉堂連忙大喊:“你做甚么?救命!救命!來人啊——”

    二當家晃悠著走過來,撲上來用匕首去扎他們,二人連忙一撲,躲閃過去,幸虧二當家身上那股酸麻還未完全消除下去,反應慢了一些,否則這一下非要將劉非和趙歉堂扎穿不成。

    劉非跌在榻,沖著屋舍大門沖去,二當家一把拽住他的背心,將人一拽,扔在地上,道:“老子才不管那么多!今日便要殺了你們兩個兔崽子!等老大看到,也晚了!”

    趙歉堂的鮫甲被沒收,完全沒有辦法救劉非,只能大喊著:“救命啊!來人!!倪豹!倪、狗、蛋!!”

    哐——

    舍門再次被撞開,倪豹大步走進來,道:“喊甚么?誰準你這般喊我的名……”

    不等他說完,便看到了眼紅脖子粗的二當家,連忙抽出佩劍,擋住他對劉非的致命一擊,呵斥道:“老二!你做甚么?!”

    二當家被擋開,因為相互的力氣巨大,后退了兩三步,咕咚一聲,竟跌倒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來,十足狼狽。

    二當家吼道:“老大!你別攔我,今日我非要殺了他們兩個狗雜種才行!”

    他從地上爬起來,舉著匕首又要去刺,倪豹攔住他,道:“我都說過了,需要拿他們當人質,去換咱們的兄弟!難道你為了一時痛快,就置咱們的兄弟不管么?!”

    二當家道:“我管不得這么多!這兩個狗崽子詭計多端,留著他們的性命,誰知他們會做甚么事情,又來算計咱們,不如直接宰了來的痛快!然后咱們再殺入趙河府署,片甲不留,連大梁的皇帝一起殺了!兄弟們自然便能救出!”

    倪豹震驚的道:“你瘋了么?咱們水砦的人數,偷襲可以,怎么可能和趙河的正規軍硬碰硬?再說,曲陵軍也在趙河,你這是叫兄弟們去送死!”

    二當家卻執意道:“我不管!今日必須……”

    他的話還未說完,劉非眼眸一動,幽幽的道:“大當家,你們水砦平日里,是不是二當家總是提出異議?總是這個不同意,那個不滿意?”

    因著二當家的動靜太大了,惹來了不少圍觀的人,很多水匪站在門口,聽到劉非這句話,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二當家呵斥道:“狗崽子,你又想說甚么?!”

    劉非一笑,道:“沒甚么,只是覺得……大當家,你們這個二當家,好像很不服你呢,他表面上像是想要殺了非,對非恨之入骨,有甚么深仇大恨似的,其實內地里,是不服氣大當家的管教才對罷?”

    劉非又對著外面那些水匪道:“非不是水砦中人,也不好評判甚么,但是你們都是水砦之人,仔細想想看,是不是有這么回事兒?”

    “哦——”劉非拉長聲音,笑瞇瞇的道:“非知曉了,你們的二當家,怕是早就想要做大當家了罷?”

    “你說甚么?!”二當家瞪著眼睛呵斥,像是要殺人一樣沖過來。

    倪豹瞇起眼目,攔截住二當家,道:“好了!今日便到這里罷,鬧也鬧夠了,回去休息!”

    罷了低聲道:“你想讓兄弟們看了笑話不成?”

    二當家沒做法子,冷哼一聲,發狠的盯著劉非,最后只得轉頭離開,大步走出屋舍,推開圍觀的水匪,呵斥道:“看甚么看!都散了!”

    倪豹轉頭對那些水匪道:“很夜了,都去休息罷。”

    水匪們紛紛散去,趙歉堂眼看著二當家離開,狠狠松了一口氣,咕咚一聲跌坐在地上,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

    “哼,”倪豹冷笑:“就這么點膽子?”

    趙歉堂委屈的瞪了一眼倪豹,低聲道:“你若是不把我的鮫甲搜走,我還能……還能保護劉非。”

    倪豹走到劉非面前,幽幽的道:“你挑撥離間的本事,倒是不小。”

    劉非一笑:“大當家謬贊了,不過……”

    劉非話鋒一轉,道:“非可不是挑撥離間,那二當家的眼神,你也是看到的了,他除了仇視于非之外,對你也是不服不忿的,這點子難道你看不出來?”

    倪豹沒說話。

    劉非了然的點點頭:“看來你是看出來了。”

    倪豹道:“水砦中的兄弟,雖皆無血緣干系,但親如手足,敬如兄弟,才不似你們虛以委蛇,你不必費盡心思挑撥離間。”

    劉非挑眉:“會的成語真多,還是個文化人。”

    趙歉堂插嘴道:“我教的,我教了狗蛋不少典故。”

    倪豹咳嗽了一聲,道:“少廢話,不許叫我狗……咳!那個名字,如今我乃是蛟龍砦大當家!”

    “噗嗤……”劉非笑出來:“蛟龍砦?”

    倪豹瞪眼:“如何?!”

    劉非搖頭道:“沒有沒有,十足霸道,且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十足符合大當家的氣質。”

    倪豹再次瞪眼:“我懷疑你罵我!”

    趙歉堂道:“劉非只是、只是諷刺你,沒有罵你。”

    倪豹:“……”

    劉非:“……”不解釋也可以的。

    倪豹道:“你果然罵我!”

    趙歉堂道:“你這人,怎么……怎么聽不懂呢,罵人……是要講臟話的,劉非他、他,沒講臟話。”

    劉非:“……”

    “咳咳……”劉非咳嗽了一聲,道:“大當家,你挾持我們做人質,我們落在你手中,是技不如人,這無可厚非,不過……當年你承受了趙先生的一飯之恩,這怎么說?”

    倪豹提起這個就來氣,指著趙歉堂道:“我若不是去救他,也不會落入你的圈套!你還跟我提甚么恩情!”

    劉非歪頭道:“那是你笨,不能因為你笨,就不報恩了。”

    “你!”倪豹指著劉非,道:“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巴!”

    趙歉堂擋在劉非面前,道:“不……不許你動劉非!”

    倪豹氣得手指發抖,但是竟拿趙歉堂沒轍。

    劉非一笑,道:“大當家,從你戰船的旗幟就能看得出來,其實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當年的一只胡餅的恩德,你一直記在心中,對也不對?”

    旁人都以為豹子口中銜的是人頭,但其實是一張大餅,這說出去旁人都不相信。

    劉非又道:“所以……報恩還是要報的,否則你堂堂大當家,恩將仇報這事情傳出去,豈不是惹人笑話,還怎么服眾?”

    倪豹眼眸微動,道:“好!報恩,我可以報恩!”

    說完,瞪了一眼劉非和趙歉堂,轉身便走,道:“不就是報恩么,你們等著瞧!”

    倪豹大步離開,哐一聲撞上門。

    趙歉堂嚇得一個激靈,迷茫的道:“他他他……他說的真是報恩,不、不是報仇么?”

    劉非點點頭,道:“雖語氣聽起來很是狠毒,但的確說的是報恩。”

    趙歉堂臉色慘白,道:“他……他要怎么報恩?”

    劉非難得有些迷茫,道:“非也不知,我還沒說完,他怎么就走了?”

    劉非本打算利用自己的巧舌如簧,說動倪豹,起碼放了趙歉堂,趙歉堂若是能回去,也可通風報信不是么?

    但他還未說出口,剛剛只是一個開頭,哪知倪豹火急火燎的走了,還讓他們等著瞧,劉非難得也有些不解,等著看甚么?

    于是,等啊等,等阿等……

    劉非和趙歉堂等的有些困,互相靠著便睡了過去。

    哐——

    粗暴的開門聲。

    二人一個激靈,均是被吵醒,果然倪豹回來了。

    倪豹去了后半夜,回來的時候裝束大有不同。

    他穿著一身紅色的喜袍,無錯,是喜袍,頭發還打理過,比之前水匪的模樣整齊了不少,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加之身材魁梧,竟有些英俊挺拔的姿儀,帶著一股痞里痞氣的野性。

    趙歉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劉非則是上下打量,遲疑的道:“大當家這是……準備成親?”

    倪豹手中還攥著一個布包,扔在榻上,布包瞬間散開,里面也是一件喜袍。

    倪豹大聲道:“你!現在就換衣裳!”

    他說“你”的時候,指著趙歉堂。

    趙歉堂結巴的道:“為、為甚么……要、要……要換衣裳?”

    倪豹聲如洪鐘的道:“不是要讓我報恩么?好啊,我現在就報恩,咱們成婚,我倪豹,一飯之恩,以身相許,總行了罷!”

    “咳!咳咳咳……”劉非笑得直接嗆出來,臉色都憋紅了,若不是被捆著,他真的很想揉揉笑疼的腹部。

    趙歉堂則是瞠目結舌,呆若木雞,道:“誰……誰要你以身相許了?你……我……你要是想報恩,便放了我們!不要再為難我們了!”

    “不可!”倪豹斷然拒絕,道:“我的兄弟還在官兵手中,我要拿你們去換兄弟,決計不可能放了你們!”

    “可我……我……”趙歉堂委屈極了,眼睛通紅,急得要哭,道:“我又不喜歡你……我……我有心儀之人了!”

    “甚么?!”倪豹震驚,拍案喝道:“誰?你心儀之人,是誰?”

    趙歉堂沒說話,但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劉非。

    倪豹雖有時候有些子憨勁兒,但他還是聰敏的,瞬間明白了過來,趙歉堂喜歡的人,正是劉非!

    若不然,也不會為劉非,三番兩次的舍身相救,連性命都豁出去了。

    倪豹又拍了兩下案幾,道:“好!你不愿意與我成婚,好啊!”

    倪豹矛頭一轉,指向劉非,道:“那你便與我成婚,等我娶了天官大冢宰,大梁的皇帝,還是要放了我兄弟。”

    劉非:“……”城門失火,殃及……關我甚么事?

    *

    “勿追!”

    梁任之一把拉住劉離,那些水匪逃竄的飛快,瞬間消失了蹤影。

    劉離一把甩開梁任之,沖到府署的墻邊,順著河水一看,水匪的船只速度極快,根本追趕不及。

    咚!

    劉離狠狠砸了一下墻面,他的手腕本就扭到了,登時砸的鉆心刺骨的疼痛,不由“嘶”了一聲。

    “你怎么樣?”梁任之追上來,連忙扶住劉離,檢查他的手腕。

    劉離眼睛一瞇,突然后退一步,“唰!”從梁任之手中奪下長劍,反手搭在梁任之的脖頸上。

    梁任之手中握著佩劍,本可以不被劉離奪走,但他下意識松了一下手,似乎是怕傷了劉離,劉離的手腕本就帶傷。

    “別動!”劉離冷聲呵斥。

    梁任之瞇了瞇眼睛,道:“劉君子,你這是甚么意思?”

    “甚么意思?”劉離冷哼道:“我才要問你,是甚么意思……方才你本可以救劉非,為何無緣無故慢了一步,若不是趙歉堂舍命相救,此時劉非已經……”

    他說到此時,只覺得心竅發擰,不敢再去想。

    梁任之的表情慢慢鎮定下來,那是一股說不出來的冷漠與陰沉。

    劉離道:“你與那些刺客,是一伙兒的?”

    梁任之搖頭道:“不是。”

    劉離質問:“那你為何要害劉非?”

    梁任之沉默了片刻,終于開口了,沙啞的道:“我聽到了……”

    他說的沒頭沒尾,頓了頓,緩緩繼續道:“那日……趙歉堂與你說的話,我聽到了……只有正主死了,影子才能活下來。”

    “你……”劉離腦海中轟隆一聲巨響,幾乎握不住長劍,不敢置信的道:“你說……甚么?”

    梁任之深深的凝望著劉離,沙啞的道:“只有劉非死了,你才能活下去……我想讓你活下去。”

    劉離吐息急促,眼神快速波動,上下打量著梁任之,幾乎是拼盡全力,才從嗓子里擠出質問的聲音,道:“你到底……到底是甚么人!”

    第124章 真實身份

    “你到底是甚么人!”

    面對劉離的質問, 梁任之面色平靜,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他緩緩開口, 卻是道:“如果劉非不死,你甚么也得不到, 到最后,活下來的那個人,只能是劉非……”

    劉離目光顫動的盯著他,滿臉的戒備。

    梁任之幽幽的道:“我想讓你活著……活下去……不管用甚么法子, 便算是不擇手段……”

    劉離狠狠一瞇眼目,將手中的長劍往前遞去, 呵斥道:“你到底是誰!”

    梁任之還是沒有回答劉離,劉離手中的長劍都在顫抖,沙啞的道:“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嗤!

    劉離手腕一轉,一聲輕響, 長劍削鐵如泥,立刻在梁任之的脖頸上留下一道血痕, 沙啞的道:“你若不說, 今日……我便殺了你!”

    梁任之甚至笑了一聲,輕聲道:“能死在你手里,我是歡心的……”

    劉離手抖得更加厲害, 一半是被氣的,另外一半卻不知是甚么,心竅翻涌, 仿佛滔天海浪,就在二人僵持之時, 嘈雜的腳步聲沖向趙河府署,是梁錯帶兵回來了。

    梁錯沖入府署,呵斥道:“怎么回事?!劉非在何處?”

    劉離的目光晃動,梁任之知曉的事情太多了,這些事情是梁錯不能知曉的,若是執意逼問梁任之,梁錯也會知曉劉非與自己的干系,到時候便說不清楚了。

    劉離憤恨的將長劍一丟,沙啞的道:“劉非被水匪劫走了。”

    “甚么?!”鎮軍將軍仇亢大喊一聲,道:“怎么……怎么會這樣!那些水匪可都是……都是心狠手辣之輩!太宰若是被他們劫走,哪里還有生還的可能性啊!”

    “閉嘴!”梁錯冷喝一聲,嚇得仇亢立時閉上了嘴巴。

    劉離將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當時本已經抓住了水匪,奈何突然沖出一幫刺客。

    劉離沉聲道:“那些刺客,顯然是沖著劉非來的,他們不管水匪,卻對劉非下狠手,但看情況,也不是水匪一撥。”

    仇亢道:“劉君子,您有所不知,那些水匪狡猾得緊,說不定,刺客就是與水匪一撥的,他們互相裝作不認識,分散太宰的注意。”

    “不可能。”劉離斷然的道:“倘或水匪當真提早準備了刺客,他們的大當家便不會中圈套,陷入漁網之中,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仇亢一時間也說不上來,支支吾吾的沒了主見。

    梁錯瞇眼道:“仇將軍,你立刻去尋找水匪的蹤跡,無論你用甚么法子,朕要得到太宰的消息,否則……你提頭來見!”

    “是是!”仇亢趕緊磕頭,道:“卑將這就去!這就去!”

    仇亢站起身來,趕緊一路小跑著離開。

    劉離道:“那些刺客不簡單,有一部分刺客已然被抓住,還請陛下徹查。”

    梁錯冷聲道:“朕……正有此意。”

    刺客雖出其不意,但是府署兵力眾多,還是有幾個落網,被抓了起來,此時正關押在圄犴之中。

    梁錯親自前去提審,都是一把子亡命之徒,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劉離掃視了一眼那些刺客,冷聲道:“陛下,請允許我來審問刺客,只需要一炷香的功夫,必然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案。”

    梁錯多看了一眼劉離,點點頭,道:“好,但長輩也要注意安危。”

    梁錯沒有多說,轉身離開圄犴,到外面去等候,梁任之不放心劉離,想要陪在他身邊,但劉離表情絕然,冷聲道:“司理大夫,還不出去么?”

    梁任之沒有法子,道:“你自己小心。”說罷,同樣轉身離開了圄犴。

    梁任之走出來,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梁錯,梁錯面色陰鷙深沉,負手而立,瞇著一雙狼目,雙眼之中都是狠戾,自然還有焦急。

    梁任之一出來,梁錯便發現了他,目光在他脖頸上的傷口處逡巡了一圈,那傷口并非是刺客所制,而是劉離所傷。

    梁錯微微抬手,道:“脖子受傷了,包扎一下罷。”

    梁任之用手背抹了一把,道:“只是小傷,臣無礙。”

    二人正在說話,便聽到圄犴中傳來陣陣的哀嚎聲。

    “啊——!!”

    “你打死老子!老子也不會多說一句……”

    “有本事你打……啊!!啊呀……”

    果然最多一炷香時分,獄卒便請梁錯與梁任之走進去,說是劉君子審問出了端倪,二人趕緊走進去,便聞到了一股強烈的血腥之氣。

    梁錯蹙了蹙眉,不過他本就有暴君的名頭在外,手段狠辣那是家常便飯,一點子也不在意這些。

    他走進牢房,喝問道:“指使你們刺殺劉非之人,到底是誰?”

    那些刺客傷痕累累,幾乎退了一層皮,黑色的衣裳粘著傷口,甚至已經陷入傷口,與傷口融為一體,看起來猙獰可怖……

    “別……別打了……”刺客們剛才還在嘴硬,這會子已然改口,仿佛方才鴨子嘴的不是他們一般。

    “我說……我說!”刺客有氣無力的道:“是……是……一個叫做趙歉堂的人……”

    梁錯眼睛一瞇,道:“趙歉堂?”

    他立時便想到和劉非一同被水匪擄走的趙歉堂,冷聲道:“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想要扯謊,也要編纂出一些可信的說辭!”

    “我們沒有扯謊啊!沒有扯謊……”刺客趕忙道:“是真的!是真的!趙歉堂!就是趙歉堂!他自己說自己叫做趙歉堂的!”

    梁錯聽了這句話,更是覺得奇怪,雇主雇傭刺客殺人,這個雇主竟然還對刺客透露自己的姓名,若是按照常理,不是都不愿意透露姓名,錢款兩訖便好么?

    刺客道:“是真的!我雖只是聽了一耳朵,但絕對沒與聽錯,就是這個名字!趙歉堂!”

    梁錯的眼眸一動,突然想起了甚么,趙歉堂,難道是那個謀反在先,撞劍而死的趙歉堂?他的尸體不翼而飛,突然消失不見,后來又多出了一個一模一樣,卻不知謀反之事的趙歉堂。

    那些刺客生怕梁錯不信,連忙道:“放了我們,我告訴你趙歉堂的藏身之地!”

    梁錯立刻追問:“他藏在何處?”

    刺客道:“我們說好了,事成之后,他還會給我們一筆財幣,會去藏身之地接頭拿錢,就……就在趙河附近!”

    梁錯幽幽的道:“說!”

    刺客們禁不住皮開肉綻,將藏身之地說了出來,梁錯似乎想要親自動身,劉離卻道:“陛下,仇將軍去探查水匪的蹤跡,那些水匪既然擄劫了劉非,必然會與陛下談條件,還請陛下等在府署,至于去抓賊子,便交給我罷。”

    梁錯點點頭,雖然“趙歉堂”十足棘手,但是梁錯現在更加擔心劉非的安危,一旦水匪有風吹草動,梁錯想要第一個知曉。

    梁錯蹙眉沉聲道:“好,朕留下來,但長輩獨自恐有危險,不如讓梁……”

    梁任之三個字還未說出口,劉離已然打斷他的話頭,道:“陛下,此賊子心機深沉,且狡詐油滑,若是去的人多,唯恐被他發現了端倪。”

    梁錯的眉頭蹙得更緊,奇怪的看了一眼梁任之,劉離這意思,是不想讓梁任之同去。

    梁任之微微垂頭,雙手攥拳,他知曉,劉離已然不信任自己,這都是自己做的孽。

    梁錯點點頭,道:“好,那長輩一定當心。”

    劉離片刻也不耽誤,立刻抽身而走,點了幾個梁翕之的曲陵軍精銳,快速往刺客所說的藏身之地而去。

    夜色深沉的厲害,天邊一片黑暗,黑暗的云彩,接連上了黑暗的河水,混沌且迷茫。

    梁任之站在府署的門口,看著劉離帶兵離開的背影,眼神深沉而復雜,久久的凝視著,甚至劉離的背影已然看不到了,仍然凝視著遠方。

    “我……做錯了么?”梁任之自言自語的開口。

    “你怎么會做錯呢?”

    一道聲音突然傳來,梁任之方才在發呆,此時猛地警覺過來,手掌一翻,佩劍出鞘。

    一抹黑色的人影,藏在府署之外的樹蔭之下,他穿著斗篷,仿佛黑暗的陰影。

    梁任之沙啞的開口:“是你?”

    “是我!”那黑影開口了,嗓音很特別,帶著一股猙獰的笑意,正是趙歉堂的影子。

    影子竟然主動送到了府署門口,卻一點子也不懼怕,道:“我今日是來與你談判的。”

    梁任之握緊佩劍,手臂的肌肉隆起,似乎正在找尋一招致命的機會。

    影子慢條條的道:“梁任之……我查過梁任之,大梁公孫,可惜……梁任之空有公孫頭銜,卻是個十足十的草包,在司空署混吃等死,可不像你這樣……你,不是梁任之。”

    梁任之愈發的戒備。

    影子哈哈大笑,道:“我知曉你是誰,因著……我們都是一樣的!”

    梁任之冷聲道:“朕與你不一樣。”

    影子道:“有甚么不一樣?你我都是可憐蟲罷了!不過……如果你我聯手,那將不一樣了!”

    影子振臂道:“你想殺了劉非,讓劉離永遠的活下去,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劉離代替劉非活下去,他難道要和梁錯舊情復燃么?你可以忍受,你心心念念之人,依偎在旁的男子懷中么?不如……我們合作!”

    影子的眼目明亮,綻放著詭異的光彩,道:“我們聯手,你殺劉非,我殺梁錯,你永遠的得到你的所愛,而我……做大梁的皇帝!!如何?”

    梁任之幽幽的道:“你做夢。”

    唰!

    梁任之的佩劍瞬間出鞘,便在此時,影子突然高喊:“劉離已然不信任你,不然也不會將你留在府署!”

    梁任之目光一動,他思考的卻不是信任不信任這句話。

    影子繼續道:“我故意在藏身之所,留下了你的身份線索,此時劉離合該已經快到了,你是想要殺了我,與我浪費功夫,還是去追劉離?”

    劉離帶著精銳快速撲到藏身之所,士兵包圍四周,一腳踹開屋舍大門,快速沖入。

    “劉君子!沒人!”

    “這面也沒人!”

    “后院同樣沒人!”

    劉離走進去看了一圈,屋舍中黑洞洞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其實劉離便知曉,如果指使刺客的是那個影子趙歉堂,他決計不可能這么容易落網,但劉離還是不死心,打算親自來看一看。

    劉離下令道:“找,將所有的東西都找出來,便算是一片紙,一粒米,都不要放過。”

    “是!劉君子!”

    士兵們行動起來,劉離也開始翻找四周,想看看趙歉堂的影子到底留下了甚么蛛絲馬跡。

    他翻找著案幾,案幾上赫然放著一張輿圖,是趙河附近的輿圖,劉離將輿圖拿起,“嘩啦——”一聲,有東西夾在輿圖中間,飄悠悠的落在地上。

    屋舍太過昏暗,劉離一眼看不清那上面寫了甚么,但有三個字看的清清楚楚。

    ——梁任之。

    劉離快速蹲下去撿那宣紙,只是手指尖兒還未碰到,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一把將宣紙撿起,竟是一掌團起,死死攥在手心。

    “梁任之?”劉離瞇起眼目,震驚的看著突然殺出來的男子。

    “你為何在此?”劉離戒備的沉聲道:“把東西拿出來。”

    梁任之卻死死攥著掌心,道:“這是趙歉堂的影子,為了離間你我,而故意留下來的。”

    劉離瞇眼看著他,道:“你果然……知曉很多,是不是還有很多,是你知曉,而我不知曉的?”

    梁任之沒有回答,只是道:“無論如何,請你相信于我。”

    “相信你?”劉離冷笑反詰,道:“我連你是誰都不知,如何相信于你?”

    *

    成婚?

    劉非眼皮輕輕跳了兩下,干笑道:“大當家,實不相瞞,其實……非成過婚,不過第二天便將對方休棄,可見非是個喜新厭舊之人,并不值得托付終身。”

    “你成過婚?”倪豹似乎有些驚訝。

    同樣驚訝的還有趙歉堂,一臉的委屈與失落,道:“你……你甚么時候成過婚?”

    劉非:“……”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劉非道:“非這個人不太好,不值得成婚,要不然……咱們還是好好談談?”

    倪豹冷笑:“談甚么?不需要我報恩了?”

    劉非道:“報恩,自然還是要報恩的。”

    倪豹哼了一聲,道:“若叫我報恩,就是以身相許,別的勿提!”

    劉非的眼皮又是一陣輕跳,道:“大當家,你挾持于非,無非是想要將你的兄弟手足全都換回來,這還不容易么?”

    倪豹瞇眼道:“素來聽聞大梁太宰詭計多端,你又要耍甚么花樣?”

    劉非道:“并非是花樣,非手書一封,大當家讓人前去府署送信,只要陛下看到這封手書,一定會與大當家交換人質,屆時大當家若是覺得吃虧,再叫陛下準備一些糧草奉上,這不就行了?總比你扣押著我們,還要給我們糧食吃,強得多,不是么?”

    倪豹的眼眸微微微轉動,似乎在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行性,威脅的道:“你可千萬別耍花樣!”

    劉非微笑道:“非不敢耍花樣,這樣罷,若是非耍花樣,你就剁掉趙歉堂的手指啊,鼻子啊,胳膊啊,甚么都行。”

    趙歉堂聽得打了一個冷顫,害怕的道:“劉劉劉……劉非……”

    劉非又道:“我們如今被綁在這里,便像是砧板上的魚肉,哪里還有耍花樣的機會?請大當家放心便是了。”

    倪豹拍案道:“好!你現在便寫下手書。”

    倪豹親自給劉非松綁,讓他寫下手書,倪豹并非不識字的水匪,他是認字的,雖不懂得太多深奧的東西,但這些文字還是可以看懂的,仔細檢查了三遍,便叫自己親信帶著信件,離開水砦,前往趙河府署送信。

    趙歉堂遲疑道:“你說……陛下會同意交換咱們么?”

    劉非挑了挑眉,一點子也不擔心,畢竟雖在劉離口中,梁錯是一個不值得付出任何感情之人,但是在劉非目前看來,梁錯對自己才是付出了感情。

    劉非道:“放心,靜等便是了。”

    嘭——!!

    屋舍大門突然大開,倪豹一臉狠戾,踹開大門走進來,一把揪住劉非的衣襟,將人直接拽起來。

    “你做甚么?!”趙歉堂沖過去阻止。

    倪豹陰狠的道:“甚么狗屁的太宰!狗屁的天官大冢宰!你看看,這是大梁的回信!上面寫著拒絕交換人質!要將我的兄弟屠戮殆盡!劉非,大梁的狗屁天子,那個梁錯,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

    *

    “哈哈哈!!”一串囂張的笑聲傳來。

    “妙計!妙計!還是趙先生妙計啊!”一個五大三粗之人,連連拱手,道:“只要有我與趙先生橫叉在中間,別管是府署,還是倪豹的信件,送不出去,也送不進來!到時候,梁錯便會與倪豹打得你死我活,咱們……坐收漁翁之利!哈哈哈,妙啊!”

    影子悠閑的道:“你殺了劉非,我殺了梁錯,便沒有人再追查你的火耗錢稅之事,而我,便可以做大梁與南趙的皇帝!”

    第125章 舊情復燃?

    “陛下——陛下!!”

    仇亢從外面跑進來, 踉踉蹌蹌,險些跌在地上,扶正自己的頭盔, 匆忙道:“陛下!!大事不好了,水匪……水匪來消息了!”

    梁錯瞇眼道:“說了甚么?劉非可在他們手中, 這些水匪意欲何為?”

    仇亢一打疊道:“太宰在……在他們手中!水匪獅子大開口,要……要一萬萬錢作為贖金!這才肯釋放太宰啊!”

    “一萬萬錢?”梁錯狠狠一拍案幾,沙啞的道:“這些水匪,怕是狂徒!”

    早些年北梁還不穩定之時, 國庫空虛,所以可以捐官, 不管是芝麻綠豆的小官,還是位列三公的大官,都可以捐官, 而捐一個太尉的頭銜,也不過是一萬萬錢。

    這一萬萬錢之多, 可說是足夠所有水匪花上三輩子的。

    仇亢嚇得跪在地上,顫抖道:“水匪狡詐貪婪, 本就……本就不是善類!陛下, 這可……可怎么辦啊!”

    梁錯冷聲道:“那些水匪,難道不知他們還有人落在朕的手中么?他們有俘虜,朕也有俘虜。”

    仇亢道:“知曉啊, 當然知曉!可是陛下,您想想看,水匪俘虜值幾個錢, 太宰身份尊貴,哪里是他們能比的?再者, 水匪本就狡詐無情,死個把人,能換一萬萬錢,他們自然舍棄那些俘虜了!”

    “這可……可怎么辦啊!”仇亢道:“陛下,太宰……太宰還在他們手中,若是水匪一個不歡心,太宰可就……”

    梁錯瞇起眼目,沙啞的道:“不可……無論如何,朕絕不能讓劉非出事……”

    *

    “甚么?”劉非難得有些驚訝:“陛下不同意交換人質。”

    “是啊!”倪豹瞪著眼睛道:“他不同意交換人質,還揚言,要將我們水砦碎尸萬段!全部剿滅!!”

    “不可能。”劉非斷言道。

    倪豹冷笑:“我看你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罷!是,你是大梁的天官大冢宰,但說到底,你其實也是南趙人,又不是他們老梁人,你若是死了,梁錯恐怕還歡心呢,正好換一個老梁人做太宰!你以為你是誰啊,梁錯的心上人么!”

    他這話說完,屋舍內一陣沉默。

    趙歉堂用詭異的眼神看著倪豹,倪豹也是一陣沉默,道:“做甚么這般看著我?”

    趙歉堂這個人雖然比較木訥,看起來像是個書呆子,平日里還有些結巴,嫌少說話,但他一點子也不傻。

    自從趙歉堂對劉非表白之后,便發現陛下總是處處針對自己,乍一看看不太出來,但仔細一看,小動作特別多。

    這說明……

    說明陛下也喜歡劉非,所以陛下才會處處針對自己。

    趙歉堂知曉梁錯的心意,此時聽到倪豹這么說,眼神自然有些古怪。

    哐——

    屋舍大門又是一陣巨響,二當家也沖了進來,呵斥道:“狗娘養的!王八羔子!大哥,我都聽說了,府署那邊拒絕交換人質!他娘的!那留著這兩個小白臉也沒有用處了!老子現在宰了他們!祭奠兄弟們!”

    嗤——

    二當家抽出匕首,便要往劉非身上扎去。

    “劉非!!”趙歉堂大喊一聲,又是不管不顧的往劉非身上撲去,要給劉非做肉盾,他如今的鮫甲已經被倪豹搜走了,身上根本沒有能防身的東西,竟還是撲了上來。

    倪豹眼睛一瞇,想也沒想,突然出手,竟徒手握住了二當家的匕首。

    滴答——滴答……

    倪豹的鮮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瞬間染紅了趙歉堂的衣衫。

    趙歉堂吃驚的盯著倪豹,一臉不可置信。

    倪豹呵斥道:“老二你做甚么!”

    二當家道:“大哥!府署不同意交換人質,難道咱們的兄弟便要白死么!”

    倪豹道:“府署雖然沒有同意交換人質,但是咱們的兄弟還沒有死,你現在哭喪,未免太早了!”

    二當家卻道:“大當家,你這分明是在偏袒他們!我聽說了,這個姓趙的,以前對大當家你有一飯之恩,是也不是?大哥你就算是為了報恩,也不能如此不顧兄弟們的性命,你這樣做,未免寒了大家伙兒的心腸!大家說,是也不是?”

    因著這里鬧得很兇,很多水匪都堆在門口往里看,二當家的言辭頗有煽動性,水匪們紛紛應聲。

    “二當家說的對!”

    “是啊,府署的人,都沒有好東西!”

    “咱們留這二人一命,就是為了交換人質,如今府署拒絕交換,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殺!殺!”

    一時間水匪激動,喊聲沖天。

    二當家陰測測的道:“大哥!如今不是我一個人,而是兄弟們都要殺了這兩個俘虜!大哥,是你動手,還是由我代勞?”

    倪豹一把奪過二當家的匕首,趙歉堂立刻戒備,仿佛母雞護小雞一樣,擋在劉非面前,道:“你……你你你……你做甚么?我……我……”

    啪!!

    卻在這時,倪豹將匕首扔下,尖端扎在地上,用力之大,匕首的開刃全部沒入,只剩下手把。

    倪豹朗聲道:“在場的諸位,都是與我倪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倪豹的為人幾何,你們都明白,今日我倪豹對天發誓,若救不出俘虜的兄弟,倪豹甘愿與他們同死!”

    他這話一出,水匪瞬間激動起來。

    “大當家!我們信你!”

    “是啊!誰當年不是受了大當家的恩惠?”

    “如不是大當家,咱們早就死了!”

    “大當家的為人,我們自然知曉!”

    倪豹舉起血粼粼的手掌,道:“還請諸位兄弟,再給我一些時日,我倪豹不想做出讓自己后悔,讓諸位兄弟后悔之事!”

    水匪們互相目詢,他們雖然仇視府署,但是對倪豹還是十足信任的,最終道:“大哥,我們相信你!”

    “是啊大當家!我們信你!”

    “我們都聽你的!”

    倪豹轉過頭去,看向二當家,道:“老二,你呢?”

    二當家一看這場面,眾人都選擇相信倪豹,自己若是不妥協,便會顯得十足突兀,于是只好硬著頭皮,道:“大哥,當年若不是你,我們水砦早就沒了,雖你在我之后才入水砦,但咱們兄弟,都是信任你的,我自然也是信任大哥的!都聽大哥的!”

    “好!”倪豹道:“即是如此,你們都先回去,被俘虜的兄弟,我一定會悉數救出。”

    水匪們很快散開,各自回去歇息,二當家狠狠瞪了一眼劉非與趙歉堂,也轉身大步離開。

    一時間屋舍中只剩下劉非、趙歉堂和倪豹三人。

    趙歉堂稍微松了一口氣,看著倪豹還在流血的手掌,道:“你……你的傷口很深,要不然……先包扎一下罷。”

    倪豹卻不在乎這些小傷,道:“我今日救下你們,不是因著我信任你們。”

    劉非一笑,道:“是因著大當家,心有懷疑。”

    倪豹沉默了片刻,似乎被劉非說中了。

    劉非緩緩的道:“府署與水砦,各自抓住了人質,按理來說,交換人質是最簡單的法子,而現在,偏偏這個最簡單的法子不可行,這說明……不是府署,就是水砦,出現了叛徒,從中作梗,想要擾亂談判,一旦府署與水砦兩敗俱傷,他才有機可乘。”

    倪豹似乎也是這么想的,他剛剛看到府署的回信,的確十足生氣,但那也只是一時氣憤,嚇唬嚇唬劉非,倪豹絕不會做出如此沖動之事。

    倪豹沙啞的道:“光說不練,眼下局面,你以為該當如何?”

    劉非瞇起眼目,道:“其實也容易,既然不知是水砦還是府署出現了問題,干脆,我們便不要通過水砦和府署,不就行了?”

    倪豹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劉非道:“我重新手書一封,勞煩大當家親自動身,將手書秘密遞出。”

    倪豹冷笑道:“我?你們府署若是使詐,布下天羅地網等我,我該如何?”

    劉非道:“大當家多慮了,如今非在你們手上,也無法與府署通信,如何叫他們布下天羅地網?再者,大當家可是趙河的蛟龍,真正的地頭蛇,這趙河還有人比你熟悉么?”

    倪豹道:“你以為夸我兩句,我便飄飄然了?”

    劉非笑道:“要不然,讓趙先生也夸你兩句?”

    倪豹:“……”

    趙歉堂連忙道:“我我我……我夸我夸!大當家你……你……”

    倪豹翻了個白眼,道:“你住口罷,等你夸完,天都亮了。”

    趙歉堂抿著嘴唇,有些委屈。

    劉非當即再次寫下手書,和上次的手書一模一樣,分毫不差,交給倪豹道:“大當家不要直接將手書交給陛下。”

    “為何?”倪豹道。

    劉非道:“若是府署出現了叛徒,陛下身邊一定放了暗線,大當家一旦接近陛下,必然打草驚蛇,屆時得不償失。”

    倪豹蹙眉道:“那我要將書信交給何人?”

    劉非似乎早就想好了人選,道:“劉離。”

    倪豹道:“劉離,何許人也?”

    劉非道:“乃是非的兄長,與非生得一模一樣。劉離沉穩細致,你將手書交給劉離,他自會處理。”

    倪豹反復確認道:“劉離,可是可信之人?”

    “自然,”劉非篤定的道:“如同非一般可信。”

    倪豹挑眉道:“那也不是那么可信。”

    劉非:“……”

    趁著夜色,倪豹拿了書信,悄然的離開了水砦,只他一個人,身邊誰也不帶,乘著一條小船,飛快的穿梭在趙河之上,往趙河府署而去。

    府署籠罩在夜色之中,因著太宰和趙歉堂被擄劫的緣故,整個府署都陷入陰郁之中,幾乎沒有人敢高聲喧嘩,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

    劉離還未歇息,坐在案幾之前,瞇著眼睛似乎正在思量甚么。

    影子的藏身之處,輿圖之下的宣紙上,分明寫了“梁任之”三個字,只是后面的字跡還未看清,便被突然殺來的梁任之搶走了。

    難道……

    劉離沉思著,梁任之和影子是一伙的?

    “不可能……”劉離搖搖頭,似乎否定了這個猜想,梁任之雖在刺客襲擊來的一剎那,對劉非動了殺心,但其余之時,并沒有甚么不妥之處,看那樣子,是臨時起了殺心。

    嘭!

    劉離手掌握拳,狠狠砸在案幾之上,一想到劉非差點被刺客刺殺,劉離的眼中便滿是狠戾……

    吱呀——

    戶牖輕輕動了一下。

    “誰!”劉離戒備,快速抽出藏在案幾之下的短劍。

    倪豹一身黑衣,從戶牖鉆入,大大方方的站定在劉離面前,上下審視著劉離,道:“果然生得一模一樣,劉非沒有騙我。”

    劉離眼眸一動,道:“劉非?你見過劉非?”

    倪豹十足自豪的道:“何止是見過,就是老子綁的他!”

    劉離瞇起眼目,戒備的道:“你是水匪的頭子?”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倪豹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倪豹!”

    劉離卻冷笑一聲,道:“不是倪狗蛋么?”

    “你!”倪豹氣的指著劉離,道:“你果真與劉非一模一樣,不愧是親兄弟,便是連嘴巴,也一樣狠毒!”

    劉離道:“是劉非讓你來的?”

    倪豹將手書從懷中掏出來,扔在劉離面前,道:“自己看罷,劉非的筆記,你是做大哥的,合該識得。”

    劉離快速拆開手書,吐息都變得急促了一些,輕聲道:“是劉非的筆記。”

    劉離瀏覽過一遍,蹙眉道:“水匪同意交換人質?沒有要一萬萬錢?”

    “一萬萬錢?”倪豹吃了一驚,反問道:“甚么一萬萬錢?”

    劉離將仇亢稟報,水匪揚言要求一萬萬錢的事情說了一遍,倪豹否認道:“絕無此時!怎么可能!我倪豹哪里是為了財幣,不顧兄弟性命之人!?”

    劉離瞇起眼目,道:“你想交換人質,被府署拒絕,府署想要交換人質,卻接到了水匪一萬萬錢的漫天要價……這其中一定有古怪。”

    倪豹道:“劉非說,水砦和府署之中,或許出現了叛徒。”

    劉離道:“如今看來,的確如此。”

    倪豹道:“那我的兄弟如何是好!我要救水砦的兄弟們!”

    劉離看向倪豹,道:“你放心,只要你不傷害劉非,我便可以保證,你水砦的兄弟,一根頭發絲都不少,但是……”

    劉離話鋒一轉,道:“倘或你敢傷害劉非分毫,我便將你那些兄弟,抽筋、拔舌、扒皮、剁骨!”

    倪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道:“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劉離幽幽的道。

    劉離又道:“還有。”

    “還有甚么?”倪豹總覺得,與劉離說話很危險,如果說劉非是“狡詐”,那劉離則是又“狡詐”,又“陰狠”,比劉非更多了一層危險。

    劉離道:“我想問問你,火耗錢稅之事。”

    “火耗?”倪豹一臉迷茫:“火耗怎么了?”

    劉離瞇眼道:“你們水匪,可有敲詐府署,逼迫府署將火耗錢稅拿出來,進貢于水砦?”

    “你瘋了罷?”倪豹笑起來,道:“我們是賊啊,府署是官!是啊,混不下去的賊,都會拿出孝敬來,進貢給當地的府署,請求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我們水砦可不一樣,才不屑與這些貪官污吏為伍!你說反了罷,哪里有官孝敬賊的?”

    劉離的眼神更加狠戾,道:“你確定?”

    倪豹嚴肅起來,道:“確定,我若是貪污一分火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劉離點點頭,道:“你可以走了。”

    倪豹道:“去何處?”

    劉離道:“回去殷勤的侍奉劉非,他若是有半絲不好,我定叫你的兄弟們,缺胳膊少腿……有事我會尋你的。”

    倪豹:“……”我是來送信的,怎么變成小弟了?

    倪豹離開之后,劉離立刻起身離開屋舍,避開所有的守衛,悄無聲息的來到梁錯下榻的正房。

    吱呀——

    劉離沒有敲門,推門而入。

    “何人?”梁錯沒有燕歇,看到劉離走進來,屋舍昏暗,一時有些晃神,立刻站起身來,激動的道:“劉非!”

    不過他很快發現了,眼前之人并不是劉非,而是劉非的“兄長”劉離。

    梁錯的眼神暗淡下來,道:“原來是長輩,不知深夜前來,可是有要事?”

    劉離也沒有廢話,道:“有劉非的消息了。”

    梁錯連忙道:“快說!”

    劉離將倪豹的事情說了一遍,梁錯蹙起眉頭,眼神肅殺,道:“竟是有人藏在府署與水砦之中,兩面愚弄?”

    劉離道:“此人渾水摸魚,怕是想要叫陛下與水砦兩敗俱傷,然后從中獲利。”

    梁錯追問道:“劉非可好?可安全?受傷沒有?朕……很擔心他。”

    劉離看著梁錯,一時也有些晃神,不一樣的,終究是不一樣的,這一世的梁錯,如此關心劉非,或許……或許在他知曉劉非的真實身份之后,并不會對劉非趕盡殺絕。

    “長輩?”梁錯見他不說話,催促道。

    劉離回過神來,道:“根據倪豹所說,劉非暫時無事,還請陛下放心。”

    梁錯點點頭,松了一口氣,道:“那便好,劉非一向機敏又謹慎,希望他無事。”

    劉離沉聲道:“陛下,此人藏在府署與水砦之中,如是不拔除,勢必是一根倒刺。”

    “依長輩之意,”梁錯道:“該當如何拔除?”

    劉離冷笑一聲,道:“便從一萬萬錢下手……”

    劉離與梁錯商談了一番,悄然從梁錯的屋舍離開,他走出來,拐了一個彎,突然駐了足,對著一片黑暗冷聲道:“出來罷。”

    沙沙……

    果然有人走了出來,是梁任之。

    劉離冷冷的看著梁任之,道:“你暗地里跟著我做何?”

    梁任之低聲道:“我只是見你半夜出來,怕你有危險……”

    “有危險?”不等梁任之說完,劉離冷笑著打斷他的話頭,道:“甚么危險?你知曉我的身份,是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深夜去見梁錯,會與他……舊情復燃呢?”

    嘎巴!!

    梁任之手掌攥拳,骨節發出一聲脆響,他的額角青筋瞬間凸起,一股抑制不住的酸澀涌上心竅,但很快壓制下來……

    第二日一大早,梁錯便將趙河府署的官員全都召集過來。

    梁錯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上,一身黑色的龍袍,按照昨夜與劉離商定的計劃,道:“朕思索了一夜,決定用一萬萬錢,交換太宰與趙歉堂。”

    “甚么!?”

    “一萬萬錢!”

    “要用一萬萬錢與水匪交換?”

    仇亢連忙道:“陛下!這……這……”

    梁錯冷聲道:“劉非乃是我大梁朝廷的肱股之臣,他為我大梁盡忠職守,建功斐然,我大梁若是連一個太宰也護不住,傳出去,豈不是惹人恥笑!”

    “可是……”仇亢為難道:“可……府署的庫房,拿不出這么多財幣啊,陛下!”

    一萬萬錢,那可是大手筆,光是裝車裝船,就要裝很久很久,趙河府署雖然不算窮困,但也不算太富裕,這么多銀錢,國庫都需要審批運調一陣子。

    梁錯道:“朕會從扈行的財幣中拿出一部分,再有趙河府署的庫房支出一部分,暫且拿出十萬錢,與水匪做一個約定。”

    十萬錢已然不是個小數目。

    劉離的話便是,一萬萬錢太多,就算梁錯肯給,那個背后之人也不一定敢收,他們或許一開始,只是為了挑唆府署和水砦爭斗。

    但劉離想要勾起那個背后之人的貪婪,用十萬錢做誘餌,一旦那個背后之人貪圖這筆財幣,他必然要現身拿錢,便算不是親自現身,也會讓親近之人前來取錢,如此一來,便可順藤摸瓜。

    梁錯道:“仇亢,朕命你立刻去與水匪談判,告知他們,朕愿意用一萬萬錢交換太宰與趙歉堂,這十萬錢,便是先頭的定金,也是朕的誠意。”

    仇亢為難的道:“陛下……這這、這可是十萬錢啊!”

    梁錯冷聲道:“十萬?若能救出太宰,別說是十萬,朕都給得起。”

    仇亢沒有法子,道:“好!卑將領命,這就去試著聯絡水匪!”

    仇亢很快就聯絡到了水匪,水匪聽說府署愿意先交十萬錢定金,一口便答應了下來,要先拿到定金再說。

    梁錯將十萬財幣準備整齊,裝入箱子,全部運送上戰船,按照水匪的要求,戰船上不得留人,只是鼓起風帆,讓這些戰船順水而下,自會有人接應財幣。

    梁錯站在河邊,看著那些戰船順流而下,就在戰船幾乎看不到的時候,星星點點的小黑影突然出現,攔截了那些戰船。

    “是水匪!水匪!”仇亢也發現了那些小黑影,指著遠處道:“陛下!是水匪!只要陛下一聲令下,卑將這就令人去追!”

    “不,”梁錯卻抬起手來,道:“不要打草驚蛇。”

    “陛下?!”仇亢跺腳道:“十萬錢啊!就讓那些匪賊,把財幣拿走了?”

    梁錯冷冷的掃過去,道:“聽不懂朕的話么?”

    仇亢嚇得哆嗦,道:“不敢!卑將不敢!卑將也是……也是為陛下著急,為太宰擔心呢!”

    梁錯收回目光,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劉離。

    劉離微微點頭,低聲喃喃自語:“剩下就看你了,劉非……”

    裝滿十萬財幣的船只,順著水流飄蕩,很快被截住,截住財幣的船只十足輕便靈活,一伙人快速登上戰船,打開箱子查看,確定果然是財幣,搬著箱子下船,快速的謄換成小船,順流揚長而去。

    這些小船沒有進入水砦,而是七拐八拐,來到了距離水砦不遠的一處小島。

    “快點快點!”

    “手腳麻利些!把財幣都運下來!”

    “動作快!”

    有人指揮著,裝著財幣的箱子一個接一個被抬下來,往小島上送去,而那指揮之人,正是水砦的二當家!

    二當家呵斥著:“快點!天黑之前,一定要將所有的財幣藏好!”

    “這么多錢,藏起來挺辛苦的。”一道聲音突然接口。

    二當家嚇得一個激靈,轉頭看去,臉色驟變,瞠目結舌,指著對方道:“你……你……劉非?!!”

    無錯,那調侃二當家之人,正是劉非。

    劉非慢條斯理的踱步,欣賞著一箱一箱的財幣,將纖細白皙的手指插進箱子里,嘩啦啦的撥弄著那些財幣,仔細傾聽著財幣流淌的聲音,好似很是享受。

    “怪不得那么多人愛財,”劉非微笑:“原來富有,是可以聽到響兒的。”

    “劉非?!”二當家不可置信的又吼了一聲,道:“你怎么在這里?”

    “不可以么?”劉非歪頭:“很意外么?自然是有人送我來的。”

    他指了指身后,道:“你們大當家送我來的。”

    二當家震驚的回頭,正好聽到嘈雜之聲,是船只的聲音,一條條鷹船破浪而來,快速逼近小島,是水砦的水匪,倪豹的手下!

    而倪豹本人,大步走過來,冷嗤道:“原來那個叛徒,就是你!”

    二當家想要裝傻充愣,道:“大哥,叛……叛徒,您在說甚么啊?”

    劉非一笑,道:“不要再裝傻充愣了,你也不是裝小白花兒的料子……”

    他指了指一箱一箱的財幣,道:“管府署敲詐一萬萬錢,卻不顧水砦兄弟死活之人,是你罷?”

    “我……我……”二當家支支吾吾。

    劉非又道:“這十萬錢只是個簡單的魚餌,魚鉤這么直,奈何貪婪之人還是會巴巴的上鉤……誰取走這十萬錢,誰就是內鬼。”

    倪豹嗤一聲拔出佩劍,道:“老二!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咱們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竟然為了這些財幣,不顧人質的死活!”

    “可不止呢,”劉非道:“何止是這十萬錢,若是非猜得沒錯,這二當家背著你,在背地里管府署要孝敬,還貪污了不少火耗錢稅,這座小島,或許便是他的大本營,大當家若是搜一搜,說不準能搜出一座錢山,一池錢海!”

    倪豹冷聲道:“給我搜!”

    “大哥!!”二當家咕咚一聲跪在地上,咚咚磕頭道:“大哥!!大哥我錯了,我只是一時起了貪念,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但我也只是……也只是為了水砦的兄弟們好啊!”

    “你還狡辯?” 倪豹瞪著他。

    二當家道:“大哥,我真的是為了水砦的兄弟們好啊!無論是這些財幣,還是……還是火耗錢稅,我都……我都是為了讓兄弟們過上好日子,不是么?府署貪官污吏橫行,我若是不拿這些財幣,也會……也會叫官家拿走,白白便宜了他們,還不如落在兄弟們的衣袋中!”

    劉非嘲諷的一笑,道:“說的真好聽,其實是落在你一個人的衣袋中。”

    二當家哭道:“大哥!!!大哥,你信我啊!我們兄弟一場,我怎么會……怎么會背叛大哥呢?大哥……”

    二當家涕淚交流,膝行上前,抱住倪豹的小腿,哭道:“大哥,我當真知曉錯了,大哥你原諒我一次,便是這一次,求求你了……大哥!”

    他哭到最后,眼神突然狠戾,猛的暴起,滿臉猙獰,大吼一聲,從袖中突然退出一把匕首,“嗤!!”插在倪豹心口。

    “嗬!”倪豹向后退了兩步,身形不穩,跌倒在地上。

    “大哥!!”

    “大當家!”

    水匪們一看,二當家這是公然反叛,竟然刺傷了大當家,其余的水匪不用多說,一擁而上。

    二當家想要逃跑,但水匪眾多,咕咚一聲便被撲在地上,五花大綁,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放開我!!放開——”

    二當家瘋狂嘶吼:“倪豹!你算甚么大當家!我才是水砦的主子!!我才是!你這個后來的,憑甚么越過我,成為水砦的大當家!我不服!!我不服——你霸占了我的水砦!我收些財幣怎么了?!倪豹,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他說到這里,突然高亢的大笑起來:“哈哈哈!你也活不了了,活不了了!我便算是死,你也拉你下黃泉!”

    “倪豹!倪豹!”趙歉堂沖上來,扶住跌倒的倪豹。

    倪豹死死捂著自己的胸口,倒在趙歉堂懷中,吐息急促而紊亂,似乎喘不上來氣兒。

    “我……”倪豹張了張口,沙啞的道:“我……”

    趙歉堂慌亂的道:“你不能死啊!不能死……嗚嗚……”

    趙歉堂竟然哭了出來,道:“你是第一個,夸我鷹船設計之人,以前……以前旁人只會罵我呆子,嗚嗚……說我沒用……你是第一個夸我的人……你別死啊,求你……不能……不能死……”

    倪豹怔愣著,喃喃的道:“你……你是為我哭了么?”

    趙歉堂本就有些結巴,此時斷斷續續,哽咽的更是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道:“嗚嗚……你別死,醫士……有沒有……嗚嗚有沒有醫士啊!救救他……”

    趙歉堂一臉無助,向四周求救,可是這里是孤島,哪里有醫士,水匪們一時也束手無措。

    “劉非……”趙歉堂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劉非……你最厲害了,你救救他……嗚嗚……”

    劉非走過來,嘆氣道:“非是最見不得人哭的。”

    其實劉非是最喜歡看旁人哭的,只覺得哭起來很有意思,很是精彩。

    劉非一撩袍子,很是豪爽的蹲在倪豹面前,道:“就是你,要死了?那非便勉為其難,救一救你罷。”

    說著,他突然出手,雙手揪住倪豹的衣領子,“嘶啦!!”雙手一分,竟然大庭廣眾之下,扒掉了倪豹的衣裳。

    “你做甚么!”倪豹瞬間大叫出聲。

    方才他還氣息游離,吐息紊亂,此時這一句大喊,簡直聲如洪鐘。

    趙歉堂的眼角掛著眼淚,滿臉都是淚痕,呆呆的看著倪豹光裸的胸膛……

    不,也不算是光裸的胸膛,因著倪豹除了衣裳之外,還貼身穿著一件珍珠白色的……薄甲。

    趙歉堂呆呆的道:“鮫……鮫甲?”

    那泛著珍珠光澤的薄甲,對于倪豹這健壯的身材來說,稍微有些瘦小,太過于緊身,柔韌的鮫皮將倪豹肌肉流暢的胸膛包裹的嚴絲合縫,甚至差點爆衣,幾乎都凸點了!

    這件鮫甲,顯然不是倪豹自己的,而是從趙歉堂那里繳獲而來,里面的毒針用完了,倪豹又不知如何補充,所以方才二當家偷襲的那一下子雖然很重,但并沒有出發銀針,只是格擋住了匕首。

    二當家不知他有鮫甲護身,那么狠狠插了一刀,還以為扎中了倪豹的心竅,哪知倪豹一點子也沒有受傷。

    趙歉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抹了抹眼淚,賭氣道:“那你做甚么裝作摔在地上!”

    倪豹狡辯道:“那不是裝的,他突然發難,我沒防備,是真的跌在地上。”

    “你……”趙歉堂氣得更加結巴,道:“你……你是無賴!”說完雙手使勁推了倪豹一把,倪豹剛爬起來,又一屁股坐在上。

    劉非忍不住笑起來,道:“趕緊盤查一下你們二當家到底藏了多少私房錢罷。”

    趙歉堂不愿意搭理倪豹,眼睛還紅腫著,瞪了一眼倪豹,跟著劉非前去盤查。

    孤島果然是二當家的大本營,進去之后別有洞天,有一座屋舍,屋舍常年無人居住,但堆積著許多箱子,放的都是搜刮來的財寶,簡直不計其數。

    劉非挑眉,笑道:“好多錢。”

    水匪們一看,震驚不已,紛紛咒罵道:“呸!原來二當家背著咱們,干了這么多壞事!”

    “怪不得船商見到咱們就跑,原來是被這個畜生,敗壞了名聲!”

    “真是信錯了他!”

    劉非只是看了一眼那些珍寶,并沒有太大的興趣,轉而去看別的東西,除了珍寶,還有許多字畫,不止如此,二當家怕是學問不大,但凡見到好看的東西都會搶來,摻雜在字畫的箱子里,竟然有幾本賬冊。

    劉非拿起賬冊來看,笑道:“是火耗錢稅的賬冊。”

    賬冊上記錄的明明白白,就是四柱黃冊缺失的那幾頁,把商賈反復交錢的記錄,寫的清清楚楚,一條不差。

    劉非冷笑一聲,道:“這上面果然有趙河功曹的手筆,看來他與你們二當家勾連甚深。”

    趙河功曹勾連水砦的二當家,火耗錢稅二人都有份,他們顯然是想要把這份罪責推給倪豹這個大當家,做替罪羔羊。

    劉非似乎發現了甚么,瞇起眼目道:“不對。”

    “怎么了?”趙歉堂探頭,也咦了一聲,道:“趙河功曹和二當家,每個人各取了火耗錢稅的兩成,夾在一起也才是四成,還有其余的六成呢?”

    劉非幽幽的道:“看來……同伙的不只是他們二人,還有內鬼。”

    趙歉堂道:“快看看,這上面記錄了內鬼名字沒有?”

    劉非仔細的翻完了賬本,但記錄的很是謹慎,所有的名字全都用特殊的符號作為替代,竟是一點子也沒有提到另外內鬼的名字。

    “奇怪……”劉非似乎又發現了甚么。

    趙歉堂道:“哪里奇怪?”

    劉非指著賬本上的字跡,他的手指下壓著的字——梁。

    是反復交稅的商賈姓名,那商賈姓梁。

    劉非道:“這個‘梁’字,少了一點。”

    商戶的姓氏中間少了一個點,且下面的“木”字旁,“木”沒有出頭。

    趙歉堂很自然的道:“這是缺筆啊,并不奇怪,畢竟大梁的天子也姓梁,為了表示尊重,以免犯了忌諱,都會這樣缺筆的。”

    古代有很多忌諱,例如不能直呼天子的姓名等等,甚至寫文章的時候,為了表達尊重和忌諱,但凡提及與天子相關的東西都要缺筆。

    劉非是知曉這些的,他所說的奇怪,是因著最近看到過不曾缺筆的“梁”字,但當時并沒有注意,如今看到這卷賬簿,突然想了起來。

    是在梁任之的屋舍中。

    那日劉非與劉離一同探查梁任之的屋舍,衣柜中藏著一副畫卷,畫的正是一襲白衣的劉離,落款分明是——梁任之。

    當時只是震驚于梁任之是個癡情的變態,后來梁任之恰巧歸來,劉非走得匆忙,一點子也沒有在意,此時回想起來……

    那個“梁”字,沒有缺筆。

    劉非瞇起眼目,若有所思的道:“甚么時候,這個梁字不需要缺筆?”

    趙歉堂道:“除非是想掉腦袋,否則誰敢不寫缺筆?是了……這天底下,確實有人不需要缺筆,若是出自陛下之手,那便不需要缺筆了。”

    “是啊,若是……出自梁錯之手。”劉非幽幽的自言自語:“梁任之之所以古怪,是因著……他是梁錯的影子。”

    第126章 萬箭穿心

    二當家被抓住, 趙歉堂很是歡心的道:“太好了,既然內鬼抓到了,咱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何時動身?越快越好。”

    劉非剛要開口, 倪豹已然走過來,抱臂冷笑道:“誰說要放你們回去了?”

    趙歉堂驚訝的道:“你這是甚么意思?”

    倪豹道:“你是我們水砦抓住的人質, 府署還抓了我們的兄弟,只是抓住了一個內鬼而已,用你們交換人質的想法是不會改變的。”

    “你你……”趙歉堂委屈的道:“你怎么這樣?若不是我們,你還在被二當家愚弄呢, 你卻這樣、這樣……恩將仇報。”

    倪豹抱臂道:“你們是老老實實的被我扣起來,等著交換, 還是稍作掙扎,被我五花大綁,準備交換?”

    趙歉堂看向劉非, 劉非鎮定很多,一點子也不慌亂, 道:“大當家英明神武,我們在大當家面前, 哪里還敢掙扎, 自然是老老實實。”

    倪豹道:“還是你識趣,扣起來。”

    “陛下——陛下——”

    趙河府署中,梁翕之大步沖進來, 道:“陛下!細作已經抓住了,是水匪之中的二當家!”

    梁錯蹙眉道:“劉非呢?”

    梁翕之道:“那些水匪抓住了二當家,但是沒有放太宰回來, 而是揚言,還是要交換人質, 用那些被扣留下來的水匪,交換太宰。”

    嘭!

    梁錯拍了一下案幾,瞇眼道:“這些水匪。”

    仇亢連忙道:“陛下,這實在太危險了!水匪狡詐多端,不足為信,這次水匪之中便出現了叛徒細作,誰知他們之中還有沒有細作?陛下千金之軀,切勿犯險啊!”

    梁錯卻道:“傳朕的話,就說同意交換人質。”

    仇亢道:“陛下……”

    不等他說完,梁錯已然冷冷的掃過去,道:“朕意已決,難道你還要違逆不成?”

    “不不……”仇亢低聲道:“卑將不敢,卑將不敢……”

    梁錯又道:“交換人質之事,由曲陵侯你親自調兵,確保太宰的安危。”

    “是,陛下!”梁翕之抱拳,嗓音鏗鏘有力。

    梁翕之不敢怠慢,立刻開始調兵,準備戰船,將俘虜的水匪全都押解到戰船之上,連夜準備妥當,只等著水匪交換人質的信號。

    眾人靜等了一天,便接到了水匪交換人質的信號,時辰地點說得明明白白。

    仇亢道:“陛下,可需要卑將也一同調兵,將那些水匪一網打盡,永除后患!”

    梁錯搖頭道:“不必,水匪與趙河兵馬交鋒甚多,合該十足了解趙河的兵馬,你的兵馬一旦有所動靜,勢必會讓水匪提高戒心,恐怕對太宰不利。”

    仇亢支吾道:“這……但水匪狡詐,卑將也是怕曲陵侯……”

    梁翕之不屑的道:“怕甚么?上次我只是不小心,著了他們的道,這次便不會了!”

    眾人準備妥當,按照水匪約定的時間地點,梁錯親自登上戰船,準備親自交換人質。

    戰船鼓起風帆,順著風勢,快速往約定的地點而去。

    戰船還在行駛,突然減慢了速度,梁錯走上甲板,道:“發生了甚么事情?為何減速?”

    “陛下你看!”梁翕之指著前方。

    還未到與水匪約定的地點,合該不是水匪的船只,但是前方不遠之處,有一排船只停靠,一字橫著,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戰船無法通過,避免碰撞,只好減速下來。

    “甚么人?”梁錯道。

    戰船雖然減速,但是并沒有停止,就在梁錯問過之后,眾人終于看清了那些船只,同樣是戰船,且數量比他們多上許多。

    配備精良的戰船,一看就是趙河的舟師,風帆上寫著一個大字——仇!

    “仇亢?!”梁翕之指著旗幟道:“是仇亢的牙旗!”

    那些橫在水面上的戰船,竟然是仇亢的舟師。

    果不其然,仇亢從戰船上走了出來,大馬金刀的站著。

    梁錯瞇眼,朗聲道:“仇亢!朕不記得甚么時候叫你出兵在此。”

    “哈哈哈!!”仇亢哈哈大笑起來,道:“是啊,的確,陛下并沒有叫我出兵在此,可是……”

    仇亢的態度十足囂張,一點子也不像之前的老實本分,好似活生生變了一個人,道:“可是我仇亢,并非是抗旨不尊,而是在出兵剿匪啊!”

    梁翕之咒罵道:“甚么狗屁的出兵剿匪!擅動兵馬,你這就是謀反!”

    仇亢叉腰笑道:“老子這就是在剿匪!趙河匪賊猖獗,老子是為了趙河的百姓子民著想,你這個做帝王的不關心子民,難道我這個趙河的父母官,還不能關心子民,還不能剿匪么?!”

    仇亢指著那些戰船,道:“看看!這些都是我為了剿匪而準備的大軍!等一會子便會與水匪打起來,屆時……戰火無情啊!陛下一不下心,成了趙河的亡魂,被水匪所殺,我能有甚么法子?哈哈哈哈哈——”

    他說著,一個披著斗篷的男子走了出來,站定在仇亢身邊,那人仿佛一團黑影,根本看不清容貌。

    只是那男子走出來的一瞬間,劉離立時分辨了出來,攥緊雙手,滿臉的戒備。

    影子笑道:“恭喜大將軍!賀喜大將軍!等大將軍平匪成功,助我登上帝位,屆時,大將軍便不再是大將軍,而是這個天下的天官大冢宰!”

    他說著,嘩啦一聲脫下了斗篷,露出自己的面容。

    梁錯瞇眼道:“是你。”

    是那個酷似趙歉堂的影子,但梁錯也發現了,此人根本不是趙歉堂,因著他與趙歉堂雖然長相相似,但秉性一點子也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哈哈哈!”影子狂笑:“是我!等你們被解決,便再也無法去交換人質,水匪會痛恨你們失信,一個狠心直接將劉非宰了,真好,皆大歡喜!”

    影子又自豪的道:“沒想到罷!一把子蠢才!以為內鬼只有水砦之人,哪里想到,其實真正的內鬼,并不是水匪,而是……”

    “而是你與仇亢!”

    一道聲音順著水風飄蕩而來。

    仇亢嚇了一跳,因為那聲音是從背后傳來,他的軍隊組攔住梁錯的軍隊,按理來說,背后合該是沒有人的,但此時,竟有船只快速的靠近。

    “是劉非!!”仇亢指著從背后靠近的船只。

    劉非站在船只之上,那船只展翅,猶如老鷹,在水面翱翔挺進,迅捷而流暢,正是出自趙歉堂之手的鷹船,正是水匪的船只!

    仇亢慌亂的道:“怎么會是劉非?!約定交換人質的地點不在這里……他們……他們怎么發現的?”

    約定交換人質的地點,距離這里還有一定的距離,仇亢本打算在這里截殺梁錯的大部隊,以剿匪的名義作亂,等他們解決了梁錯,早就過了交換人質的時辰,倪豹定然勃然大怒,以為梁錯失信,如此一來替他們斬殺劉非,簡直是一舉兩得,一石二鳥的妙計!

    只是……

    仇亢沒想到,水匪的船只竟然開過來了,并未在原定的地點等待。

    劉非不似個人質,他負手而立,站在鷹船之上,朗聲道:“仇亢,你以為自己裝腔作勢,裝的很像么?其實你早就被發現了……那個貪圖火耗,勾連水匪二當家的主謀,分明是你!”

    劉非發現,二當家的賬本之中,除了趙河功曹和二當家之外,還有一個人分走了火耗的大頭,而這個人只是用符號來代替,為何用符號,自然是因著這個人很重要,且惹不起。

    在趙河,到底是甚么人惹不起,能如此只手遮天?

    答案其實很簡單,自然是掌握兵權之人,那便是趙河的鎮軍將軍仇亢!

    劉非覺得,交換人質必然不會太平,因此讓倪豹再去送信給劉離,雙方通氣之后,決定來一個內外包抄,將仇亢這個叛賊,一網打盡!

    “還有你……”劉非瞇眼看向影子。

    趙歉堂摸了摸自己的臉面,驚訝的道:“他他……他怎么長得和我那么像?”

    “像?!”那只影子憤怒的道:“哪里像?!都是你這個窩囊廢,都是你!!廢物!蠢才!才讓我過得如此辛苦!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受那么多苦!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趙歉堂不識得影子,嚇得后退兩步,險些坐倒在甲板上。

    梁錯幽幽的道:“仇亢,你已經被包圍,朕勸你束手就擒,否則……”

    “怎么辦……怎么辦啊!”仇亢慌亂的拉著影子,道:“你說萬無一失的,現在怎么回事?為甚么水匪也來了!咱們被包圍了,現在怎么辦啊!”

    “慌甚么!”影子怒吼,道:“我自有法子!”

    “甚么法子?你快說啊!”仇亢催促。

    只是不等影子說出法子,倪豹已然冷笑道:“甚么狗屁的趙河父母官?我呸!一把子蛀蟲罷了!竟還將火耗的事情,推到我的頭上來?今日老子便叫你們長長教訓!”

    倪豹下令道:“給我上!把他們船只打翻!”

    “殺——!!”水匪開始進攻,嘶喊著向前加速。

    梁錯看到這個場面,立刻對梁翕之道:“前后夾擊。”

    “是,陛下!”

    梁翕之立刻傳令,大喊道:“進攻!”

    “怎么辦!怎么辦啊!”仇亢臉色慘白,道:“曲陵軍和水匪都來了!這下可怎么辦?!”

    “慌甚么?”影子道:“你來應敵,我自有辦法!”

    影子走到甲板上,突然朗聲道:“劉離!!你可知梁任之是甚么人?”

    劉離因著擔心劉非,一同跟隨前來交換人質,此時就在戰船上,梁任之不放心劉離,自然也在。

    他這么一喊,梁任之下意識看了一眼劉離。

    影子顯然是想要挑撥離間,讓他們內訌,嘲諷的道:“你以為梁任之是甚么好人?他騙了你!他騙了你!他根本不是甚么梁任之,根本不是梁氏的公孫,他的真名……叫做梁錯!!!”

    轟隆——

    劉離的腦海中瞬間炸開,仿佛被驚雷劈中了一般。

    影子大吼:“梁任之,便是梁錯的影子!”

    劉離目光緩緩的移動,落在梁任之身上,他雖然震驚,但其實……其實早就有這樣的猜測,因著劉離就是劉非的影子,趙歉堂也出現了影子,倘或梁錯出現影子,也不是甚么奇怪的事情。

    他不是沒想到,只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此時被影子點破,劉離心中最后一絲僥幸,也變得灰飛煙滅,蕩然無存。

    影子大喊著:“這個狡詐之人,他從頭到尾都騙了你!我實話告訴你罷!他不只是想要殺了劉非,你以為他想要殺了劉非,是為了你么?為了讓你永遠的存活下去?不——他騙了你!他不只想要殺了劉非,他甚至想要殺了你!!因著只有你死了!只有你們都死了!大梁的江山才會穩固!他這一切所做的,全都是為了自己,為了江山!!”

    “劉離!”梁任之急忙去抓劉離的手,道:“不是如此,我……”

    劉離猛地縮了一下手掌,梁任之抓了空,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

    劉離眼神晃動,道“:你真的是……”

    梁任之沉默不語,輕輕點了點頭,幾乎微不可見。

    劉離苦笑一聲,道:“你偽裝成這個模樣,故意接近于我,難不成又想再殺我一次?”

    “哦是了,”劉離點點頭,道:“這次你不只是想要殺我,你連劉非也不想放過,對么?”

    梁任之沙啞的道:“我承認……我承認當時存了私心,打算讓劉非自生自滅,倘或他死了,也不是我動的手,可我絕沒有想要害你!絕無!我可以對天發誓!”

    “你沒有想要害我?”劉離死死凝視著他,沙啞的道:“可劉非就是我!你要殺了劉非,就是再一次殺了我!”

    梁任之一時無言以對,他的心竅仿佛被剖開了一般,的確,劉離就是劉非,劉非就是劉離,他們之間,有一種奇妙的聯系。

    劉離對劉非的執念很深,他不像趙歉堂的影子,想要取而代之,相反的,劉離為了劉非險些身死,為了讓劉非可以活下去,可以避免受到傷痛,劉離可以做任何事情。

    戰船上劉離與梁任之對峙,劉非因著在水匪的鷹船上,只能聽到影子挑撥離間的言辭,但是聽不到劉離和梁任之的言辭,微微蹙著眉,面容有些焦急。

    “可不要這個時候內訌……”劉非喃喃自語。

    劉非不得不承認,這個影子有些子能耐,這個時候挑撥離間,劉離被一劍穿胸三十九次,這樣的痛苦,放在誰身上也承受不了,更何況是執念之深的劉離呢?

    “不好!”倪豹道:“仇亢準備用火攻了!”

    劉非定眼一看,的確是如此,仇亢的戰船準備了許多火箭,就在影子挑撥離間之時,仇亢已經讓弓弩手準備,用火箭攻擊戰船,戰船都是木頭所制,極其易燃,一旦著火,后果不堪設想。

    “當心!!”劉非用盡全力大喊。

    嗖嗖嗖——

    火箭仿佛下雨一般飛竄而來,鋪天蓋地的射向梁錯的戰船。

    “陛下當心!”

    “快,保護陛下!”

    “盾手準備!”

    影子在一片雜亂聲中,怒吼著:“給我射!!殺死他們!殺死他們!我才是這個天下的皇帝!我要做皇帝!!”

    影子瘋狂的指揮著,對仇亢道:“射箭!射箭!殺死梁錯與劉非,只有他們死了,才不會追究你火耗錢稅的過失,否則,你也必死無疑!!”

    仇亢聽著影子的攛掇,瞬間殺紅了眼睛,怒吼道:“火箭!一個不留!放箭!!”

    嗖嗖嗖——

    箭雨鋪天蓋地,仿佛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火網。

    劉非沉聲道:“倪豹,快讓鷹船挺進,你們的兄弟還在戰船上,若是戰船沉了,大家誰也不好過!”

    倪豹冷聲道:“鼓起風帆,給我狠狠撞他們!”

    “是,大當家!”

    鷹船飛速挺進,帶著銳氣的鷹嘴轟然扎入,大船發出轟隆的巨響,瞬間歪斜。

    “不!不!”影子怒吼:“殺了他們!我要做皇帝,不能沉船!不能!”

    影子仿佛在做最后的頑抗,嘶聲力竭的道:“放箭!放箭啊!”

    “當心!”

    火箭鋪天蓋地而下,梁任之一把將劉離撲在甲板之上,咕咚一聲巨響,就地一滾。

    梁任之狠狠一推劉離,大喝道:“去船艙!快入船艙!”

    劉離奮力爬起來,剛要轉頭鉆入船艙躲避火箭,便聽到一聲悶哼從后背傳來,他轉頭一看,梁任之竟然中箭了。

    火箭射在他的背心上,銀甲瞬間灼燒而起。

    “不……”劉離下意識向他沖來,梁任之卻厚道:“快走!”

    梁任之中箭,不但沒有后退,反而飛快的就地一滾,撲滅自己身上的火焰,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長弓,身形一拔躍上甲板的欄桿。

    他站的那般高,瞬間變成了叛軍的活靶子。

    鋪天蓋地的火箭,幾乎全部瞄準梁任之。

    梁任之沒有任何躲避,瞇起眼目,一雙陰鷙如狼的眼目瞄準叛軍,“錚——”箭矢飛竄而去。

    “啊!!!”叛軍的戰船上有人高喊一聲,緊跟著傳來叛軍雜亂的吼聲。

    “將軍中箭了!”

    “仇將軍中箭了!”

    梁任之一箭射中仇亢,“哆哆哆!”火箭同時射中梁任之的軀殼,梁任之的銀甲布滿箭矢,有的箭矢當胸刺穿,直接飛竄出去,打在戰船上。

    梁任之渾身著火,仿佛一團烈焰,似乎回頭看了一眼劉離的方向,身體猶如斷線的風箏,陡然向后跌去。

    嘭——

    墜入波瀾洶涌的水中,瞬間消失了蹤影。

    劉離睜大眼目,眼眶發酸,眼淚止不住決堤一般涌出,不顧一切沖向欄桿伸手去抓,但他甚么也沒有抓到,眼睜睜看著那團火焰,墜入無盡的深淵。

    劉離嗓音顫抖,喃喃的道:“梁錯……”

    第127章 死而復生

    梁任之身中多箭, 墜入水中。

    與此同時,梁錯只覺得心口劇痛,不只是心口, 還有很多地方都在作痛,那種感覺, 仿佛萬箭穿心,真實又縹緲。

    “嗬!”梁錯身形不穩,猛地跪倒在地上。

    “陛下!”

    “陛下怎么了?”

    “陛下!快叫醫士!!”

    梁錯心口憋悶,提不上氣來, 便在眾人的慌亂聲中,陡然昏厥了過去。

    仇亢慘叫一聲, 他中了箭,倒在地上,瞬間動彈不得, 根本無法指揮,一時間叛軍群龍無首, 一盤散沙,全然不知該干甚么, 箭雨漸漸平息停止下來。

    劉非道:“倪豹, 快,登船!”

    鷹船扎在叛軍的船上,牢牢鑲嵌, 倪豹立刻讓水匪搭梯,水匪們一擁而上,快速攀上叛軍的戰船。

    倪豹帶頭, 抽出佩刀,道:“就是這幫子貪官污吏, 誣蔑咱們傾吞火耗,給我全都抓起來,一個也別想跑!”

    仇亢中箭倒地,他傷勢很重,雖然不至于瞬間致命,但流血過多,根本爬不起來,身邊的士兵一聽到水匪來了,趕緊四處逃竄,完全沒了章法,哪里還能顧得上他?

    仇亢艱難的大喊著:“快、快扶我……”

    “扶我起來……”

    “你們這些蠢才,要造反么……”

    沒有人去管仇亢,仇亢忍著劇痛,從地上爬將起來,似乎也是想要逃跑。突然“啊!”慘叫一聲,仇亢一個踉蹌向前栽去,咕咚跌倒在地上,身上的箭矢嗤一聲撞在甲板上,瞬間沒入更多。

    “啊啊啊啊——”仇亢疼得嘶聲力竭,雙眼翻白,轉頭去看,咬牙切齒的道:“劉……劉非……!”

    方才踹他背心一腳之人,正是劉非!

    劉非也登上了叛軍的戰船,他親眼看到梁任之萬箭穿心,墜入河中,怎么可能放過仇亢,陰測測的道:“你這個畜生。”

    仇亢現在比普通人還要沒用,疼得打擺子,顫抖的求饒道:“不要……不要殺我……求求你了,不關我的事啊……是他……是他自己找死!他找死啊!”

    梁任之站的那么高,仿佛一個活的靶子,叛軍自然而然會集中火力,去射殺梁任之,其實仇亢說得對,是梁任之自己找死。

    梁任之是抱著求死之心,登上圍欄的,也正是如此,吸引了叛軍的火箭,將戰船保存了下來,甚至還射傷了叛軍的頭領仇亢。

    劉非心竅一動,突然想到了甚么,自言自語的道:“玉佩……”

    是了,還有玉佩,玉佩可以倒轉時光,只要玉佩碎裂,時間就會轉回之前,梁任之便不會死。

    劉非一把拽下腰間的玉佩,毫不猶豫,剛要砸在地上。

    嘭——!!

    有人突然從后背沖上來,一下將劉非撞倒在地上。

    咕嚕——

    玉佩瞬間脫手而出,掉在木頭的甲板之上,但是并沒有碎開,只是裂開了一條細細的裂縫。

    “哈哈哈!!”撞倒劉非之人狂笑不止,是影子!

    趙歉堂的影子嘶吼著:“玉佩!玉佩!是我的!!”

    影子想要去抓玉佩,劉非忍著被磕的劇痛,翻身而起,一把抓住影子。

    “放開我!”影子怒吼,狠狠去撞劉非。

    咚!

    二人跌在地上,劉非卻死死拉著影子不放手,看來這個影子知曉很多,一旦讓他拿到玉佩,影子便可以時光倒流,屆時不但救不了梁任之,影子還會耍更多的手段。

    劉非拉住影子不放手,影子憤怒的道:“好!我便先掐死你!!”

    影子反手掐住劉非的脖頸,不斷收緊用力,睚眥猙獰,仿佛瘋了一般大笑:“殺了你!!殺了你!”

    “咳……”劉非想要反抗,但吐息不順,臉色瞬間憋得通紅,渾身無力,幾乎要陷入黑暗之中。

    “劉非!!”

    有人沖過來,不顧一切的撞向影子。

    劉非只覺得吐息突然順暢,大量的空氣涌入身體,“咳咳咳”的咳嗽起來,他睜大眼睛,便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趙歉堂纏打在一起。

    原來是趙歉堂沖過了過來。

    趙歉堂雖然害怕,但還是沖上來,一下子撞開影子。

    他的出現,似乎成功激怒了影子。甚么旁的人,劉非梁錯等等,都不再是影子的目標,影子憤恨的道:“殺了你!!殺了你,我就是唯一的趙歉堂!!”

    趙歉堂完全聽不懂他在說甚么,下一刻就被影子掐住了脖頸。

    他身上沒有防身的東西,被掐住毫無還手之力,奮力掙扎拍打。

    咕咚——

    一聲水響,二人跌跌撞撞,竟然翻過圍欄,直接摔了出去。

    “趙歉堂!”

    劉非沖到圍欄邊往下一看,水波翻涌,今日風大,趙河一點子也不太平,水浪很急,瞬間將二人淹沒。

    但是片刻之后,咕咚又是一聲,趙歉堂浮出水面,使勁撲騰:“救……唔!救命……”

    劉非驚喜的道:“趙歉堂!”

    趙歉堂會水,他還活著,只是水浪太急,他剛冒出頭,就被水浪打了下去,灌了一大口水。

    劉非趕忙放下繩子,大喊著:“抓住繩子!”

    趙歉堂掙扎著去抓繩子,就在他剛要碰到繩子之時,“呼啦!”一聲,水花四濺,影子也從水中扎出來,鍥而不舍一把掐住趙歉堂的脖子。

    “哈哈哈!死!!給我死!”

    趙歉堂沒能抓住繩子,被影子再次拖入水中。

    咕嚕咕嚕——

    水面不停冒出水泡。

    倪豹正在指揮水匪奪船,場面混亂一片,他聽到劉非的大喊聲,快速沖過來,拉住想要跳船去救趙歉堂的劉非,道:“你拉繩子,我水性好,我下去!”

    不等劉非說話,倪豹一猛子扎入水中,快速朝著水泡的方向游去。

    “我活不了!也不會讓你活著!!”

    “一起死啊!!”

    “一起死,一起下黃泉!!”

    “我才是趙歉堂!!我才是……獨一無二的趙歉堂!!”

    影子仿佛瘋了一樣,他知曉自己打不過倪豹,便使勁拽著趙歉堂往水中沉去。

    劉非焦急的拉著繩子,便在此時,突聽“嗖!”的一聲,一支飛箭破空而來,扎入水面。

    咕嚕咕嚕——

    水面瞬間涌起紅色的血水,顯然飛箭射中了水中之人,但具體是誰,劉非根本看不清楚,分辨不清。

    嘩啦!!

    水花四濺,倪豹扎出水面,勾著溺水的趙歉堂,將他送到繩子邊,讓趙歉堂拉住繩子,對劉非喊話道:“拉繩子!”

    劉非連忙奮力拉繩子,水匪也過來幫忙,將奄奄一息的趙歉堂拽上去。

    倪豹沒有立刻上船,而是重新扎入水中,再次潛下去,很快又拽著一個人浮出水面,是影子!

    影子中了箭,肩膀鮮血淋漓,但是并不致命,倪豹扛著影子抓住繩子,被水匪們拉上戰船。

    劉非狠狠松了一口氣,看向箭矢射來的方向,是梁錯!

    梁錯方才沒有理由的心竅劇痛,突然昏厥過去,剛剛醒來,便見到叛軍戰船上火光四起,喊聲沖天,劉非等人也登上了戰船。

    梁錯心急如焚,眼看著兩個趙歉堂在水中廝打,當即搭弓射箭,梁錯的騎射百步穿楊,一下正中影子的肩膀。

    梁錯下令道:“快!靠過去,將人接過來!”

    梁翕之趕緊讓大船靠近叛軍的戰船,倪豹的水匪已然將叛軍擒獲的差不多,仇亢身受重傷,影子也中了箭,誰也跑不了,叛軍群龍無首,只能乖乖被擒。

    戰船靠過去,很快將叛軍戰船上的人運送過來,叛軍戰船著火,已然東倒西歪,幾乎便要沉沒。

    劉非剛要離開,下意識摸了一下腰間,喃喃的道:“玉佩……”

    剛才他想要摔碎玉佩,讓時空倒流來救梁任之,影子突然殺出來搗亂,玉佩掉在甲板上,沒有摔碎,只是裂開了一條縫隙。

    劉非連忙回頭去找玉佩,火勢越來越大,但劉非并不甘心就這樣離開。

    “劉非!”梁錯看到劉非的身影,在大火中影影綽綽的,大喊道:“劉非!危險!”

    劉非回頭看了一眼梁錯,但執意要去找玉佩。

    “玉佩……玉佩……”劉非沖入火中,一眼便看到了玉佩,靜靜的躺在甲板的邊緣,搖搖欲墜,只差一點點便會墜入河水。

    “玉佩!”劉非不顧一切的沖上去。

    轟隆——!!

    一聲巨響,船體竟然開裂,玉佩本就在邊緣,一晃,咕咚墜入水中。

    劉非眼眸一瞇,合身撲上去搶玉佩,他已然摸到了溫潤的玉佩,甚至感受到了玉佩身上的裂痕,但那玉佩瞬間從劉非的指尖滑落,墜入翻涌的水浪之中。

    “嗬!”劉非驚呼一聲,船體開裂,猛地一斜,將他也一甩飛了出去。

    啪!

    便在劉非即將墜入水中的一剎那,梁錯沖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將人拽上來,道:“快走!”

    火勢太大了,梁錯將劉非護在懷中,快速沖出火海,躍上戰船,火勢幾乎蔓延到戰船之上,梁翕之立刻下令,道:“快開船!”

    戰船駛動,轟然遠離叛軍的戰船,這才隔絕了燃燒過來的火勢。

    “劉非!”梁錯焦急的檢查著劉非,劉非的袖袍被燒焦了,甚至他的發尾也被燒了一些,看起來有些狼狽又脆弱。

    梁錯道:“你瘋了!為了那么一個玉佩,竟然往火里沖!”

    玉佩……

    劉非回頭看著轟然傾塌的叛軍戰船,還有汪洋一片的火海,玉佩也掉入了水中,這是梁任之,唯一的機會……

    “劉非……劉非?”梁錯見他不說話,連忙道:“可受傷了?嚇到了?”

    劉非緩過神來,道:“陛下,快!讓人打撈梁任之,說不定還有……還有生還的可能性……”

    梁錯安慰道:“你放心,朕已經讓人去打撈了。”

    劉非點點頭,道:“劉離呢?劉離在何處?”

    梁錯沉聲道:“他一定要親自去打撈。”

    劉離要親自去打撈梁任之,戰船放下小舟,劉離早就乘著小舟去打撈了。

    ‘陛下饒命啊——’

    “陛下饒命……饒命啊……”

    哭喊的聲音傳來,是仇亢。

    仇亢被倪豹的水匪抓住,押解而來,他掙扎著,哭喊道:“陛下饒命!我要見陛下!”

    “陛下!”仇亢跪在梁錯面前,哭訴道:“陛下!卑將是被人蠱惑的!都是那個妖人!都是他!”

    仇亢指著一起被抓住的影子,道:“是他!他是妖人!他會妖法!他……他能死而復生,說自己是仙人!卑將親眼所見,所以才……才被他的妖法蠱惑啊!陛下!”

    死而復生……

    梁錯瞇起眼目,死死凝視著影子,忽然便想起他之前撞劍而死的場面,后來尸體也消失了,甚至連血跡都消失的一干二凈。

    若不是親眼所見,梁錯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但如今……

    梁錯不由又想起影子之前瘋癲的言辭,好像瘋了一樣大喊,說甚么“梁任之就是梁錯”,還有“梁任之想殺劉非”、“影子”等等。

    這些說辭毫無頭緒,又古怪難懂,卻令梁錯陷入了深深的狐疑之中……

    梁錯只是思量了一瞬,沉聲道:“你以為朕會信你的胡話?”

    “陛下!陛下!”仇亢激動的道:“您要相信我啊!是真的!是真的……他會死而復生,他說……他說他是趙歉堂的影子,只有殺了正主,他就會成為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陛下!他真的會妖法!不然,他為何會與趙歉堂生得一模一樣?”

    梁錯冷聲道:“你不過是想要妖言惑眾,將反叛的罪責,互相推卸罷了。”

    梁錯心中雖有狐疑,但他是帝王,乃是大梁的一國之君,怎么可以在這里動搖軍心?況且,他是不打算繞過仇亢的。

    “哈哈、哈哈哈……”影子雖然受傷,卻還是大笑起來,道:“是啊!我是仙人!你們殺了我罷!殺了我,我才能死而復生!殺了我啊!殺啊!!!”

    他說著,轉頭看向劉非,陰測測的道:“梁錯還不知曉罷,你到底是何人!?”

    “堵上他的嘴巴!”

    劉非剛要開口制止,雖他不知影子到底知曉多少,但若是他真的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按照劉離所說,這就是梁錯懷疑自己的導火索。

    只不過劉非還未開口,倒是梁錯先開口了,怒目而視,沉聲道:“妖言惑眾,堵住他的嘴巴,押解起來。”

    “是!”梁翕之立刻讓士兵堵住影子的嘴巴。

    “唔唔唔!!”影子瘋狂的搖頭,想要將嘴里的破布吐出去,但他受了傷,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只能被士兵拽起來,押解而去。

    劉非詫異的看向梁錯,沒想到梁錯竟然阻止了影子。

    梁錯拉住劉非的手,道:“無論是甚么事情,朕都不想從旁人的口中聽說,除非是你親口告訴朕。”

    劉非的心竅一陣翻騰,頭一次有一種心腸發熱的感覺。

    士兵押解起仇亢和影子,梁錯將俘虜的水匪換給了倪豹,令人意外的是,倪豹將人將二當家這兩年積攢下來的不義之財和賬本,交給了梁錯。

    倪豹道:“我倪豹雖然是匪,但絕不是賊!這些財幣都是趙河子民的血汗錢,我絕不能要,今日還給你們,我也會看著你們將這些財幣還給百姓,休想中飽私囊。”

    梁錯道:“這是自然。”

    眾人收兵,回到府署整頓,梁錯還要親自負責交換俘虜,和火耗錢稅的事情,十足忙碌,一刻也停不下來。

    劉非回到了自己的屋舍,有些坐立難安,玉佩掉入了水中,雖然可以回溯時光,但是時日一長就來不及了,劉離遲遲不歸,還有趙歉堂……

    趙歉堂被從水中救上來,因著害了風寒,又灌了許多河水,一瞬間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而趙歉堂的影子,被關押在圄犴中,按照他的說法,影子可以死而復生,若是殺了他,豈不是正好隨了他的心意。

    “殺了我啊!!”

    “殺了我……”

    圄犴中傳來影子的大吼聲,不斷的叫囂著,縱使劉非在屋舍中,也能聽到一二。

    咔嚓——

    屋舍的大門被推開。

    “劉離!”劉非看到來人,立刻站起來,大步迎上去,拉住他的手,道:“你沒事罷?”

    劉離搖搖頭,他整個人仿佛被抽掉了骨頭一般,頹然而無力,突然身子向前一傾,靠在劉非懷里。

    劉非趕緊伸手接住他,以免劉離摔倒。

    “沒有……沒有……”劉離喃喃的道:“沒找到……”

    劉離是去打撈梁任之的,梁任之墜入河中,今日水急風大,根本找不到尸首,更不要說……梁任之是萬箭穿心之后,才掉入水中的。

    劉離沙啞的嗓音變得哽咽,屋舍很是昏暗,即使劉非看不到劉離的面容,他仍然能感覺到,劉離在哭,自己的肩頭慢慢濕濡起來。

    劉離輕聲道:“是他……真的是他,是梁錯……”

    果然,梁任之就是梁錯的影子,不知為何,他竟然也來到了這里,一直偽裝成梁氏公孫的模樣,出現在劉離的左右。

    劉離輕聲道:“他死了……我該、我該歡心才是,是他殺了我三十九次……可為何,這一次他要救我,為何……”

    劉非擁著他,感受著劉離平靜的痛苦,輕輕拍著他的后背。

    “殺了我啊!!”

    “哈哈哈——你們殺了我啊!我是不死的!我是仙人!可以死而復生!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休想與我爭斗!!”

    門外又傳來影子瘋癲的吼叫聲。

    劉非眼眸突然一動,道:“劉離,梁任之也是影子。”

    劉離一顫,眼睫上還掛著淚痕,呆呆的看著劉非。

    劉非幽幽的道:“梁任之會不會……也可以死而復生?”

    第128章 自戕

    “死而復生……”

    劉離聽到劉非的話, 喃喃的重復了一句。

    其實劉非有一些安慰的成分在其中,畢竟死而復生這種事情,劉非也不確定, 但趙歉堂的影子,的確是死而復生, 撞劍而死之后,又活生生的出現在了眾人面前,甚至一直耍手段鬧幺蛾子。

    劉離的眼目閃爍著一絲絲的光芒,又呢喃了一聲:“死而復生……”

    他說著, 轉頭便走,離開了屋舍, 大步往外面去。

    劉非連忙追在后面,道:“劉離,慢一些, 等等。”

    劉離朝著趙河府署的圄犴而去,入內之后, 影子的吼叫聲更大:“哈哈哈!!你們這些蠢才,有本事殺了我!我是仙人, 你們休想困住我!我才該是大梁的皇帝!不, 這個天下的皇帝!”

    劉離站定在影子的牢房門口,影子猙獰的凝視著劉離,哈哈而笑道:“是你, 原來是你啊!和我一樣!我們聯手罷!你去殺了劉非!去殺了他!我們一起奪得這個天下!”

    劉離瞇著眼目,死死盯著影子,沙啞的道:“你會死而復生。”

    “當然!”影子毫不猶豫的道:“我是仙人啊!我自然會死而復生!”

    劉離道:“是不是所有的影子, 都會死而復生?”

    影子又是哈哈大笑起來,道:“哈哈哈!你在試探我?哦……是了, 另外那個梁錯,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他死了,我親眼看到他萬箭穿心!掉進趙河,哈哈哈——你們現在還沒找到他罷?他死了!!他死了——”

    劉離沙啞的重復道:“是不是所有的影子,都會死而復生?”

    影子并不回答劉離的話,而是瘋瘋癲癲的道:“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萬箭穿心!太好了,要是真正的梁錯也可以萬箭穿心,那我不就可以當皇帝了么?”

    劉非忍不住冷笑一聲,道:“就你這腦子,需要天下人都死光了,你才能做皇帝。”

    劉離瞇眼目,眼神中閃爍著狠辣,道:“回答我!”

    影子挑釁的道:“為何?我為何要回答你?哦——你是怕梁錯的那個影子,死了?他死了好啊!多好啊!劉離,難道你忘了,你被利刃穿胸的痛苦了?你忘了么?那么多次死亡,而梁錯的影子,才迎來了一次死亡,你就心軟了?你……心軟了?”

    劉離的心竅在發抖,莫名的疼痛起來。

    他不知自己在為誰心疼,為自己么?為自己三十九次的被殺而心疼,還是為了梁任之,不,合該說是梁錯的影子。

    三十九次的利刃穿胸,和梁任之的萬箭穿心來比,到底誰更痛苦一些?

    劉離渾身都在發抖,眼珠子赤紅充血,克制著自己的憤怒,沙啞的道:“劉非,你先出去。”

    劉非擔心的看向劉離,他不怕劉離在影子面前吃虧,因著劉非清楚自己的秉性,是絕不會吃虧的,但劉離現在的樣子十足激動,劉非是怕他太過動怒,會傷了自己的身子。

    劉離重復道:“你先出去,我沒事。”

    劉非點點頭,道:“好,但你要保重身子。”

    “我會的。”劉離道:“去罷,時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罷。”

    劉非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圄犴,牢獄中只剩下劉離與影子二人。

    影子道:“怎么,有甚么事情,是你需要與我悄悄說的么?就是連劉非也不能告知?對啊!這就對了!!首先你要瞞著他,然后你便會背著他,緊跟著你會發現,其實你根本不是他,你就是你自己啊!最后……殺了他!!成為唯一的劉非!”

    劉離冷笑一聲,道:“我讓劉非離開,是不想破壞在他心中的模樣……”

    劉離慢慢張合著掌心,道:“劉非還不知曉,在經歷千辛之后,自己會變成甚么模樣……”

    他抬起頭來,凝視著影子,道:“我再問你一邊,是不是所有的影子,都會死而復生?”

    影子道:“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我是不會開口的!”

    劉離一笑,道:“好啊,那咱們就試試我的本事,與手段。”

    “啊——!!”

    “啊啊啊——”

    劉非剛離開圄犴,影子瘋狂的吼叫聲已經不見了,轉而代之的是他凄厲的慘叫聲,遙遙的從牢獄傳來。

    劉非嘆了口氣,沒有回到自己的屋舍,畢竟這個時候他也睡不著,干脆準備去看望趙歉堂,不知他醒了沒有。

    劉非來到趙歉堂的屋舍門口,正好看到梁錯。

    梁錯道:“這么晚了,還沒睡呢?”

    劉非道:“陛下也沒睡呢。”

    梁錯指了指趙歉堂的屋舍,道:“朕剛忙完,準備來看看趙先生,不知他醒了沒有。”

    趙歉堂落水之后,因著害了風邪,高燒不退,一直沒有醒過來,茲丕黑父已然給他看過了,說趙歉堂身子太弱,能不能恢復好,還是要看他自己的本身。

    劉非與梁錯走進屋舍,屋舍中除了趙歉堂之外,倪豹也在,倪豹一直守在旁邊。

    劉非看了一眼昏睡的趙歉堂。

    他的面色慘白,卻透露著一股高燒而不正常的殷紅,整個人氣息奄奄,毫無生氣的躺在榻上,微微蹙著眉頭,似乎連昏睡都不得安寧。

    “唔……不……不……”趙歉堂突然夢囈起來,呢喃道:“好……好餓……”

    “餓?”倪豹趕緊道:“趙歉堂?你醒了么?餓?我給你弄吃的!”

    不過倪豹很快便發現,趙歉堂并沒有醒過來,只是在胡亂的夢囈,說的都是夢話。

    倪豹頹然的坐在榻邊,握著趙歉堂的手,道:“醒過來啊,你千萬要醒過來……我還未報恩呢,你總得讓我報恩,對不對……”

    “還有……”倪豹低聲道:“還有你的手藝,你的手藝那么巧,會有更多人夸贊你的,你若是不醒來,他們如何夸贊你,你也聽不到,不是么……”

    趙歉堂仍舊閉著眼目,一點子生氣也沒有。

    梁錯嘆了口氣,道:“朕已然吩咐茲丕公,用最好的藥材醫治,倘或還有甚么需要的,盡管與朕提便是。”

    倪豹點點頭,道:“多謝陛下。”

    “嗯……”趙歉堂似乎又開始夢囈,胡亂的呢喃著:“劉非……非……劉非……”

    劉非聽到趙歉堂的夢囈,趕緊上前,握住趙歉堂的手,道:“我在呢,趙歉堂?趙歉堂?”

    昏迷中的趙歉堂渾身滾燙,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似乎聽到了劉非的呼喚,慢慢睜開了眼目。

    “趙歉堂?”劉非驚喜的道:“你醒了?”

    “我……”趙歉堂嗓音沙啞極了,迷茫的看著他們,額角上都是汗珠,道:“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茲丕公!”梁錯道:“趕緊去叫茲丕公過來。”

    倪豹親自跑出去,很快把茲丕黑父帶過來,給趙歉堂看診。

    茲丕黑父道:“萬幸,燒已經退下了去了。”

    就和趙歉堂的夢一樣,他睡醒了,發熱也退了下去。

    茲丕黑父道:“并沒有甚么大礙了,只是趙先生身子虛弱,好生將養,以免以后落下病根。”

    倪豹連連點頭,道:“好好好!一定好生養著!”

    趙歉堂的目光有些混沌,穿過人群,凝視著劉非,艱難的抬起手來,道:“劉非……”

    劉非聽到他的呼喚,趕緊握住他的手,道:“已然沒事了,好生將養。”

    趙歉堂點點頭,艱難的開口:“我有……話,想與你說。”

    倪豹一直守著趙歉堂,見他醒過來之后,只與劉非說話,便道:“有甚么話,等明日再說罷,趕緊歇息,現在時辰也不早了。”

    “不行……”趙歉堂很是堅決,他膽子一向不大,很少這般堅定,道:“一定……一定要現在說,很……很重要。”

    劉非道:“好,現在便說,非聽著呢。”

    趙歉堂沒有立刻開口,反而側頭去看倪豹與梁錯,有些欲言又止,那意思是不想讓他們聽見。

    倪豹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自己跳入水中去救趙歉堂,救上來之后,守著趙歉堂一晚上,結果趙歉堂醒過來,卻只是對劉非說悄悄話,還要把自己趕走,這簡直不像話!

    劉非遲疑的看向梁錯與倪豹,道:“陛下,大當家,要不然二位……回避一下。”

    梁錯:“……”

    梁錯也不想回避,畢竟趙歉堂可是對劉非表過白之人,留他們在一個屋舍,梁錯感覺心里頭酸溜溜的。

    但梁錯身為一個帝王,總要有些氣度才是,若是太小家子氣了,未免讓人笑話,且也怕劉非覺得自己太過纏人。

    于是梁錯裝作大度,道:“大當家,隨朕出去走走?”

    倪豹十足不甘心,但還是推門走了出去。

    于是梁錯與倪豹離開屋舍,二人來到屋舍外面,默契的站定下來,誰也沒有離開,反而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對方,默默的守在屋舍外面。

    劉非道:“你有甚么話,可以告訴非了。”

    趙歉堂仔仔細細的看著劉非,沙啞的道:“劉非……我……我想起來了。”

    “想起來?”劉非狐疑。

    趙歉堂點點頭,道:“我想起來了,那些……那些被我忘記的事情……”

    劉非心中一震,自己失憶過,所以出現了劉離這個影子,而關押在圄犴中的影子,是趙歉堂的影子,趙歉堂當真也失憶過?

    趙歉堂似乎是在回憶,他的目光胥無而縹緲,幽幽的道:“在被漁村的漁民救起之前,我……我其實輾轉過很多地方……”

    趙歉堂乃是趙氏貴胄,但因著變故,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剩下趙歉堂一個人,他有才華,有手藝,但永不錄用,永不入仕。

    很多人一聽到趙歉堂的名頭,生怕被連累獲罪,干脆避而遠之,甚至有人仗著自己的權勢,欺壓消遣趙歉堂。

    趙歉堂沙啞的道:“自從你離開之后,那段日子……過的好辛苦,好辛苦……食不果腹,還要受盡白眼……”

    趙歉堂是獲罪的貴胄,劉非是失散的北燕四皇子,二人同病相憐,可謂是青梅竹馬,有一段日子相依為命,后來劉非成為了趙舒行的門客,趙歉堂因著不能入仕,便留了下來,繼續過自己的鄉間日子。

    趙歉堂為人執拗,他會的手藝,在很多人看來實在太超前了,南地的百姓根本看不懂。若是看不懂,那就不是司空,不是手藝,而是一些破銅爛鐵,破木頭疙瘩。

    他一度揭不開鍋,好幾日都吃不上一頓飯,被餓暈過去,都是常有的事情。

    有一日趙歉堂在水邊昏倒,被漲水吹走,最后漂流到了漁村,被漁民救起,這里的村民十足淳樸,根本不識得他這個罪臣之子,于是趙歉堂忘干凈了自己之前受過的屈辱,受過的苛待,安安心心的在漁村生活了下來。

    趙歉堂忘記的,便是那些不堪的過往。

    他是主動選擇忘記的,因為那些過往,對于趙歉堂來說實在太可怕了。

    劉非瞇起眼目,所以趙歉堂失憶之后,出現了一個影子,而這個影子,完全繼承了趙歉堂所有的執念,仿佛在岔路口,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完全黑化的趙歉堂。

    趙歉堂道:“我現在……全都記起來了,不只……不只是這些。”

    劉非道:“還有?”

    趙歉堂點點頭,道:“影子。”

    劉非眼目深沉的看向趙歉堂,道:“你也知曉影子?”

    趙歉堂點點頭,影子也是被趙歉堂遺忘的存在,當時影子出現在趙歉堂的面前,勸說趙歉堂和自己一起,他是趙氏貴胄,完全有資本做南趙的皇帝。

    趙歉堂苦笑一聲,道:“我是……我是窮怕了,才會出現這樣的影子……他不甘心像我這樣窩囊,想要做人上人……”

    影子和趙歉堂產生了分歧,想要殺死趙歉堂,趙歉堂為了逃命,因而流落到了漁村,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甚么窮困,甚么影子,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凈。

    趙歉堂道:“我很怕……很怕記起這些,但如今,還是記起了,我覺得有必要與你說清楚。”

    劉非眼眸微動,道:“影子……你的失憶,產生了影子,那如今你全部記起來了,影子會如何?”

    趙歉堂搖搖頭,虛弱的道:“我不知曉。”

    劉非沉聲道:“你先歇息罷。”

    劉非似乎還有急事兒,轉身離開了屋舍,梁錯和倪豹在外面等候,看到劉非出來,道:“劉……”

    只是不等他們說完,劉非急匆匆的,根本來不及停留片刻,大步朝著圄犴而去。

    圄犴中,影子的慘叫聲連連,基本就沒有斷過。

    劉離雙手染著血跡,幽幽的道:“說!告訴我!”

    “哈哈……哈……哈哈……”影子凄慘的大笑著,他想激怒劉離殺了他,但劉離手下有分寸,只是叫他吃苦,并不傷他的性命。

    影子被打得鮮血淋漓,道:“好……好……我告訴你。”

    劉離瞇起眼目,死死盯著影子。

    影子慢悠悠抬起鮮血淋漓的臉面,沙啞的道:“我告訴你……這是一個秘密……我偷偷看到的,其實——在每次,梁錯將你一劍穿胸之后,他……都會覺醒。”

    劉離沉聲道:“我要你說的,不是這個!”

    影子卻自說自話的道:“是啊,說到底,我們都是可憐蟲,都是被困在這里的可憐蟲,而梁錯!哈哈哈!他也是可憐蟲!每次他殺死你之后,便都會覺醒,從一個可憐蟲,變為更加可憐的可憐蟲!哈哈哈!于是……于是他都會用那把殺死你的劍,插進自己的胸膛自戕!”

    劉離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這些都是他不知曉的,就算劉離經歷的再多,最后他死了,對于他來說,一切便都結束了,但對于活著的人來說,其實并沒有結束……

    “哈哈!想不到罷!”影子道:“你猜猜看,他為何會出現在你的身邊?因為……因為是他選擇自戕來找你的啊!你死了多少次,他便自戕了多少次!不不!比你還多一次,萬箭穿心!萬箭穿心!他還多了一次萬箭穿心,哈哈哈——”

    嘎巴!

    劉離死死握拳,骨節嘎巴作響,渾身都在發抖,一把扼住影子的喉嚨,沙啞的道:“別以為如此,我便會殺了你……”

    “嗬!!”影子突然睜大眼睛,整個人抽搐起來,似乎在忍耐甚么痛苦。

    劉離蹙眉,道:“不要給我裝模作樣!”

    “劉離!劉離!”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劉非一路快跑,沖進圄犴,道:“趙歉堂全部都想起來了,他也曾失憶過!”

    劉離眼睛一瞇,死死抓住影子,道:“說話!告訴我,影子是不是都可以死而復生,你還知曉甚么?都告訴我!”

    影子卻保持著睜大眼睛的模樣,滿臉的恐懼與猙獰,尖銳的大吼:“不!!我還不想死!我還沒做皇帝!不!!”

    唰——

    影子的吼聲戛然而止,刺耳的喊叫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

    劉離但覺手下一空,影子竟在劉非與劉離面前突然化作一捧塵土,瞬間飛散消失,只剩下影子那件衣裳,輕飄飄落在地上。

    劉非眼神中閃過震驚,道:“消失了……”

    趙歉堂的影子,突然消失不見了,影子最后露出的恐懼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就算是撞劍而死,他也不曾露出這般驚怖的表情。

    劉非的眼目轉動,最后落在劉離身上,沙啞的道:“倘或……倘或有朝一日,我也恢復了所有記憶,那你……”

    劉非喃喃的道:“那你是不是便會從我的身邊離開?”

    第129章 白月光

    劉離喉結上下滾動, 他無法回答劉非的這個問題,因著他以前根本沒有經歷過這些。

    起初,劉離來到劉非的身邊, 只是想要幫助他,避免他再受傷害, 劉離想著,無論我做甚么,無論我的結果如何,只要劉非安好, 這一切便都值得。

    可是……

    可是如今,劉離卻猶豫了, 不是不想讓劉非安好,而是更加貪婪,他舍不得劉非, 想要永遠立在劉非的身邊,保護他, 守著他,看著他……

    劉離看了一眼地上空蕩蕩的衣裳, 沙啞的開口道:“這我也不知, 或許……不一樣呢。”

    騙人。

    劉非心中想著,上次自己感覺到胸口劇痛,只是隱約回憶起一些, 劉離便變得臉色慘白,虛弱無力,好似隨時都會昏死過去一般。

    而如今, 劉離還在輕飄飄的騙人。

    梁錯追到圄犴門口,剛要去看劉非, 便聽到梁翕之的大嗓門喊道:“陛下!陛下!!!”

    梁錯無奈的道:“叫魂兒呢?朕還沒死呢。”

    “呸呸呸!”梁翕之道:“陛下,十萬火急!快跟我走!”

    梁翕之拉住梁錯便跑,梁錯本想要進入圄犴查看,但硬生生被梁翕之拉走。

    “到底怎么了?”梁錯詢問。

    梁翕之面容糾結,道:“陛下,梁任之……梁任之的尸體,找到了。”

    尸體……

    梁錯的目光瞬間深沉下來,看了一眼圄犴的方向,劉非與劉離都在圄犴中,幸虧他們不在這里。

    梁錯道:“這么快便找到了?”

    梁任之的尸體墜入水中,河水如此湍急,梁翕之竟然這么快便打撈到了尸體?這聽起來有些子不可能,實在太順利了。

    梁翕之糾結的面容變得更復雜,他的臉皮仿佛要脫離引力,來回來去的改變,道:“這……那個……我……唉!”

    梁錯揉著額角道:“你到底要說甚么?”

    “我……”梁翕之焦急的道:“我也不知該說甚么!這事兒……這事兒說不清楚啊!陛下,你還是自己看看梁任之的尸首罷!看了之后,你就知我為何如此了。”

    梁錯道:“先頭帶路。”

    梁翕之帶著梁錯到了府署的一處屋舍前,推開門,道:“就在里面。”

    屋舍陰森森的,冒著涼氣,晁青云站在屋舍中守著,看到他們進來,拱手道:“陛下,侯爺。”

    在屋舍的正中間,停靠著一口棺材,梁任之的尸首,合該就停靠在棺材之中。

    梁錯大步走過去,一步一步朝著棺材而去,他試想過很多,梁任之的死相,或許千瘡百孔,畢竟他曾被萬箭穿心。

    也或許,面目全非,畢竟他身染烈火,仿佛飛蛾撲火一般,墜入趙河。

    然……

    梁錯往棺材中一看,立時皺起眉頭,道:“怎會如此?尸首太過完整了。”

    梁任之的尸首,沒有萬箭穿心,亦沒有被火焚過的模樣,而是完完整整,只是當胸被砍了一刀。

    梁翕之道:“陛下!你也看到了,可知曉我方才為何說不出了罷!”

    梁任之分明是在眾人面前,萬箭穿心掉入河水中的,尸體怎么會如此完整?而且看這個模樣,也不是剛死的,而是死了有一段時日,便算是經過保存,也有一些腐臭的氣味兒了。

    梁錯道:“在何處尋到這具尸體?”

    梁翕之道:“陛下讓我去打撈,我便命人去打撈,就在剛才,有士兵通傳,說是找到了尸首,卻不是從河中打撈上來的,我就覺得古怪!真的太古怪了!”

    梁錯的膽子可比梁翕之大得多,他仔細去觀察那尸體,瞇眼道:“這不是梁任之。”

    “甚么?!”梁翕之道:“分明長得一模一樣啊!”

    梁錯卻篤定,道:“雖面容一樣,但這身量,差太多了。”

    劉非之前還夸贊過梁任之的胸大,身材好,但這么一看,梁任之的身材只是一般般,甚至稍微有些干癟,便算是尸首,也不該有如此大的變化。

    “他……”梁翕之道:“他是假的?”

    梁錯瞇起眼目,若有所思的道:“不……或許,他是真的。”

    梁翕之都糊涂了,道:“到底是甚么意思?”

    梁錯道:“朕問你,你對這個公孫,了解多少?”

    梁翕之和梁任之,都是“之”字輩的,換句話來說,他們是同輩,只不過梁翕之是皇子,而梁任之是公孫,梁任之的皇族關系,稍微比梁翕之還遠一點點。

    皇親國戚子弟在兒時都會就讀統一的學宮,梁翕之以前和梁任之還是同窗。

    梁翕之回憶道:“他……他不學無術,君子六藝稀爛,而且……”

    梁錯點點頭,道:“正是。”

    梁翕之的表情裂開,道:“是啊!梁任之只是一個紈绔子弟,他在司理署供職,也是因著裙帶干系才在司理署混日子,可……可后來的梁任之……”

    后來的梁任之,雖然為人很低調,不愛說話,但是做事麻利,尤其是他的武藝。

    梁錯瞇起眼目,他還記得,梁任之一連用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招數,當時梁錯還在想,難道是因著學宮的舊習,才讓朕與梁任之慣用相同的招數?

    梁錯不由記起,與趙歉堂酷似之人,曾經大吼著,說甚么梁任之就是梁錯,還有影子之類的。

    當時水匪、曲陵軍正在和仇亢的叛軍交戰,場面混亂不堪,梁錯也沒有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可是這么多的偶然,集合在一起,讓梁錯心生狐疑。

    梁翕之道:“也就是說……后來的梁任之,是假的?而這個梁任之,說不定是真的?這可是公孫啊,冒充公孫,混淆皇室血脈,這可是重罪!”

    梁錯沉聲道:“這具尸首先不要張揚。”

    梁翕之道:“是,陛下。”

    影子突然“死了”,連灰都不剩下。

    仇亢貪污火耗,買兇謀殺,如今又攀上作亂,罪該萬死,梁錯下令將他的人頭割下來,懸掛在趙河的城頭以示警戒。

    派去打撈梁任之尸首的士兵,一直都沒有收獲,他們順著趙河的流向,地毯式的搜索,但始終一無所獲,梁任之的尸首,便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吱呀——

    夜色深沉,一聲門扉的輕響傳來。

    劉離推開梁任之在府署下榻的屋舍大門,默默的走進去。

    這個屋舍一直無人居住,也沒有仆役前來打掃,此時看起來莫名有些蒼涼,處處透露著冷清。

    劉離慢悠悠走進去,站定在空蕩蕩的屋舍正中,耳畔仿佛想起了影子的嘶吼,在每一次自己被梁錯殺死之后,梁錯都會用那把染血的長劍自戕……

    劉離抬起手來,將梁任之所繪制的畫卷拿出來,輕輕一抖,鋪開在案幾上。

    畫卷上白衣男子翩然若仙,臨江而立,衣襟飄飄,面容上卻始終帶著一股蒼涼與憂郁,那種孤獨又無助的感覺,淋淋盡致,躍然紙上。

    劉離輕輕的撫摸著畫卷,還有那落款。

    ——梁任之。

    “劉離。”劉非見屋舍開著門,便從外面走進來,果然看到了劉離。

    劉離回過頭來,道:“有事么?”

    劉非擔心的道:“我才要問你,是你有事才對。”

    劉離輕笑了一聲,將畫軸卷起來,道:“放心,我無事。”

    劉非想要問他是不是真的無事,不過轉念一想,自己的秉性如此執拗,劉離肯定要說自己沒事,更何況,劉離也不想讓自己擔心。

    “對了,”劉離似乎在轉移話題,道:“趙歉堂因著失憶,所以出現了影子,你也是,因著記不得之前的事情,所以才有了我……那梁錯呢?”

    劉離問到了點子上。

    梁任之分明是梁錯的影子,那么梁錯呢,梁錯難道也失憶過?

    劉非奇怪的道:“我不曾聽梁錯提起過。”

    劉離也道:“我也不記得有這么回事兒。”

    劉非摸著下巴道:“看來要問一問梁錯本人了。”

    仇亢貪污謀逆的事情解決,梁錯準備招安水砦的水匪。

    除了二當家,水匪們也是逼不得已才落草為寇的,倪豹性子耿直,將水砦管理的很嚴格,如是能招安,這是除了曲陵軍之后,另外一股有力的舟師勢力了,正是大梁現在最需要的。

    其實倪豹落草為寇,是因著當年趙主當政,民不聊生,倪豹實在是過不下去,這才去做了水匪。

    如今面對梁錯的招安,倪豹很是心動,誰愿意一輩子做匪賊?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呢?

    更何況,水砦很多拖家帶口的,若是成為正規軍,以后這些家眷也是有所保證了。

    倪豹和梁錯談了條件,很爽快的便接受了招安,梁錯特意在趙河府署,為招安置辦了一場凱宴。

    劉離最近心情很是不好,他雖不說,但說話行事都淡淡的,劉非擔心他,也正好借著這次燕飲,讓他飲些酒,排解排解心中的苦悶。

    另外,劉非也想借著凱宴,給梁錯灌點酒,借機會問問他曾經失憶不曾。

    劉離多飲了幾杯酒,他的酒量和劉非一樣,其實都不深,加之心里有事兒,很快便醉倒了,被劉非扶著進了屋舍,給他蓋好被子,讓他好好兒的歇一歇。

    劉離眼下烏青一片,也不知是不是最近都沒睡好的緣故。

    吱呀——

    劉非輕輕帶上屋舍的大門,轉身離去。

    劉離一個人靜靜的躺在榻上,他感覺自己飲多了,昏昏沉沉,渾渾噩噩,渾身沒有力氣,稍微一動便覺天旋地轉的。

    劉離口渴,嗓子干涸的厲害,艱難的爬起來,身子一歪便要掉下軟榻。

    “唔……”預期的疼痛并沒有迎來,劉離反而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好熟悉,好暖和……

    劉離慢慢抬起頭來,看向對方,屋內沒有點燈,昏暗一片,再加上醉酒的緣故,眼前朦朦朧朧,根本看不真切,那雙大手卻將他抱起來,輕輕放在榻上。

    對方安頓好劉離,立刻便想要抽身離開。

    “別走……”劉離一把抓住他的袖袍,輕聲呢喃道:“別走,我……我好疼……”

    那人站定下來,回到劉離身邊,關切的道:“怎么了?哪里疼?受傷了?”

    劉離抬起纖細的手掌,抵著自己的胸口,道:“好痛……傷口,好疼……”

    那人動作一頓,似乎有些猶豫,寬大的手掌貼在劉離的胸口,輕聲道:“是我……對不住你。”

    劉離還是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仿佛做夢一般,勾住那人的肩背,在他耳邊輕輕的吐出一口熱氣,道:“除了疼……還好難受,幫幫我……梁任之……”

    劉非將劉離送回去,很快折返回凱宴,梁錯也飲得也差不多了,劉非扶著他道:“陛下,回去歇息罷。”

    梁錯點點頭,被劉非帶回了屋舍。

    梁錯躺在榻上,因著醉酒,連衣袍都懶得退下來,朦朦朧朧的便要睡過去。

    劉非趴在他邊上,輕聲問道:“陛下?陛下你醉了么?”

    “嗯?”梁錯勉強睜開眼目,道:“朕……沒醉,還能……還能飲。”

    劉非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來梁錯是真的醉了。

    劉非循序誘導的道:“陛下,你仔細回憶回憶,可曾有甚么記不得的事情……”

    “記不得……”梁錯睜開眼目,道:“還真……真有……”

    劉非連忙追問:“甚么?”

    梁錯竟露出了一臉委屈,仿佛吃虧的小奶狗,道:“朕……朕已然許久都未與劉非親近,險些記不得他……他的滋味!”

    劉非:“……”

    劉非揉了揉額角,道:“除了這個,還有沒有旁的?陛下再仔細想想。”

    “想……”梁錯翻了個身,側躺在榻上,頭冠蹭的凌亂,長發披散下來,因著燥熱,胡亂的扯開領口,露出一覽無遺的肌肉和胸膛,竟從小奶狗,變成了一個活脫脫的狐貍精,還是身材壯碩的那種。

    劉非深吸了一口氣,默默的想著,冷靜冷靜,正事要緊,不能被狐貍精勾走了魂兒。

    梁錯閉著眼睛思考了一陣,就在劉非以為他要睡著之時,終于開口了:“好像有……”

    “甚么?”劉非追問。

    梁錯道:“是……兒時的事情。當年……朕還很小很小,就那么一丁點……跟隨君父出使……出使北燕。”

    劉非驚訝的道:“陛下幼年,還出使過北燕?”

    梁錯點點頭,笑著道:“當年朕還不得寵,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皇子,北燕的人崇尚武力,都……看朕不起。”

    的確,北燕之人崇尚武力,但劉非很難想象,幼年的梁錯到底是甚么模樣,難道小小一只?不如現在健壯?不然為何北燕之人看不起他?

    梁錯回憶道:“但有個小哥哥……待朕很好。”

    “小哥哥?”劉非挑眉,叫得好生親熱呢。

    梁錯點點頭,露出了一抹難得的傻笑,不知是醉酒的緣故,還是想起了他的小哥哥的緣故,道:“嗯,小哥哥……他愿意與朕一起頑,還把自己的頑具分享給朕,說話……很溫柔,除了大兄與大嫂,從未有人這般照顧過朕。”

    劉非心里有一丟丟酸澀,看來這個小哥哥,才是梁錯心中真正的白月光罷?甚么主角受趙清歡,都是假的白月光朱砂痣,都要向后排隊。

    劉非道:“那你的小哥哥,姓甚名誰?陛下又忘記了甚么?”

    梁錯的眼神突然陰郁起來,帶著一股濃濃的傷痛,這是他從不輕易流露出來的感情,沙啞的道:“直到那日狩獵,朕才知曉……那個小哥哥,竟是北燕四皇子。”

    “四皇子……”劉非一愣,那不是自己么?

    和梁錯頑的很好的小哥哥,其實是北燕四皇子,梁錯在狩獵之上才知曉了他的身份,可惜一切都晚了,獵場發生了事故,野獸咬死了北燕四皇子,連尸首都沒有留下。

    梁錯當時就與四皇子在一起,同樣身受重傷,昏迷了過去,等他醒過來的時候……

    “到處都是血,”梁錯回憶道:“還有細膩的肉屑淌在血泊之中……遇到野獸襲擊的事情,朕全都記不得了,忘得一干二凈……”

    劉非驚訝的看著梁錯,自己與梁錯才是青梅竹馬的干系?梁錯心中的那個白月光,原來是自己!

    梁錯說完,似乎覺得很疲憊,慢慢閉上眼目,沉沉的睡了過去,夢囈的呢喃著:“小哥哥……”

    劉非眼眸晃動,自己與梁錯是青梅竹馬,小時候就有交集,怎么沒聽劉離提起過?

    他給梁錯蓋了被子,立刻離開屋舍,往劉離的宿舍趕去。

    劉非推了一下門扉,鎖了?自己剛剛離開之時,劉離醉醺醺的,竟還能起身來鎖門?

    叩叩叩——

    劉非敲門道:“劉離,你睡著了么?我有要事問你。”

    哐!一聲輕響從屋舍內傳來。

    “劉離?”劉非立時警戒,使勁去推舍門,舍門落了閂,一條黑影從戶牖快速鉆出,速度太快,劉非根本看不清晰那人的模樣。

    “劉離!”劉非想去追那黑影,但又擔心劉離的安危,干脆扒著戶牖,從大開著的窗戶鉆進去,趕緊跑到榻前查看。

    劉離躺在榻上,身上蓋著錦被,看起來并無危險,只是鬢發微微凌亂,吐息也有些紊亂,不知為何唇瓣殷紅,呢喃的張合著:“梁任之……”

    劉非輕輕晃他,道:“劉離,你沒事罷?”

    劉離被他一晃,這才稍微清醒一些,扶著額頭坐起身來,道:“嘶……好暈。”

    劉非擔心的道:“方才你屋舍進了黑衣人,你沒事罷?”

    “黑衣人?”劉離方才半夢半醒,醉酒令他頭暈眼花,分不清現實與環境。

    劉非見他沒事,這才想起了甚么,道:“對了,梁錯真的失憶過。”

    “果然。”劉離道:“所以梁任之才會出現。”

    劉非道:“梁錯說他不記得的事情,是很小時候,出使北燕的事情。”

    “北燕?”劉離這一聲有些詫異。

    劉非點頭,道:“是啊,我怎么從未聽你提起,咱們小時候就認識梁錯?就是四皇子在獵場被野獸襲擊之時,梁錯也被重傷,以至于不記得當時的情景。”

    劉離的眼神出現了一絲迷茫,道:“獵場……?”

    劉非道:“野獸襲擊之后,四皇子才流落到了南趙,遇到了趙歉堂,后來做了北寧侯的門客,你……”

    劉非遲疑了一下,道:“你怎么也不記得獵場之事么?”

    “嘶……”劉離扶住自己的額頭,道:“我一直以為……當年是因著太過年幼,所以才不記事,難道……”

    “難道,”劉非的目光變得深沉,道:“你的記憶也不全面,那會不會……出現第二個影子?”

    第130章 轉世

    “第二個影子?”劉離搖頭道:“不知道, 其實我以前也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情。”

    “對了,”劉非道:“你沒事罷?”

    “怎么了?”劉離一臉迷茫。

    劉非道:“方才有一個黑影在你的屋舍里,我過來的時候, 他跳窗跑了。”

    “黑影……”劉離剛才醉得不省人事,顯然不知道甚么黑影, 好像……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梁任之……

    劉非道:“你沒事就好,快歇息罷。”

    梁錯有些宿醉,第二日起來, 完全不知自己昨日說了甚么,一點子記憶也沒有。

    他們在趙河逗留了一段時日, 南巡還是要繼續,便準備往南趙的都城而去,中途補充一些補給。

    扈行隊伍浩浩蕩蕩的啟程, 有了倪豹的加入,在經過趙歉堂的舟師改良, 很是輕松的渡過了趙河,趙河之后, 便可以走陸路, 不再走水路了。

    車馬行進,途徑一處荒涼之地,便聽到嘈雜的大喊聲:“快!人跑了!去那邊!”

    “都抓起來!”

    “一個也不許跑!”

    “尤其是小娃兒!”

    梁錯坐在車中, 打起車簾子,道:“何事如此吵鬧。”

    眾人也不知發生了甚么,梁翕之道:“陛下, 我前去探查一番。”

    梁翕之催馬快跑,向前沖去, 便看到一伙子差役,手中執著鋼刀,正在追趕一些穿著簡陋的子民,那些子民尖叫著,還有好多小孩子。

    幾個差役正追趕著一個小孩子,那小孩子好像一個小乞丐似的,衣著破爛,面目上滿是泥巴和臟污,仿佛小兔子,從差役的手臂下面鉆過去,快速往前跑去。

    正巧兒,那小娃娃跑的方向,正是扈行隊伍的方向,小娃娃一路快跑,咕咚一聲栽在地上,因著跑的速度實在太快,一個翻滾出去,正好撞到了甚么。

    小娃娃抬頭一看,是撞到了人,一個長相很溫柔的大哥哥。

    劉非剛從辒辌車上下來,便感覺小腿一沉,那小娃娃咕咚一聲撞上來,撞了一個大屁墩兒。

    劉非彎腰將他扶起來,道:“傷到了么?”

    小娃娃從地上爬起來,眨巴著大眼睛,凝視著劉非,似乎有些好奇。

    雖小娃娃的臉色臟污,幾乎看不出面容,但他一雙眼睛,亮堂堂的,仿佛天上的銀河燦星。

    “抓住他!!”

    “別讓妖孽跑了!”

    “一個都別想跑!否則無法交差,快追!”

    差役很快追上來,舉著大刀將扈行的隊伍圍起來,這些子差役似乎不知扈行的隊伍今日會經過此處,也沒見過甚么世面,只能看出這隊伍的排場很大。

    差役用刀刃指著劉非,道:“大膽!快點將妖孽交出來!袒護妖孽,小心掉腦袋!”

    “妖孽?”劉非難道有些迷茫?妖孽是甚么?難道是這個小孩子?

    這小孩子的模樣,也就五歲左右,不能再大了,一股奶里奶氣的樣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妖孽。

    差役不耐煩的道:“哪里那么多廢話!?妨礙了本大爺辦差,有你們好看!”

    “好啊。”梁錯的聲音從辒辌車中傳出,緊跟著車簾子打起,梁錯慢悠悠的從車上步下,道:“朕倒是很想知道,你能叫朕如何好看?”

    “甚么人!?”差役又用鋼刀去指梁錯,道:“還敢自稱朕?你以為是皇帝啊?我呸——”

    那差役一臉不屑,梁錯冷笑一聲,道:“拿下。”

    “是!”

    士兵立刻上前,那差役嚇得后退道:“你們做甚么?持有非法介械,是要掉腦袋的……啊!”

    差役瞬間被押解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動彈不得。

    梁錯冷笑一聲,道:“朕只是沒有提前告知南巡的路線,沒想到竟還能看到如此好戲?”

    趙河之后,南巡盛典的路線便沒有下達告知到地方,其實梁錯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想要抽查,沒想到今日便抽查到了不要命的。

    差役目瞪口呆,聽到他說“朕”,又說“南巡”,這才恍然大悟,道:“你……你是陛下?!”

    “陛下饒命啊!饒命啊!”

    “不知者不怪!陛下饒了小人罷!”

    “小人……小人也是奉命辦事。”

    劉非道:“奉命辦事?奉的甚么命令?辦的是甚么事?”

    “這這……”差役一臉為難。

    劉非一笑,道:“但凡是說不出口的命令,絕對不是甚么好事。”

    “不不不!”差役連忙道:“小人真是奉命辦事啊,奉的是掌官之命,捉……捉……捉拿妖孽。”

    劉非挑眉,道:“剛才我便想問,你們為何要捉拿一個這般大小的孩子?而且還管他叫做妖孽?”

    差役戰戰兢兢的道:“這位大人有所不知……”

    “甚么大人!”梁翕之呵斥道:“這位乃是天官大冢宰,當今太宰!”

    “太太太……太宰!”差役嚇得更是雙腿抽筋兒,跪在地上不斷磕頭,道:“太宰……有所、有所不知,最近……最近鬧妖,掌官讓小人們在抓……妖孽。”

    劉非道:“這孩子如此小,竟然是你口中的妖孽?”

    差役道:“掌官吩咐了,專門……專門抓孩子。”

    “甚么!?”梁錯冷聲怒目道:“專門抓孩子?”

    差役磕頭道:“小人也只是奉命辦事啊!”

    劉非狐疑的道:“為何認定孩子就是妖孽?你的掌官,便沒有明說么?”

    差役道:“小人只是差役,不敢……不敢瞎打聽啊,只知曉奉命辦事。”

    梁錯揮手道:“扣押起來,待到了府署,與當地的掌官對峙。”

    “是!”梁翕之立刻叫人將差役一行人全部扣押起來。

    那小娃娃一看到差役被抓起來,似乎不再害怕,突然轉頭便跑。

    “誒?”劉非沒能拉住他,道:“你去何處?”

    小娃娃并不回答劉非,仿佛一只沾滿了泥土的小兔子,一路蹦蹦跳跳的往前飛奔。

    劉非怕那孩子一個人,會遇到危險,便道:“陛下,咱們去看看罷。”

    梁錯點點頭,眾人便一路往前,追著那小娃娃而去。

    小娃娃七拐八拐,來到了一處破敗的屋舍跟前,那屋舍屋頂都壞了,幾乎無法遮風避雨,小娃娃跑進去,熟門熟路,推開大門,奶聲奶氣的道:“阿父!阿娘!”

    原來小娃娃是來找他的父母的?

    劉非跟進來,差點被地上的斷梁絆了一下,梁錯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他的腰身,這才沒有叫劉非摔倒。

    便見到一男一女兩個人靠在墻角的位置,他們頭抵著頭,似乎睡著了,合該便是小娃娃的父母了。

    小娃娃走進去,晃著父母道:“阿父!阿娘!脩兒給你們帶吃的了。”

    他說著,用小肉手從懷中掏出一只鍋盔,獻寶一樣道:“阿父阿娘!吃鴨,吃了就不餓肚子啦!”

    咕咚——

    那二人被小娃娃一晃,不知怎么的,突然傾斜,倒在了地上。

    小娃娃嚇了一跳,瞪大眼睛,道:“阿父!阿娘!”

    劉非蹙了蹙眉,趕緊走過去,伸手輕輕的碰了一下那倒在地上的男女,突然收回手來,低聲道:“死了……”

    梁錯眼眸一沉,而且看這樣子,死了有一陣子了。

    小娃娃不知他的父母已然過世,蹲在旁邊搖晃著,道:“阿父阿娘!看看脩兒啊……你們……你們腫么了?”

    劉非有些不忍,拉住那小娃娃,道:“乖孩子,你叫甚么名字?”

    那小娃娃眨巴著大眼睛,道:“哥哥,我叫脩兒!”

    劉非溫聲道:“是么,來,讓哥哥看看你,餓不餓?”

    劉非將小娃娃領過來,給梁錯遞了一個眼神,梁錯會意,低聲道:“把尸體收斂了。”

    “是,陛下。”

    劉非拉著小娃娃走出破房,道:“脩兒穿得這么少,是不是有點子冷,手心都是涼的。”

    脩兒仰起頭來,眨巴著大眼睛,道:“脩兒跑起來就、就不冷吶!還會出一身汗吶!”

    劉非道:“來,跟哥哥走,咱們去吃點東西,穿件暖和的衣裳,如何?”

    脩兒看著劉非,道:“那……那脩兒的阿父和阿娘呢?”

    “他們……”劉非遲疑了。

    這么大點的孩子,也不知他能不能理解生死。

    劉非道:“那邊長得很好看的大哥哥,會安排你的父母,先去吃東西,好么?”

    “嗯嗯!”脩兒點點頭,摸了摸自己小肚子,顯然早就餓扁了。

    梁錯安排臨時扎營下來,準備了熱湯,想讓脩兒沐浴,沐浴的這段期間,膳房準備吃食,梁錯又讓人去告知當地的掌官,讓他們對于抓孩子的事情,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脩兒沐浴之后,推門從屋舍中走出來,已然洗得干干凈凈,還換了新的衣裳,衣裳稍微有些大,畢竟他們一行人沒有孩子,衣裳是方思臨時改的,也虧得是方思手巧。

    脩兒走出來,仰著白嫩嫩的臉龐,一雙大眼睛,又圓又清澈,只不過比同齡的孩子要瘦弱很多,看起來有些子營養不良。

    劉非雙手托住他的小臉蛋,道:“好可愛。”

    “咯咯……”脩兒被劉非弄得很癢,一雙大眼睛都給笑成縫隙了。

    梁錯見劉非如此喜歡孩子,而且對孩子很溫柔,心里醋溜溜的,竟與一個孩子吃味兒,道:“孩子肯定餓了,讓他先用飯罷。”

    劉非道:“也對,來,脩兒,用飯罷。”

    脩兒看著滿案幾的吃食,睜大圓溜溜的眼睛,咬著手指道:“哥哥,叔叔,脩兒真的……真的可以吃嘛?”

    梁錯:“……”為甚么劉非是哥哥,朕是叔叔?

    明明劉非比朕年長……

    劉非道:“自然。”

    梁錯強調道:“不是叔叔,是哥哥。”

    脩兒一臉迷茫,似乎覺得梁錯的面向有些“兇殘”,連忙后退兩步,抱住劉非的大腿。

    梁錯道:“你若是叫朕叔叔,也必須叫他叔叔。”

    劉非無奈道:“陛下,你何必跟一個孩子較真兒?讓他先用膳罷。”

    “不行,”梁錯執著道:“否則,朕與你便差著輩分了。”

    劉非:“……”

    脩兒連忙乖巧的點頭:“哦——叔叔!”

    脩兒開始用飯,吃的狼吞虎咽,吃著吃著突然卡殼,劉非還以為他噎著了,道:“怎么樣?要不要飲點水?”

    脩兒搖搖頭,奶聲奶氣的道:“哥哥,我……我阿父阿娘,也有吃的么?脩兒……脩兒想要給阿父阿娘留一些,可以嘛?”

    梁錯:“……”怎么又叫劉非哥哥。

    劉非一陣沉默,脩兒的父母已經死了,根本無需給他們留吃食,便算是留下,他們也吃不到了。

    劉非撫摸著脩兒的頭發,道:“脩兒吃罷,你的父母……自然有人給他們安排吃食,不必擔心。”

    “嗯嗯!”脩兒深信不疑,道:“謝謝哥哥!”

    脩兒見梁錯一直盯著你自己,連忙又乖巧的道:“謝謝叔叔!”

    梁錯:“……”又,又!又是叔叔……

    營地一陣雜亂,突然有人大喊著:“陛下!下臣接駕來遲!接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梁錯瞇起眼目,道:“當地的掌官來了。”

    梁錯從御營大帳中走出來,果然看到一行官員跪在地上,形色匆匆,一看便知是著急忙慌趕來的。

    梁錯負手而立,擺了擺手,很快便有士兵將差役押解上來。

    “朕聽說,你們當地的差役正在抓妖孽,而且專門抓孩子,不知……是甚么妖孽,勞得你如此興師動眾?”

    “這……這……”官員跪在地上磕頭,道:“陛下有所不知,下臣也是出于無奈啊!最近、最近附近流傳著一種說法,說是……說是……”

    那官員支支吾吾,一看就知不是甚么好的傳言。

    梁錯不耐煩的道:“快說。”

    “是是!”官員戰戰兢兢的道:“流傳說天下將亂,社稷將傾,唯有……唯有靈童轉世,才……才是世道真主。”

    “靈童?”梁錯瞇起眼目。

    官員咚咚磕頭,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這些都不是臣編纂的,臣也只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

    靈童一說鬧得沸沸揚揚,據說很多人都見過靈童轉世,靈童身纏萬丈金光,降落世間,為人消災解難,仿佛活神仙一般的人物兒。

    那官員訴苦道:“下臣也沒有法子,靈童傳聞,沸沸揚揚,明顯是……明顯是有人故意為之,散播謠言,所以……所以下臣才……才想抓住靈童,為陛下分憂啊!”

    劉非走出來,淡薄的一笑,道:“為陛下分憂?我看你是怕陛下南巡,聽聞靈童之事不悅,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和飯碗,便肆無忌憚,大張旗鼓的扣押孩子。”

    那官員的眼神可比差役強得多,見到劉非的官袍,使勁磕頭道:“太宰……太宰明鑒啊,下臣對大梁,對陛下,一片忠心!也是……也是想要掐斷流言蜚語,以免動搖了社稷。”

    梁錯南巡盛典,沒有告知路線,如此一來,當地的官員們自然人人自危,唯恐陛下會突然跑出來抽查,而這個時候又鬧出了靈童的傳聞。

    于是當地的官員干脆用了一刀切的法子,打算將附近的孩子都抓起來,不是靈童么?讓你連童都沒有,等待南巡抽查后再做其他打算。

    官員想的是好,但沒想到這么寸,竟是讓劉非與梁錯親眼目睹了差役胡亂抓人的場面,這樣一來,官員所做的一切全都露陷了。

    梁錯道:“你既然如此為朕分憂,那朕問你,靈童到底是何許人也?你不是說有許多人見過靈童,那靈童相貌如何,體態如何?”

    “這……”官員又開始遲疑了,道:“冒……冒著金光,相貌如……如仙人,體態……體態輕盈,仿佛羽化登仙。”

    嘭!!

    梁錯狠狠一拍案幾,官員嚇得咕咚跪在地上,顫巍巍的道:“陛下饒命啊!”

    梁錯冷笑一聲,道:“你也覺得,自己說的是無稽之談,不是么?”

    官員說了半天,甚么金光、甚么仙人、甚么羽化,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抽象,哪里能按照這個抓人?也是如此,所以官員才想到一刀切的法子。

    梁錯冷聲道:“去查!有胡亂抓人的功夫,早就查出了靈童的端倪!”

    “是是是!”官員磕頭道:“下臣這就去,這就去!”

    官員離開,劉非繼續帶著脩兒吃東西,沒過一會子,劉離行色匆匆的走入御營大帳。

    劉離進來之后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看了一眼梁錯,梁錯會意,很有眼力見兒的道:“長輩與你似乎有話要說,那朕先出去走走。”

    梁錯起身,很爽快地離開了御營大帳。

    劉非還在給脩兒布膳,倒了一杯茶,道:“是有甚么事情?”

    劉離沉聲道:“你可知,那鬧得沸沸揚揚的轉世靈童,是甚么人?”

    甚么靈童,必然都是唬人的噱頭,必然是想要趁亂造反之人,給自己按了一個好聽的名號,想要愚弄詐怖子民。

    劉非道:“何人?”

    劉離張了張口,還未來得及說出來,便聽到營帳外面傳來梁翕之的大嗓門,道:“陛下!查到了! 查到了!那個靈童……”

    “竟然是北燕死而復生的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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