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賈薛下定紅杏出嫁,迎春有孕提拔良譽
在榮國府二房分家之事塵埃落定后, 賈家就向薛家下定了。
操辦這件事的人是賈母,王夫人已經被賈母重新關回小佛堂了。
不過賈母提高了王夫人的待遇,削減了她每天撿佛米的時間。
賈母的舉措讓王夫人看到了曙光, 因此王夫人也沒鬧,老老實實地重返西大院小佛堂, 幻想著未來美好生活的到來。
因為薛蟠的緣故, 賈政是不喜歡薛家的。
可是賈母的意思, 他也影影綽綽地明白幾分。因此他也沒多說什么,而是默認了這樁婚事。
至于當事人賈寶玉,他在聽到自己要和寶釵定親的消息后只愣愣地看著他那塊通靈寶玉出神,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賈寶玉院子里的丫鬟們對此事喜憂參半, 像襲人這樣提前和寶釵賣過好的松了一口氣, 而像香蘭那樣向來驕矜,還和鶯兒等薛家丫頭拌過嘴的則提心吊膽起來。
秋紋和麝月也有些惶恐。
薛大姑娘是個八面玲瓏、有心計兒的, 她做寶二奶奶, 她們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回過神的寶玉見到她們這副惶恐模樣, 連忙安慰她們說寶姐姐是最善良最大度的,讓她們不用憂心。
可是聽到賈寶玉的話后,秋紋和麝月她們反倒是更愁苦了……
畢竟,寶玉這樣輕飄飄的保證,又算得上什么呢?
更讓秋紋她們破防的是, 鶴鳴苑的紅杏嫁給了雪檀,而且婚事辦得相當風光。
聽說大房三爺對這樁婚事很滿意, 還特意給了他們夫婦恩典,許諾未來會放了他們家孩子的奴籍, 讓他們的后代也體體面面地讀書做買賣。
除此之外,紅杏的嫁妝也相當豐厚。
不但有她之前攢下來的錢, 還有她這次出嫁得到的賞賜與賈璋給她置辦的嫁妝,雜七雜八地全都算上,紅杏的嫁妝已經達到了驚人的一千二百兩。
而雪檀在向紅杏下聘時,也拿出了五百兩銀子聘銀。
不但如此,貌不驚人的雪檀居然還擁有一套位于后街的小院兒。
這件事在榮國府的丫鬟小廝中間也算是個大新聞了。
在此之前,還沒人知道雪檀有這么厚的家底呢。
秋紋就覺得有些酸。
她這么沒名沒分地跟著寶二爺,也沒攢下來這么多錢。而紅杏呢,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這一切。
做鶴鳴苑的丫鬟可不辛苦,璋三爺去國子監讀書后,她們每天就只剩下了收拾屋子的工作,拿的卻是最上等的月例和賞錢,如今又這樣風光,秋紋她們怎能不羨慕嫉妒?
但是在賈璋看來,紅杏、青桃兩個雖然沒有什么大功勞,但是照顧他的時候十分用心,又嚴格遵守他定下來的規矩,這份忠心和細致是很難得的。
更何況,紅杏嫁的人還是他的第一心腹雪檀。
正所謂千金市馬骨,他自然會把他們的婚事給辦得風風光光的。
在紅杏嫁出去后,邢夫人問賈璋院子里用不用再添人。
賈璋笑著回道:“多謝母親關心,我院子里面不用添人了。我天天上衙,在家里待的時間也不多,用不著那么多人伺候!
邢夫人聽賈璋如此說,這才罷了。
璋哥兒說得也對,養那么多的人吃白飯,也怪沒意思的。
璋哥兒他如今也不用靠丫鬟小廝數目來證明自己的地位……
轉眼間到了七月,趙家那邊傳來了好消息。
迎春她懷孕了。
賈母和史湘霓得知這個好消息后,連忙準備了一些禮物和藥材,由史湘霓帶去趙家為迎春慶祝。
趙家萍亦是春風得意,還專門跑來請賈璋這個舅兄兼同年吃酒,歡天喜地地說他已經給孩子取好了小名。
若是個男孩,就叫圓哥兒,若是個女孩,就叫她棋姐兒。
賈璋聽著后面的那個名字,心里也很是欣慰。
若趙家萍和迎春感情不好的話,是不會給孩子取這樣的小名的。
黛玉等姐妹也都給迎春送了慶賀禮物。
迎春格外喜歡黛玉送她的那套玉石棋子,收到禮物后就把黛玉送的那套棋子給換上去了,每日里下棋解悶兒。
還有惜春送她的畫兒,也格外得迎春的心意
在迎春安心養胎的時候,寶釵在家里繡嫁妝。
她心里還是很委屈的。
哥哥不成器,她想要接手家里的生意,卻被母親阻止,只讓她安心繡嫁妝。
還有寶玉,母親一心讓自己嫁給寶玉,還不全都是為了哥哥!
雖然從理智上講,她清楚寶玉是她可選范圍內最好的選擇。
但是有時候她也會顧影自憐,若論城府本事,她是比迎春強上不少的。
只是因為兄長的差別,她們兩個婚后的日子卻會過得天差地別!
像趙家萍那樣清流人家出身的出息子弟,是不可能和薛家這樣的沒落皇商聯姻的。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這是寶釵曾經在詩社里寫的小詞,可她又去哪里找那可以借力的好風呢?
寶釵這個人是既自信又自卑的,自信因為她本來就很優秀,自卑則是因為薛蟠這個哥哥讓她丟盡了顏面。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希望自己能夠得到別人的贊美。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和王夫人打配合,任由王夫人拿著她和林黛玉打擂臺。
更不會主動收買小丫頭,以至那些人被錢迷了眼,直接夸贊寶釵把府里的幾個姑娘都比下去了云云。
賈母不太喜歡寶釵,也是因為這件事……
要知道,三春和黛玉可是賈母這個國公夫人親自教養長大的孩子。
在她們年紀小的時候,賈母專門聘請了女先生給她們上課;在她們長大后,賈母又專門派了積年的老嬤嬤去她們身邊教導。
這樣精心教養的閨秀,居然被王夫人的外甥女踩著上位,賈母心里又怎么可能痛快?
所以在王夫人被關進小佛堂后,薛家人受委屈的時候,賈母也兩眼一閉就當什么都沒看見。
她任由趙姨娘指桑罵槐,李紈冷眼旁觀,任由二房的仆役竊竊私語……反正這榮國府是薛家人自己要住的,他們要是受不了搬走了的話,反倒還是一件好事。
薛姨媽為了兒子,面對這些事情時能夠唾面自干;寶釵卻是年輕姑娘,她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只覺臉上發燙,恨不得自己立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尤其是在母親為了給哥哥平事,給榮府的太太奶奶們送錢時,寶釵就更加覺得自己顏面無存。
薛蟠他吃喝嫖賭無所不作,簡直就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混賬種子。
寶釵有的時候覺得自己有這個哥哥還不如沒有,可是薛蟠待她這個妹妹也不是半點真心也沒有,他也會給寶釵帶些外面的新鮮玩意兒,記得給寶釵炸金首飾,記得請人給寶釵裁剪衣裳……
而且若是沒有薛蟠,宗族里的族老就更有理由跑來侵占薛家的家產了。
想到這里,寶釵又會收回自己不該有的想法。
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兒郎,如果她是薛家的公子,一定要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處處仰人鼻息。
夏日炎炎,在水榭里納涼就變成最好的選擇。
而在林家的水榭里,賈璋站在欄桿前喂魚,林如海和黛玉靠在飛來椅上,正在討論《世說新語》里的故事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賈璋聽著有趣,直接把手里的一小把魚食全都扔了下去,引得池塘里的錦鯉全都爭先恐后地游過來搶食。
他走過去,靠在另一張飛來椅上問道:“姑父也不喜歡孔北海?”
林如海道:“孔北海,偽作君子之小人也!
能說出“三人同行,兩人聰俊,一人底下;饑年無食,謂宜食底下者,譬猶蒸一猩猩、煮一鸚鵡耳”的人,會是什么好人?
黛玉揮了揮扇子:“爹爹說得是,孔北海有才無德,又生在亂世,最后身死人手,為天下笑,確實算不得什么英豪!
賈璋笑道:“妹妹這可是真知灼見了。”
冰鑒里的冰塊散發出些微涼氣,從水面上吹過來的風也能緩解這炎熱的天氣,林如海在這里邊乘涼邊說話,沒過多大會兒就到午飯的時間了。
林家的仆役抬了食盒過來,青雀她們端水過來給林如海他們洗手,在這之后,又打開食盒,把午飯擺了出來。
今天的菜單是黛玉定的,因為天氣熱,也沒讓廚房準備什么太復雜的吃食,只準備了揚州特色的蝦籽餃面并八碟清爽小菜。
裝食物的碗碟是翡翠荷葉樣式的,愈發把這些食物襯托得干凈清爽,瞧著就是極適合夏天用的東西。
青雀拿小碗給林如海他們盛了面,紫鵑送上幾把烏木鑲銀筷子,又侍奉黛玉脫了腕上的白玉鐲子。
賈璋他們吃了飯后,卻離了這水榭留給仆從收拾,打著傘回了林如海的書房去。
昨兒是林如海生辰,林如海在晚上宴請了幾個朋友,也把賈璋帶來陪客,實際上就是在給他介紹人脈。
因為賈璋在席上喝了酒,林如海便留他在林家留宿。
今兒早上起來后,賈璋小心翼翼地問林如海他能不能和黛玉說會兒話。
林如海看賈璋態度這般誠懇,也知道他最近忙,不能常來探望玉兒,因此也沒反對他的請求。
反正玉兒她也思念賈茂行,讓他們說會兒話也未嘗不可。
他也不是非得做那個不讓他們見面的惡人。
賈璋是很珍惜和黛玉相處的時間的,自從做了會典的副總裁官之后,賈璋就變得愈發忙碌了。
手底下十來個纂修官的工作要安排、要準備,去御前當差時更是不能出任何差錯,這其中的壓力可想而知。
他私下里的空閑時間也嚴重地被壓榨了,來林府做客的時間也少了一大半。
所幸王良譽很能干,給他分擔了不少工作,那些翰林官們的功底也扎實……
沒錯,無黨無群的王良譽在遭受翰林院的毒打后搖身一變,變成了楊門的一員。
他的引路人就是賈璋,在賈璋的幫助下,王良譽也撈到了一個纂修官的名額。
王良譽會選擇屈服于現實,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同樣是一甲及第,吳庭生靠著師門去地方擔任院試主考官,賈璋在師門的造勢與紹治帝的欣賞下擔任會典的副總裁官,而他卻還在被上司磋磨,他心里焉能不急切?
所以,最后他還是接下了賈璋的橄欖枝。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苦熬下去的話,還需要熬上多久……
賈璋向王良譽遞橄欖枝,主要是看中了王良譽的人品。
這兩年他冷眼看著,王良譽有古君子之風,這樣的人絕對值得結交,因為他是能夠托付身家性命的。
而且權力不用是會過期的,在他成為纂修會典的副總裁官時,郭子守和葉荊還沒從庶常館里散館呢,他就是想提拔自己人也不成!
在林家度過一個短暫的假期后,賈璋又開始了他上衙點卯的生活。
因為熟能生巧的緣故,賈璋他們纂修的進度越來越快了,宋榆這個掌院對此非常滿意。
他給纂修廳加了冰例,還自掏腰包給大家買了紫蘇飲子。
在這份獎勵的激勵下,纂修官們的工作效率更高了。
而除了纂修會典外,紹治帝又給賈璋安排了一份新的事情做。
朝廷今年要舉辦秋狝,紹治帝吩咐賈璋練習騎射,因為他今年會點賈璋伴駕,卻是不能連弓都拉不開,丟他的臉的。
第142章 韃靼朝覲朝廷秋狝,圍場射獵頌圣賦文
紹治帝今年舉辦秋狝, 主要是為了彰顯盛朝的天威。
今年春天,韃靼大汗病重去世,韃靼內亂, 諸王子爭奪汗位。
七月時分,左賢王脫脫不花在諸王子內脫穎而出, 成為韃靼的新大汗。
在壓服韃靼內部的反對勢力后, 脫脫不花派遣使臣出使盛朝, 朝覲盛朝皇帝。
太上皇年富力強時打敗了北邊的韃靼和瓦剌,收服了河套平原,逼迫北戎進貢良馬與黃金。
在達成朝貢貿易后, 太上皇封賞韃靼大汗為順義王, 瓦剌大汗為敬平王。自此之后, 盛朝和北邊的戎狄有了君臣之分。
雖然韃靼、瓦剌與盛朝都不相信這一套,所謂的君臣之分不過是弱肉強食, 但眼下脫脫不花汗位不穩, 自然要扯盛朝的虎皮做大旗了。
至于代價……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紹治帝舉辦秋狝, 就是為了懾服韃靼使臣,告訴他們盛朝不是好惹的,不要在談判的時候提那些無理的要求。
紹治帝對盛朝的軍隊還是很有信心的,他踐祚后延續了太上皇的政策強軍,京畿三大營的戰斗力依舊保持著很高的戰斗力, 而且對大盛與皇家全都忠心耿耿。
有這樣的一支強軍,紹治帝當然會信心滿滿了!
至于賈璋這個既三元及第又文武雙全的狀元, 紹治帝也要帶出來炫耀一二。
三元及第的再世文曲,賈璋他就是是上天賜予盛朝的祥瑞!
韃靼人也信天命, 看到盛朝人才濟濟,兵力強盛, 想來也會羨慕嫉妒乃至忌憚恐懼的吧?
賈璋知道紹治帝要他伴駕的目的,因此時常在假期約柳熠他們去郊外跑馬打獵,省得秋狝的時候掉鏈子。
他從小跟著高彬習武,本就打了一身好底子,如今撿起這些物事也容易。
因此這件事并沒有給賈璋帶來太大的心理壓力。
轉眼間,秋狝的日子就到了。
青桃帶著鶴鳴苑的丫鬟給賈璋仔細收拾了行李,衣裳鋪蓋,吃食藥物,香餌茶餅,弓箭筆墨,樣樣都是不能少的。
賈母還特意給賈璋送來兩樣東西。
一樣是新做的兩件小毛衣服,早晚天冷時可以穿;另一樣是金絲軟甲,這原是老國公留下來的好東西,如今賈母把它送過來給賈璋防身用。
賈代善和賈代化都是在秋狝時出事的。
因為這件事,賈母對秋狝的印象很糟糕。
雖說代善兄弟拼命護駕是為了減輕奪嫡失敗為寧榮二府帶來的消極影響,但是若賈代善沒有因為護駕受傷的話,他就不會那么早去世了。
賈代善夫婦二人的感情還是很好的,代善的去世確實給賈母帶來了很大的打擊。
若非如此,賈母也不會一想到秋狝就皺眉頭,還給賈璋送防身用的金絲軟甲。
九月二十八早上,圣駕出巡南苑,街上沒有半個閑雜人等,打從昨天晚上亥時初刻起京內就戒嚴了。
此時此刻,天色微亮,角落里還有幾顆閃爍的晨星,兩宮御駕,勛貴宗親,文武大臣,總共有上萬人馬,但行軍路上,卻沒有半點雜音。
賈璋衣裳里面已經穿上了他的金絲軟甲,外面披了一件青縐綢一斗珠兒的羊皮褂子御寒,他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外面的枯樹殘枝后又撂下了手,只在車里閉目養神。
南苑的位置距離京城不算太遠,車隊走了兩個多時辰后,終于抵達南苑獵場。
賈璋下車的時候,便見到了連天的帳篷和旗幟。
這也是紹治帝邀買人心的舉措。
帳篷的花費比行宮的花費要少許多,皇家這般愛惜物力,難道還不值得滿朝文武的幾句如天之德嗎?
還有一層原因,皇家若在南苑這邊建造行宮,勛戚宗親和文武大臣就都要跟著跑過來修別院……
這花銷太大了,某些官員就可能動歪腦筋了。
比如說,通過貪污受賄的形式彌補自己的損失什么的。
與其讓那種情況發生,還不如從一開始皇家就帶頭儉省些。如此一來,上行下效,也省得官員犯錯,百姓遭殃。
至于紹治帝……
他是皇上,住的帳篷自然是金織玉鏤的。
就算不如行宮奢靡舒適,但紹治帝的生活質量也不會下降太多。
這世上根本沒有臣子敢折損強勢君主的待遇,除非他想去見閻王爺……
賈璋帶著雪檀找到了他的住處。
他住的帳篷距離紹治帝和幾位閣老帳篷的距離很近,應該是陸英特意吩咐過后才給他安排的地方。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賈璋他一個小修撰可分不到這么好的位置。
主仆二人走進帳篷里面一瞧,只見帳內設施極其齊全,床榻桌椅也都干凈。
除此之外,帳篷里面還有兩個炭盆和一桶紅羅炭,倒是不用擔心取暖的問題。
雪檀在走進帳篷后就開始收拾行李,沒過多久,雪檀就把帳篷里面給收拾得干干凈凈。
他還給賈璋泡了一壺顧渚紫筍。
賈璋整理完自己的筆墨后接過雪檀的茶,喝了茶后對雪檀道:“大通鋪那邊兒的炭肯定不多,你這幾天晚上在這邊將就一晚吧!
賈璋在屋里掃了一眼,然后道:“一會兒拿著錢,再尋摸一張桌子回來。兩張桌子拼在一起,長度也就夠睡了!
雪檀笑道:“多謝三爺體恤,怪不得三爺讓我多拿了一床被褥呢,原來是為了這個!
賈璋擺了擺手,讓他不用客氣,然后就去給師祖楊宗禎請安去了。
此次圍獵,每個人都只能帶一個小廝隨從。
賈璋得去楊宗禎那邊看看有沒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幫忙。
楊宗禎見賈璋過來請安,笑道:“你那邊都安置好了?”
賈璋回道:“師祖,都安置好了,我過來看看您這邊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楊宗禎指了指自己正在收拾的卷宗:“還真有,你和我一起把這些東西給收拾了,然后咱們一起去吃飯!
賈璋點了點頭,走到楊宗禎身邊,跟他一起給各種卷宗分類。
在這之后,賈璋又陪著楊宗禎一起吃飯散步,親眼見到楊宗禎躺下午睡后,才離開楊宗禎的帳篷回去了。
翌日,紹治帝又請宗親勛貴、文武大臣并韃靼使臣共同觀賞三大營軍伍操練。
在看到軍律嚴明、堅盔利刃的軍伍與神機營的火器后,韃靼使臣微微變色。
紹治帝看到他們的神情后,怡然自得地宣布秋狝狩獵正式開始。
韃靼人自然也參與其中,紹治帝膝下皇子的目標是壓過韃靼的王子,而賈璋他們這些年輕臣子的目標是壓過韃靼的使臣。
看到賈璋要參與圍獵,張泰維不陰不陽地對楊宗禎笑道:“楊閣老的徒孫可謂是文武雙全,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小賈修撰的心還是不夠靜啊!
一個文官,還跑來圍獵,真是不夠他賈茂行顯擺的了。
楊宗禎笑得比張泰維還和藹:“我們茂行不忘本,還記得他們府上是靠著弓馬起家的,因此也時常練習騎射,勉強配得上張閣老的這句文武雙全。”
你在陰陽怪氣什么?我徒孫就是文武雙全!
不就是沒選你那個做內閣中書的心腹做纂修官嗎,半點報酬都不想給,憑什么選你的人上位!
要說心不靜,也是你張泰維心不靜,和賈璋有什么關系?
“張閣老或許不知道,是陛下讓茂行去參加圍獵搶彩頭的。陛下有命,便是刀山火海,茂行也不會眨一下眼睛,更別說這區區南苑獵場了!
在把張泰維氣得臉色發青后,楊宗禎去找周東野說話去了。
待在一旁看熱鬧的李汲冷笑了一聲,張泰維以為楊宗禎他是什么好脾氣的人嗎?
以前楊宗禎好脾氣,不過是在周、李二黨的夾縫里面求生存,所以才百忍成鋼。
如今他和周東野都快要下臺了,楊宗禎怎么可能還像之前那樣脾氣綿軟,處處寬容厚道?
張泰維這個小人算是遇到真正的對手了,他且在這里等著張泰維的下場!
獵場里,賈璋已經換了獵裝,和柳熠、孟吉祥等勛貴子弟策馬前行。
他射箭的準頭很好,親手射中了兩只大雁,三條狐貍,還有兩只鹿,雪檀他們這些小廝看管的板車上面堆滿了賈璋的獵物。
柳熠也射中了不少獵物,他還打趣賈璋和孟吉祥道:“這兩年茂行兄案牘勞形,沒想到臨陣磨槍竟也管用。瞧瞧你這獵物,比我的多不少。小孟就不行了,攏共就打了一只野雞。”
孟吉祥聽了也不生氣,只信誓旦旦地道:“你懂什么,我那只雞是老母雞,可是最補的。你這么瞧不起這只野雞,等我那邊煮了湯后,你可別跑來蹭飯。”
柳熠和賈璋聽了后,全都大笑起來。
柳熠又向孟吉祥道歉,只說雞湯是絕對不能少了他的。
圍獵一直到下午申時才結束,賈璋他一直在心里計算自己應該獵到多少獵物。
紹治帝要把他打造成文武全才,羨煞韃靼人,所以他獵到的獵物不能少于韃靼使臣。
但是太子今天也參加狩獵,所以他的獵物又不能比太子多很多,要不然紹治帝和太子都不會覺得高興……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韃靼使臣的獵物也不會超過韃靼王子的獵物數量,所以韃靼使臣應該也會藏拙。
而太子占據主場優勢,為了大盛天威,即便是作弊,紹治帝也會讓太子的獵物數量超過韃靼王子的獵物數量。
因為這兩點,賈璋的推算工作容易了許多……
賈璋的精密心算果然是有用的。
在圍獵結束后,紹治帝就用一種很欣慰的眼神看著賈璋,太子也在紹治帝對著賈璋大夸特夸時與有榮焉地連連點頭。
而韃靼使臣與那些比較優秀的勛貴子弟也全都像賈璋所設想的一樣,雖然沒有放水,但是也在有意控制著自己,不去搶風頭。
只有韃靼王子的臉色不好,他是馬背上的勇士,又怎么能夠輸給盛朝的太子呢?
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輸給盛朝的太子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真正讓他生氣的事情還在后面。
盛朝的皇帝讓他們朝里那個會騎馬射箭的狀元當場做一篇贊頌秋狝的賦文。
而那穿著獵裝的年輕人直接朗聲道:“大盛治國,應運開天。將勇卒精,甲堅兵銳。孟恩背盟而被擒,哲別鑄獅而納誓;新羅奏織錦之頌,天竺致能言之鳥,波斯獻捕鼠之蛇,高麗進曳馬之狗;白鸚鵡來自坷陵,夜光珠貢于林邑;骨利于有名馬之納,泥婆羅有良醉之獻,無非畏威懷德,服膺于我圣天子也……”[1]
韃靼王子目眥欲裂,要知道,那個向大盛乾元皇帝鑄獅而納誓的大汗可是韃靼人!
紹治帝聽到賈璋的話后,只欣喜地賜酒給賈璋,仿佛根本沒看到韃靼王子的臉色一般。
他就是要給這些人一些顏色看看!
明明是他們跑來大盛求救,竟然還恬不知恥地想要尚大盛的公主。
這樣不要臉皮的人,別說當場揭他們的老底,就算是當場罵他們一頓又算得了什么?
他還擔心賈璋的話過于委婉,韃靼人聽不懂呢!
第143章 韃靼北歸請封敕命,宗禎對策典章完稿
在大盛三大營的兵鋒與紹治帝的敲打之下, 韃靼使臣終于認清了形勢。
在付出五千匹戰馬的代價后,紹治帝終于點頭封賞脫脫不花為順義王,承認他是名副其實的韃靼之主, 脫脫不花也得到了更強的法理基礎。
韃靼王子和韃靼使臣臉色鐵青地離開了大盛的國都,至于什么尚公主之類的事, 卻是不敢再提的了。
而在秋狝上表現得十分出色的賈璋也得到了紹治帝的賞賜。
他的文散階提升了半品, 從從六品的儒林郎升遷為正六品的承德郎。
除此之外, 他還得到了一些金玉綢緞之類的賞賜。
不過前者對賈璋來說沒什么實際用處,后者雖然價值不菲,但賈璋也不缺這些東西。
真正讓賈璋覺得歡喜的賞賜, 還是他為祖母請封的敕命被皇帝批下來了。
一般來說, 朝廷文武官員為母親和妻子請封誥命或敕命時, 只需正常排隊就行了。
賈璋他是御前的紅人,沒人會在這種小事上為難他。
早在他第一次入大內輪值后, 邢夫人的敕命就已經被他請下來了。
但文武官員想要給家里祖母、太祖母請封時, 就要按照朝廷的規矩立下功勞, 才能得到批準。
賈母本就是超品的國公夫人,邢夫人亦是正一品的將軍夫人,對她們來說,賈璋請下來的六品安人敕命算不得什么難得的榮耀。
但是,孫子/兒子請下來的敕命和丈夫給的尊榮是兩碼事, 這個六品安人的敕命代表著賈璋的孝順與體貼。
對于賈母和邢夫人婆媳二人來說,這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呢。
當初賈璋為邢夫人請封時, 邢夫人就非常高興,連著歡喜了好些天。
在那些日子里, 就連東大院里的丫鬟們都跟著邢夫人一起高興。
畢竟邢夫人心情好,她們這些丫鬟當差也容易。
不但如此, 她們還能時不時地拿賞錢,就算犯錯也會被邢夫人輕飄飄地放過去。
日子這樣好過,她們當然會喜笑顏開了。
如今賈璋也為賈母請了一份敕命下來,賈母自然是和當初的邢夫人一樣歡喜了。
不但如此,她還連著好幾天都待在榮慶堂里面,只為了欣賞朝廷發給她的命婦朝服。
雖然這一身六品安人的朝服比國公夫人的朝服寒酸多了,但是架不住賈母她喜歡啊!
就算不能穿著出門,也可以掛在木頭架子上好好欣賞,等到看膩了再收起來!
琥珀這人最是嘴甜,不但和賈母一起欣賞朝服,還夸賈母有福氣,夸賈璋孝順能干。
一套馬屁下來,直把賈母哄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形狀。
琥珀的荷包自然也鼓了一圈兒。
賈母可是榮國府有名的財主,賞丫頭的時候也大方,琥珀這也算是撿了鴛鴦的便宜了。
若不是金彩出事,賈母可舍不得這么早就把鴛鴦嫁出去。
在韃靼使臣離開后,紹治帝和內閣批準了兵部遞上來的進一步研發火器的折子。
韃靼王子對火炮的垂涎與韃靼使臣看到神機營的忌憚目光讓紹治帝和內閣閣員們印象深刻。
北戎害怕火器,他們就要好好地研發火器。
這些外邦人,向來都是畏威而不懷德的。
只有把他們打怕了,才能保證九邊與河套的安全。
太上皇年輕時好不容易才把河套平原變成了大盛的養馬場,總不能在太上皇退位后,就把這些地方丟出去吧?
若是那樣的話,不管是紹治帝,還是他們這些內閣閣員,都會成為大盛的罪人!
雖然這些年韃靼和瓦剌都算老實,事情貌似不會走到這一步;但是誰知道再過個兩代三代人后,這些蠻夷會不會蠢蠢欲動,再次變成大盛的禍患?
與其擔憂這些問題,還不如防患于未然。
長城是人工鑄造的關隘,山川河流是上天賜予的險要,但進攻卻是比長城和山河還要可靠的防守!
只要大盛強于韃靼和瓦剌,就不用擔心他們的威脅,也不用擔心韃靼與瓦剌汗王的野心。
而且紹治帝覺得,楊宗禎的那個主意還是很有可行性的。
如果這次脫脫不花在韃靼站穩了腳跟的話,他們大盛或許可以多收購一點韃靼人養的羊。
若韃靼人真的腦袋進水,為了賺錢多養羊少養馬的話,那只能說是天佑大盛。
即便韃靼人內部有聰明人看明白了他們的算計,那他們也不會吃虧的。
現在脫脫不花有求于他們大盛,所以大盛在買羊的時候可以壓價。
就算楊宗禎的戰略目標沒有實現,大盛也可以從這筆生意里面賺到一筆錢。
紹治帝都想好這筆錢的用處了。
他打算拿這筆錢去建造一個兵仗局,專門生產火器。
拿從韃靼人那里賺到的錢投資對付韃靼人的武器,紹治帝覺得這簡直太棒了。
或許這就是老天爺送給他這位人間天子的靈感吧!
紹治帝心情愉悅地想。
他心里知道,楊宗禎這么積極,其實是想為自己鋪路。
楊宗禎想讓自己成為一位既有清名又有事功的閣臣,這樣等他升任首輔后,就不會惹來太多非議了。
父皇的話果然沒錯,楊宗禎是個愛惜羽毛的人。
這是楊宗禎最大的壞處,也是他最大的好處。
壞處自然是他這個皇帝很難讓楊宗禎替他背黑鍋,楊宗禎寧可死也不會做第二個周東野的。
但好處就在于哪怕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楊宗禎也會一心記掛國家利益,而且他不敢做架空皇帝的權臣。
對于紹治帝來說,楊宗禎這樣有眼色有能力的閣老還是很合他心意的。更何況內閣里還有原樸在,紹治帝也不怕楊宗禎和張泰維能翻了天。
至于周東野和李汲……
在他這些年有計劃地削弱下,周、李二黨已經名不副實了。
而且,因為太上皇私下里的動作,紹治帝也沒和周、李二人達成什么私下里的協議。
所以斗倒了就是斗倒了,紹治帝是不會對周、李二黨手下留情的。
譬如說李汲,他手底下的人不是被張泰維挖走了,就是被李汲緊急避險送到別人名下以待將來去了。
可是,若沒有紹治帝的允許,張泰維他們又怎么敢收李汲的門人?
李汲這位前清流領袖政治斗爭的能力還是很不合格的。
周東野已經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情,他卻看不清楚。想來,若非太上皇要抬舉李汲打壓周東野,他也做不到內閣次輔的位置……
賈璋也知道師祖的計劃,不過這件事情涉及韃靼,他這個翰林與這件事情也不沾邊兒。
因此,他也只是與師兄葉荊,還有回京備考會試的楊叔玉一起做了一篇與之相關的策論作業罷了。
賈璋眼下忙的事還是纂修會典一事。
會典是大事,想要纂修好會典,少說需要一兩年,多則需要三四年時間。
慢工出細活,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幾個月就修完。
事實上,因為太上皇催得急,賈璋他們這些纂修官纂修會典的速度已經很快了。
紹治帝也在賈璋輪值時暗示過,這一部會典的誕生,就是因為太上皇生出了表彰自家功績之心。
他老人家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內看到會典書成,所以翰林院也要抓緊時間,快點把纂修會典這件事情做好,否則太上皇心里可能會不痛快……
在得到紹治帝的暗示后,整個纂修廳都開始焚膏繼晷起來。
賈璋的群眾基礎瞬間變好了,原來只是他手底下的纂修官服他。
現在,就連那兩個之前對他很是倨傲的侍講學士都低下身段,對他也和顏悅色起來了。
在看到這兩個人的舉動后,賈璋的態度還是一如從前。
他既不跋扈也不諂媚,只把這兩人當做尋常上司相處。
反正前倨而后恭,引人發哂的也不是他,他當然不會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了。
在翰林院的加班加點下,纂修廳編纂會典的速度也加快了。
之前還有人趁著幾位副總裁官入內輪值的機會潦草塞責、推諉差事,但在得知太上皇的真實想法后,纂修官們腦袋里的那根弦兒又緊繃起來了。
眼下纂修廳里哪還有人敢拖后腿?
在賈璋的督促下,他們負責典章的這一組是最快定稿,并且通過宋榆和閣老們的審核的。
看到賈璋他們這一組正在封存文稿,許侍講對賈璋笑道:“典章之事最為繁冗,賈修撰能第一個完成纂修任務,真是少年出英才啊!”
賈璋鎖好翰林院發下來的紅木箱子,對許侍講道:“許學士過獎了,能做好這件差事,主要還是眾位同僚勠力同心的結果。我不過是多費了些功夫,卻稱不上什么少年英才。”
“許學士負責招納纂修官的差事,被雜務耽誤了編書進度也是有的。若非如此,只怕許學士早就編完了,也輪不到賈某來拔這個頭籌。比起諸位翰苑前輩,賈某還差得遠呢!
賈璋這話純粹就是在謙虛了,但許侍講聽著高興啊!
而且人家還給他安排了一個進度落后的理由,這話他自己說好像是在找借口,由賈茂行說出來,就顯得真實多了!
因此許侍講的笑意也真實了許多:“典章一事,要負責整合各司制度、大盛律令、大盛禮制、禮儀定式等事,本就是最復雜的,賈修撰就不要說那些謙辭了。”
“反正我是一定要在掌院學士面前為你表功的!
賈璋笑瞇瞇地對許侍講道謝,然后把鑰匙裝進了袖袋。
他用的鎖根本就不是翰林院發的制式銅鎖,而是榮國府鎖庫房用的銅鎖,安全性要比翰林院發放的制式銅鎖高很多。
當然,就算有人算計,他們這一組編纂的文稿出了事,也是無傷大雅的。
他向來都喜歡狡兔三窟,在編纂文稿的過程中,他就提前準備好了備份。
而儲存文稿備份的位置,只有他一個人知曉。
雖然賈璋并不覺得會有人愚蠢到冒著惹怒太上皇的風險算計他,但是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王良譽帶著人把裝著文稿的紅木箱子歸檔。
纂修廳內,其他組別的纂修官依舊在翻書編纂文章,而他們這一組的纂修官全都露出了輕松且燦爛的微笑。
整整一年時間的案牘勞形,不論寒來暑往都不曾有過半點懈怠。
如今文稿歸檔,他們的功勞也算是穩穩到手,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樣緊繃著了。
而賈璋披上厚重的大毛斗篷走到外面,他看外面陽光明媚,天空澄明,白云舒卷,雀鳥蹁躚,竟然生出幾分詩意出來。
今年冬天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他的心情真的很不錯。
或許他可以宴請他手底下的這些纂修官們參加一場雅集。
慰勞他們這一年多的辛苦付出,慶祝他們典章組別的成功完稿,以及歡飲達旦,慰此良辰。
第144章 歡飲達旦會典書成,御前獻書工作調整
在賈璋的別院里, 翰林院的纂修官們歡飲達旦,甚至有一些放浪形骸。
賈璋也不管他們,只是任由他們玩笑。
在這一年多的時光里, 這些纂修官們花費了斑斑心血,從來都沒有放松神經的時候。
如今終于得到了放縱的機會, 又怎么可能一點兒都不出格呢?
只要不鬧得太過, 賈璋都愿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綠蟻新醅催人沉醉, 紅泥火爐熏人欲睡,在這兩者的作用下,纂修官們醉得都有些快。
包括賈璋, 他平時酒量不錯, 但眼下也有些醉了。
而剛剛還和他一起對酌的王良譽, 此時已經醉倒到桌子底下去了。
賈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吩咐雪檀帶人把各位醉酒的纂修官送到客房。
明日朝廷休沐, 因此賈璋也不急著讓這些纂修官在宵禁前回家。
眼下正是冬天, 外頭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
與其讓這些纂修官冒著感染風寒的危險去外頭吹風, 還不如讓他們在他這別院里面留宿一晚。
雪檀過去忙活了,黃柏為賈璋端來了醒酒的湯餌點心。
賈璋把醒酒湯喝了,然后吃了一塊梅花餅,漱口后離開就宴會廳,回自己房間休息去了。
至于王良譽則被賈璋交給黃柏照顧, 黃柏很是細心,會照顧好他這位同年的。
待到第二天正午時分, 所有醉酒的人都醒了。
在大家都用完午餐后,賈璋又請這些纂修官聽戲休閑。
戲班子名叫春柳班, 是賈薔介紹給賈璋的,據說最近在京中很是有名。
賈璋對這些事也不太了解, 他只是想找個好點的戲班子,省得他這些同僚私下里說他吝嗇摳門……
不過在聽到春柳班小旦那宛若昆山玉碎的唱腔后,賈璋不得不承認他這錢花得還是很值的。
瞧瞧他的這些同僚,全都聽得如癡如醉。
想來這些人也和他一樣,對這春柳班是很滿意的。
聽完戲后,賈璋舉辦的慶功宴也就結束了。
王良譽離開前還在心中感慨,怪不得賈茂行官聲這么好,一般人可做不到他這樣的體貼。
把同僚們送走后,賈璋懶怠地躺在窗邊的小炕上看話本子。
雖然他平日里還是更喜歡讀史書、經書等正經的學問,但是這一年來,他實在是研究了太多典章學問,眼下還是更想讀一讀話本子這樣通俗的文學,也好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
再次上衙的時候,賈璋他們這一組的纂修官已經不用去纂修廳當差了。
但是其他組的纂修官還在加緊時間纂修會典。
賈璋就聽王良譽說過,現在纂修廳那邊忙得要命,甚至還有人留下來通宵伏案工作的。
每天晚上,翰林院落鎖后,纂修廳那邊的燈都還是亮著的,由此就可以看出那些纂修官有多拼命了。
但是不拼命也不行啊,紹治帝都把太上皇的心意透露出來了,底下的人哪里還敢繼續拖延?
這個時候,他們不得不承認賈璋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在賈璋訂立嚴格的考勤制度和考核標準時,還有人說賈璋不近人情,要不是他免費給同僚送點心送參茶,他的那些下屬早都不干了。
還有人說賈璋手底下的纂修官全都是沒膽氣的,居然被一個小年輕給嚇唬住了,居然全都不敢吱聲。如果他們在賈璋那一組做纂修官,他們一定要反抗嚴酷的上官云云。
可是現在,看看賈璋他們這組纂修官的松弛模樣,再看看自己忙得腳打后腦勺的狼狽模樣,兩相映照之下,誰對誰錯已經很分明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句話果然還是很有道理的!
在許侍講的帶領下,賈璋設立的那一套制度被其他幾位副總裁官學了起來。
不論如何,太上皇的事情是耽誤不得的。
而賈璋……
他不但不笑話這些侍講學士,還主動去纂修廳幫這些人完善他們的考勤制度與考核標準。
在不傷害自身利益的情況下,以德報怨是彰顯自身君子風度的絕佳方式。
更何況幫助這些侍講學士完善制度也是有功勞的,賈璋才不會為了一時意氣,就放棄這唾手可得的功績。
他根本就不在乎那幾個副總裁官怎么想,反正他這么做,也不是給那幾個副總裁官看的。
在新的考勤制度與考核標準的鞭策下,纂修官們編纂會典的速度又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眾人也終于看到了點兒希望。
因為最早完稿的副總裁官小賈修撰告訴他們,只要按照現在這個進度,他們還是有希望在年前把會典編完的。
等到新年的時候,他們纂修廳就可以把會典獻給兩宮陛下了。
龍顏大悅之下,必有豐厚賞賜!他們現在的努力不會白費的!
于是,在纂修官們廢寢忘食的努力下,《大盛會典》終于在年前定稿,經由掌院學士宋榆與內閣列位閣老的審核后,交予造辦處刊印。
楊宗禎私下里對賈璋說,他們這部《大盛會典》修的十分嚴謹簡練。
尤其是典章部分,對國朝制度的分析非常到位,對兩宮皇帝的贊頌也很有水平,賈璋的功勞是跑不了了。
楊宗禎對賈璋交上來的這份作業很滿意,不論是治學,還是領導纂修官們做事,賈璋都做得很不錯……
這孩子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而賈璋笑著對楊宗禎稟告道:“宋學士說他會在除夕宮宴時,代表纂修廳獻上《大盛會典》,也討個好意頭!
楊宗禎微微一笑:“你們掌院學士做得對,大年除夕,翰林院為陛下獻上這樣好意頭的禮物,不但他能得到陛下青眼,你們這些小翰林也沾光!
“不說別的,光是賞賜都要比尋常時候厚幾分,說不定還能得到宮中賜下來的年禮,這可是難得的體面!
賈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之前就想過,宋學士或是會在除夕宮宴上獻書,或是會在會試時獻書,畢竟這也是事半功倍的好事嘛!”
除夕當晚,《大盛會典》呈送御前。
太上皇和紹治帝聽到宋榆的稟告后,全都露出了欣喜之色,連聲說了好幾個好字。
紹治帝又宣布等到正月十六朝廷休沐結束后,就正式向天下頒布《大盛會典》。
除此之外,太上皇和紹治帝分別賜下賞賜,從宋榆到翰林院的小檢討,賞賜人人有份,所有纂修官都沒被落下。
在宋榆口中功勞最大的許侍講與賈璋得到的賞賜是最多的。
除夕當天晚上,宮中內宦就奉命把貢緞、貢茶、金銀、筆墨紙硯、御制四書等賞賜送到了各位纂修官家里。
榮國府內,在賈璋領賞時,賈璉、賈琮全都與有榮焉地挺起了胸膛。
而賈璋他在送走送賞的內宦后,抱起了玉雪可愛的賈芝:“芝哥兒瞧瞧,你喜歡什么,叔叔送你做新年禮物!
賈芝指著那只漂亮的白玉硯臺:“三叔,芝兒想要那個。”
賈璋自然是答應了賈芝的請求,又把其他東西分給兄弟姐妹,侄兒嫂子,讓大家一起沾沾喜氣兒。
正坐在體元殿內參加宮宴的賈母與賈赦夫婦只會比在家里待著的人更高興,當他們聽到宋榆為賈璋表功時,他們幾個全都露出了喜悅的目光……
賈政倒是沒像他們一樣喜悅,不過他只是五品官,坐的位置也相當靠后,體元殿內也沒人注意到他就是了。
待到年假結束后的第二天,翰林院會同禮部一起呈送《大盛會典》。
奉天殿內丹陛上擺放著太常寺布置的香案,禮部教坊司伶人演奏著中正平和的禮樂,氣氛十分莊嚴肅穆。
在禮部尚書與翰林院掌院學士宋榆的帶領下,賈璋和許侍講等纂修官身穿朝服,獻會典于兩宮帝王。
而紹治帝和太上皇全都換上了朝服,戴上了最莊重的冕旒,在禮官的引導下來到奉天殿升殿,又在禮官的引導下宣布翰林院和禮部可以獻書了。
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下,宋榆和禮部尚書帶著眾位纂修官進書于香案之上。
在這之后,又要獻表于兩宮皇帝。
這樣露臉的好差事,自然是由許侍講與賈璋這兩位功勞最大的副總裁官來做。
按功勞分好處,宋榆覺得自己這個上司還是很公平公正的。
至于他更喜歡許侍講和小賈修撰的事情,就不用和其他侍講學士講了。
在獻書典禮完成后,《大盛會典》正式面世了。
因為太上皇和紹治帝對《大盛會典》與翰林院的工作都很滿意,吏部給纂修廳的所有纂修官都記了最上等的考評。
得知此事后,纂修官們全都喜氣洋洋的。
有了這一筆政績,等到任期結束后,他們很可能得到升官的機會!
他們這一年的辛苦總算是沒白吃,如果可以的話,他們真希望自己還能遇到編纂《大盛會典》這樣的好差事……
而像許侍講與賈璋這樣功勞較大的副總裁官得到的好處就更多了。
首先是許侍講,因為這次編書的功勞,許侍講獲得了經筵日講官的身份。
以后他不但能夠經常面圣,還能給皇子講學積攢香火情。
這樣的好差事可是人人都想要的。
賈璋只是六品的修撰,按照盛朝的潛規則,他做不了日講官,但是他的工作內容也得到了很大的調整。
紹治帝把他調到內閣,讓他去做楊宗禎的機要中書。
從清冷的史館到內閣這等權要之地,在很多人眼中,賈璋這次調動與升遷是沒有任何差別的。
甚至還有人覺得,能去內閣那等權要之地當差,比直接升官還要好上幾分呢,賈璋這次可真是靠著他修書的功勞賺翻了。
而紹治帝把賈璋調到內閣的原因也很簡單。
楊宗禎身邊的中書已經做了好幾年了,按照楊宗禎的習慣,他身邊的這位中書也該升官外放了。
紹治帝希望賈璋能去楊宗禎那里好好地學一學他師祖的本事,這也算是他這個做皇帝的為國儲才了。
楊宗禎和張泰維,不就是太上皇專門為新君培養的輔政大臣嗎?
紹治帝覺得,太上皇的先進經驗還是很值得學習一下的。
除此之外,他聽陸英說過,賈璋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就去內閣做過楊宗禎的臨時中書,而且還做得很不錯。
把賈璋送到楊宗禎身邊做事,賈璋會感謝他,楊宗禎更會感謝他。
紹治帝就不信,楊宗禎會不想親自教導他們楊門杰出的后輩,從而避免楊門內部發生青黃不接以至難以為繼的情況……
只需一份賞賜,就能收獲兩份臣子的感謝。
紹治帝很喜歡這種惠而不費的做法。
第145章 機要中書內閣坐堂,桃花香海會試在即
因為楊宗禎成為未來首輔已經變成板上釘釘的事, 賈璋在拜訪各位閣老時也沒像上一次來文淵閣做臨時中書時那般被人刁難。
無論是周東野、李汲這兩位注定要走向末路的閣臣,還是原樸、張泰維這兩位新貴,對賈璋的態度都還算友好。
不過賈璋對情緒的感知很敏銳, 他能注意到李汲和張泰維都很討厭他。
這對眼下已經反目成仇的師徒對楊門的態度還是很一致的。
可惜的是,他們再討厭楊宗禎, 也改變不了紹治帝要重用楊門的事實。
楊宗禎和賈璋還是很對紹治帝的心思的, 而且紹治帝對實學這樣實用價值高的學問很感興趣。
楊宗禎和賈璋都是實學一門門內的翹楚, 因為這個,紹治帝也愿意高看他們一眼。
賈璋在文淵閣的工作開展得非常順利。
他前世做過司禮監掌印,這輩子又來內閣做過臨時中書, 工作經驗本就豐富。楊宗禎與現任機要中書又都有意照顧他這個年輕人, 他的工作想不順利都難。
轉眼間到了三月, 在會試開始前,楊宗禎的前機要中書外放江蘇, 去葉士高手底下做事去了。
賈璋也正式接任了機要中書的工作。
自此以后, 除了去玉熙宮輪值外, 賈璋基本上都在文淵閣當差。
列位閣臣都是日理萬機的角色,自然無暇應對地下的中書、典籍、孔目、小吏,而這些人,都歸機要中書領導。
而且他還得關心楊宗禎的身體健康。
若是做別的閣老的中書,賈璋只要把對方當做上司對待, 討他們歡喜就行了。
可楊宗禎被老師葉士高視作父親,楊宗禎對他這個徒孫也是愛屋及烏。
因為這些原因, 賈璋很尊敬師祖,也心甘情愿地想要照顧好楊宗禎這位老人家。
在正式擔任楊宗禎的機要中書后, 賈璋他不但認真當差,還對楊宗禎的飲食坐臥樣樣經心。
不論誰見了他的用心后, 都是要對他豎大拇指的。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在這樣的一來一往中日益親密起來的。
楊宗禎對賈璋好,賈璋心里都清楚;賈璋對楊宗禎的用心,也全都被楊宗禎記到了心里。
而在休沐的時候,林如海對賈璋道:“你有凌云壯志,能入值文淵閣,跟在閣老身邊參預樞務,確實是一條難得的坦途!
賈璋點了點頭,跟在楊宗禎身邊觀政,他能學到很多。
這些年來,他能在翰林院、玉熙宮內拔得頭籌,也有他做臨時中書時積攢下來的經驗的功勞。
師祖他老人家能得兩代帝王青眼的本事是很難得的,賈璋也希望自己能從楊宗禎身上學會這樣的本事。
他雖然是重生之人,但也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更何況他前世不是外臣,朝中內政軍機等事,他接觸得不算太多。
眼下這些東西,他都得從頭學起……
對賈璋來說,楊宗禎的為官之道是值得他認真學習參考的。
畢竟,楊宗禎與葉士高對賈璋的期待從來都不只是一部尚書,賈璋對自己的期待也絕對不止是一部尚書。
所以賈璋不能自滿,更不能止步不前,做那讓人扼腕的仲永的。
不過賈璋沒對林如海說出自己的野心。
他看林如海對他的文淵閣之旅有些憂慮,便安慰林如海道:“姑父放心,我現在還年輕,只要照顧好閣老,跟在閣老身邊多學多看就好了!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1]。這個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
聽到賈璋的話,林如海松了一口氣。
“陛下讓你去楊閣老身邊,是想要你去學習政務,不是想讓你立即做出什么成績來。所以你只要多學少說,就能立于不敗之地了!
“平日里替你師父照顧好閣老,這就是你最大的孝順。若想要功績,等到日后在文淵閣內的任期期滿后,去哪里不都能大展宏圖?”
聽到林如海的叮囑后,賈璋才搞清楚林如海在擔心什么。
原來他這姑父是擔心他滿腔少年意氣,容易行差踏錯,以至于做出什么會讓人追悔莫及的事情來。
但賈璋絕對不會犯那樣的錯誤。
他本就不是真正的少年郎,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斤兩。
在學到真本事、積攢到足夠的名望與經驗前,他絕對不會去冒險,做那些爭強好勝之事。
就像林如海說的那樣,若真想要功勞,來日任期期滿后,師祖不會不給他施展才華的機會。
而現在,無論紹治帝還是楊門都希望他穩穩當當地跟在閣老身邊學習政事,賈璋又怎會悖逆皇帝與師門共同的心意呢?
所以林如海完全不用擔心他。
賈璋和黛玉的婚期就定在今年的重陽節,這個日子是清虛觀張道士算出來的。
這也就是說,黛玉在今年秋天就要出嫁了。
林如海知道賈璋向來穩重,可是事關黛玉,林如海難免會關心則亂。
他可不希望女兒一嫁過去,賈璋這個女婿就出事,那樣的悲劇可不是林如海想要看到的。
如今聽到了賈璋的解釋,林如海他總算放心了。
在獲得林如海的允許后,賈璋去林家的園子找黛玉。
一路上,賈璋穿花拂柳,他走過池塘上的小橋,走過瀲滟的薔薇花叢,最后走到茂盛的,粉白色的桃花香海。
在那棵最大的桃花樹下,放著一塊天然的山石。往上面鋪好紅線毯后,靠在上面看書是極愜意的。
賈璋知道,如果黛玉在園子里,那她有很大的幾率會在那里。
而事實也正如他所想,他遙遙地看見黛玉湘色的衣裙,瑩白粉潤的臉,以及她黛色的長發與柔和靜謐的眉眼。
他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見黛玉看書看得入神,便也沒驚擾她,只站在她身邊看她讀故事。
這是白行簡的話本。
林家的藏書很豐富,林妹妹回家后的這些日子,有父親陪伴,有詩書為友,想來她也是很開心的。
看來以后要多帶妹妹回娘家了,至于理由……
就說他找姑父有事好了,省得引發婆媳矛盾。
林妹妹本就聰慧,和母親的關系也是極好的。
只要他居中細心調和,想來母親與林妹妹不會發生什么太大的矛盾。
微風吹拂過賈璋墨綠色的袍角,他靜靜地看著黛玉,直到黛玉在桃花香氣中聞到了一縷淺淡的檀香,她才抬起頭來,然后呀了一聲。
“三哥哥,你是什么時候過來的?”
她放下書,拂去落到賈璋肩頭的花瓣,又請他坐下,和他一起分享白行簡寫的《三夢記》。
紫鵑和雪雁在一旁悄悄的笑,她們從小就伺候黛玉,黛玉待她們如同姐妹一般。
如今看到姑娘和未來姑爺這么好,她們真的很高興……
賈璋和黛玉已經習慣于被丫鬟嬤嬤們注視了。
如果沒有她們在一旁隨侍,林如海也不會允許賈璋過來探望黛玉。
而賈璋接過了黛玉手中的書稿,和她一起討論白行簡寫三個夢的目的是不是因為“禮以三為成”,倒也別有趣味。
說厭了就回院子里,逗弄檐下架子上的白羽鷯哥。
林姑娘養的鸚鵡也靈秀神氣,不但會問好,還會背古詩。
賈璋和黛玉喂它吃瓜子的時候,它就撲閃著翅膀道:“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這是李清照的《如夢令》,看來黛玉最近喜歡易安居士的小詞,要不然這只鸚鵡也不會一張口就是“爭渡”。
銜蟬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賈璋把它抱起來后道:“這可真夠沉的了,銜蟬最近又吃了什么好東西?”
黛玉摸了摸銜蟬的腦袋:“青雀她們總是偷著喂銜蟬,雪雁還給這家伙買鮮魚吃,這家伙不胖就怪了!
雪雁笑著為自己辯解:“姑娘冤枉好人,耐不過銜蟬撒嬌的人明明是姑娘。我那魚也是廚房秦嫂子白送的,才不是買給銜蟬的!
賈璋瞧了一眼黛玉海棠花一般的臉頰,輕笑道:“貓兒可憐可愛,你們姑娘疼它些也正常。至于銜蟬嗎,只要多帶它遛遛彎兒就是了,稍微沉點兒也沒什么……”
青雀等丫鬟掩唇微笑,黛玉的眼睛也彎成了月牙,最后彎到了賈璋心里去。
從林家回到榮國府后,賈璋把黛玉交付給他請柬送到探春和惜春手里。
黛玉打算在落英巷林家舉辦一場賞花宴,探春和惜春去參加這個宴會,也能多交兩個手帕交。
休沐結束后,賈璋回轉文淵閣坐堂。
楊叔玉要參加今年的會試,按規矩,楊宗禎這個做祖父的是要避嫌的。
所以在朝廷籌辦會試、各個衙門都忙忙碌碌的時候,楊宗禎和賈璋反倒得到了一段清閑時光。
賈璋對楊叔玉很有信心。
他與楊叔玉多年通信,脾性也很相投。
楊叔玉回京后,還主動找賈璋討教過學問。
因為這件事,賈璋對楊叔玉的水平很了解,也相當有底氣。
不出意外的話,楊叔玉他中二甲進士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楊宗禎和賈璋一樣對自家孫兒的水平心知肚明,所以他也不急。
當然,即便楊宗禎他一點也不急,但他給楊叔玉的考前加練還是一點也不能少的。
畢竟楊叔玉去年才通過鄉試,今年就來參加會試了,時間上還是很趕的。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誰也不知道太上皇哪天就山陵崩了。
等到太上皇去世后,周、李二閣老是必然會致仕下臺的。
在那之后,楊宗禎就要成為內閣首輔了。
到了那個時候,楊叔玉再去參加科舉考試,很容易受到小人的中傷。
周東野的兒子在考中二甲第五名的時候,就有人風傳會試考官畏懼首揆威嚴,給周東野的兒子走了后門,才讓他考取了這樣的好成績……
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就像癩蛤蟆跳到了腳面上,雖然不能把你怎么樣,但是實在是惡心人。
楊叔玉不想被人中傷,所以他就直接回京參加會試了。
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他承認,他并不是什么天才俊彥。
但他的基礎打得很牢,文章寫得也還算有靈氣,就算不能像賈兄一樣三元及第,中個進士也不成問題吧?
所以,還是快點開考吧!
在小松徑街楊府的書房里做策論做得頭疼的楊叔玉心想,快點讓我考完,也好和賈兄、葉兄一起去打馬吃酒。
他在江南的時候,就很向往他們見面后的愉快生活了。
沒想到一回到京城,祖父竟然直接把他關小黑屋寫作業,真是讓他欲哭無淚。
第146章 叔玉會試端明回京,百般奉承皆為愛子
轉眼間會試開考, 楊叔玉連著考了九天,出來時臉色蒼白,顯然是累狠了。
過來接楊叔玉的人是葉荊和賈璋。
楊伯賢和楊叔玉關系不好, 沒過來接楊叔玉,惹得楊宗禎心里有點不痛快。
這件事葉荊和賈璋也都知道, 但是他們兩個外人, 卻是不好摻和楊家的家事, 因此也只是默默無言罷了。
楊叔玉倒是覺得大哥楊伯賢不來接他是件好事。
他還不樂意看到楊伯賢那張不情不愿的臉呢!
把楊叔玉送回小松徑街的楊府后,賈璋和葉荊留在楊家吃了晚飯。
待到賈璋回到榮國府時,時間已經快到戌時了。
外頭天空上掛著的寒星把早春的天氣襯托十分寒涼, 賈璋進屋后才脫下大氅扔給雪檀, 又接過黃柏送上來的熱茶。
雪檀把賈璋的大氅掛好后, 轉身去書架那邊找賈璋點名要看的賬本。
黃柏走上前,接過賈璋遞過來的空茶盞, 對他稟告道:“三爺, 今兒繕國公府二爺帶著二房大姑奶奶省親, 現在還沒走呢!”
“石二爺說大姑奶奶很是思念老太太,老太太便留大姑奶奶住在榮慶堂,石二爺直接把這件事給答應下來了。”
賈璋挑了挑眉。
石端明已經在外面做了好些年知縣了,繕國公府也該想辦法幫石端明疏通關系,把他調回來了。
他聽祖母說過, 石端明這次回京會去太仆寺做寺丞。
太仆寺寺丞是從六品的官,比石端明之前做的知縣要高半階。
石端明已經在底下熬了好幾任了, 在擔任知縣期間也沒出過什么差錯。
有繕國公府在,不會有人去吞沒石端明的功勞, 更不會有人故意給石端明糟糕的考評。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論資排輩, 也該是石端明他升遷了。
通過石端明的升遷之旅,我們不得不說,科考成績對文官來說還是非常重要的。
就比如說石端明,他只是舉人出身,沒有得力的座師與年誼,繕國公府分給他資源也是有限的。
石端明終究不是天縱英才,繕國公府不可能在他身上下重注冒險。
石將軍夫妻也得考慮他們家嫡長子的心意,更別說石夫人更喜歡的孩子其實是長子……
所以在拿到家里給安排的知縣官職后,石端明必須老老實實地在底下熬上許多年,才能得到升官回京的機會。
而像賈璋這樣的狀元,在進入翰林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從六品的修撰了。
除此之外,前者與后者的前程更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捐官出身、蔭官出身、舉人出身與同進士出身的官員的前程都是有天花板,他們這些人基本上做到四品、五品也就到頭了。
翰林官卻被世人稱為儲相,清貴無雙,尤其是像賈璋這樣有師門的翰林官,更是眼見著的前程遠大……
不過賈璋此時并沒有思考前后兩者的區別,他是在回憶石端明這個人。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位繕國公府的公子人品還不錯。
但對方絕不是會貼心到一回京帶元春回娘家,還主動挑起話頭,讓妻子在榮國府留宿以慰思念離別之情的角色。
那么,對方就是奔著他來的了?
“依小的看,石二爺大概是想見三爺一面。晚上家里辦宴時,石二爺還問了您的事,這話是琮四爺的人過來告訴我的!
至于賈赦和賈璉兩人,前者根本沒有這樣敏銳的嗅覺,后者被順天府衙門派去統領搜檢考生的衙役去了。
在最后一名考生離開貢院前,賈璉都得待在貢院里面。
想來今天晚上,賈璉是不能回家了。
在應試舉子們離開貢院后,三大營的兵卒與順天府的衙役還要打掃貢院、押送試卷,像賈璉這樣在基層一線工作的官員也是沒辦法抽身離開的。
而石端明……
賈璋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著鋪子那邊送來的賬本,心想石端明和他們家有親,又是繕國公府的公子,就算在京外做知縣,也不會消息閉塞的。
所以石端明石不可能不知道他入值文淵閣做機要中書的事情。
那么他的做法就很好理解了,機要中書跟在閣老身邊,經常接觸樞務與朝廷機密。
這些消息是非常有價值的,因為這個,外頭的官員哪個不想和機要中書攀交情?
石端明和賈璋有一層親戚關系在,若是沒想過利用好這段關系,他也就不是繕國公府最杰出的子弟了。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那就是石端明與元春在京外相處多年,舉案齊眉夫妻恩愛,本人的脾性改了也說不定……
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事實果然如同賈璋所料,在他看賬看到一半后,竹月進來稟告道:“三爺,大姑爺來了!
因為兩房姑娘是一起排字輩的,所以元春是大姑娘,石端明自然也就是大姑爺了。
賈璋讓竹月把人請進來,過去與石端明互相廝見。
兩人這個叫姐夫,那個叫賢弟,看起來倒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投機模樣。
兩人敘舊后,便在賈璋的書房里面分賓主坐下,雪檀把賬本收了起來,黃柏則端了茶來奉與石端明。
賈璋請客人吃的茶都是南邊送來的龍井。
在留夠自己喝的份額后,他手頭上好的紅茶與青茶名種全都給黛玉送過去了。
其實這幾年黛玉的身體已經很健康了,但賈璋依舊謹遵王太醫的醫囑,不許黛玉喝涼性的綠茶。
在林如海上京后,看著黛玉的人又多了一個,不過黛玉并不覺得這是什么負擔就是了。
石端明對賈璋笑道:“賢弟這里的茶是明前的新茶吧?離京多年,我也好久沒喝過這么好的茶了!
賈璋才不信石端明的鬼話,就算石夫人偏袒長子,也不會在吃用上虧待石端明這個親生兒子。
元春的嫁妝又那般豐厚,石端明怎么可能連點兒好茶都喝不上了?
他這話純粹是在捧人嘛!
“我離京時,賢弟還在國子監讀書,因此咱們兩個見面見得也不多。再次聽到賢弟的名字,還是在賢弟大魁天下的時候。你姐姐聽了高興得很,直說我們府上也算是后繼有人了……”
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都知道榮國府長房和二房的矛盾,石端明今天跑過來說這些奉承話的目的,無非是在向賈璋示好,把他們小夫妻和二房撕扯開。
元春和他先是賈璋的堂姐和堂姐夫,后是二房的女兒和女婿,賈璋很是不必因為二房,就對他石端明戴上有色眼鏡。
這就是他想要告訴賈璋的事情。
當然,若是能借機和這位前途遠大的妻弟建立良好的私人關系,那就更好了。
石端明的姿態放得很低,賈璋也就沒拒絕他釋放的善意:“我不過微末書生,怎么比得上歷代先祖的功績?倒是姐夫,這些年來牧民一方,頗有功績。石公若泉下有知,也會為之欣喜!
賈璋口里的石公,自然不是石端明的父親,而是早都沒了的繕國公。
聽到賈璋的話,石端明臉上笑意更盛:“茂行十七歲就三元及第,又著書,又修典,又入值文淵閣,這是何等的年少有為?要我說,賢弟還是過謙了!”
“我那點微末功勞,又何足掛齒?與賢弟比起來,真可謂是蒹葭倚玉樹。
賈璋垂下了眼睛,這石端明好歹也是繕國公府的公子,就算要釋放善意,也沒有必要這樣諂媚,對方不會是有事情要求他吧?
他掀開蓋碗喝完茶后對石端明輕笑道:“姐夫剛剛還在說我過謙,現在自己也犯了這個毛病。若姐夫是蒹葭,只怕京中勛貴子弟都要羞死了!
石端明佯裝愁苦之態:“勛貴子弟多出紈绔,若比不上他們,我就枉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了。”
“其實今天來找賢弟,也是姐夫我有事相求。若是別的事,我也不敢好意思和你說。但事關清哥兒,我這個做父親的難免會關心則亂!
聽石端明所求之事與閣內樞務無關后,賈璋臉上的笑容變得真誠了一點兒:“清哥兒怎么了,讓姐夫愁成這樣?”
清哥兒是石端明和元春膝下獨生子,這孩子大名叫石廷清,小名清哥兒,在繕國公府里面序齒排第三。
賈璋聽祖母說過,這孩子被元春教養得很好,三歲時就開始識字了。
“我想給他找個好書院讀書,但繕國公府是勛貴門庭,沒有這方面的門路!
“國子監雖好,但蔭監與例監里面全都是紈绔子弟,教授們也不精心,我不想讓孩子去那里虛度時光!
“所以這件事,姐夫只能厚著臉皮求賢弟你多費心。若是事成,姐夫一生一世感念你的恩德。除此之外,姐夫還有厚禮相贈。”
原來就這點事兒。
賈璋整個人都變得松弛起來了。
在他擔任機要中書后,京官和外官全都湊過來給他送禮。
其目的自然是希望他能向他們透露內閣樞務的信息,如果能在閣老面前幫他們說好話的話,他們還會有更加豐厚的禮物奉上。
可問題是,賈璋他一點也不缺錢。
他根本不需要這筆灰色收入。
為了不得罪同僚,賈璋他從未明言自己不收禮。但實際上,他對拿錢幫忙的事情一點都不感冒。
賈璋只會給那些既不犯忌諱又有潛在價值的官員行個方便。
而且這些事,他全都向楊宗禎稟告過。
若沒有師祖的允許,他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只是,令賈璋感到詫異的是,他越是“鐵面無私”,想討好他的人就越多。漸漸地,賈璋對這種事情已經有些反感了。
如今得知石端明百般奉承,只是為了清哥兒讀書后,賈璋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這件事好辦,我有一位實學門內的忘年交,正在冀州辦學,他們學院學生每三年都有考中進士的人,教學質量還是很高的!
“而且冀州距離京城也不遠,如果姐夫愿意,我這就替清哥兒修書一封,推薦他去那里讀書。禮物就不用了,清哥兒也是我外甥,姐夫不必這樣外道!
石端明聽賈璋將此事答允下來,千恩萬謝地道:“賢弟的恩情,姐夫全都記在心里。”
禮物的事情,石端明沒說,但他是一定要送的。
賈璋維護人情,也是要和朋友互贈節禮的。他請賈璋幫忙,用了賈璋的人情,又怎能一毛不拔,做那等吝嗇之事呢?
他不但要送,還要送厚禮。
為了兒子的前程,他送多厚重的禮物都不為過。
如此一來,他和賈璋的關系也就建立起來了。
賈璋對石端明的打算心知肚明,但他不打算戳破這件事。
石端明是二房的親戚,但這并不代表著石端明就和二房畫等號了。
他雖然沒有招攬石端明的心思,但是與對方維持著良好的親戚關系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至少繕國公府在四王八公里面還算老實,和他們家交好,招惹不上什么忌諱……
第147章 二甲傳臚叔玉中第,元春無奈探春抉擇
陽春四月, 春杏綻放,經過會試主考官、同考官們的辛勤評審,會試的成績終于出來了。
楊叔玉中了第十名, 二甲進士的功名已經穩穩地拿到手里了。
而楊宗禎家里祖孫三代都中了進士,他們家世代耕讀與清流翹楚的形象也愈發深入人心了。
葉荊和賈璋在為楊叔玉擺酒慶賀后, 就放他去準備殿試、結交同年去了。
前些日子, 楊宗禎還在生楊伯賢的氣。在見到楊叔玉的好成績后, 他那股怒意也煙消云散了,臉上也多了笑模樣。
而賈璋在這些日子里,也證明了他的能力。
先不說他代楊宗禎起草的詔書有多端麗大氣, 也不說他為人處事是何等的干練周全。
只說在閣老生氣時, 賈璋能哄閣老開懷, 就足以讓這些為楊宗禎專職服務的屬官們感恩戴德了。
因為賈璋這次在文淵閣做的是專職的機要中書,不像之前一樣只是臨時中書, 所以他得到了一間專屬值房。
這間值房距離楊宗禎的值房非常近, 內部也比翰林院的值房寬敞許多, 文淵閣的待遇還是很不錯的。
不過,楊宗禎讓賈璋像之前一樣把桌子搬到自己的值房里旁觀他處理政務、票擬奏折。
所以賈璋他平時也很少在值房里當差。
他這些日子里,除了輪值玉熙宮外,就在楊宗禎身邊隨侍,工作很是繁忙。
不過他的心態還是很穩的。
如果穩不住, 就會被人視作輕浮。日后即便有難辦之事,出頭之機, 輕浮之人也得不到進取的機會。
誰會相信一個辦事不牢的輕浮浪子呢?
而且,賈璋知道他的優勢和劣勢都是年紀。
年輕是一種本錢。
只要你年輕, 你就能把政敵熬死。
可也有很多人相信“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俗語, 為了祛除年紀給自己帶來的消極影響,賈璋是有必要給自己樹立一個好形象,打造一個好口碑的。
這是一件需要持之以恒的事,水磨功夫最是熬人,賈璋他耐得住性子,這就是他最大的優勢。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臺。
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急也是沒有用的。
朝廷需要能干的官員,他不缺出頭的機會,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如今,就連紹治帝這個做皇帝的都需要隱忍。他這個小小書生就算再心急,也沒有任何用處。
在賈璋的忘年交回信后,石廷清就包袱款款地前往冀州讀書去了。
臨行前,石廷清專門來榮國府向賈璋道謝。
這孩子杏眼細眉,生了一副好相貌,賈璋心里喜歡他,瞧他也比瞧石端明和元春夫妻來得歡喜。
他拍了拍石廷清的肩膀,只叫他好好讀書,又送他一部寫過筆記的四書。
石廷清見了,更是喜悅,離開榮國府的時候都笑盈盈的。
元春看著兒子歡天喜地的模樣,心里松了口氣。
她如今也知道榮府兩房的關系不好的根本原因了。
出嫁前,二房一直都是被祖母偏心的那一房,所以元春對此根本沒有任何感覺。
不是自家的切膚之痛,又有誰會把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嫁進石家后,在面對偏心的婆母時,她才知道被人冷落擠兌的感覺有多難受。
若非公爹公允,丈夫硬氣,婆母的偏心也不算太過分,她只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此次讓石端明去求賈璋給石廷清介紹書院,也是元春的私心。
她不想讓石廷清與偏袒大房兒孫的石夫人相處。
她吃點虧也就罷了,但卻受不了兒子吃虧。
至于被禁足的母親……
她只是出嫁女,又有什么辦法解救母親?
石端明是不可能幫她的,祖母和父親也不愿聽她為母親求情的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啬锛铱赐赣H,在幫母親打點一下祖母派去做監工的老嬤嬤,好讓王夫人松快松快。
除此之外,她也沒有什么別的好辦法了。
她心里很清楚,除了寶玉外,沒人能救得了母親。
如果寶玉有大房賈璋三分之一的能耐,他就能把母親保下來,父親也會聽取寶玉的意見。
可惜寶玉吃不了那樣的辛苦,也不是那塊材料,元春已經把這件事看得很清楚了。
以前她對寶玉還抱有期待時,還曾寫信給寶玉,督促他潛心科舉,奮發上進。
但寶玉他在信里答應得好好的,放下信后就把她的話當做耳旁風,后頭甚至都不愿意給她寫信了。
元春素來聰敏,哪里還不知道寶玉的想法,看不清寶玉的底色?
經過這一遭,她對寶玉已經徹底絕望了。
她有丈夫兒子要操心,自然沒時間日日夜夜為寶玉籌謀。
說一千道一萬,總不能讓她賈元春代替寶玉去上進吧?
她倒是想,可問題是她不是哥兒,就算她想,她也做不到這件事。
元春雖然想了這么多事,但她并不打算對別人說。即便是石端明,她也不打算說。
她只把自己的想法埋藏在心里,然后按石端明的意思給賈璋送去一份極為厚重的謝禮。
至于未來會怎么樣,也只能交給命運了。
會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沒過多久,楊叔玉就去參加殿試了。
為了避嫌,楊宗禎提前向紹治帝請假。這幾天他都待在府內閉門不出。
上次恩科,賈璋、葉荊他們這些徒孫參加考試,楊宗禎只需不發言就可以了。
但是這次參加考試的是楊叔玉,他可是楊宗禎的親孫子。
為了保證殿試的公正,楊宗禎選擇待在家里,連帶著賈璋這個機要中書也沒什么事情做。
今天輪值玉熙宮的翰林不是賈璋,他自然就閑下來了。
他的頂頭上司兼好友韓憑韓侍講得知此事后給他放了一天假。
所以,在眾位貢士戰戰兢兢地參加殿試時,賈璋卻迎來了難得的假期。
在陶園里優哉游哉的賈璋饒有興致地舞了一會兒劍,雖然沒有觀眾,但他玩得盡興,心情也相當愉悅。
中午時候,賈璋又帶賈琮與賈芝一起去外頭新開的酒樓吃飯。聽說這家酒樓擅長做川菜,他們倒是可以一起去嘗嘗鮮。
優哉游哉的假期很快就結束了。
在殿試結束后,楊宗禎和賈璋恢復了正常上衙當差的生活。
又過了一些時日,朝廷放榜,楊叔玉巍然中了。
不但中了,他還中了二甲第一名傳臚。
這個名次足以讓楊宗禎滿意了。
去楊家賀喜的人數不勝數,還有不少人想把自己女兒嫁給楊叔玉的。
楊叔玉他可是一塊難得的香餑餑。
他不但才貌雙全,還是進士,還有一位閣老祖父,這樣條件好的青年男子是很難得的。
于是,疼女孩子的人家想把女兒嫁給他,也好讓女兒終身有靠;不疼女孩子的人家更想把女兒嫁給他,以期攀附閣老,帶挈自己的前程……
楊叔玉不堪其擾,參加完瓊林宴后就跑到葉家躲清凈,可沒過多久,就又被人找到葉家門上。
他只好再找新的地方。
聽聞賈璋有一處別居后,楊叔玉就立刻跑到賈璋這邊兒來了。
因為楊叔玉已經吸取了之前的經驗教訓,所以這次搬到賈璋這邊兒后,他基本上就再也沒出過門了。
這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模樣,竟有些像個被養在深閨的小姐。
因為這個,葉荊和賈璋沒少笑楊叔玉,當然,他們開得玩笑并不過火,楊叔玉聽了也覺得好玩,并不會因此生氣。
直到楊叔玉考入庶常館后,這股攀附楊家的熱潮才退下去,楊叔玉他也可以放心地搬回家里住了。
探春的婚事也被賈母給定下來了。
賈母給了探春兩個選擇。
一個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同進士,一個是浙江守備鄔家的二公子。
前面這個,是賈母好不容易才從本科進士里面挑出來的人選。
在二甲進士里,十來歲、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占比很少。
這也很正常,貧寒人家的孩子光是湊齊束脩就已經很難了。
湊夠束脩后,他們的教育資源也很一般,水里火里考出來,都不一定能考中一個舉人。
更別說是進士了。
只有那些天賦過人之輩,才能小小年紀就脫穎而出。
如果不是這等天賦過人的才子,那就是權貴之家從小培養的后代。
這種人家的孩子還要既勤奮聰明又不倒霉,這才能早早考中二甲進士。
但這樣的年輕人是不會娶探春的。
探春是很不錯,可是他們有更好的選擇。
朝中要員的孫女,清流干吏的千金,哪個帶來的助力不比探春帶給他們的助力多?
如果探春像迎春一樣,是賈璋這位內閣中書的親妹妹的話,那探春也不是不可以。
但問題就在于探春她不是,就算賈母許下空頭支票,說賈璋同樣疼愛探春,外人也不會相信。
所以賈母只得降低標準,給探春挑了一個二十三歲的同進士出來。
這人是耕讀人家出身,二十三歲還未娶妻。
他大抵也是不想娶鄉下寒門小戶之女,想攀上一門有助力的岳家,這才拖到了現在。
至于鄔家,他們家祖上原是老國公的下屬,兩家這些年來也沒斷過聯系。
去年賈母過壽,鄔家人還送了珍貴的玻璃插屏過來為賈母慶賀。
從某種程度上說,探春與鄔家的二公子還算門當戶對。
浙江守備與太常寺少卿都是正五品的官職。
雖說賈政手里的權力比不上鄔守備,但是榮國府的門第本就比鄔家高,賈璋還是內閣中書,探春又是賈母親自教養長大的。
她配鄔公子還是綽綽有余的。
只是若嫁到鄔家,探春就要遠嫁到浙江了。
而那位同進士已經為自己謀得了戶部提舉的職位,如果探春和對方說親的話,探春就可以留在京城里面了。
但是他也有一個大缺點,那就是他家要比鄔家窮很多。
賈母把這兩人的優劣全都告訴了探春。
“如果你相中了那位小劉大人,我就托你三哥去探探對方的口風;如果你相中了鄔公子,那你就可以準備繡嫁妝了,是鄔夫人來信想求娶咱們家的姑娘的。”
這件事,只能讓探春自己決定,而不能讓趙姨娘這個做母親的替探春選。
賈母心想,趙氏眼皮子淺,她能給探春選什么好夫婿?
那女人肯定會選鄔家,因為鄔家給的彩禮必然比劉家多……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三丫頭?”
第148章 看中劉家傳訊劉承,探春定親叮囑賈環
探春沒有立即作出決定。
婚嫁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她只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就算再剛強,也很難在這種事情上殺伐果斷。
“老太太, 容孫女回去好好思量一二吧!
賈母點了點頭,其實她是更喜歡劉家的。
榮國府的公子們全都棄武從文了, 在這種時候, 嫁到鄔家可不是什么上好的選擇。
如果鄔家抱著榮國府轉換門庭后資源閑置, 他們家娶榮國府的女兒能占便宜的想法,那他們就打錯了主意。
資源置換、利益均攤……老國公留下來的人脈資源對文官依舊有用。
大房的資源探春根本沾不上邊兒,賈母也不會允許賈璋把他手里的資源人脈用到旁人身上。
就比如說元春夫婦他們求賈璋給清哥兒介紹先生, 這樣的小事, 在賈母心里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賈璋幫了也就幫了。
可若元春夫婦對賈璋提出了無理要求,那賈母不用賈璋出頭, 她就會主動幫他把元春掃地出門, 省得他難做。
探春與賈母的情誼遠不如元春與賈母的情誼深, 元春都沒得到的東西,探春又怎么可能拿到了?
二房的資源不多,賈政那個假道學更是不可能把他手里的資源給女婿用的。
在王夫人被關起來后,賈政就有些患得患失。不把所有籌碼抓在手中,他就會心慌氣亂。
在這種時候, 探春又能占到什么便宜?
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件事,賈母才覺得劉家更勝一籌。
如果賈母真的覺得鄔家無可挑剔的話, 那探春她就不會聽到劉家的名字了。
但是劉家的缺點也是非常明顯的。
鄔家豪富,劉家寒苦, 兩家的對照十分強烈。
在劉承中第前,劉家只是鄉戶人家。
賈母猜測, 他們家里能供得起劉承上學,那他們家的日子或許會比去年冬天來榮國府打秋風的劉姥姥家里好過許多。
但是,就算會好過一些,也不會好過太多。
光是看劉承的衣著打扮,吃穿用度,就知道劉承他們家里并沒有因為劉承中舉就搖身一變,變成鄉下富裕的大地主。
他們家的日子必然是很清苦的,與元春嫁的石家、迎春嫁的趙家根本沒法比,賈母不確定探春是否能接受那樣的生活。
但賈母也沒有辦法,對于探春來說,劉家和鄔家已經是不錯的選擇了。
至少她打聽過,劉承和鄔二公子都沒有什么不良嗜好,人品也都還算可以,劉承不是戲本里的陳世美,鄔二公子也不是五毒俱全的紈绔子弟……
探春的條件在這里擺著呢,她的選擇很有限。
璋哥兒的朋友里,楊公子、孟公子他們都很年輕,但賈母連提都沒有提過一嘴。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探春根本配不上人家。
人品模樣全都是配得上的,但是家世身份配不上啊!
如果探春是賈璋嫡親的妹妹,那她誰都配得上,可問題是她不是,所以探春她很難找到趙家萍那種四角俱全的進士夫君。
賈母心里很清楚,如果錯過了劉承和鄔二公子,還不知道下一個適齡的未婚公子會是什么樣的人呢……
萬一是個繡花枕頭表面光,那探春她可就慘了。
因為鄔家和劉家各有優劣,所以賈母才讓探春自己做選擇。
如果想要日后的風光,就去劉家賭一把;如果想要安安穩穩的日子,就嫁去浙江鄔家。
有榮國府在,探春在鄔家不會過得太差的。
老國公曾做過鄔家的恩主,這也是這些年鄔家一直往榮國府送厚禮的原因之一。
如果鄔家苛待探春,也是會被人指指點點的。
賈母她一點都不想影響探春的判斷,若非王氏被禁足,賈政又對探春不上心的話,她這個祖母根本不用操心探春的婚事。
如今她管了這件事,不過是不想耽誤探春而已,但她也不想一片好心,最后卻被探春埋怨。
所以這其中的利弊,只能由探春自己權衡了。
探春思來想去,最后還是選了劉公子。
比起鄔二公子,她還是更想嫁已經做官的讀書人。
那鄔二公子是次子,還沒有功名,更不是璉二哥和蓉哥兒那樣的承爵長子。
就算捐了官,前程也極為有限。
若是鄔家不愿意在二公子身上投資,或是鄔二公子與寶玉一樣不上進又愛憐香惜玉的話,那她以后還有什么好日子可過?
總不能姐姐妹妹,妯娌嫂子都有誥命,就她一個人是白身吧?
所以,還是劉承肉眼可見的功名來得實在。
如果劉承日后能升遷,那她就算是跟著對方熬出頭了。
如果劉承日后沒有前程,那就當她花錢買誥命好了。
有榮國府在,不論劉承是出頭還是不出頭,都不敢給她難堪。
璋三哥或許不會因為她就去提拔劉承,但他也不會任由旁人欺凌賈家的女兒。
她這個堂哥,最是有擔當的了……
唯一的不好就是她可能要花嫁妝錢養劉承全家了。
但是她愿意付出代價去賭一把,她是眾姐妹中算賬算得最快最好的,有信心經營好她的嫁妝。
如果是姨娘的話,那姨娘一定會選鄔家吧?
油鍋里的錢她都要撈出來給環兒花呢,更別說是她賈探春得到的聘禮了。
她小的時候,姨娘也曾疼過她。
可后來,姨娘心里的第一順位只會是環兒,她為了前程也只能盡力討好老太太和太太。
母女之間,感情日淡,早就沒什么真摯的情誼了。
這件事情,也說不上誰對誰錯,探春早就不再糾結這件事了。
若環兒孝順,就由他贍養姨娘,她和姨娘只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就好了;若環兒不孝,不管姨娘了,那她也不會拋下姨娘不管就是了。
賈母對探春的選擇很滿意,不過她沒把她的想法表露出來。
她只是請賈璋去探一探劉承的口風。
賈璋沒拒絕賈母的請求。
大房和二房的關系再不好,年輕的小姑娘總是無辜的。
他雖然和探春相處得不多,但也收過人家小姑娘送來的針線。
所以他對探春倒是沒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不過探春終究不是他親妹妹,想讓他對探春像對迎春一樣細心,卻是不可能的。
賈赦是賈璋的親爹,邢夫人是賈璋的親娘,他們夫妻沒心情管迎春,那賈璋這個做兒子的有責任替他們操持迎春的婚事。
但探春的爹是二叔賈政,賈政自己都不關心女兒,又怎么能指望賈璋像長隨一般忙前忙后?
所以賈璋沒直接約劉承出來,而是托自己在戶部的同年去探聽劉承的心意。
賈璋這么做,也是不想給劉承過多的想象空間。
他手頭的資源是有限的,就算葉荊、楊叔玉根本用不到他的資源,就算趙家萍、郭子守家里也有父兄支應,可他手底下還有像范孟起和蔣家師弟這樣投靠過來的寒門門人需要資源。
即便劉承娶到了探春,那他也得排在這些人后面。
如果劉承不能證明自己的話,那賈璋也不會投資一個注定沒有希望的人。
這件事情很容易理解。
他之前愿意給石廷清寫薦書,實際上看的也不是元春的面子。
他愿意幫忙,主要是因為石端明談吐得體,不是那等蹬鼻子上臉的小人,所以他愿意和石家父子建立聯系。
更主要的原因是賈璋想哄賈母高興,所以他不在乎這種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的小事……
若劉承能和石端明一樣識趣兒的話,那賈璋也不介意自己多一個好妹夫。
比起外人,還是姻親更靠譜更貼心些。
若劉承不識趣兒,那他也不會做冤大頭。
畢竟探春只是他的堂妹,并不是他嫡親的妹妹,他對二房的堂兄弟堂姐妹可沒有什么奉獻精神。
劉承聽到上司的暗示后,只覺眼睛一亮。
劉承是知道賈璋的。
或者說,這兩科的年輕官員里就少有不知道賈璋的。
十七歲的三元及第,二十歲的內閣行走,這樣風光的官場前輩,誰人不知道,誰人不羨慕?
他心里清楚,賈家三小姐只是賈璋的堂妹。
賈璋待他這個堂妹很可能是沒有多少情分的。
但是有這層關系總比沒有這層關系好,而且賈小姐的父親也是五品官,榮國府的門第也高,給家里女兒的嫁妝也豐厚……
比起商戶家的小姐,還是賈三小姐這樣的姑娘更符合他的期待。
“下官心里是愿意的,只是齊大非偶……”
“賈年兄說了,他們家老祖母看中了你的人品,也不拘你家拿多少聘禮,只要待他們家姑娘好就行。如果你愿意,可以給榮國府遞帖子上門拜訪。”
“明面上只說是去拜謁賈修撰就成,也不會傷了彼此的面子!
劉承的眼睛更亮了。
賈修撰做事果然體面!
不管婚事能不能成,他拜謁過賈璋這件事都做不了假。
短時間內,他劉承也能借一借勢。
至少,他那官居從七品還喜歡頤指氣使的上司得知此事后,肯定就不敢繼續為難他這個新人了。
他喜笑顏開地把這件事答應了下來,第二天就把帖子送到了榮國府。
在得到回帖后,劉承好生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形象。
在這之后,他又備了兩樣時新禮物,這才帶著小廝上門。
賈母見劉承相貌清秀,談吐得體,心里愈發滿意。
不得不說,劉承比她想象中的模樣要好上不少。
賈母這個喜歡漂亮孩子的老祖母對劉承的第一印象還是很不錯的。
在屏風后偷看的探春也很滿意,人生在世,誰又不喜歡好看的皮囊呢?
聽到賈母的暗示后,劉承也順理成章地把這樁婚事答應了下來。
即便此時此刻,他還沒有見過探春。
不過在離開前,劉承在賈母的安排下遠遠地見了探春一面。
他自幼在鄉下地方長大,還沒見過探春這樣顧盼神飛、修眉俊目的姑娘,心里對這樁婚事更加滿意了。
他遙遙地向探春行了一禮,在探春回禮后,他才隨著領路的侍女一起去前院書房。
他還沒有忘記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他要去拜謁賈璋……
因為雙方都很滿意,劉承就和探春在七月底的時候定親了。
趙姨娘看到劉家送來的簡薄聘禮,整個人都被氣得跳腳,回到住處后,就拉著小丫鬟的手哭天搶地起來。
她還記得大姑娘結親時是何等的風光,也記得二姑娘結親時婆家送來的赤金寶石首飾有多耀目!
怎么到了她女兒,就只剩下了這些破破爛爛的東西?!
但她也不敢跟賈母鬧,只敢跟賈政哭哭啼啼。
可問題是,賈政素來是個假清高,最不喜歡別人對他說嫌貧愛富的論調……
趙姨娘就這樣在賈政跟前兒失寵了,而探春也沒去看趙姨娘。
她只在私下里叮囑賈環道:“或許你覺得我不是一個好姐姐,但在這府里,我們都有苦衷,我也不求你理解我!
“如今太太犯了錯,你頭上的緊箍兒沒了,好生上進才是正經事。”
“在父親面前和寶玉爭一時的長短,跟著姨娘瞎混又有什么前程?我是你親姐姐,就算對你不親近,也絕對不會害你!
賈環還記得他小時候知道姐姐只給寶玉做了鞋子時,心里有多難過,又有多嫉妒寶玉。
如今他長大了,知道探春也有她的不得已。
但這些日積月累下來的小事,就像羊毛細針一樣扎在他的心頭。
他目光復雜地看著探春,最后還是對探春道:“三姐姐,你日后也好生珍重!
第149章 婚禮準備賓客如云,賈璋接親黛玉梳妝
在探春的婚事定下來后沒多久, 林家人就上門來送家具了。
賈母心疼孫子外孫女,為了讓他們小夫妻兩個日后住的舒坦,她還專門請人來把鶴鳴苑大修了一遍。
所以賈璋這些日子都住在前院書房里面。
林家人送來的這套家具, 就是林如海命人按照新房的尺寸打造的全套黃花梨木家具。
不但木料名貴,上面的花樣也清雅, 那花樣還是林如海親自請了名家畫的。
在林家人放好家具離開后, 青桃帶著鶴鳴苑的丫鬟們打掃屋子, 修剪花木,以待新奶奶的到來。
賈母專門過來視察過,還特意吩咐青桃去庫房里領兩匹軟煙羅回來做帳幔, 又讓琥珀取來她珍藏的十八扇翡翠炕屏過來給賈璋和黛玉使用……
轉眼間, 重陽節就要到了。
在大婚前, 賈璋早早地請好了婚假。
在征求過楊宗禎的意見后,賈璋又跑去庶常館里借調楊叔玉來文淵閣給自己頂班。
他口中只道楊閣老不喜歡陌生人, 實際上還是想要給楊叔玉刷履歷……
庶常館那邊兒很痛快地答應了賈璋的請求。
賈茂行不好得罪, 楊閣老更不好得罪。
讓楊叔玉去文淵閣當半個月的差只是小事, 沒人會在這樣的小事上給賈璋使絆子。
因為這種絆子根本沒有殺傷力,還會平白無故地得罪人,這樣的蠢事幾乎沒人會做……
在重陽節前,榮國府上下就已經為賈璋的婚禮忙活起來了。
邢夫人和史湘霓婆媳二人腳打后腦勺地忙了好些天,邢夫人這個做母親的肯定希望兒子的婚事能夠盡善盡美, 史湘霓也不想讓賈璋和黛玉在婚禮上留下什么遺憾。
后街的瑤五奶奶施氏,東府的小蓉大奶奶胡氏, 還有元春、迎春兩個已經出嫁的姑奶奶也都來榮府幫忙。
在她們的精心籌劃下,榮國府上下都煥然一新。酒席、戲班、喜轎、喜婆、賓客等事, 也全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至于賈璋這個新郎官的工作,大概也只剩下了試衣服, 以及提前多擬幾首催妝詩。
重陽節當天早上,賈璋早早起來洗漱梳洗。
他今天換了一身大紅色麒麟紋織金妝花緞吉服,腰系蒙金犀角帶,腳穿烏皮六合靴,頭上戴著朱纓寶飾之禮冠,劍眉入鬢,目似點漆,別有一番風流繾綣。
賈璉瞧著他這一身打扮,笑著道:“我們茂行可真俊俏,比哥哥可強多了。”
賈璋把玉佩掛在身上,瞥了一眼賈璉瀲滟的桃花眼:“都當爹的人了,還這么不正經,小心我告訴嫂子!”
賈璉討饒了兩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湊過來,低聲道:“我給你的好東西,你看了嗎?”
賈璋很想告訴賈璉,你珍藏的避火圖和萬歷皇帝珍藏的避火圖一比簡直就是廢紙。
雖然我不像哥哥你一樣養通房小妾,也不偷買避火圖這種違規產品,但我的見識可比你的見識多多了。
可惜這件事,賈璋他不能說出來……
“看了,看了!
賈璋做出一副既不好意思又不耐煩的模樣從賈璉手中逃了出來,轉手就跑到賈母和史湘霓面前告了賈璉一狀。
在祖母和妻子的聯手鎮壓下,賈璉立即跑去前院招待客人、布置場地,簡直忙成了一只陀螺……
賈璋也去門口招待客人。
直到他把師祖楊宗禎,會試座師原樸,翰林院學士宋榆,以及一干楊門師叔安置好后,吉時也到了。
賈璋他也帶著榮國府的接親隊伍,吹吹打打地前往落英巷林家接親去了。
賈璋走了,接待貴客的重任就只能交給賈璋的親朋了。
原樸親自參加賈璋的婚宴,意在楊宗禎,因此他們這邊倒也不用太多人照顧。
只需賈赦這個身份地位都夠的新郎父親陪客就可以了。
楊門的眾位師叔伯、師兄弟,則被賈璋交給已經結婚的葉荊、郭子守、趙家萍等自家人照料。
請葉荊過來幫忙,是為了托底,這些客人和葉荊都認識,雙方說話也不尷尬。
安排郭子守、趙家萍過去招待客人,自然是為了讓他們去混個臉熟,也好結交一二人脈……
而勛貴人家的男客,則由賈璉、賈蓉、賈薔叔侄三人,以及已婚的陳也仁與后街的賈瑤、賈蕓等人幫忙招待。
賈赦在閣老面前還是很能偽裝的。
他談吐得體,眼睛也不往戲臺上面瞄了,就坐在一邊招待府里的貴客,態度十分殷勤熱情,簡直挑不出來半點過錯。
要是賈母見了賈赦現在的模樣,只會默默腹誹,老大兩次娶老婆都沒裝出來的正經模樣,今天總算是裝成了!
賈赦對自己的表現也很滿意。
要知道,他可是提前去陳端祥家里排練過的!
若是還出錯,他這半個月的苦頭不就白吃了嗎?
沒錯,賈赦在得知楊宗禎也要來參加賈璋的婚禮后,他就坐立難安地跑去摯友家里參加禮儀培訓去了。
楊宗禎可是閣老!
還是熬出頭的、掌握了實權的閣老。
這樣的權勢,除了沒有爵位外,與他當初正當權的老爹代善也沒有什么區別了。
甚至還要更勝一籌呢!
賈赦當然不會允許自己在楊宗禎面前掉鏈子,給寶貝兒子丟臉了……
除此之外,還有楊門的外官派人來送禮,理學的名家登門來做客,可謂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榮國府的丫鬟小廝們都年輕,不像府里的老人,經過賈代善在世時的大場面,看到今天登門的這些客人,他們竟有些目不暇給了。
因為賈母還在,太妃王妃什么的,這些丫鬟婆子們也沒少見。
但是內閣閣老、理學名家,這些人他們還都是第一回見呢!
用府里老嬤嬤的話來說,就是這回他們算是長見識了!
前往落英巷接親的賈璋對家里還是很放心的。
祖母、母親和二嫂提前操辦了那么長時間,自家的幾位好友以及哥哥賈璉也都不是不靠譜的人。
他沒有什么好擔心的地方。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瓦藍的天,明媚的太陽,看得人心里都亮堂堂的。
清虛觀的張真人還是有些真本事的,怪不得朝廷愿意給他封賞……
光是從他給榮府公子小姐們擇定的婚期就能看出來他的本事。
不論是元春迎春,還是賈珠賈璉,張真人擇定的良辰吉日都像今天這樣天氣晴明,最是適宜大婚的了。
賈璋騎在馬上,與他的朋友們一起前往落英巷。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愉悅,因為他終于要迎娶他喜歡的姑娘為妻了。
一想到這件事情,他就覺得心頭滾燙。
黛玉的名字也變成了潺潺春水,滋潤了他心里的萬里山川。
而他未婚的朋友們,不是文質彬彬的舉人進士,就是猿臂蜂腰的五陵少年,十來個英姿勃勃的少年人騎馬前往林家接親,本就是一道極其靚麗的風景線。
與榮國府一樣,落英巷林府今天亦是賓客如云。
林如海的故舊好友也不少。這些人里面,有的一家人都來林家了;有的和宋榆家里一樣,男女主人兵分兩路,一路去榮府,一路去林家。
因此,黛玉這里的氣氛也很熱鬧,以宋夫人為首的夫人小姐們都在黛玉這里和她說話。
還有迎春,她也被賈璋請到林家這邊陪伴黛玉了。
賈璋知道,姑父肯定會邀請很多夫人小姐來陪伴黛玉的。
但是,這些人不像迎春那樣與黛玉熟悉。
他請迎春去林家幫忙,也是擔心黛玉身邊沒有親密的女眷,心里覺著孤清。
黛玉她一早起來就沐浴更衣了,林如海是最疼愛女兒的,他給黛玉準備的嫁衣和鳳冠都是難得的奇珍,看得眾位夫人連連感嘆林如海的愛女之心。
黛玉聽聞此言,心中很是難過不舍。
這兩年和爹爹在一起的日子,她過得很開心。
如今要和爹爹分開了,黛玉又怎么可能不傷心難過呢?
若非賈璋提前安慰過黛玉,說他會經常帶黛玉回家探望林如海的話,只怕黛玉現在還會更加傷心些。
迎春見黛玉情緒低落,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又對她安撫地笑了笑。
看到迎春溫柔的笑容后,黛玉的心里也安定了些。
這些夫人都是看在父親的面子才來林家幫忙的,她總不能當場哭泣,惹得她們手足無措……
她強忍著淚意,請父親請來的嬤嬤為她絞臉梳妝。
在黛玉妝成后,迎春接過青雀送來的玉梳,親手把玉梳奉與宋夫人:“麻煩您了,宋夫人!
“趙二奶奶,你太客氣了!
宋夫人接過迎春送過來的玉梳,一邊梳理著黛玉柔順的長發,一邊輕聲道:“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聽著宋夫人柔和的聲音,黛玉忍不住想起了母親,眼中淚意更甚。
若是母親還在……
眾人見了,只道黛玉舍不得家里。
連忙給她拭去淚水、補好妝容、戴好鳳冠霞帔,又圍著黛玉安慰她的心情。
這個道這樁婚事是天作之合,那個道想家了就和女婿一起回家省親就是,還有年輕小姑娘夸黛玉漂亮的……
黛玉聽了,情緒好了許多。
在收拾好心情后,她又向這些夫人小姐們行了一個萬福禮,連聲感謝她們的幫助與陪伴。
在黛玉梳妝完畢后沒過多久,榮國府的迎親隊伍就抵達林府大門前了。
黛玉在京城沒有同族兄弟,但林如海也不會讓賈璋那么容易就走進林家的大門。
沒有同族的侄兒,不還有他年兄家里的世侄嗎?
因此林府大門前,也是圍了烏壓壓的一群人,全都是林如海請來的人,專門來考賈璋這個新郎官的。
在林如海的囑咐下,這些小公子把琴棋書畫、刀槍劍戟考了個遍。
雖然說只是點到即止,但他們也讓賓客們知道林家的女兒是嬌客,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娶的。
當然了,這些問題難不倒賈璋和他的朋友們。
在賈璋做了三首水平極高的催妝詩后,他終于走進了林家的大門,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起來。
而在姑爺進府的消息傳進黛玉的院子里面時,宋夫人和迎春一起把黛玉送到了林如海那邊。
在宋夫人和迎春離開后,林如?粗鹑粼孪骆隙鸬呐畠,心里既驕傲又不舍,眼里也生了幾分淚意出來。
他強自忍住了流淚的沖動,招手讓黛玉走到他身邊。
然后,林如海拿起林管家捧著的織金蓋頭,輕輕地蓋到黛玉頭上。
“爹爹只盼著你日后長樂無憂,長命百歲。”
“玉兒,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第150章 十里紅妝共拜天地,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賈璋來到林如海的院子時, 只見如海穿了一身簇新的緋色云鶴袍子,看向他的眼神十分肅穆。
賈璋走上前去行禮道:“姑父,我來接妹妹了。”
林如海道:“還叫我姑父嗎?”
賈璋立即改口道:“岳父……”
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叫林如海, 耳根都有些紅了。
林如海見他這副模樣,心里反倒更加欣慰些。
在林管家的指引下, 賈璋向林如海敬茶磕頭, 又接了林如海給的紅封。
林如海囑咐道:“玉兒秉性柔弱, 以后還要勞煩璋哥兒你多掛心!
“我只盼著你們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同心同德, 白頭偕老!
賈璋看向林如海:“小婿會對妹妹好的, 岳父大人放心, 我必然不會辜負黛玉!
林如海拍了拍賈璋的肩膀,眼角隱隱泛出水光:“那就好, 那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
在林如海囑咐完賈璋后, 蓋好蓋頭的黛玉也被青雀和紫鵑從屏風后面扶了出來。
賈璋看向黛玉,只見黛玉穿著一身華美的大紅翟紋織金吉服,蓋著串著珍珠的大紅蓋頭。
還沒等他說話,就見林如海走到黛玉身邊:“玉兒沒有兄長,沒關系, 爹爹親自背你出嫁。”
黛玉的體重是很輕的。
但林如海年紀也大了,身體也不算強健, 從林如海的院子到大門門口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
黛玉哪里舍得讓林如海受這份勞累呢?
見此情形,賈璋直接走上前去, 對林如海道:“岳父,讓我來背玉兒吧!
林如海輕聲道:“可這不合規矩。”
“在妹妹出嫁前, 我是妹妹的哥哥;在妹妹出嫁后,我是妹妹的夫君。我背妹妹,本來也沒有什么不合規矩之處……”
在賈璋的堅持下,林如海也沒逞強。
而賈璋親自背起黛玉,走出門去。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一定會對黛玉好的。
而黛玉她趴在賈璋背上,努力忍著眼中的淚水。
對爹爹的囑咐,在三哥哥來之前她就已經全都說完了,她只求爹爹日后能夠健康長壽……
她看著賈璋衣服上麒麟的繡紋,竟有一種心落下來的踏實感。
因為是賈璋,黛玉才覺得安心。
林如海一路送到林家門口,直到他看到黛玉上轎,直到他看到賈璋放下放下轎簾,直到他看到榮國府迎親的隊伍啟程,他才轉身回府,招待林家的賓客。
從今往后,玉兒就是榮國府大房的三奶奶了。
就算璋哥兒再歡喜玉兒,就算岳母她老人家再疼愛玉兒,玉兒她也不再是年輕的女孩子了。
她要漸漸變成一位世家夫人,變成一位母親,再也不能像在閨中這樣隨心所欲、自由自在了……
隨著喜慶的鼓吹聲,榮國府的迎親隊伍與林家送嫁的隊伍重新走上街頭。
榮國府準備的喜轎很是寬敞,轎內飾以朱纓寶飾,轎外籠罩織金錦繡,好不遮奢氣派。
轎夫們抬轎子時也十分平穩,沒有讓黛玉感到顛簸。
而在花轎外面,榮府的小廝拿著簸籮,往街邊撒喜錢,惹得街邊閑人爭搶,以至祝賀聲連綿不絕,與鞭炮聲、鼓吹聲、馬蹄聲共同構成了一曲美妙的樂章。
黛玉坐在花轎里面,手里捧著一只皎潔的如意。
青雀等人都隨侍在花轎外面,此時黛玉一人待在花轎里面,腦中有些茫然,有些不舍,又有些期待。
最后她只是垂下眼眸,盯著如意上面的祥云紋路,無聲地出神。
“三哥哥啊……”
黛玉喃喃自語,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到她這一句喟嘆。
榮國府撒出去的喜錢十分豐厚,惹得不少人都不禁嘖嘖稱嘆,這榮國府真是看重與林家的婚事啊!
而這些人看到黛玉的嫁妝后,更是贊嘆不已。
林如海只有黛玉這么一個女兒,給女兒置辦嫁妝時十分舍得。
首飾金銀,莊子鋪子,丫鬟陪房,綢緞衣裳,林家五代列侯的富貴,盡數在這十里紅妝上展現得清楚明白。
真可謂是金尊玉貴、繁花著錦,竟讓這些見慣了大場面的京中官員都覺得晃眼。
看看那些抬嫁妝的小廝吧。
尋常人家嫁女兒,一抬嫁妝兩個小廝抬也就盡夠了。
林家卻要四個小廝才能抬得動一抬嫁妝。
除此之外,林家準備的箱子的尺寸也比尋常的嫁妝箱子大了好幾號,也不知道那些箱子里到底裝了多少好東西。
林如海為了給黛玉多帶些嫁妝,可謂是費盡了心思。
他如此用心,黛玉的嫁妝又怎能不氣派?
在小佛堂里念經的王夫人聽到婆子們的贊嘆聲后,眉頭緊鎖,重重地嘆了口氣。
賈敏的女兒竟這樣風光……
可今時今日,又有誰在意她這個二太太呢?
因為榮寧街和落英街都在內城,距離也近,黛玉沒在轎子里坐多久,就到了榮國府大門前。
黛玉下轎后接過被人遞過來的大紅綢子,而賈璋他牢牢地握著綢子的另一端。
他放慢步伐,與黛玉一起跨過門檻,走進榮國府的大門。
在他們走進府門后,榮國府門口噼里啪啦地響起了鞭炮聲。
而賈璋和黛玉走過大紅色的線毯,一起走進賓客云集的正廳,由儐相贊禮,拜了天地。
在這之后,又請賈母受了四拜,請賈赦夫婦登堂受禮,這才夫妻對拜,又被簇擁著走進新房。
待黛玉坐穩后,賈璋從喜娘手中接過象牙制成的秤桿,小心翼翼地揭開黛玉的蓋頭。
黛玉眼前的紅色消失了,在見到外頭的光亮后,她看到了賈璋。
三哥哥他今天穿著大紅袍服,鳳眼含春,儀容俊秀,讓黛玉突兀地想到了外面盛放的秋海棠。
她臉上有些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賈璋坐到黛玉身邊,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笑道:“妹妹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
黛玉有些想說他不知羞,臉上卻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這時候,賈母也帶著賓客和女眷過來了,史湘霓見到他們小夫妻兩個這副模樣,笑著打趣道:“好俊俏的新郎官,好標致的新娘子,祖母,您看他們兩個,真真兒是天生一對兒呢。”
賈璋和黛玉看過去,只見新房里面站滿了笑盈盈的女眷。
在他們的見證下,喜娘按照金陵的老規矩坐床撒帳,賈璋和黛玉又喝了交杯酒,放下銀盞后,才算正式禮成。
賈母主動帶著親戚朋友離開了,留賈璋和黛玉小兩口說話。
在賈母他們離開后,賈璋對黛玉笑道:“岳父大人可給妹妹取小字了?如今妹妹成了我的妻子,我也該改口了……”
黛玉搖了搖頭:“父親說,母親的小字是他取的,我的小字合該由三哥哥來取。不過父親為我取了學名,名為林懿。”
黛玉只是乳名,并非學名。
像林家這樣的書香人家里,女孩子大多都是有學名的。若不是黛玉打小就住在榮國府,只怕林如海早就給她改名字了。
惟君之懿,早歲飛聲。賈璋心想,林姑父給黛玉取的學名,寄托了他這個做父親的最美好的期盼,的確是很好的名字。
他連聲稱贊黛玉的學名,又笑道:“既然姑父沒給妹妹取小字,那我就為妹妹取一個小字吧!
“層綠峨峨,纖瓊皎皎。妹妹仙姿玉貌,正如空中皎皎孤月一般。這個小字,我已經想了好久了。”
他之前沒提過這件事,只是不想唐突黛玉罷了。
他輕聲喚道:“皎皎……”
黛玉聽的耳熱,不知為什么,賈璋念這個小字時,竟然這樣繾綣多情……
黛玉只覺自己心里有些亂,跳動的速度也有些過于快了。
而賈璋看著黛玉,恍惚間好像看到了荷粉露垂、杏花煙潤的美好景象。
他心里十分歡喜,只覺歲月靜好,只求現世安穩。
“那我也該叫三哥哥……茂行了。”
黛玉叫起了賈璋的字,賈璋臉上露出了淺淡的微笑:“皎皎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無論什么,我都覺得歡喜。”
就在兩人的氣氛愈發曖昧時,賈母身邊的琥珀過來請賈璋去前院待客。
賈璋有些舍不得,黛玉笑著勸他:“快去吧,外面還有好多人等著你呢。”
賈璋心知黛玉說得對,外面的貴客是他必須親自招待的。
于是他依依不舍地與黛玉分別了。
離開鶴鳴苑前,他還特意吩咐青桃等人一定要照顧好三奶奶。
青桃等人連連點頭,在賈璋離開后,青桃她們提來了裝著各色精致小菜與玉尖面來。
青雀、紫鵑等人幫黛玉去了沉重的鳳冠和釵環,兩邊的丫鬟都是熟人,也不用互相廝見,只合在一起服侍黛玉。
黛玉見桌上的菜肴都是她喜歡的,便曉得這是賈璋的體貼。
她善于隱藏,除了賈璋,其他人對她的喜好都沒有這么清楚……
賈璋離開鶴鳴苑后,前往前院招待客人。
他先是去了楊宗禎和原樸那里,感謝他們撥冗前來。
楊宗禎笑道:“你師父不在都中,我這個師祖自然要過來見證你大婚了!師祖祝你們小兩口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原樸也說了兩句祝賀賈璋的話,在這之后,賈璋就被楊宗禎打發過去招待旁人去了。
賈璋一路走過去,端著銀杯給賓客們敬酒。
眾人見他歡喜,紛紛湊熱鬧,給他灌了好些杯杜康。
不過有葉荊、楊叔玉、郭子守等好友與賈璉、賈琮等兄弟分擔火力,賈璋并沒有醉倒在地,只是有些微醺。
他本就生得好,今天穿著大紅色衣裳,滿臉寫著春風得意。
如今喝了酒,臉上泛出薄薄的紅,整個人愈發顯得容光煥發。
眾人瞧他,只覺他有些像何郎傅粉,又有些像嵇叔夜玉山將頃,真不愧三元之名,端得是風度翩翩,態度從容……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
待到宴席結束之時,燈盞初息之刻,賈璋送走了榮府的賓客,回轉鶴鳴苑去見黛玉。
他沐浴更衣,回到新房,只見黛玉已經換了輕便的緋色衣裙,人已經靠在床邊睡著了。
他走到黃梨花木描金拔步床最里面的那一層,坐在床邊,握住黛玉纖細溫涼的手。
黛玉被驚醒后看向賈璋,心里頗有些驚訝。
她還從未見過三哥哥這副模樣。
他面色薄紅,身上只穿了寢衣,披了一件云鶴大氅,頭上沒戴冠,也沒戴巾帽,只用一條墨藍色的云紋發帶松松地束著頭發。
但這樣的三哥哥很柔軟,很自在……
小夫妻二人敘完話、吃完夜宵后,賈璋輕輕地解開玉扣,放下了軟煙羅制成的紅綃帳幔。
他拔下她頭上的芙蓉玉簪,她解下他的祥云發帶,其后自有陽臺、巫峽之會。
他百般軟語溫存,在黛玉耳邊輕聲叫她妹妹,叫她皎皎,叫她玉兒。
他說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她說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這一夜,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