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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更新

    或許是九阿哥這樣一打岔, 康熙就沒再計較八阿哥后院的事情。

    “老九的脾氣又臭又硬,等成了親,朕一定要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九阿哥除了能壓在自己頭上的幾個人, 其他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宜妃某一段時間選擇武力教育也沒糾正過來, 這孩子生來就是這樣的脾氣。

    想到九阿哥從小犯下的大錯小錯也不少,康熙也只是慣著, 佟佳禾笑了笑, “孩子們各有各的優點長處,端看皇上選擇欣賞他們哪一面了。”

    “你啊你, 哪個孩子在你眼里都是好的。”康熙說得無奈,眼里的高興之意卻一覽無余。

    只要康熙不再提胤禛和小八后院的事情, 佟佳禾樂得和他說些閑篇, 兩人從宮里聊到宮外, 佟佳禾更是把佟家的大小事都說了個遍。

    佟家掌權人的位置尚未可知, 自己同母的六弟慶復和三弟隆科多還沒分出勝負,對外, 佟佳禾仍然選擇把隆科多放在前頭說, 對著康熙也說了幾句請他寬容照拂一些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們。

    如今朝中皆知佟家外頭風光,內里繼承人爭得頭破血流都還沒定。家里再富貴得勢,也架不住內斗得厲害,漸漸被許多勛貴人家比了下去。

    康熙心里對佟家這一輩的爭斗有些不滿,轉念一想又有些慶幸。

    原本顧念著佟家是自己的母家,有心扶持栽培佟家子弟, 甚至讓他們與皇家聯姻,時日長了佟半朝的名聲傳出來,自己心里竟有幾分說不

    出的滋味。

    現如今佟家陷入繼承人之爭,顧不了朝堂上的局勢……亦是件好事。

    康熙對佟家這些表弟們也多了幾分耐心。

    “朕是他們的表兄, 自然會善待他們。”

    隆科多那家伙實在煩人的緊,這些日子不知怎的,竟想進宮給自己請安。

    這些年他們姐弟倆的感情一直淡淡的,佟佳禾自認還沒熟絡到可以隨時請安見面的程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隆科多憋著壞,自己也沒想他好。趁著康熙想到‘善待’表弟,親情泛濫,佟佳禾三兩句話,成功把隆科多踢到了太子那兒。

    康熙原本就忌憚自己和胤禛身后有佟家這個助力,若是晉封為后,勢必會影響太子的根基。自己順水推舟把隆科多送到太子手上,胤礽用也好不用也罷,都得把佟家做小伏低的樣子擺足。

    慶復是皇貴妃親弟弟,她偏疼幾分也在情理之中,康熙并沒多想。

    況且,隆科多這些日子蹦得厲害,仗著佟家的身份讓侍妾和別的勛貴女眷走動,引起許多人不滿,那些人家礙于佟家的名聲不敢聲張,私下吐槽幾句寵妾滅妻就作罷了。

    這樣的性子,別說一向四平八穩的皇貴妃,就是自己也不喜。可作為皇貴妃的弟弟,自己的親表弟,康熙還是想把隆科多的臭毛病給糾正過來的。

    太子品行高潔,自然看不慣隆科多這樣作踐發妻之人。既然皇貴妃愿意舍一個弟弟給太子練手,康熙也樂見其成。

    太子要在朝堂立威,殺雞儆猴,佟家就是最合適的。

    三方得利,康熙滿意,佟佳禾也很滿意。

    回去的路上,佟佳禾忍不住哼著小調,心情十分舒暢。離得遠遠地,她就看見了承乾宮門口守著一個人。

    “是何為祿。”蒲雨看清那人小聲道。

    能讓何為祿急得守在門口,應該不是什么好事。

    苦等了半天的何為祿見人回來,快步迎上來,“娘娘,佟家三爺的平妻李氏想要進宮給您請安。”

    佟佳禾聽聞止住腳步,眉頭一挑,“李氏?平妻?”

    “他瘋了?”

    在佟家,隆科多讓李四兒和發妻赫舍里氏平起平坐,沒想到他膽子大到出了佟家也這樣縱著李四兒。

    “奴才聽聞,李氏還把三爺的夫人打傷了……”何為祿自己說出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隆科多的發妻赫舍里氏,那是什么出身,他竟然寵妾滅妻到這個程度。

    隆科多估計是破罐子破摔,徹底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了。至于前途,有佟國舅和皇貴妃在,他的前途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佟佳禾咬牙,“一對癲公癲婆!”

    宮門外,李四兒坐在轎子里,懶懶散散地往外面瞥了眼問道:“可有人來接我?”

    外頭的丫鬟把脖子都抻直了,也不見宮門口有別的人影兒。眼下日頭正熱,自己在外頭被曬得皮都紅了,轎子里還有冰可使,她也想跟著蹭點涼氣兒,忙道:“夫人,奴婢在外面等那么久了,什么人都沒見到。大概是宮里的娘娘擺架子,不愿見咱們。”

    她語氣又兇又沖,巴不得早點跟著李氏回去,家里多好,三爺寵愛夫人,什么吃的用的都是頂頂好的,聽說宮里的貴人、常在和答應位份的嬪妃都趕不上她們夫人每日的嚼用呢。

    跟著夫人來宮門外等娘娘宣召,就是她伺候夫人那么久以來,吃得最大的苦了。

    李四兒秀眉微蹙,聲音也不復方才那般嬌媚懶散,有些急道:“我等了那么久,宮里也不見?”

    皇貴妃是三爺的長姐,雖說不是一母所出,但三爺自幼也是養在正院膝下的,皇貴妃怎得這般不給自己面子。

    李四兒越想越氣,對著外頭道:“咱們回去!”

    等她回去,再和三爺好好合計,定要他給自己個說法——

    翊坤宮。

    “胤禟去乾清宮鬧了?”宜妃奇了。

    九阿哥胤禟向來害怕康熙,這次敢湊到乾清宮去,宜妃覺得稀奇得很,常年跟在她身邊的兩個宮人也覺得不可思議。

    桐月虎著臉,對著跪在地上的太監道:“你快說!”

    九阿哥身邊的大太監直打哆嗦,“回娘娘,奴才盡力攔著阿哥爺了,可是他不愿,非得去那邊看看。”

    “說是,說是要讓皇上把婚事給退了,他不要娶悍婦當嫡福晉……”

    桐月神色一變,慕月的表情也不太好。

    二人憂心忡忡地看著宜妃,不知該如何說。

    五阿哥養在太后宮里,品行實在,頗得皇上喜愛。九阿哥養在娘娘膝下,本該是備受疼愛的幺兒,卻不知怎的不太受皇上待見,反而不如跛腳的七阿哥。

    宜妃自然知道自家兒子的脾性,便也沒怪罪,讓宮人下去了。

    “他想鬧,就由他鬧去吧,從小到大他都怵皇上,這次估摸著是老十給他打氣仗勢,才敢去乾清宮。”宜妃吐槽道。

    她家九阿哥和溫僖貴妃的十阿哥,一個渾身都是心眼子,一個實心得密不透風,不然哪能玩得那么好。

    兩人自小跟黏在一起似的,這會兒胤禟敢沖去乾清宮,少不了老十在背后支持。

    幸好溫僖貴妃逝世多年,不然宜妃還真不敢讓自家兒子和十阿哥走那么近。

    “溫僖貴妃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胤誐。沒想到日子過得那么快,小九和小十也到了成婚的年紀。”

    “她多么精明一個人啊。”宜妃搖了搖手里的扇子,輕輕扇合著,“怎得把十阿哥養得這樣天真。”

    說天真都是夸他了,十阿哥這孩子虎得很,要不是人懶散不愿做事,比之大阿哥也差

    不了多少。

    “娘娘,萬一九阿哥被皇上責罰……”

    皇上看九阿哥可沒有五阿哥順眼,每每見到都是訓斥,少有好聲好氣說話的時候。

    宜妃笑道:“你們二人是關心則亂。”

    “皇上心里有小九,才愿意管教他,若是什么事兒都不過問,撒開手任由他胡鬧,那才是真不待見。”

    “鐘粹宮那位不就是個例子嗎?”宜妃把扇子貼在臉上,很是風涼地笑出聲來。

    太子爺自幼跟在皇上身邊長大,說是皇上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都不為過,父子倆的感情有多深,她們日日看著早就心里有數。

    偏生鐘粹宮的惠妃不信這個邪,敢唆使自家兒子和太子爭,還是這樣不光明磊落的法子,不被皇上厭棄都是好的了。

    她要是惠妃,現下眼都要哭瞎了——

    惠妃的眼睛確實快要瞎了。

    底下的宮人給她搜羅了許多年輕貌美女子的畫像,她一張張翻過去,沒找到一個合心意的。

    皇上這幾年寵愛王氏這樣的江南美人,惠妃便讓人依著葫蘆畫瓢,照著王氏的樣貌性情去尋這樣的人來。

    王氏的容貌與年輕時期的良嬪不相上下,傾城之姿的姑娘最是難尋,惠妃動用了許多人脈也無果。

    “這次皇上讓太子去滅倭寇,竟沒讓保清一起跟去,按理來說保清才是兄弟里上戰場最多的那個。”

    惠妃與納喇貴人說起這件事,心里不僅不痛快,還有無盡的擔憂。

    滿人對長子是十分看重的,不然大阿哥的待遇也不會超過三阿哥那么多,可這份看重到了太子跟前就不值一提了。

    萬一皇上真的厭棄了保清,自己該怎么辦?把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求皇上寬恕保清?

    惠妃心里不是滋味,面上還有幾分鎮定,與納喇貴人說這件事,想要緩解內心的焦慮。

    納喇貴人進宮多年,在惠妃的看顧下,女兒七公主也健康養大,這些年她越發依賴惠妃。

    惠妃和大阿哥就是她們母女的靠山,此時惠妃愁的也是她所擔憂的。

    “娘娘,這些年直郡王跟著皇上南奔北走,功勞和苦勞大家都看在眼里。皇子嘛,還是長子,有理想抱負才是常事……”納喇貴人壓低了聲音,近似喃喃自語道:“皇上也是從皇子熬過

    來的,這些道理他比咱們都懂。”

    生在皇家,誰不想爭一爭那個位置,尤其大阿哥還是皇長子,這身份注定了他身邊會有很多追隨者。

    納喇貴人想的簡單。

    直郡王事成,自己和七公主也跟著沾光,就算不成,自己和七公主的性命也無憂,奪嫡牽扯不到宮中女眷。

    惠妃重重嘆了口氣。

    最近皇上在乾清宮議事已經不帶保清了,哪怕自己和兒子做小伏低都不管用。惠妃的目光重新放在畫像上,期望能從中找出一個助力,幫她和直郡王吹些枕頭風。

    “這個差點。”

    “這個也不行。”

    “……”

    惠妃又把畫像翻了一遍,心里越來越急躁。

    納喇貴人大著膽子往畫像上看,在心里嘀咕這些人的姿色與良嬪、密嬪相比差得遠了。

    前幾日她還在御花園見過良嬪,通身清冷得氣質和舉手投足間的風韻,猛地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見到了神仙妃子。

    密嬪的年齡比良嬪還要小一些,容貌更是嬌艷無比,與當年的溫僖貴妃有些相像。

    “娘娘,外頭有幾位常在、答應想進來給您請安。”

    聽太監來報,納喇貴人恍然大悟,原來惠妃還留了后手。

    看清楚進來幾個人得容貌后,納喇貴人的臉色從興奮變得麻木。

    就這?

    她們鐘粹宮好像要完蛋了。

    第102章 第 102 章 更新

    太后宮里, 熱鬧非凡。

    遠嫁蒙古的純禧公主和榮憲公主回宮探親,太后便準了所有嬪妃都來寧壽宮湊熱鬧。

    貴人之下的常在和答應們好不容易能在太后跟前露面,牟足了勁兒想要展現自己, 說不定還因此入了太后和皇上的眼。

    佟佳禾帶著惠、宜、榮、宣妃四人趕來的時候, 位份低的嬪妃們紛紛起身相迎,一一行了禮, 等皇貴妃坐下后再依序坐下。

    能在寧壽宮里得個小凳子坐著都是好的, 末尾的答應們只能站在離門不過幾尺的地方,聽著大佬們聊天。

    宜妃一坐下, 就睜圓了眼睛東瞅西看。

    惠妃屁股還沒坐熱,就把手腕上的東西散一堆了, 套在了那些低位宮嬪的腕上。

    “妹妹戴這個好看。”

    “你膚白貌美, 與之相襯。”

    “……”

    惠妃口中的‘妹妹’來一個走一個, 迎來送往地一串接一串。

    “太后娘娘今兒倒是給她行了方便。”

    若是往常惠妃這般和善, 倒也沒人會說什么。如今的情形,眾人心里跟明鏡似的, 知道惠妃現在不得不低頭, 想找幾個貌美的年輕嬪妃頂上,讓她們為大阿哥說些好話。

    以往那些年,惠妃仗著自己的資歷,以及生下皇長子的功勞,在宮里頗有幾分長者的傲氣。如今端著笑容與那些年輕嬪妃來往,宮里這些老人自然看不上。

    “都是些膝下有年幼阿哥和公主的嬪妃, 鐘粹宮那位就是看中了皇上疼愛幺兒,才扯了那些人做大旗。”宜妃說話向來直白,直接點出來。

    況且有皇貴妃在這兒,還那么不避諱地招攬那些常在和小答應, 當真是急了,什么都顧不得。

    佟佳禾聽宜妃的話,往惠妃那兒看了一眼。

    惠妃正一邊夸著年輕嬪妃,一邊享受著她們看向自己這般‘成功人士’的眼神。

    進宮后,誰不圖子嗣和家族前程。

    皇上年紀大了,進后宮的次數比年輕時少了很多,這為數不多的日子里也多半在承乾宮和年輕嬪妃處。

    日子過到如今這份上,惠妃已經明白了自己即便生了皇長子,位份也向前進不了一絲一毫了,除非……她的保清有大造化,讓她享受太后這等尊榮。

    惠妃的眼神不自覺暗沉下來,出身是改變不了了,皇貴妃和溫僖貴妃那等頂級家世是老天爺賞的。

    迎上皇貴妃的目光,惠妃調整了呼吸,用以往對著皇貴妃的溫順模樣,淺淺地朝對方低了頭。

    宮里都等著看自己和直郡王的笑話,她不能認輸。

    今兒哪怕皇貴妃出言阻止,自己也不會放棄拉攏這些年輕的嬪妃。

    佟佳禾沒想著為難惠妃,直郡王陷害太子東窗事發,皇上雖然面上不說,但心里十分不滿他陷害手足兄弟。如今鐘粹宮自顧不暇,自己再為難惠妃,恐怕對方就真選擇魚死網破了。

    自己和胤禛還沒到那時候,凡事都得留點余地。

    自從太皇太后逝世后,太后娘娘行事全跟著皇上走。皇上不待見惠妃母子,她也跟著不搭理,今兒惠妃的位置在宜妃、榮妃之后,和宣妃博爾濟吉特氏坐一起。

    低位嬪妃要么坐在門口,要么跟宮人一樣站在后面,惠妃寒暄了一會兒后就發現左右兩邊沒人了。

    往常榮妃和惠妃的交情最好,這次也只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閑話就作罷。

    宣妃在宮里的人情往來,除了自己咸福宮就是皇貴妃的承乾宮,她看了眼左邊的惠妃,轉而和右手邊的良嬪聊起來。

    良嬪是最好的傾訴者,目光柔柔地聽宣妃說話,只在對方需要的時候才會說話,不然就一直用那副溫柔認真的模樣看著宣妃,即便宣妃已經絮叨了半個時辰,良嬪都沒有露出絲毫不耐煩來。

    不僅如此,良嬪還學了蒙古話,與宣妃的交流在幾種語言之間來回切換。

    周圍有想湊熱鬧聽一聽樂子的人,豎起耳朵聽宣妃一句蒙古話接著一句半生不熟的漢話,中間還穿插著滿語的時候就放棄了。

    宣妃聊得十分盡興,口干舌燥還不忘招呼良嬪先吃點喝點緩一緩。

    純禧公主和榮憲公主還要一會兒才能道寧壽宮,她們姐妹二人要先去乾清宮給皇上請安,才能往后宮來。

    太后精神抖擻地被宮人攙扶出來,見到各色環肥燕瘦的嬪妃,心里的喜氣更甚。

    年紀大了就喜歡新鮮物件,還有鮮活的人兒。

    皇帝后宮的事她雖然沒插手,但對那些得寵的嬪妃還是很了解的。太后點了幾個常在答應,賞賜了一些東西,勉勵她們新的一年再接再勵,好好侍奉萬歲爺。

    佟佳禾有些感慨,這就是在發年終勤奮獎,勉勵其他嬪妃向這些得獎的人學習。

    太后開口說了幾句話定了基調,接下來便是各宮嬪妃們的才藝展示,說是展示,其實就是給選秀進宮的新人們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

    展示的好了,即便不如皇上、太后的眼,那還有皇貴妃和幾個妃位呢。若是位高權重的各宮主位愿意拉扯她們一把,可比自己孤單一人往上爬容易多了。

    佟佳禾更加感慨,這宮里,不止阿哥學業卷,嬪妃們在事業上也很卷。

    幸好,自己卷的方向與她們不一樣——

    純禧公主和榮憲公主趕到寧壽宮的時候,才藝展示已經過了兩撥。

    太后昏昏欲睡的時候見到兩個水靈靈的孫女,兩個眼睛都開始發光。

    純禧公主與榮憲公主的模樣比出嫁時變化了不少,尤其是榮憲公主,言行舉止都帶著威儀,臉上的線條都如刀削劍刻一般更顯堅毅。

    榮妃看到女兒第一眼就忍不住哭了,身旁的宜妃罕見地用柔和的語氣勸她高興些。

    “榮憲回來探親是好事,你得多笑一笑。”

    榮妃使勁兒把眼淚憋回去,卻在看到純禧淚如雨下和榮憲紅了眼眶后再次決堤。

    遠嫁蒙古的公主,哪有容易的呢。

    太后溫聲問了兩個孫女幾句,然后便讓宮人把東西呈上來,給兩位公主豐厚的賞賜,還讓人把位置排在眾嬪妃前,直接坐到自己旁邊來。

    宜妃來寧壽宮慣了,知道太后雖然來京城多年,但一直沒適應漢人的文化習俗。只要一高興,宮里的規矩也不顧了。

    遠嫁的公主回宮,再抬舉也不能壓在一眾庶母頭上,可太后喜歡,自己也不在乎,何必惹太后娘娘不快。

    榮妃更是無所謂,今兒風頭正盛的是自家女兒,榮憲公主搶了自己風頭又如何,當額娘的還會和自己孩子計

    較不成?

    惠妃今兒才被宜妃和榮妃壓了一頭,正覺得在低位嬪妃前失了面子,現如今兩個遠嫁的公主竟也坐在了自己前頭,惠妃頓時有些掛不住臉。

    “皇貴妃娘娘,這不合規矩吧。”惠妃道。

    惠妃見眾人不開口,只能去和皇貴妃說事。

    這會兒終于想到自己是皇貴妃,希望自己主持公道,佟佳禾懶洋洋地抬眼,看了眼惠妃道:“太后娘娘高興,本宮看著公主們回來也高興。不過是個位子,難道還要和孩子們計較?”

    “娘娘說的是,公主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是想坐咸福宮的主位上,我都會讓人麻溜兒地打掃干凈請她們坐個夠。”宣妃跟上道。

    有宣妃幫腔,惠妃靜默了一瞬,緊緊閉著嘴巴不愿往右邊看一眼。

    與宣妃坐在一起,真是晦氣!

    宜妃本來想跟著懟一懟惠妃的,沒想到宣妃接話的速度比她快,在心里很是惋惜了一會兒,繼續等著看熱鬧。

    聽說,當初鬧了不少笑話的大額駙這次也來了。

    純禧公主和榮憲公主此次回京,都帶了各自的額駙。如今兩個額駙都在乾清宮那兒,康熙正兒八經地教育了兩個額駙幾句,接著就輪到阿哥們了。

    以大阿哥為首,先是把這段時間憋了一肚子的怨氣和怒火通過布庫的方式發泄出來,接著是三阿哥又是對詩填詞,直接把兩個陽光快樂的蒙古女婿給干懵了。

    在對上胤禛的時候,兩個額駙滿臉都是‘救救我’。

    胤禛勉為其難地放了水,五阿哥、七阿哥緊隨其后,輪到八阿哥的時候,他先笑容溫和地和兩個姐夫問了好,接著放水了榮憲公主的額駙烏爾袞,絆死了純禧公主的額駙班第。

    他可是聽四哥說過,大姐剛嫁給班第的那段日子很不好過。

    幸好,班第和烏爾袞的酒量很不錯,陪著大小舅子們喝了一圈后,成功化解了一些隱藏的仇恨。

    喝到興致高的時候,班第忍不住炫耀起自家兒子來。純禧公主和班第育有兩子一女,其中長子和女兒最得班第喜愛。

    聽班第一口一個兒子女兒,在場眾人也跟著笑起來。大家都到了做阿瑪的年紀,聽班第的話就忍不住想起自家兒子,胤禛想到弘暉還有福晉腹中的孩子,眼底的笑意都溢出來了。

    與他坐在一起的八阿哥有些怔愣,自己和福晉郭絡羅氏成婚幾年了,可是一直沒有好消息。

    雖然額娘、佟額娘都沒說什么,但他們小兩口心里是急的。

    這半年來,八福晉從一開始的信誓旦旦變成了求神拜佛,京城周圍靈驗的寺廟她已經去個遍了。

    想到自家福晉這樣剛強好勝的性子能為了子嗣做到不顧旁人目光的地步,八阿哥的心就一抽一抽地酸疼。

    正想得出神,突然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幾下。

    胤禛道:“你別急,你和弟妹都年輕,好事多磨。”

    八阿哥眼里恢復了笑意,帶著往常那樣的松和口吻道:“借四哥吉言。”——

    宮外,八阿哥府。

    八福晉下了馬車還是忍不住地哆嗦,身旁的宮人緊緊扶住她的胳膊,生怕一不小心人就摔倒了。

    她們跟著福晉去了好遠的地方,先是去廟里祈了新愿,接著又去拜訪了一位老大夫,折回來的時候已經日暮西沉了。

    八福晉一腳深一腳淺地往里走,身旁的嬤嬤怕有什么不對,慌忙讓人去抬轎子。

    “我沒那么嬌氣,不用轎子。”八福晉開口,聲音都在發顫。

    主仆幾人的臉上全都染上幾分不正常地紅暈。

    “八爺今日進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咱們先不回去了。”八福晉深吸一口氣,“走,去找四嫂。”

    八福晉說得又急又快,身邊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福晉,咱們……”

    眼下去四爺府上,這不太好吧。

    八福晉語氣堅定道:“不然還能去哪兒,宮里現在人多口雜,吵鬧得緊,就去四嫂那兒。”

    馬車只能緩緩往四阿哥府趕去……——

    聽聞八福晉到了正門的消息,四福晉先是一愣,接著慌忙讓身邊的心腹去門口相迎。

    前陣子皇上要給各家送人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其中熱門的人選就是自家和八爺府上。

    許是自己腹中又有了孩子,萬歲爺沒有強硬地往自家后院塞人,但八福晉頭上是真懸著一把刀。

    八爺和八福晉雖然恩愛,但架不住兩人成婚多年都沒有子嗣。八福晉在皇上要賜人的消息一出,沉寂了幾個月。

    眾人都覺得八福晉深受打擊,很快就要因為子嗣的事情,不得不低頭,沒曾想她突然出現在了自家。

    許是想要人開導一番,四福晉在心里想著說辭,焦急地在正屋里等著八福晉過來。

    “四嫂。”八福晉郭絡羅氏看著四福晉,先是問了好,接著才在四福晉的熱情招待下坐穩了身子。

    寒暄了一番后,八福晉有些難為情地直入主題,“四嫂,我想問你要件東西。”

    四福晉聽聞當即笑道:“你要什么盡管說。”

    外頭的爺們走得近了,內宅的婦人也會跟著走動。

    八阿哥和他們的關系好,這幾年愈發親近,連帶著自己和八福晉在妯娌里也是頂好的交情。

    額娘疼愛晚輩,什么好的都不忘給他們送來,還有八爺府上和四公主府。四福晉雖然有些不解八爺府上短缺了什么,但還是應下了。

    八福晉鼓起勇氣道:“四嫂可能給我幾件弘暉的衣裳,我回頭放在屋里……求是個阿哥。”

    “這是……”四福晉忍不住看向八福晉略顯扁平的腹部,忍不住歡喜起來,“好好好,我這就讓人收拾好了送來,你挑幾件可心的帶回去。”

    聽到八福晉問自己要弘暉的衣裳的時候,四福晉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八福晉難為情的模樣漸漸消了,妯娌二人推心置腹,說了許多話,尤其是宮里娘娘們的態度。

    皇貴妃娘娘對她們的好自不用說,良嬪娘娘也是把她們當成孩子一樣疼愛,蘇貴人和王常在也是很好的長輩。

    “額娘時常勸我放寬心,說孩子該有總會有的。四嫂你是不知道,我這些日子已經不敢進宮請安了,見到額娘我就想哭。”苦盡甘來的八福晉護著肚子,和四福晉說起自己的心事。

    良嬪溫柔和善,并沒有像惠妃那般催命一樣催促兒媳,可她越是這樣,八福晉的心里越是過意不去。

    尤其是八爺愿意守著她過日子,就像四哥四嫂,還有四公主舜安顏一樣。這樣巨大的壓力讓她越來越惶恐不安,開始祈求神佛保佑自己能懷有身孕。

    “你也算得償所愿,苦盡甘來了。”四福晉拿著帕子為八福晉擦掉臉上的淚水,勸慰道。

    八福晉臉上的妝容都哭掉了,她覺得自己從沒有那么狼狽過,在四福晉房里重新梳洗了一番,才回到正屋來。

    方才都是四嫂在關心自己,自己這個弟媳也該問一問四嫂這胎才是。

    往常她心里有根刺,不愿多問別家有孕之事,怕戳中

    了自己的傷心處,今時不同往日,八福晉便沒外道,直接問出來,“四嫂這一胎,想要阿哥還是格格?”

    她們妯娌之間已經足夠親近,這樣問也算不得什么。

    四福晉摸著肚子有些難為情道:“我是無所謂,四爺是想要個女兒的。”

    八福晉又是羨慕又是欣慰,自家八爺和四爺親近,應當也不是重男輕女之人。

    更何況,宮里皇貴妃娘娘日日念叨著要來個漂亮的小姑娘,不論自己和四嫂誰生下承乾宮第一個小格格,都會得盡長輩疼愛。

    想到這兒,八福晉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弟妹,好消息也該讓宮里知道,你快些傳信給八爺,讓他與皇上、太后娘娘都說一聲。”

    今兒純禧公主和榮憲公主回京,宮里正是喜慶熱鬧的時候,這時候八福晉有孕的消息再遞過去,就是錦上添花。

    這下輪到八福晉猶豫不決了。

    她與八爺剛成婚不久,是有過好消息傳來的,可是那時候兩人年輕,根本不知道孩子的到來,那個孩子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沒了。

    也是那次小產后,自己調養了幾年都沒有好消息。

    “四嫂,這次我想等胎穩了再告訴宮里,省得……”

    省得她們跟著白高興一場。

    八福晉低頭,仿佛做錯事的孩子一般。

    四福晉聽了她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既又心疼又難受,語氣堅定道:“你早些告訴宮里,不然皇上真的賜婚了側福晉,你再后悔就來不及了!”

    萬歲爺賜給各家的側福晉,不是普通的侍妾格格可比,一進府就做側福晉的,那都是出身大家族的姑娘,這樣的側室怠慢不得。

    更何況同為女人,她們也不想彼此刁難。

    “有的是一心汲汲營營,想要攀附皇嗣的人家,咱們要小心的就是這個。”四福晉語重心長道。

    最近,隆科多來他們府上的次數勤快了許多,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想讓家中女眷過來給四爺和自己請安。

    原本四福晉還摸不清楚他的路數,后來進宮給額娘請安的時候說到此事,額娘才告訴了她,隆科多在族里收養了幾個養女,其中兩個最貌美的,還記在了他名下,成了名正言順的皇貴妃侄女。

    這樣出身尊貴的姑娘來四爺府上請安,是什么居心,不用腦子想都知道,這是惦記上四爺側福晉的位置了。

    四福晉慶幸額娘沒有一味地幫扶母家,甚至還幫著他們一起防著佟家人搞事情。

    妯娌二人又說了許多交心的話,八福晉才伴著月色盡興而歸——

    宮里,佟佳禾聽到宮外傳來的好消息,還來不及高興,就讓人給叫去寧壽宮了。

    太后這幾日太高興,心情大起大落,身子遭不住,眼下竟然病倒了。

    “阿爹……阿娘……”

    佟佳禾趕來的時候,就聽見太后的叫喊聲。

    即便是在睡夢中,太后的聲音依然洪亮。

    原本以為幾副藥的事情就能有好轉,沒想到年過六旬的老人,這會兒竟然跟孩子似的,在床上又哭又鬧,叫起爹娘來。

    “阿娘,我不要離開草原,我不要!”太后一直用蒙古話說道。

    論精通蒙古話,宮里除去那些蒙古出身的嬪妃,佟佳禾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娘娘,太后娘娘昏睡之后,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就這樣了。”

    皇上沒來,太后病倒,皇貴妃就是眾人的主心骨。

    見皇貴妃來了,寧壽宮的宮人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把太后病倒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又回想了一些細枝末節添進去。

    說得急了,還帶進去幾句蒙古話。

    佟佳禾示意她不急,想好了再說。

    主子病倒,身邊伺候的宮人最是可疑,需要一一排查。

    寧壽宮的掌事嬤嬤守在太后身邊,其余近身伺候的全被承乾宮的人帶去偏殿詢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人的口供都對得上,沒有任何疑點才放回來。

    聽著太后時不時的叫一嗓子,哭一陣子,一聲爹加上一聲娘,讓佟佳禾有些頭大。

    太后是誰,是皇上的嫡母!

    長輩病了,當然要讓晚輩來看看。想到康熙今兒設宴定會飲酒,佟佳禾讓人備了醒酒湯一并送過去。

    以梁九功的那股子機靈勁兒,康熙的醒酒湯已經喝下去多時了,甚至可能已經化為一攤廢水排了出去。要想升職加薪,這面子功夫必不可少。

    “這事兒還得請皇上過來看看,蒲雨,你把本宮備好的醒酒湯一并送過去。”看著太后的病容,佟佳禾語重心長。

    寧壽宮的宮人們也深以為然。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太醫院的這幫人越來越沒用了。

    太后這般年紀,大病有過幾次,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古怪,太醫們急得頭發都要抓禿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今兒太后高興,見到兩位公主更高興,難道真是高興壞了?

    這高興壞了,顯然不是皇上和皇貴妃娘娘想要聽到的答案。

    康熙聽聞太后病倒的剎那,甩下折子就來了。

    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自己年過四十,轉眼再過兩年就要五十圣壽,已經明白了為人父母諸多不易,尤其是皇家的親情,比尋常人家更難把控。

    瑪嬤逝世后,太后一改往日的性情,對自己的態度改變了很多,自己對太后也慢慢有了長輩的實感,尤其是近些年,兩人之間的親情突飛猛進。

    猛地聽到太后病了,康熙心也跟著糾了起來。

    “梁九功,再快些!”

    抬著萬歲爺的轎子已經在往寧壽宮飛竄,康熙尤嫌不夠,不斷催促著宮人們腳程快些。

    一行人趕到寧壽宮的時候,梁九功覺得自己看人都有重影兒。

    他多久沒這樣跟在萬歲爺轎子跑過了,上一次可能還是十幾年前。擦掉額頭上的虛汗,梁九功小心跟在康熙身后進去。

    “阿娘。”太后叫道。

    “哎。”佟佳禾應聲。

    “阿娘!”太后又道。

    “我在。”佟佳禾表情不變。

    “阿爹。”太后對著門口的人叫道。

    門口那人不應。

    “阿爹!”太后的聲音急了些,連帶著握著她手輕輕安撫的佟佳禾都看向門口的康熙。

    太后得不到回應,聲音和呼吸一起急促起來,捏著佟佳禾手的力道也越來越大,掐的她齜牙咧嘴。

    嘖,怎么不應呢?

    不是該善待老人嗎?

    看著自家皇貴妃面不改色地當了太后的娘,康熙驚在原地。

    荒唐!

    這是在做什么,皇貴妃失心瘋了不成?

    屋內的宮人眼睜睜看著皇貴妃安撫好了太后,太醫都說太后的脈比方才穩定多了,直到皇上的到來,讓渾渾噩噩的老太后再次發出激烈地抗議。

    為什么阿爹不理她呢?難道就因為自己不愿意嫁給清朝皇帝,阿爹就不想要她了?

    收到屋內數道幽怨的視線,再結合皇貴妃神色如常應下那句‘阿娘’后,太后被成功安撫的樣子,康熙好像悟了。

    “阿爹?”

    “我在……”被迫當爹的康熙應道。

    第103章 第 103 章 更新

    應了幾聲后的康熙落荒而逃。

    今兒太后的病情古怪得很, 佟佳禾起身跟出去,對著康熙道:“皇上,兩位公主回宮是喜事, 太后娘娘也因此興致高昂, 晌午過后帶著大家賞花聽曲,愜意非常。”

    “臣妾來到寧壽宮后, 就已讓人查探可有賊人暗害太后娘娘, 搜尋了半天無果。”佟佳禾輕聲道:“太后身邊的嬤嬤是宮里的老人了,臣妾只詢問了一二便讓人繼續回去守著。”

    到底是做皇上的, 沒有因為這一件尷尬事就讓腦子罷工,想到那個老嬤嬤的神色并不似多憂慮的模樣, 康熙神色復雜道:“你想說太后的病……有古怪。”

    皇貴妃和太后, 自己更信任誰不言而喻。

    佟佳禾鄭重點頭。

    不然怎么偏生叫自己阿娘, 叫皇上阿爹呢。

    “朕知道了, 辛苦你了。”康熙溫言道:“佳禾,你操勞半天了回去歇著吧。”

    接下來的事情, 就不需要別人費心了, 他會查清楚。

    次日一早,太后病了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不止宮里的嬪妃,阿哥和公主們,還有各府的親王福晉也遞了帖子進宮看望太后。

    佟佳禾看著雪花般的請安帖,腦子也跟著昏起來。

    如今明擺著,皇上要把事情往大了鬧, 讓越多的人看到越好。

    母子倆不知道是在斗法,還是斗氣,太后病了幾天,康熙就衣不解帶地在寧壽宮照顧了幾天。

    朝臣們害怕太后倒了后, 皇上也因此病倒,各種勸諫的折子堆滿了乾清宮。接著,由太子胤礽帶頭,眾阿哥紛紛請命要替汗阿瑪照顧太后,康熙全都拒了。

    直到第五日,太后才清醒過來,看著睡在自己榻前的皇上流下兩行清淚。

    “皇上……”太后顫顫巍巍睜開眼  。

    看到終于痊愈的太后,康熙當即表示自己這段時間忙于政事,來看望太后的次數少了,往后一定多來陪陪她老人家。

    明年的木蘭之行,定要給太后獵最好的鹿肉下酒吃。

    太后一個勁兒地抓著康熙的手臂,哭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止不住地點頭。

    目送著皇上的背影離去,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嬤嬤對著太后道:“娘娘,您不該和皇上胡鬧那么久的。”

    太后裝病的這些時日,朝堂之事一直是太子爺代為處理。

    若是皇上怪罪太子怎么辦?

    太后點頭,“是了,往后再也不會裝病了,這一次就夠了。”

    讓皇上知道,自己年紀大了,就想有人陪伴就夠了。

    年輕時候根本不在乎子嗣多么重要,年老的時候卻在遺憾悔恨,當初若能舍下臉面求一個孩子多好。

    至于太子,自己已經聽從了太皇太后的話,能幫則幫。這次假裝病重,也是讓皇上把權柄交予了太子一部分,哪怕一小部分,能讓東宮捏在手里也是好的。

    太后嘆道:“太皇太后總說太子是德才兼備之人,我也深以為然,這些年明面上沒對他有什么幫扶,實際上一直是支持他坐穩這個位置的。”

    老嬤嬤有些厭煩地看了眼腳下的土地,對太后道:“這地界哪能生出家犬,都是野狼。娘娘,您安心過好日子,別操心這些事情了。”

    外頭的風雨,與她們寧壽宮并無干系。

    況且,天塌了還有承乾宮頂著,這兩年看皇上的意思是越發滿意皇貴妃了。若是有朝一日,皇貴妃真的晉封為后,四阿哥的身份就不是一般的貴重了。

    至于皇貴妃和四阿哥到底有沒有想過那個前程,她們無從得知,說不定她這把老骨頭都活不到那個時候——

    承乾宮。

    純禧公主和榮憲公主得知太后病倒了,很是心焦自責了一段時日。除了皇貴妃,旁人再進不得寧壽宮,她們只能守在承乾宮等皇貴妃帶來的消息。

    如今得知太后的病好了,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也有了玩樂說笑的心思。

    佟佳禾聽著兩個公主的話,心里卻想著最近胤礽在忙碌的事情。從草原回來后,皇上覺得這些兒子都是吃飽了撐得,各自給他們找點活干,就不會這樣了。

    經歷過太后生病一事后,康熙更加迅速地推進了兒子們干活的進程。

    胤礽原本攻打倭寇的事情還要再與六部商議半個月,誰知康熙直接讓他七日后乘船出發。

    佟佳禾從得知大清計劃打倭寇,到胤礽領命出征,再到具體日期,僅僅只過了二十天。

    這次去滅了小日子過得不錯的倭寇老家,佟佳禾心情澎湃,連著幾天都跟打了雞血似得天沒亮就醒了。

    醒了還要在承乾宮里走幾圈,試圖讓自己在幾天內練出靈魂出竅打法,跟隨著胤礽的視角看到歷史性的一幕——

    毓慶宮。

    眾人都在書房內議事,太子妃瓜爾佳氏站在院子里,看著書房外謹慎看著外頭的侍衛,不錯眼地打量著經過的每一個人,心中一緊。

    “四弟、五弟、八弟和九弟都在里面,想來會留下來用膳,快讓小廚房準備,多做些鍋子。”

    皇上要太子爺出遠門,自己的心也緊跟著。只是打仗一事非同小可,不是南巡或行圍可比,她們這些女眷去不了。

    “福晉,您別擔憂。”貼身侍女扶著她回屋,進了門才小聲道:“從前,皇上只讓直郡王帶兵出征,咱們太子爺碰不得兵權。如今帶三萬水師官兵攻打倭寇,還有戰船四百余艘,等把那里打下來,咱們太子爺就千古流芳了!”

    開疆擴土的太子,名正言順的元后嫡子,東宮的位置會固若金湯。哪怕直郡王和他的黨羽跳腳攻訐太子,也無濟于事。

    太子妃自然明白這些事情,攻打倭寇不僅僅是東宮的事,還有自己母家瓜爾佳氏一族參與。

    這次成了,往后便不用日日殫精竭慮,憂心毓慶宮的未來。

    書房內,其他幾個兄弟走后,太子留下四阿哥和八阿哥。

    倭寇對大清的騷擾并沒到需要大清出兵滅國的地步,但東宮急需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換取軍功。

    直郡王身邊之所以能圍那么多人,擁護他上位,就是因為他幾次跟著汗阿瑪出征,積累了赫赫軍功。

    “太子爺,這事兒還要再圓一些,才能師出有名。”八阿哥道。

    不然,直郡王的黨羽不知道要用什么荒唐中帶了幾分真切的話來攻訐太子。

    胤禛沉思,想到最近額娘有些興奮的模樣,心里覺得怪怪的,不知為何,額娘好像對倭寇的事特別上心。

    佟家祖上沒有去過海邊,沒有和倭寇打過交道,更不沒有在對方身上吃過虧。可額娘對倭寇極度厭惡,深入骨髓,恨不能把對方扒皮剔骨那般憎恨。

    太子曾與自己說過剿滅倭寇這件事,胤禛沒有任何一點思考和猶豫就同意了,不僅他們,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也對剿滅倭寇一事躍躍欲試。

    直到老十拿出倭寇的地圖,其余眾兄弟才緩過來,清剿倭寇一事已經悄悄在他們心里生根發芽。

    “八弟說的是,這次出征咱們要師出有名。”太子道。

    “剿滅倭寇,犯我大清者,雖遠必誅!”胤禛脫口而出。

    “這是我在額娘宮里聽到的。”

    言外之意是,你們懂得,額娘很聰明且有很多新奇有用的想法。

    太子和八阿哥略一思索,皆露出驚喜的眼神來,情緒激動道:“好!好!”

    犯我大清者,雖遠必誅!

    胤礽忍不住念了好幾聲,沒想到姨母說出來的話,竟然那么振奮人心。

    這次,他一定會帶水師和八旗官兵滅了倭寇!——

    幾日后,太子和八阿哥乘船出海清剿倭寇,大阿哥被調去西北練兵,三阿哥丟到禮部,四阿哥、七阿哥被丟到戶部,五阿哥帶著九阿哥、十阿哥一起管著理藩院。

    把兒子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康熙,開始了自己的愜意生活。

    身邊沒了兒子們的爾虞我詐和嘰嘰喳喳,康熙覺得自己年輕了不少,拉著佟佳禾一起嘗試了許多種快樂方式,深覺自己寶刀未老。

    陪著康熙胡鬧了一陣的佟佳禾,以精神不濟為由打發走了他,接著又開始掐著手指頭算四福晉腹中的孩子何時出生,還有八福晉郭絡羅氏。

    這孩子是第一胎,沒有生育過肯定緊張壞了。

    良嬪出自內務府包衣,便讓家里給八福晉尋了幾個懂得生產的嬤嬤送去,又怕自己做得不好,請佟佳禾也送兩個年長的嬤嬤去八阿哥府上鎮場子。

    八福晉看自己院里站了一排的嬤嬤,還有笑靨如花的四公主,她緊繃的心弦終于松開。八爺跟著太子爺出海,自己每日擔驚受怕,怕八爺不在的時候自己獨自生下孩子。

    府上除了自己和八爺,就沒有正兒八經能管事料理內外的主子,若是八爺不在,自己又要忙著生孩子,府上的大小事誰管著?

    四公主雖然嫁人,但是作為自己的姑姐,來八爺府上小住一段時日也合情合理。

    “小八臨行前求到我跟前,讓我上門來照看你。”四公主打趣道。

    四哥四嫂還有八弟夫婦都恩愛非常,自己看著也高興。

    “那這段時日就辛苦四姐姐了。”八福晉樂得合不攏嘴。

    接下來的幾個月,宮里的喜事一樁接著一樁,她原本真怕沒人能顧得上自己,幸好佟額娘她們考慮的周全。

    要說喜事,如今宮里最令人矚目的當屬九阿哥的婚事。

    十阿哥見到他都忍不住調侃新郎官緊張不緊張。

    九阿哥聽聞,唬著一張臉,狠狠敲了幾下十阿哥的腦袋,“你再多嘴!”

    一提到這個,九阿哥就來氣。

    前幾日,他好巧不巧,在外頭碰見了自己未過門的福晉董鄂氏。

    董鄂氏如自己印象中的那樣,拿著雞毛撣子追她二哥追了一整條街,九阿哥當時就看傻眼了。

    當下也顧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抓住董鄂氏家的仆從就問道:“你們姑娘在家也這樣兇巴巴嗎?”

    被抓住的下人看到九阿哥一身裝扮,再看他周圍一圈侍衛打扮的人,嚇得不輕,什么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吐露了出來。

    什么家里族親想納妾,被他們姑娘一鞋底扔過去,那點飄忽的小心思頓時就沒有了。以及大哥想要拿公中的銀兩去賭錢,被董鄂氏幾個大耳刮子扇成了豬頭。

    “我們姑娘啊,狠起來連自己都打。”那仆從說這句話的時候肅然起敬,眼里全是對董鄂氏的敬畏與崇拜。

    他們姑娘要是男兒身,指定不比現在領兵打仗的將軍差,說不定還能做到萬軍叢中取敵方上將首級!

    得知自家福晉教訓家中父兄如同過家家一樣簡單,九阿哥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心轟然崩塌。

    他下輩子完了!

    五阿哥和九阿哥被派遣

    到一處,宜妃每日都面上帶笑,說話也輕聲細語地,與之前對比好似換了個人。

    “額娘,這婚事能不能再擱置一段時日,兒子年紀還小,不用那么早成婚。”

    即便聽到九阿哥這句話,宜妃都能溫柔地笑出來。

    下個月就是九阿哥和董鄂氏大婚的日子,自己這個婆母可是期待已久。董鄂氏妙手回春,替自己好好改造這個潑皮兒子。

    “胤禟乖啊,這婚你不想成都得成。”宜妃拍了拍兒子的臉,希望他能清醒一點。

    與哭天搶地的九阿哥不同,董鄂氏家里一片歡喜。

    “阿瑪,額娘,妹妹馬上要嫁進皇家了,我這個兄長也沒什么可送的,就把這些年攢的體己分出來一半給她壓箱。”董鄂氏的大哥本來想憋住臉上的笑容,可努力半天還是壓不下瘋狂上揚的唇角,索性笑出聲來。

    自從他家妹子能走會說后,他有多久沒這樣開心過了!

    “大哥,你能不能長點心,姐姐她要嫁的不是普通人家,那可是皇家啊!”

    “點心?什么點心?”

    “哎,算了,和你們說不清楚。”

    正屋內,董鄂氏的阿瑪齊世和自家夫人聊起這樁婚事,流下滾滾熱淚。

    “咱們閨女,真要嫁出去了?”

    覺羅氏看著自家男人不成器的樣子,哭笑不得,“皇上金口玉言,還有圣旨為證,這還有假?”

    齊世咂咂嘴,“這丫頭厲害是厲害了些,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呢,要是能多留兩年就好了。”

    覺羅氏驚詫道:“你說真的?那我進宮……”

    “哎哎哎!夫人慎言,莫要忘了皇上金口玉言。”齊世連忙伸手打住。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咱們再不舍也要舍得。就是九阿哥的脾氣,恐怕咱們閨女要受不少委屈。”齊世在京為官多年,位高權重又擔任武職,可謂是看著宮里那些阿哥爺長大的,對他們的了解比旁人都多幾分。

    覺羅氏也跟著嘆氣,“可憐了咱們孩子,宮里可不比家里,有多少彎彎繞繞要等著她經歷,只希望宜妃娘娘能多疼她幾分,看顧著些。”

    宮外都知道皇貴妃娘娘疼愛兒媳,把四福晉和八福晉當成自家女兒一樣疼愛,可這樣好的婆母哪是那么容易遇到的,他們不求宜妃也能像皇貴妃這樣憐惜小輩,只要不插手小兩口之間的事兒就算好的了。

    “誰家不是吵吵鬧鬧過來的,日子越過越和美。”齊世摸了自己后肩被剪刀刺穿的傷疤,憨厚地笑出聲來。

    他夫人覺羅氏年輕時,比閨女還要勇猛,現如今,他們不照樣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嗎!——

    萬眾矚目的九阿哥,很快就過上了有滋有味的生活。十一月,九阿哥迎娶九福晉董鄂氏進門。

    次日,新婚小兩口進宮給各宮長輩請安。

    佟佳禾是這個時候見到了傳聞中的九福晉。

    以前只聽聞威名,倒沒幾個人議論九福晉的容貌,如今打眼一瞧,這姑娘長得真標志,尤其是那雙水汪汪的葡萄眼,一眨一眨跟會說話似得。對著人笑的時候,還有淺淺的酒窩。

    僅從外表上看,九福晉簡直是甜妹本人。

    直到九福晉伸手去端茶,九阿哥下意識瑟縮了身子,佟佳禾才品位過來,老九昨兒應該嘗到了愛的教育。

    至于愛的多深,全看九福晉巴掌的功力以及九阿哥的皮有多厚。

    皇貴妃是宮里位份最高的嬪妃,從她那兒出來,九阿哥夫婦才去翊坤宮給宜妃請安。

    五阿哥和五福晉早就在翊坤宮候著了,見到九福晉董鄂氏的時候,五福晉他塔喇氏眼底閃過一絲驚艷。

    她聽慣了外頭傳聞九福晉是個母夜叉,原以為是那種兇惡的長相,亦或是女身男相,再不濟也是面容寡淡,萬萬沒想到九弟妹的模樣竟然這樣俊俏。

    “兒媳給額娘請安,給五哥五嫂請安。”九福晉董鄂氏先給宜妃敬了茶,接著給五阿哥夫婦福身請安,姿勢極為標準。

    宜妃看著大兒子夫婦和小兒子夫婦,不自覺地眉開眼笑,對著九福晉道:“好孩子,快坐下吧。”

    今兒皇上忙于政務,就沒啦翊坤宮喝兒媳敬的茶,宜妃不想讓九福晉覺得被看輕,或者受到薄待,備上的禮比五福晉進門的時候重了幾分。

    九福晉甜甜笑道:“多謝額娘。”

    宜妃更加高興了。

    自家大兒子老實溫吞,大兒媳就是個能說會道,招人喜歡的。小兒子皮的無法無天,小兒媳卻是個管家管人都厲害的好手。

    好看的人總是賞心悅目的,看的多了宜妃倒覺得外頭的傳聞有些假。小兒媳這樣乖巧甜美的模樣,哪里像悍婦。別是外頭的人嫉恨她家世容貌,故意造謠的吧?

    九阿哥跟著九福晉的動作起身,眼底全是對自家福晉的敬意。

    這人是怎么能分裂成昨兒一棍子打死老虎,今兒就能人前扮成貓兒的?

    看來自己還得再練!

    第104章 第 104 章 更新

    黎明破曉, 傳來嬰兒有力的啼哭。

    “娘娘,娘娘,四爺讓人進宮傳話, 說四福晉平安生下大格格!”

    佟佳禾猛地一睜眼, 看到了好幾張笑臉。

    蒲雨和松露已經到了不用佟佳禾交代,就去庫房搜刮好東西送到四阿哥府上的地步。

    佟佳禾才要開口, 兩人就齊聲道:“娘娘, 禮品已經備好了。”

    “大人怎么樣,還精神嗎?”佟佳禾親自詢問前來報喜的宮人。

    這人是胤禛的心腹, 自幼跟在他身邊,也是在承乾宮長大的。再次來到承乾宮, 就跟回家似的興奮, 臉上洋溢著大大的笑容, 語氣歡快地回答皇貴妃一個又一個問題。

    “福晉一切都好……”

    “大格格很好……”

    “四爺一直在門口守著, 寸步不離……”

    “臨近的幾家已經送賀禮來了……都檢查過了……”

    佟佳禾問了又問,把心里不放心之處全都搜刮出來問了個遍, 才長長舒一口氣。

    自己擔憂成這樣, 四福晉的親生額娘一定更擔憂。之前四福晉烏拉那拉氏的阿瑪和額娘外放了幾年,兩個月前才趕回來。

    “你回去,就說是我的意思,請福晉的額娘在府上多住些時日陪著她。”佟佳禾道。

    來傳話的小太監眼睛亮亮的,聲音帶了幾分笑意,“奴才遵命!”

    他們主子爺心疼福晉, 想留岳母在府上小住,可福晉卻怕于理不合,辭了這樁好意。如今有皇貴妃主動提出,這就不算事兒了。

    胤禛府上大格格的滿月酒辦得極為隆重, 太子妃以及各路親王福晉都去了,太子妃瓜爾佳氏更是把自己嫁妝中的長命鎖拿出來送給大格格,以示對這個孩子的珍重。

    太子妃的行事,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太子以及東宮的意思,有太子妃牽頭,余下人的贈禮更是奢華異常。

    大格格的滿月酒后兩個多月,八阿哥府上也迎來了喜事。

    八福晉平安生下一個小阿哥。

    作為八爺和八福晉的長子,小阿哥受到了極多的關注。太子的書信不遠萬里而來,讓太子妃把自己書房里的佩劍贈予八阿哥的長子——

    承乾宮。

    屋里,四阿哥的兩個孩子,還有四公主的一雙兒女,以及八阿哥的孩子都在。看著滿屋子的孩子,眾人笑成一朵花這句話都快具象化了。

    王常在看看這個,抱抱那個,恨不能把每個孩子都抱在懷里親一遍。

    親一遍也只是內心想法,皇貴妃娘娘說了,孩子小的時候不能碰太多人,尤其是沒滿周歲的孩子,外人觸碰的時候都要洗干凈手,換上干凈衣裳才行。

    四阿哥和四福晉的兩個孩子都是照著這個標準養的,八福晉自然也是如此。

    其余眾人都對皇貴妃精細養娃的理念表示贊同。

    “額娘,他這是困了嗎?”八福晉詢問。

    “應該是的。”良嬪道。

    “啊,額娘,他這是餓了。”八福晉肯定道。

    “那就是餓了。”良嬪贊同。

    良嬪的性格軟和,八福晉郭絡羅氏有些強勢,婆媳倆相處起來倒是別樣的愜意。

    等人都吃飽喝足后,各回各家,佟佳禾和幾個老姐妹一起喝茶聊天。

    “咱們這日子越過越自在了。”宣妃道。

    可不是嗎,王常在在心里想。

    從前她剛進宮的時候,想爭寵吧爭不過,想安穩吧安不下來。現在的日子多好,平靜地接受自己逐漸年老色衰的事實,對皇上不抱有任何期待。

    說到底,這個皇宮雖然是皇上當家做主,但在承乾宮里是皇貴妃最大。

    自己在腦子最好用的年紀抱住了最粗的大腿,余下的日子只剩下安逸和快樂。

    宣妃也在剛進宮那些日子有些迷茫,逐漸認清了皇上不愿意和自己生孩子的現實后,果斷地把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拋之腦后,關上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還有什么比姐妹們聚在一起吃喝玩樂更開心的事嗎?

    一定沒有!

    聚在承乾宮幾人組感嘆日子有多么美好的時候,梁九功那張臉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娘娘。”梁九功對著佟佳禾道:“永和宮的德妃娘娘快不行了,想要最后看四阿哥一眼,皇上讓奴才來問一問娘娘的意思,說四阿哥去或不去都成。”

    一番話,驚得屋內眾人變了臉色。

    良嬪憂心忡忡地看著佟佳禾。

    四阿哥是德妃所出,眾人都知曉,大家都刻意選擇避過這個話題。這些年,永和宮和承乾宮的恩怨糾葛,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佟佳禾面容沉靜,問梁九功,“皇上午膳用過了嗎?莫要因此等小事驚擾了他。”

    梁九功暗嘆還是皇貴妃厲害,想套話都會先把話說得這樣漂亮。

    他躬身回道:“因早起用過娘娘送來的甜粥,皇上午膳用的不多,請皇貴妃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會盡心盡力照顧好皇上。”

    佟佳禾頷首。

    看來德妃并沒有影響康熙的心緒。

    不過,康熙既然讓人來問,那就是想讓胤禛見德妃最后一面的意思。

    佟佳禾不清楚康熙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試探自己對烏雅氏的容忍程度,還是突發奇想想要測試胤禛對這個生母的態度?

    自己不是康熙肚里的蛔蟲,不能次次都押中他心中所想。幸好,眼前有比自己更適合做蛔蟲的人,佟佳禾問道:“德妃言語無狀已久,會不會誤傷了人?”

    梁九功知曉自己來承乾宮的事兒算是成了,當即打包票道:“回娘娘,永和宮內外都有會功夫的太監守著,不會出岔子的。”

    會功夫的太監,一定是康熙安排的人,說明胤禛此行一定會有人行明為保護實則監視之舉。康熙對德妃,是防范大于憐憫,佟佳禾會意,對著梁九功道:“多謝梁公公提醒。”

    梁九功笑容不變,“那奴才就告退了。”

    “烏雅氏真的不行了?”宣妃博爾濟吉特氏眼神中帶了幾分迷茫。

    在她印象中,烏雅氏是個陰險狡詐的女人,在宮里挑了那么多事,全靠生兒育女這張保命符。后來五公主遠嫁漠北亡故,更是成了德妃的救命稻草,皇上看在五公主的份上,才容忍德妃茍延殘喘至今。

    “跟做夢一樣。”佟佳禾道。

    她沒想到烏雅氏能撐那么久,更沒想到康熙封鎖了永和宮的消息,若不是今日梁九功前來,自己根本不知道烏雅氏地身體已經差到快咽氣的程度。

    自己對后宮的掌控,還遠遠不夠。

    “何為祿,你出宮一趟,親自去四阿哥府上走一趟。”佟佳禾深深地看了眼何為祿——

    永和宮。

    德妃被石榴強硬地灌下半碗湯藥。

    石榴看著氣息只進不出的德妃,哭得眼睛都要瞎了。

    “娘娘,娘娘,您再等等,咱們阿哥就快來了。”石榴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把德妃小心地抱在懷里。

    “十四!”

    懷中的德妃猛地睜開樣,直直地看著帳頂,模樣說不出的怪異,嚇得幾個小宮女忍不住瑟縮著身子。

    她們是被上頭叫來,等德妃咽氣給她梳洗換衣裳的。只是她們守在這兒兩天了,還是不見德妃咽氣。

    命真硬啊,換成她們過這樣的日子,可活不到現在。

    “十四!”

    “我只要十四!”

    石榴與她待一起的時日久了,反而不覺得什么德妃有什么奇怪。

    她們娘娘命苦,生下來的阿哥和公主有一半沒保住。其中有些孩子,哪怕拼死拼活生下來了也是靠不住,四阿哥就是那個良心喂狗的東西。

    當初娘娘也不是不想把四阿哥抱回來,可惜他貪圖佟佳氏的權勢富貴,鐵了心認人家做額娘,看不上她們永和宮。

    石榴又想到了六阿哥,被皇上賜名胤祚的六阿哥,這才是永和宮的長子。

    若是他們六阿哥還在,哪里會被承乾宮鉗制住。還有五公主,也被承乾宮害得嫁去了漠北草原,年紀輕輕就丟了性命。

    娘娘因五公主亡故深受打擊,才成了如今這副瘋癲的可憐模樣。

    十四阿哥被她們拖累失了圣心,即便有心也幫扶不了永和宮。被囚禁的這些年,主子娘娘真的吃了好多苦,硬撐著熬了那么些天。

    石榴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德妃臉上,濕漉漉的感覺讓她皺巴的臉不自覺擰在一起,顯得有些猙獰。

    胤禛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德妃和石榴主仆宛如喪家之犬,抱成一團縮在角落里。

    聽聞德妃瘋了后開始厭光,喜歡躲在陰暗的角落里吃飯睡覺。而她身旁的老嬤嬤為了照看她,只能跟著。

    如今胤禛推開門,外頭的日光正好照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兩人身上,半糊涂半清醒的德妃忍不住伸手遮住眼睛。

    石榴瞇著眼想看個清楚,眼睛被光線刺激眼淚流個不停,“四阿哥?”

    她有些不確定。

    前幾日,娘娘一直叫嚷著要見四阿哥,她把話傳出去了,心里壓根不覺得對方會來。

    畢竟,之前她們還風光的時候,四阿哥都不愿認娘娘這個生母,這般落魄的時候他還來做什么,看笑話嗎。

    石榴的眼神頓時有些兇狠,她喉嚨里發出赫赫聲,耳朵敏銳的聽見外頭有刀劍出鞘地聲音,她立刻閉緊了嘴巴。

    外頭那些人,真的會殺人的,或許就是皇貴妃派來,想要殺了她們主仆的賊人。

    前些日子,自己不過是想要請太醫院院判來給娘娘診治,就被這些人威脅說要剁了自己的右手。

    想當初,自己是永和宮里最風光的掌事姑姑,別說太醫院,就是宮嬪見到自己都客客氣氣的。

    “那個死葡萄,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要是有良心也該回來看我們了。”石榴嘴里嘟囔著,她堅信葡萄沒有死,只是悄悄跑去別的宮殿當差了。

    這個背信棄義,忘記舊主的東西,合該被自己壓了那么久都出不了頭。

    也許葡萄也死了。

    石榴沉默

    了片刻,繼續咒罵,“投胎也托生不到好人家的晦氣東西。”

    這個老嬤嬤大約也是瘋了,殿內的小宮女離德妃主仆二人更遠了。

    胤禛向前走了幾步,亦如當初德妃在太后宮里,看著剛午睡醒的自己那般,疏離中又帶著些厭惡。

    “你想說什么?”他問德妃。

    殿內一片死寂。

    空氣中難聞的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胤禛耐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再次問了一句。

    眾人都以為昏死過去的德妃忽然抬頭,“你怎么不問我當年后悔嗎?”

    問她是否后悔放棄了長子,換取貴人的前程。

    她不止一次地想過,若是當年沒做這個選擇,自己是不是會比現在過得更好,說不定還是那個能與宜妃郭絡羅氏平分秋色的寵妃。

    胤禛神色冷漠看著她。

    “我不后悔。”德妃嗤笑一聲,定定看著胤禛,“我,烏雅氏,落子無悔。”

    從出生起,她就在為了更好的生活努力,先是從僻靜的宮殿來到了承乾宮,接著努力引起貴人的主意,得到上頭的庇護,接著費盡心力住進了永和宮正殿。

    “人活著,就是為了自己爭一口氣。更何況,本宮當年還是妃位!”德妃昂首。

    若是當年她能養好身子,懷了身孕風風光光地從永和宮走出去,現在一定不會比佟佳氏差。

    “說夠了嗎?”胤禛揉了揉眉心,“你說要見我,有這時間磋磨還不如盼著十四早些回來。”

    十四阿哥跟著直郡王一起被皇上扔去了西北,德妃也是幾日前才從宮人口中得知。她在永和宮正殿瘋狂打砸,可沒人理會她。

    直到她再也不愿喝太醫院送來的保命藥,皇上才愿意分給她一絲耐心。

    她知道,自己大約是見不到十四了。不僅皇上不愿讓自己見到十四,自己也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現如今落魄至極的模樣。

    希望在十四的記憶中,自己還是原來那個溫柔端莊又聰慧的額娘,而不是現在只會哭喊的瘋婆子。

    或許是知曉了德妃此番只是為了惡心自己和額娘,胤禛的耐心耗盡,轉身就要走。

    “胤禛!”德妃怒吼。

    這一聲響震得石榴都瞪大了眼。

    自己當初懷上他的時候,幻想過很多次母子相處的溫馨畫面,獨獨沒有眼前這一幕。那時的自己對這個孩子還是充滿期待的,只是后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讓她認清了和眼前這個孩子終歸不是一路人。

    或許當初,胤禛就不應該托生在自己肚子里。

    胤禛的腳步因此停下。

    他突然很想知道德妃接下來要說什么。

    不管說什么,他都會對額娘,對承乾宮心懷感激。若不是額娘堅定地選擇了自己,那現在的他一定被德妃折磨瘋了。

    德妃雙手撐地,不規則的指甲嵌入地上潮濕的衣物中,緩慢地朝著胤禛的方向挪動。

    “你怎么能擁有那么多東西呢?”德妃問道:“而我的十四沒有前程好仰人鼻息,而我的小六甚至都沒能健康長大。”

    因為你去了承乾宮,就突然什么都有了。

    “胤禛,本宮恨的不是你,也不是皇貴妃,我恨得是你們……”

    第105章 第105章 更新

    “皇上, 永和宮娘娘沒了……”梁九功趕在康熙喝茶的間隙,低聲說了這件事。

    永和宮,德妃烏雅氏。

    康熙愣了一下, 努力回想卻依舊記不清德妃是何模樣。

    他已經太久沒見過烏雅氏了。

    想了想遠在西北的十四阿哥, 康熙沉聲道:“名號不變,依安嬪當年的規制辦吧。”

    永和宮的主位德妃雖然失寵多年, 但是她生育了許多阿哥公主, 開枝散葉有功,梁九功本以為康熙即便不追封, 也會按照妃位下葬,沒想到規格竟是嬪位。

    他一個奴才哪有質疑皇上的權利, 梁九功低眉順眼地應下來。

    烏雅氏所出的幾個子女, 唯有十四阿哥與她最親, 十四本就不在自己屬意的人選中, 是自己用來掩蓋冷落直郡王的幌子,這會兒離不離京也沒什么所謂。

    “召十四速速回來。”康熙又吩咐。

    十四阿哥是德妃膝下唯一的子嗣了, 他須得盡快趕回來。

    哪怕德妃這個額娘讓他蒙羞, 他也要回來守靈。

    佟佳禾得知德妃死訊的時候,心里沒有泛起一絲漣漪。

    烏雅氏作惡多端,手里沾染數條人命,康熙對她厭惡至極,這一切都在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只是,除了解決舊恨的暢快, 還有一事讓她心頭難安。

    康熙不僅在前朝大權獨攬,在后宮也是。

    自己以為牢不可破的安全防線,在康熙眼里就是一層紙。

    德妃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

    若是康熙想封鎖消息,即便自己身份尊貴如皇后也無濟于事。

    佟佳禾再次被迫意識到, 盡管自己努力謀劃多年,命還是在康熙手里,只有對方想,自己不會有任何掙扎的余地。

    只要康熙在,自己就要一直夾起尾巴過日子。

    順著這個念頭,越想越膽寒心驚。

    宣妃看著佟佳禾臉色發白,還以為她在傷感從前之事,寬慰道:“咱們就當烏雅氏是去找那些孩子們賠罪去了。”

    良嬪咬了咬咬嘴唇,許久說不出話來。

    德妃沒了,對承乾宮是好事……只是眼下誰都笑不出來。

    眾人各有各的愁緒。

    另一邊,翊坤宮的宜妃手里拿著一幅畫像,人呆坐半日了也沒回神。

    害得她們姐妹二人多年離心,痛是愛子,烏雅氏這個賤人終于沒了。

    不枉自己這些年費盡心思在烏雅氏的飲食上做手腳。

    宜妃流下兩行淚。

    慕月想要上前為她擦掉,誰知一向潔凈的宜妃伸出手,用袖子胡亂擦了。

    “本宮就盼著她死,可如今她死了,我的十一……還有姐姐,卻再也回不來了。”

    烏雅氏的命不值得什么,可惜的是她們翊坤宮幾條人命,全因烏雅氏而起。

    慕月心揪得難受,也跟著紅了眼。

    他們十一阿哥都長到七歲了,人就這樣沒了。

    她是看著九阿哥和十一阿哥長大的,知道兄弟幾人都是什么脾氣。

    九阿哥成婚后,在福晉的教育下漸漸收了一身渾勁兒。

    要是十一阿哥還在,說不定九阿哥能有幾分當兄長的模樣,比現在更穩重,就不會天天挨福晉的罵了。

    “烏雅氏死不足惜。”宜妃擦干凈眼淚,突然暢快地笑出聲來。

    現在想來,自己這些年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的手腳,頓覺好笑。

    “算了算日子,再過幾日十四阿哥就回來了吧。”宜妃起身,對著慕月道:“咱們得去乾清宮走一遭,好好和皇上說一說,這沒了娘的孩子多可憐吶。”

    宜妃眼神冷漠至極。

    十四阿哥出生的時候有些尷尬,不如上頭那些哥哥得康熙看重,也不如下頭那些弟弟們得康熙疼愛。

    雖然皇上厭惡德妃,不喜歡十四阿哥,但是也不見的贊同自己毒害烏

    雅氏。

    “娘娘,您眼底的青色……”慕月有些擔憂。

    她們主子向來注重儀態外表,尤其是在萬歲爺面前,從未失態過一絲一毫。

    宜妃看了眼鏡子,哼笑一聲,“這樣正好。”

    自己在皇上心里是個蠻橫任性的人,有點小毛病但從不出大錯。

    皇上厭了德妃,才容忍自己下手,并且到現在都不曾問罪。

    可在后宮毒害嬪妃,是大錯特錯。

    她得讓皇上知道自己認錯的態度。

    “十四前程未定,跟在老大后面也不像個樣子。”宜妃緩緩開口,“本宮要去為他求個爵位。”

    爵位?

    慕月會意。

    她們娘娘要去乾清宮,為十四阿哥求一個一輩子熬到死都不會動的爵位。

    那么多成年阿哥中,只有前頭這幾位是郡王,剩下的都是貝勒甚至是光頭阿哥。

    德妃亡故,現在能求來的最多是貝勒爵位,十四阿哥素來心高,一眼能望到頭的前程,他這輩子就真沒什么盼頭了。

    “娘娘如此寬厚,皇上一定會高興的。”慕月含笑道。

    宜妃點頭,眼里有一閃而過的恨意。

    如果德妃魂魄還在就好了,親眼目睹她的孩子日日都遭的什么罪,過得什么日子。

    ==

    九阿哥府上。

    九福晉董鄂氏對著賬本看了幾眼,立刻對身邊的人道:“把九爺叫來,就說是我說的。”

    她自幼抱著賬本長大的,九阿哥聰明,尾巴處理得也利索,但逃不過自己這個行家的眼。

    忽然,九福晉像想起來什么似的,又叫人回來。

    “罷了,這事先不提。”

    德妃沒了,最近宮里氣氛詭異得很。

    況且,自己婆母和德妃的關系可謂是水火不容,再牽扯到翊坤宮曾經夭折的兩位阿哥,這事兒不是三兩句話能說得清的。

    胤禟打小就聰明,是個鬼靈精,里面的事兒說不定他都琢磨清楚了,這會子不知道心情多復雜呢。

    “讓廚房備好東西,今兒我去書房與九爺一道用膳。”

    正院的下人并不意外,更不質疑九福晉的決斷,恭敬應道:“是。”

    若說原先他們還在心里有些不滿福晉的鐵血手腕,后來主子爺都表示事事皆聽福晉的,他們這些奴才只會更識時務。

    等這些人散了,九福晉董鄂氏的陪嫁丫鬟道:“主子,奴才斗膽說句話,您別生氣。”

    “咱們是不是應該對主子爺好一些,萬一有什么閑言碎語傳到萬歲爺和翊坤宮娘娘耳朵里……”

    自古以來都是以夫為天,福晉這樣做算得上很出格,只是娘家董鄂氏上下縱著,來到九阿哥府上依舊延續了這個行事風格。

    “普通人都能打聽到的事兒,皇上和娘娘不會不知道。既然他們都知道,還沒有勸阻我,那就是默認讓我管教九阿哥的意思。”九福晉解釋。

    九阿哥的脾氣人盡皆知,若是娶一個性子軟和一些的嫡福晉,恐怕會讓人家日日以淚洗面。

    這樣不大不小的‘禍害’到了自己手里,可不得好好調教。

    被管教了許久的九阿哥此時正換了一身衣裳,要去五阿哥府上。

    誰知,他人還沒出門,五阿哥就先到了。

    兄弟倆在院子里對上眼神的剎那,眼里的鄭重和繃直的身型,讓身邊的宮人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這倆主子爺碰在一起都是歡聲笑語不斷,和樂融融的,哪像今兒似的,像是有人欠了百八十萬銀子沒還。

    “我已經讓你五嫂進宮了,額娘最近身體不適,約莫是累著了。”五阿哥道。

    九阿哥皺了皺眉,跟著道:“那我讓福晉跟著五嫂一起去。”

    說完,九阿哥又道:“聽說十四昨兒夜里到的,我準備去看他一眼。”

    五阿哥忙對著九阿哥擺手,無奈感嘆,“別去了,你見不到。”

    “不止你,咱們都見不到。十四除了守在永和宮,其他地方壓根去都不去。”

    “他指名道姓只愿見四哥一人。”

    “見四哥?”九阿哥有些懵。

    德妃臨死前要見四哥,十四阿哥回來了也要見四哥。

    他是瘋了嗎?

    ==

    十四阿哥真的要瘋了。

    自己被汗阿瑪送去西北和大哥一起練兵,這一去遠離京城數月,不僅和朝臣們失去了聯系,也與額娘斷了關聯。

    額娘監禁在永和宮,沒法把信傳出宮,自己與額娘彼此的消息只能靠大阿哥捎帶。

    有時候惠妃會在給大阿哥的信中提及德妃和宮中雜事,每當這時大阿哥就會把十四阿哥叫來,讓他把對自己無關緊要的那張紙看了。

    十四阿哥滿面感激,嘴上說著許多恭維話,來奉承大阿哥和惠妃母子。

    自己是個皇子,都要對大哥做到這個程度,才能得對方憐憫一二,額娘在宮里一定比自己更難。

    日子會越來越好的,說不定時日長了自己也能接到額娘送來的信。

    又或者是自己攢了軍功,讓額娘再次揚眉吐氣,就像當初自己出生時那樣,給永和宮帶來無限希望。

    他日思夜想地盼啊盼,額娘的信沒等到,汗阿瑪的詔令也沒等到,反而等來了天大的噩耗。

    額娘病逝了。

    病逝這個詞背后有太多可令人曲解的含義,尤其是用在已經失寵的后宮嬪妃身上。

    或許額娘是被搓磨死的……

    十四阿哥心里堵得難受,抬頭正巧看到四阿哥向自己走來。

    從容又淡定。

    額娘身死,他怎能這樣不悲不痛?

    理智告訴他不應該這樣沖動,可是他忍不住。

    他想問面前這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人,額娘彌留之際為什么要和他說話?

    若是有話想交代自己,為什么不寫信留給自己,亦或是讓心腹傳話。

    想再多也是無用,最好能讓眼前人主動泄露一二。

    “四哥。”十四阿哥對著來人行禮。

    胤禛看著眼前面容成熟了不少的十四阿哥,明白西北之行讓這個曾經渾身是刺兒的少年成長了。

    他對著十四阿哥微微點頭,“落座吧。”

    十四阿哥剛一坐下,立刻來問,“那日你去永和宮,都發生了什么?額娘與你說了什么?”

    許是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些沖,十四阿哥立刻僵硬地找補了一聲“四哥”。

    胤禛不愿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大致把那日的話都說了。

    德妃逝世后,貼身宮女石榴也隨之而去了,主仆二人葬在了一起。

    十四阿哥回來后,哪怕有心想找永和宮的老人對證據,也無濟于事。

    如今,四阿哥說什么便是什么。

    明白這一事實的十四阿哥對四阿哥的回憶并無太大的反應。

    額娘已經逝世,再也不能溫柔地同自己說話。

    而她臨終前的話,自己都要通過另一個人知道,尤其這人還是自己最厭惡的兄弟。

    十四阿哥竭力控制自己眼底的情緒,不想在得到答案前與四阿哥撕破臉,只能努力維持面上的兄弟情。

    他今兒來找四阿哥,并堅信自己能見到對方,就是打定了對方不敢拒絕自己,讓朝中眾人抓到他兄不友弟不恭的證據。

    畢竟,額娘最后見到的人是四阿哥,這是上到汗阿瑪,下到宮中奴才都知曉的事。

    自己出生前,永和宮和承乾宮就交惡已久,自己在額娘的言行教養下長大,四阿哥同樣也是。

    若自己和對方的身份互換,他一定不會對四阿哥說盡實話。

    看出十四阿哥表情里的敷衍,四阿哥及時止住了話。

    德妃生前的事,若不是十四問起,自己并不會回憶。

    屋內二人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你切莫沉溺于悲痛中,記得汗阿瑪交給你的差事。”四阿哥道。

    汗阿瑪既然讓十四和老大一起去西北,既有懲罰十四參與黨爭之意,也有讓他看著大阿哥爭取戴罪立功的機會。

    聽聞,十四阿哥英氣的眉頭皺到一起,略顯猙獰,他不可思議道:“額娘病逝,你竟沒有一絲悲痛嗎?”

    回應給他的,是四阿哥更加震驚的眼神。

    德妃對自己說的‘瘋言瘋語’,自己已經盡數轉達給十四了,沒想到十四聽了竟然這個反應。

    這永和宮上下,真沒一個正常人!

    第106章 第 106 章 更新

    胤禛再次見識到了永和宮的人, 臉皮有多厚。

    他沉了臉。

    十四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盯著胤禛質問道:“難道你不承認我們都是一母所出嗎?”

    “額娘,是額娘生了你和我們。”

    若是沒有額娘, 他根本不會出生, 更不會攀上承乾宮,攀上皇貴妃以及佟佳氏這棵大樹。

    他怎能不心存感激, 怎能不為額娘之死而傷痛?

    “……”

    胤禛看著他, 一字一句道:“我,與你, 不是一個額娘,我的額娘是承乾宮的皇貴妃娘娘, 與你們毫無干系。”

    “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們, 莫要攀錯了人, 認錯了親。”

    攀錯了人, 認錯了親?

    十四阿哥腦海中全是這兩句話,直接引燃了他腦海中名為理智的那根線。

    胤禛竟不承認額娘才是生育他的人, 怪不得之前五姐會在背后他沒良心。

    “永和宮德妃才是你的生母, 烏雅氏一族才是你真正的母家親族!你還要倒貼佟佳氏多久!”十四阿哥怒吼。

    望著四阿哥那淡漠的模樣,十四阿哥的話越說越難聽,“你虛偽冷漠,看上了佟家的權勢富貴,大抵也不是真心覺得皇貴妃是你的額娘。”

    “你這種人,是誰有權勢就認誰。”十四阿哥譏諷道。

    說完這些, 十四阿哥覺得自己渾身暢意無比。

    這些年,他跟在大阿哥身邊,鮮少能有這樣出風頭的機會。訓斥年長的哥哥,更是想都不用想。

    胤禛一直在靜靜地等著他說完, 聽到十四阿哥這一番控訴,只覺得每句話都可笑至極。

    “真的虛偽的人是你,十四。”

    “如果可以,你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抓住一切可以取代我、成為我的機會。”

    “你眼底的欲望太濃了,只需一眼就能看穿。”

    胤禛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十四的心口,字正腔圓道:“永和宮最貪慕權勢、偽善至極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這是他頭一回聽到如此直白的話,那根手指,恍若指向的不是自己胸口,而是自己的脊梁。

    被說中心底最隱秘的想法,十四阿哥覺得眼前天旋地轉,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角,想要緩解山崩地裂般的尷尬。

    他飛速想著應對之策,等琢磨出幾句可以反駁的話后,卻發現四哥已經走了多時了……

    ==

    海上的捷報陸續傳回京城,眾人跟著喜氣洋洋了許久。

    胤礽剿滅倭寇有功,原本初春才能回來的他,此時好端端地站在乾清宮內,聽宮人給他們轉述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兄弟倆見面的情形。

    也許是他們二人天生不合,十四小時候還不會掩飾自己情緒之時,就表達過他對四阿哥深深的厭惡。

    康熙垂眸良久,直到傳話的太監說完后沒忍住發出了聲響,才抬手示意對方退下。

    “保成,這就是你的弟弟們吶。”康熙道。

    胤礽沒忍住露出擔憂的神色,對著康熙道:“汗阿瑪,兒子從前竟沒發現十四弟對現如今的生活有諸多不滿。”

    今日之事,對胤禛是無妄之災,對十四是滅頂之災。

    他強烈地表達了對四阿哥對不滿和憤恨,那對萬歲爺呢?

    畢竟,是皇上把四阿哥記在了承乾宮名下,也是皇上給德妃關了禁閉……

    諸多不滿里,即便只有關于皇上的一星半點,都夠帝王防備和猜忌了。

    康熙果然對十四阿哥表示了不滿,當即下令等德妃安葬后,十四阿哥立刻折回西北。

    這件事同樣讓胤礽起了防備之心。

    汗阿瑪在大哥和十四弟身邊都安插了人,他身邊也逃脫不了……

    宮里因為太子回朝開心了許久。

    接連慶祝了好幾日,情緒一時高興一時平靜,太后的身體便有些吃不消了,沒多久就病倒了。

    許是上了年紀,康熙越發注重孝道,有太后這個病倒的例子在前,讓頭痛如何教會兒子們孝順長輩、兄友弟恭的康熙找到了展示自己的機會。

    七十多歲的年紀,因為這場病遭了許多磨難,寧壽宮里時不時傳來濃重的藥味。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太后沒來得及感受后一項,氣息就微弱了。

    康熙日夜不間斷的守在太后床榻前伺候湯藥,熬得眼下烏青,人也跟著太后一起瘦了一圈。

    從小缺乏父母愛護的康熙,這些年終于在太后娘娘身上體會到了一些溫情。

    在他好不容易享受到這些后,又要硬生生給他奪去。

    剜心之痛。

    康熙痛的,是這些年沒有長輩親人愛護的自己。

    不知過去了多少個日夜,胡子拉碴的康熙腳步虛浮地從寧壽宮里出來,對著身旁的人道:“皇額娘病重,朕已決意要為她老人家沖喜。”

    沖喜一事,從古流傳至今。

    原本聽了這話的人并沒有當回事,以為這喜事要從諸多皇子公主中挑選出來一個成婚。

    屆時,再將婚禮舉辦得盛大一些,沖喜就算成了。

    誰知,康熙大手一揮,聲音沉沉的對著眾人道:“朕要立后!”

    立后?

    大家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承乾宮那位,除了她,東西六宮還有誰有資格晉封為后。

    佟佳禾也沒想到,自己的好日子來得那么突然。

    封后詔書拿到手里的時候,佟佳禾忍不住拿到嘴邊輕輕親吻了一下,如蜻蜓點水般,感嘆自己來時路有多不易。

    幸好,她等到了。

    今后的日子,只會更加光明璀璨。

    “朕與太后商議過,封后大典等她老人家病好了再舉行。”康熙百忙中抽空來承乾宮解釋道。

    聽到康熙說沖喜也是太后的主意,佟佳禾潸然淚下,更加賣力地跟著康熙忙前忙后,坐著歇一會兒的時候還不忘告誡阿哥和公主們。

    “皇上孝順太后,你們若能學會其中一分的孝順,都夠各自額娘受用的了。”佟佳禾紅著眼教育皇嗣們。

    不知經過幾人口,傳到康熙耳中,拍得他通體舒暢。

    果然,這世間就沒有比表妹更適合當皇后的女子。

    宮里宮外,佳禾都為世間女子之典范。

    ==

    寧壽宮。

    康熙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守在這里,他上朝期間便讓皇子和公主們輪流守在太后身邊。

    五阿哥和五福晉向來是最早到的,因為五阿哥自幼養在太后身邊的緣故,五福晉比別的妯娌伺候得更盡心。

    這日,太后才吃了藥,迷糊瞧見一個高高壯壯的大個子,在自己床榻前縮成一團,哭得跟孩子一樣,宮人攔都攔不住。

    是五阿哥。

    太后一頓,突然想到了他小時候才滿月抱來自己宮里的模樣。

    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子嗣也沒有生育過,五阿哥是自己養育的第一個孩子,名義上的孫子,和自己親生的孩子也沒區別了。

    “胤祺。”太后喚道。

    五阿哥抬眼,眼淚汪汪地看著太后,用蒙古話回到:“瑪嬤,我在。”

    太后欣慰的笑了,眼角的褶子都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胤祺是個好孩子,她來到宮里這些年,最自豪驕傲的事情不是成為了大清皇后和皇太后,而是把胤祺健康養大,教導成了忠厚之人。

    回憶如走馬觀花,全是自己和五阿哥的點點滴滴。

    她不止一次的想過,即便自己生了孩子,大概也是做到這種程度了吧。

    或許是今兒的精神頭格外好,太后讓人扶著起來,與五阿哥一道用了膳,還帶著五福晉一起聽了出戲。

    五福晉他塔喇氏喜歡這樣慈祥的長輩,心里也盼著她能一直健康長壽。

    今兒太后的精神格外好,五福晉心里燃起了希望,或許這次太后只是小病一場,精心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誰知,到了傍晚太后的精神驟然直下,連睜開眼睛都

    費勁了,全然不似白日那般勁頭十足。

    五阿哥夫婦瞧出不對勁,太后的病不是要好了,那是回光返照。

    認清了這一現實后,五阿哥哭得直不起腰。

    太后隱約聽見熟悉的哭聲,心疼極了,忙出聲道:“胤祺,好孩子別哭,瑪嬤是要回草原去了。”

    她努力伸手,摸著五阿哥的腦袋,就像他小時候那樣,慈祥又帶著蒼茫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用蒙古話說,“瑪嬤想回草原了,瑪嬤要回到草原了。”

    康熙和佟佳禾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溫情的一幕。

    兩人腳步一頓,在門口觀望了一會兒才進來。

    太后不知匆忙趕來的兩人,還在望著五阿哥的臉。

    “汗阿瑪,皇額娘……”

    五阿哥見到來人,識趣兒的騰出位置。

    太后這才看到這對中年帝后。

    帝后,終于不是帝妃了。

    太后嘴角有一絲笑意,看向佟佳禾的眼神也極為溫和。

    這位皇后原先自己也不看好,后來相處久了她才發現,佟佳氏比前頭那兩位更適合中宮皇后的位子。

    赫舍里氏和鈕鈷祿氏都在努力做皇后,只有佟佳氏一人在努力做皇帝的妻子。

    更重要的,是她對蒙古的態度。宣妃進宮這些年,與她極為要好,不僅僅是科爾沁部,蒙古出身的十福晉,也得了皇后格外照顧。

    明明出身滿洲勛貴,有頂好的家世,依然對蒙古諸部和漢人保留了敬意和尊重。

    她與她們,從一開始就是不一樣的。

    太后的眼神轉而看向康熙。

    她這一輩子,金銀玉器不缺,權勢地位也有,就是……就是沒有自己的孩子。

    自從太皇太后逝世,她漸漸把皇帝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關愛。

    太皇太后說的沒錯,玄燁是重情重義之人。自己對他的好,他都記得,并且加倍返還給自己。

    沒想到彌留之際,還能想起那么久遠的事情。

    太后微微咧嘴,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渾身上下的力氣已經帶動不了臉上的肌肉做出表情了。

    人啊,總是想抓住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哪怕不切實際,她也想要。

    “皇上,你能喚我一聲額娘嗎?”

    “……”

    “能嗎?”

    “……”

    此時,阿哥和公主們都跪在殿外,屋內只有康熙與佟佳禾,以及伺候太后多年的老人們。

    佟佳禾低了眉眼,眼神中有一絲空洞。

    康熙自幼沒了親生父母,算是跟著祖母長大的可憐娃娃。

    太后這些年,小心翼翼地對著他釋放了善意,甚至是疼愛之意。

    即便沒有明說,當事人康熙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清朝初期,蒙古科爾沁部的姑娘陸續嫁給皇室聯姻,科爾沁部也是從康熙朝開始衰微,在后宮徹底失去話語權。

    而太后,就是這一歷史的見證人。

    前半生風光無限,后半生如履薄冰……

    “玄燁,你好好的。”太后道。

    “……”康熙依然沉默。

    在他的認知里,額娘只有生身母親佟佳氏,那個可憐瘦弱又堅韌的女人。

    應當是等不到了,太后心里談不上失望還是不失望,用盡最后的力氣,拍了拍康熙的手。

    “我要走了。”

    回草原了,阿爹和阿娘都在等她。

    這一次,她真的要回家了。

    佟佳禾眼睜睜看著太后的手垂下去,就像一只殘破斷線的風箏。

    良久之后,陷入情緒中的康熙回過神,從喉嚨里發出哽咽聲,“額娘……您能不能別走。”

    皇上哭出聲,其他人才敢放聲大哭。

    佟佳禾站在一旁,看著太后臉上的淚水從眼角劃下,也不知道她最后合眼前,有沒有聽見康熙那一聲額娘。

    也許康熙開口太晚了,她老人家并沒有聽見。

    不過,聽不到也有聽不到的好處,康熙會把這份愧疚加倍反饋給科爾沁部,太后日思夜想的真正的家人……

    ==

    封后大典那日,佟佳禾天還沒亮就起來。

    混沌中被人套上一件又一件沉重的衣裳,舉行完大典后坐在承乾宮正殿恍如隔世。

    蒲雨笑容明媚,“皇后娘娘,奴才幫您把這些東西卸下來吧。”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皇后……”

    承乾宮上下,仿佛不加上‘皇后’二字就不會說話一樣,聽得佟佳禾耳朵都要炸了。

    不過,是開心炸了。

    穿越到這兒,為了自己也為了原身夙愿而立下的目標,終于在今天實現了!

    嘴角含著滿意的笑容,佟佳禾進入了夢鄉。

    “你來了……”

    夢里,是二十幾年前,自己剛穿越到這兒時夢到的那個女子,此時她依然背對著自己,只是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快。

    “你來了。”這次是肯定句。

    那女子突然轉身,直直朝佟佳禾走來。

    云霧散去,若隱若現的身影漸漸清晰,看清對方面容的瞬間,佟佳禾心中有一絲了然。

    原來是你。

    一直都是你。

    原身,佟貴妃。

    與自己一開始見到穿著貴妃服制的原身不同,她這一次穿的是女兒家未出閣的衣裳。

    “多謝你替我們走完了這一生。”原身佟貴妃臉色蒼白,典型病弱美人的模樣。

    佟佳禾不知道這是她臨終前的模樣,還是生前一直如此。

    “言重了,我也是為了我自己。”佟佳禾直白道。

    原身的夙愿固然是一個因素,但她最大的動力是為了自己能在這個時代好好活下去。

    似乎沒想到代替自己生活了那么些年的佟佳禾依然是這個直言快語坦然面對內心的性子,佟貴妃迷茫了一瞬才醒悟過來。

    自己是自己,她是她,即便她們二人容貌相同,身份相同,面對同一個問題也會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自己一開始走的就是一條死路,是對方耐心堅持,一點一點地爭得了今天的一切。

    佟貴妃對著佟佳禾先是盈盈一拜,接著又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眼中含淚道。

    “皇后娘娘萬福。”

    這一路走來諸多不易,她們彼此都知曉。

    那些千言萬語的感激,全化在了這句話中。

    佟佳禾在她跪下的瞬間,原想上前扶她起來,在聽到對方的話后,她怔在原地。

    她晉封為后,帶著佟佳氏一族延續了一門兩皇后的榮耀,原身心愿已了,她們不會再見了。

    “若是可以,你去我的家鄉看一看吧。”佟佳禾輕聲道。

    那兒比這里更適合女子生存。

    不用被困在紅墻綠瓦,四方宅院中,使盡渾身解數只為博得男人歡喜,依附男人而活。

    現在的她,在這個朝代努力半生,仍舊得不到她想要的理解和尊重。

    ==

    皇貴妃晉封為后,東西六宮大多是歡喜的。

    有了皇后震懾,一些心思活絡之人漸漸的沒了動作,大家各憑本事在宮里討生活。

    太后沒了,宮里的嬪妃們就要去承乾宮給皇后請安。

    惠妃作為妃位之首,帶著眾人依次坐下。

    曾經的她不止一次的想過,作為嬪妃之首帶領眾人去給貴人請安,沒想到今日竟以這種方式實現了。

    惠妃心中十分唏噓。

    自己兒子被太子壓得喘不過氣,自己也被皇貴妃壓了半生動彈不得。

    成王敗寇,她得認。

    惠妃身旁的宜妃眉眼里全是笑意。

    她早些年開始與佟貴妃交好,后來眼睜睜看著她晉升為皇貴妃,直到現在的皇后。

    翊坤宮雖然不是宮里與皇后交情最深的,但決計不屬于關系差的那一列。

    宜妃一雙上挑的眼睛看向惠妃,露出一個看戲的笑容。

    自從進宮后,她最喜歡的就是看熱鬧。

    宮里的日子沒意思極了,唯有這點子熱鬧才能讓人提起精神來。

    榮妃眼尖,看到宜妃低頭抿嘴強忍著笑容,心中了然。

    認識這么些年了,又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老人,還有什么不清楚對方的地方?

    依著她說,佟佳氏早該是皇后了,也能斷了某些人的念想。

    如今太子之位穩如泰山,四阿哥成了皇后嫡子,一躍在眾多兄弟之上,除了太子,再也沒有比他更尊貴的皇嗣,連帶著八阿哥和四公主都水漲船高。

    如今,良嬪成了良妃,與皇后交好的嬪妃都晉升了一級。

    七阿哥的生母戴佳氏由成嬪晉升為成妃,還有皇后宮里的蘇貴人,晉封為蘇嬪,王常在成了王貴人。

    榮妃忍不住想,當年自己晉升之路多難吶。

    生了那么多皇嗣,艱難地把這一雙兒女拉扯大,皇上才給了她如今的地位。

    人跟人呢,真是不能比。

    從皇后宮里散后,眾人便各自回去了。

    接下來,還有內外命婦請安。

    ==

    自從皇太后病逝后,康熙鮮少來后宮,大多時候都是呆在乾清宮,與諸大臣和阿哥們商議國事。

    倭寇打下來了,那個地方要怎么辦呢?

    難道學著先人們屠個干凈?

    乾清宮內,眾人因為這事爭議不休。

    有人贊同清理個干凈,有人提到不可濫殺無辜。

    康熙左右耳灌進來許多話,太子胤礽和老四胤禛還沒發表任何言論,這讓他有些好奇。

    畢竟當初剿滅倭寇一事,是他們二人極力促成的。

    康熙想聽一聽他們的意見,示意爭論不休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安靜下來,康熙朗聲問道:“太子,你作何論?”

    被點名的胤礽出列,對著康熙緩緩說出來自己的想法。

    “開荒。”

    “開荒好啊!省了我大清的人力!”

    九阿哥聽到太子要把這些倭寇丟到海上開荒,笑得聲音比

    誰都大,贊成得比誰都快。

    這事兒成了,自己悄摸投點錢,不得翻倍!

    既能哄得自家福晉高興,還能背著福晉偷偷攢點零花錢。

    一箭雙雕,不,是三雕。

    自己再次選擇和太子爺同一戰線,這下妥妥地自己人了。

    自從皇貴妃晉升為皇后,自家額娘天天耳提面命,讓自己和太子處好關系。

    九阿哥心思活絡,原本想再私下拉攏老四,沒想到被宜妃一眼看穿,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

    “你肚子里的歪主意老娘都清楚,收起你那些花花腸子,老老實實給我當差,小心點自個兒身上的皮。”

    “要是癢了,額娘和你福晉都能幫你。”宜妃這話說得九阿哥身上冷汗連連,急忙保證自己不會耍小聰明。

    四哥成了嫡出,朝堂內外想巴結他的人多了去了,多自己一個不多,少自己一個不少。

    既然額娘和福晉都不愿意自己有所動作,九阿哥當即決定不努力了,眼下躺平就很好。

    他不僅自己躺,還帶著最親近最信任他的十阿哥一起躺。

    兄弟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當然要堅定地選擇去同一條路。

    九阿哥和十阿哥交好,兩人的福晉也跟手帕交似的,只要見了面就湊在一起說話做事。

    這次給皇后請安,十福晉挺著大肚子跟在九福晉身后,用一口還不太流利的滿語道:“九嫂,你說過了年咱們也跟著南巡嗎?”

    萬歲爺南巡的時候她們年紀還小,如今終于能趕上了,可不得跟去湊個熱鬧,最重要的是看住自家爺們,別惹了禍。

    九福晉親昵地扶著十福晉,幫她看著腳下的路,兩人咬耳朵道:“那是自然,最近九爺腦子里又有了幾個投資的主意,你小心點。”

    十福晉只覺得自己荷包一緊,倒吸了一口涼氣,趕忙道:“我知道了,一定把十爺盯得緊緊的。”

    宮里宮外誰人不知十阿哥除了皇上,便只聽九阿哥的話。就連太子爺說話,在他跟前都不好使。

    九阿哥想要投資,宜妃娘娘和九福晉不愿出錢,到五阿哥和五福晉那邊也借不到,便來找自家好弟弟,不是同母所出卻勝似同母的十阿哥。

    偏偏十阿哥兩耳不聞窗外事,銀錢上是個大方的主兒。只要九阿哥開口要銀子,他全都應。

    攤上這樣的傻子,十福晉只能安慰自己人傻錢多。

    溫僖貴妃留給十阿哥的,還有自己帶來的嫁妝,足夠她們夫婦二人在京城舒舒服服過幾輩子的了。

    至于九阿哥嘛,坑十阿哥的銀錢全用挨揍抵上了。

    被發現后,不止宜妃娘娘會補上銀錢,皇上那邊也憐惜十阿哥人傻錢多,很長時間都給他們夫婦好臉色。

    十福晉美滋滋地想,九爺也算得上他們夫婦二人的福星了。

    承乾宮殿內,各家福晉按照輩分依次坐下,九福晉和十福晉做得位置不前不后,正好兒能看到前頭的太子妃、大福晉和三福晉、四福晉等人。

    十福晉才在宮人的攙扶下坐穩,正想悄悄湊到九福晉跟前說幾句玩笑話,就聽見殿內傳來數道倒吸冷氣的聲音。

    九福晉也跟著叫了聲,“不好了!”

    十福晉趕忙順著她的眼神看去,只見最前頭,原應該坐在太子妃對面的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重重跪在了地上。

    “娘娘,大格格身子弱,求您憐惜她再多留兩年吧。”

    大格格,自然是大阿哥和大福晉的長女。

    眾目睽睽之下,大福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在場諸位都是女子,大多已為人母,聽到大福晉的聲音,都有些感傷。

    今兒若是笑話她為女兒求情,誰能保證日后哭跪在此求恩典不是自己呢?

    十福晉緘口不語。

    九福晉看了眼幾個嫂子的神色。

    太子妃不動如山,三福晉置身事外,四福晉神色有些動容,但是她作為皇后娘娘的兒媳,這會兒輕易動不得,得看皇后如何行事。

    接下來便是自己親嫂子五福晉,眼睛都快驚掉了,對上自己的視線還不忘示意自己穩住不要急躁。

    七福晉如七阿哥一樣,在外文文靜靜的,你不問她絕不主動開口。

    八福晉向來跟著四福晉一條心……

    九福晉在心中直嘆,若是惠妃娘娘愿意為大格格走動一二,哪里會出現今日這一幕,沒想到生了嫡子后,大嫂的日子竟還難過至此。

    佟佳禾忙活了半個月,終于徹底適應了自己身份的轉變。

    今兒原本想松快地與她們說些話,沒想到大福晉一上來就把話題往沉重的路上拉。

    “娘娘,大格格體弱多病,若是因此耽誤了婚事,也能盡早想一想兩全之法。”

    諸多福晉中,生了女兒的人不少,就連太子妃膝下都有個金尊玉貴的小格格。

    同為額娘,她們明白大福晉的難處,可大福晉這樣說,分明是要拉上她們女兒去填坑。

    數道不善的目光直直刺向大福晉的后背,她權當不知,依然為了自己女兒哭訴。

    在場諸位福晉都明白只要生了女兒,將來就要迎接的命運,她們沒想逃避,可也不愿自家未滿歲數的女兒先替別人出嫁。

    按照年齡來排行,大福晉家的長女早在兩年前就該嫁出去了,是她一邊哭訴一邊抹眼淚,把大格格又留下來兩年。

    如今,又要故伎重演!

    第107章 第 107 章 更新

    眾人心里再不滿, 也明白此刻是在皇后娘娘宮里,嘴炮打不得。

    況且,皇后娘娘一向公允, 也不會允了大福晉沒頭沒腦的話。太子妃心里緊提一口氣, 眼瞅著皇后娘娘的面容漸漸變得嚴肅。

    佟佳禾看著倔強的大福晉,心里生出了幾分心疼。

    皇子福晉中, 當屬大福晉生育次數最多, 且膝下女兒最多。大格格比宮里一些年幼的公主還大幾歲,撫蒙的任務自然落到了她頭上。

    直郡王夫婦的長女, 萬歲爺的長孫女,這個身份嫁到蒙古各部都成。

    自從伊爾根覺羅氏給直郡王添了個兒子后, 身體就大不如前, 人看著也虛弱不堪。

    大福晉倔強地挺直脊背, 仿佛下一秒就能厥過去。承乾宮的宮人不敢怠慢, 松露的眼睛緊緊盯著大福晉,生怕她有什么三長兩短。

    “你先坐下。”佟佳禾抬手示意, 松露親自上前攙扶著大福晉坐下。

    太子妃眼神一黯。

    蒲雨姑姑和松露姑姑都是宮里的老人了, 也是命婦們進宮都怠慢不得的人物。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身后明明有自己的宮女,皇后卻讓承乾宮的人扶她起來,顯然是心疼了。

    只有她直郡王府上有格格嗎,他們東宮還有好幾位呢,將來大多不還是要嫁到蒙古諸部。

    皇后娘娘對宮里阿哥和公主們關懷備至,尤其是四公主, 在承乾宮嬌養長大,就連婚事都是頂頂好的人家。她作為太子妃都不敢求女兒能嫁進佟家這樣的顯赫門第,只求孩子將來能留在京城。

    與太子妃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五福晉就差點忍不住懟上去。

    妯娌們看向她的目光

    莫名多了許多敵意, 大福晉也知道自己說得過了,坐下后便沒了言語。

    佟佳禾看著年輕福晉們一個個的模樣,終于明白了當初太皇太后和太后還在時,眾人前去請安,她們只問起皇嗣不愿過問其他的原因。

    她清了清嗓子,換了個話題道:“前些日子榮憲公主來信,說要在京城擢選幾位女官去蒙古巴林部教化牧民,且選拔不論出身和門第,任人唯賢。”

    榮憲公主的額駙烏爾袞雖說承襲了郡王爵位,但如今巴林部的大小事務都是榮憲公主管理。做榮憲公主身邊的女官,說不定比留在進程更有前途。

    不少人聞言眼前一亮。

    家族中的姐妹,若是有意愿追隨榮憲公主,將來的造化不比留在京城的男兒小。

    只是蒙古到底地方偏遠,比起京城太過荒涼,世家貴族誰又愿意把自家女兒送去蒙古草原。

    等將來新帝繼位,榮憲公主的前程還兩說。

    佟佳禾看她們的臉色就知道,這個主意要在京城實行起來有多艱難。

    不過,她一開始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能在康熙眼皮子底下,畢竟十八阿哥的事情才過沒多久。

    那就放遠點,讓女子慢慢站起來。一旦女官的事過了明路,將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多了。佟佳禾攏了攏衣裳,想要把自己裹得更嚴實。

    三阿哥喜好文墨,身邊聚攏了一批文人墨客,榮憲公主想要女官,他們一定會想盡法子湊了一批供給榮憲挑選。

    皇后娘娘的話并沒有引起太多震動,畢竟京城里的八旗姑娘,但凡有些家世的,都不會把人送到蒙古去——

    “鬧起來了?”惠妃一聽這宮人來報,心里直突突。

    原先她覺得兒媳婦是個賢惠大方的人兒,頭腦清楚做事也拎得清。如今為了女兒的婚嫁一事昏了頭,竟然惹了這樣的事。

    “皇后娘娘的氣度容得下她這樣生事,眼下本宮不用出面。”

    直郡王遠在西北,離京城千里遙遠,惠妃不愿為兒媳出頭,更不想因為這件事去得罪皇上。

    最近,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經常帶著自家大格格進宮請安,說是來給自己請安,每回都讓人把大格格繡的東西和寫的字畫送去乾清宮請皇上過目。

    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清楚。宮里適齡的公主都已經嫁出去了,蒙古那邊還來求娶,沒了公主還有宗室女,皇上既然連親女兒都舍得,哪里會舍不得隔了一層的孫女們。

    “大格格要是能和弘昱換個位置,這次撫蒙哪里能輪得到她。”惠妃道。

    直郡王府的大格格和一母同胞的弟弟差了八歲,兩人之間還有三個妹妹。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生了四女一子,嫡子弘昱今年九歲,比三爺和四爺、五爺家的兒子都小。

    “大福晉好歹生下了嫡子,東宮那邊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啊。”彩云道。

    她跟著惠妃多年,知道惠妃喜歡聽什么,不喜歡聽什么。

    惠妃果然笑了,“因著這件事,皇上對太子妃多有不滿,前兒又賜了一個宮女過去,說是伺候太子筆墨。”

    伺候筆墨這個理由都要用爛了,皇上要給哪個兒子賞人,哪個兒子就會得一個伺候筆墨的侍妾格格。

    惠妃轉念一想,自家兒媳多少還是有些長處,孫女雖然不如孫子金貴,但也算龍子鳳孫,能為保清分憂。

    至于皇后娘娘說榮憲公主要挑選女官一事,惠妃壓根沒放在心上,榮憲膽子大,想一出是一出,皇后也真愿意陪她玩。

    什么女官,不過是為了在蒙古耍威風的說辭。

    “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惠妃嗤笑——

    四福晉回到府上,先是想起來額娘說的女官一事,心里還覺得不太真實。榮憲公主是個有主意的,額駙事事都聽從公主的。

    額娘所圖之事,從榮憲那兒開始就很好。

    接著,便是想到了宗室貴女要撫蒙的事情。

    有榮憲公主這樣的例子,四福晉突然覺得嫁去蒙古也沒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若是自己有本事,能立得住,到了蒙古反而更能施展心中抱負。

    胤禛進了屋,讓侍從們不要通傳,看見四福晉烏拉那拉氏眉頭緊蹙著,身邊的茶都放涼了,他柔聲問道:“今兒怎么了,臉色那么差。”

    四福晉聞言抬頭,看見他清俊的面容,心里一軟,把宮里的事情一一說了。

    額娘與榮憲公主選女官的事情,他們夫婦早已提前知曉,這事兒還是三爺和榮憲公主姐弟倆起的頭,額娘不過是幫了他們一把,真正在皇上面前出頭的是三爺胤祉。

    親姐姐嫁到巴林部這些年,胤祉一直覺得自己沒幫上什么忙,反而一直沾榮憲公主的光。

    得知姐姐的想法后,牟足了勁兒地促成這件事。康熙今年木蘭秋狝、南巡,忙的不可開交,對于兒女們的請求稍稍猶豫了一陣子就松口了。

    胤禛道:“二姐從小就有主見,聰明異常,嫁到蒙古后又成了汗阿瑪最器重的女兒。”

    四福晉沒嫁進皇家前,就聽說榮憲公主的事,如今聽四爺提起更在心里為榮憲公主添了一抹豪邁之氣。

    胤禛攬住四福晉的肩膀道:“我知曉你在擔憂什么,你只管放心,咱們大格格一定會留在京城,就在咱們倆跟前。”

    四福晉眼里露出喜悅的神色,大格格年紀還小,嫁人的事還要十年后再說。十年后紫禁城的天不知道要變成什么樣,若是太子爺能順利繼位,形勢對他們更有利。

    “太子妃處還要你多走動一二。”胤禛又道。

    自家與東宮交好,可自己與太子妃的關系卻說不上多親近,倒不如與八福晉來的投緣。大約是自己與太子妃的性子不合,四福晉垂眸,語氣溫柔道:“我明白,你也只管放心。”

    太子妃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平日里端著架子不愿與妯娌們過多來往,尤其是她們這些生了兒子的福晉,即便交談也是聊女兒家的事兒。

    四福晉只能投其所好,自家兒子弘暉的只言片語都不曾與太子妃提起。

    “以往汗阿瑪給東宮賜人,從不聲張,前幾日當著眾兄弟的面,直接給太子賜了一個侍奉筆墨的宮女。”胤禛嘆了口氣。

    四福晉也跟著憂愁。

    同為女人,她知道此時的太子妃壓力有多大。額娘曾經提點開解過太子妃幾句,可她生性要強,自己想不開。

    要她說,太子爺膝下已經有幾個阿哥和格格了,實在不必再塞人過去,皇上此舉是在對太子妃表達不滿。

    夫婦倆因為東宮的事情愁了一會兒,等弘暉過來請安的時候,兩人臉上的笑容才舒展開。

    “阿瑪,額娘。”看著恩愛的父母,弘暉心里也高興。從小到大,他一直被堂兄弟們羨慕,只有自家府上事最少,阿瑪和額娘所有的關注和疼愛都給了自己和妹妹。

    瑪嬤在宮里也會惦記著他們,額娘也時常帶著自己和妹妹進宮請安。

    “額娘把我的東西帶給瑪嬤了嗎?瑪嬤怎么說?”弘暉笑問。

    他自從去年起,跟著阿瑪在莊子上種田,今年秋收的糧食留在府上一半,另一半便孝敬給了瑪嬤還有皇上。

    佟佳禾收到弘暉送的親手種出來的糧食蔬果很是高興,讓小廚房把東西做了,今兒就得吃到。

    四福晉道:“說了,你瑪嬤很高興,良妃娘娘和你八叔母也要去了一些,說要給你弟弟看看。”

    弘暉笑容燦爛,心滿意足地對著胤禛和四福晉拱手行禮,“阿瑪,額娘,兒子要去教妹妹寫字了。”

    “等等。”胤禛叫住他,把弘暉的功課問了一番,又出了幾個題目考他最近書讀的如何。

    弘暉語速自然又流暢,能看出來學的很不錯。

    胤禛滿意地點頭,對兒子的語氣更加溫和,“你去吧。”

    他們兄妹感情好,自打大格格啟蒙,弘暉就充當了半個師傅,耐心細致地教大格格寫字畫畫。

    四福晉看著溫柔體貼的丈夫和懂事上進的兒子,心里柔情似水。

    當年以為嫁進皇家就要過水深火熱的日子,沒曾想嫁進來后和樂美滿,愜意極了——”

    這算什么好消息,連帶著我女兒都要過這水深火熱的日子!“大福晉狠狠地把信摔到地上,傳信太監嚇得不敢抬頭。

    大格格從門外進來,撿起地上的信大致看了一眼,對上額娘擔憂的目光,她笑了笑。

    原來是阿瑪從西北來信了,同意讓自己嫁給多爾濟色稜。阿瑪還在信里說,若是自己嫁去蒙古,二格格和三格格、四格格就能留在京城了。

    比起姐妹四人都撫蒙,自己一個人換來三個妹妹承歡膝下,怎能不算好消息呢。

    二妹和四妹自幼體弱,嫁去蒙古怎能受得了。便是阿瑪不傳信回來,自己也會為了她們考慮,擔起長姐的擔子。

    “額娘,您不用再為我的婚事操心了,一切全聽阿瑪的,他讓我嫁哪兒都行。”大格格道。

    “我是阿瑪的女兒,還是直郡王府的大格格,瑪法和阿瑪讓我嫁到科爾沁自有他們的道理。”

    身為兒女,順從便是。

    大福晉良久無言,看著女兒稚嫩青色的面容,突然痛哭出聲。

    閨閣家嬌養的姑娘哪會懂得嫁為人婦的酸楚,尤其是蒙古離京城那么遠,日后想見一面都難。

    正院里,大福晉和長女哭成一團,外面廊下二格格帶著兩個妹妹也跟著默默流淚。

    弟弟還小,暫時還指望不上他,若是她們姐妹四人其中有一個是男兒,額娘就不用這樣舍了臉面去求這個求那個了——

    直郡王府上的事兒康熙自然是知曉的,對大兒媳的不懂事,康熙心里有些不快。

    佟佳禾只能寬慰他別和孩子一般見識。

    看康熙緩過來神色,又抿了一口茶,她又道:“直郡王遠在西北,她一人在府上主持大局,還要照顧那么些孩子,屬實是盡心盡心了,即便您不心疼她的艱辛,也不該這樣訓斥。”

    送到直郡王府四個教養嬤嬤,這不是打大福晉的臉嗎。

    王府格格備嫁,按例宮里只需派兩位嬤嬤,另外兩個就是留下來敲打大福晉的。

    康熙不語。

    “大格格是直郡王夫婦的長女,還是您的長孫女,不如嫁妝厚幾分,也能顯出宮里對她的看重。”佟佳禾挽住他的胳膊,好聲好氣商量。

    康熙挑眉,這哪兒是為自己著想,分明是要用厚上幾分的嫁妝給大福晉解圍。

    他看向佟佳禾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無奈,仿佛早就知道了她會為大福晉和大格格說話。

    真是慣孩子!

    可自己又拿她沒辦法,康熙長嘆一聲,“唉,就依照你說的辦吧。”

    直郡王被自己冷落兩年了,康熙也想在別的地方補償他,“老大家二格格的婚事就在京城內相看吧,準大福晉自己先行挑選。”

    他這樣說,之后自然有皇后安排,除了撫蒙,皇家女眷的其他事他幾乎從不過問,全都放手交給承乾宮去管,就連大福晉膝下幾個女兒身子不好也是今兒從佟佳禾口中聽到了才知曉。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再睡下已是下半夜。

    迷迷糊糊間,佟佳禾隱約察覺一道陰冷的視線在注視著自己。

    約莫是前幾日睡得少了,這會兒身上也不太舒服,尤其是脖子,隱隱有些疼,喘不上來氣兒似得。

    佟佳禾側身,脖子上的脹痛感越來越明顯。

    似乎不是做夢。

    她猛地睜開眼,就看到黑暗中有一雙明亮的眸子緊緊盯著自己,且距離自己只有幾寸的距離。

    這人的手此時正在掐自己脖子。

    幾乎是看見那雙眼睛的瞬間,佟佳禾就認出了是誰。

    康熙半夜不睡覺掐自己脖子。

    難道他知曉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還是因為別的緣故?

    若是此時大聲呼喊外頭守夜的宮人,等人都進來,即便今兒自己平安無事,往后帝后要如何相處?

    康熙的手并沒有拼盡全力,佟佳禾焦急地拍了拍對方的胳膊,接連拍了幾下后才感知到鉗住自己脖子上的力道在漸漸消失。

    “皇上,皇上?”

    幾乎是在康熙松手的那瞬間,佟佳禾就啞著嗓子道:“您這是夢魘了,別怕,有臣妾在。”

    不管康熙怎么想,她要搶先蓋棺定論。

    輕柔的嗓音傳進耳中,康熙大夢初醒般看向自己的雙手,接著把目光投向了非但沒有驚慌反而越發靠向自己的佟佳禾。

    自己差點傷了她,她還是那么堅定地相信自己嗎?

    “佳禾,你沒事吧?朕方才夢魘了,隨手抓了一個賊人……”康熙伸手想去觸碰佟佳禾的脖子。

    聽著對方不正常的喘息聲,他語氣中的愧疚越發濃烈,對著外頭吼道:“來人,傳太醫!”

    “皇上,我沒事,您沒事就好。“佟佳禾的語氣柔和下來,似乎松了口氣。

    四周漆黑一片,兩人的表情都隱匿其中。

    正如康熙看不到自己夢醒后滿臉防備,自己也看不到他方才望著自己的眼神中是否有殺意。

    佟佳禾柔順地垂著腦袋,靜靜等著宮人點燈。

    今日康熙做的夢,一定與自己有關。

    第108章 第 108 章 更新

    康熙做夢了, 他看到巡幸塞外那次,自己一句‘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廢了太子。接著, 他在暢春園召集眾臣商議新的太子人選。

    大阿哥失了圣心, 沒在備選之列,群臣們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沒人敢上前回答。

    他們這些人可是看著太子爺在萬歲爺跟前長大的,疼得如珠似寶, 寧愿省著自己,都不愿太子的面子和里子將就一點。

    誰曾想, 太子說廢黜就廢了。

    太子是什么, 是穩住漢人的定海神針吶。

    直到人群中有道年輕的聲音喊出八阿哥的名字, 自己怒不可遏, 夢中的場景再次出現了變化……

    老大直郡王因謀奪儲君之位,被削爵幽禁。

    老三在新帝登基后, 幽禁于景山永安亭。

    老八爵位沒了還沒被圈禁在宗人府。

    老九更是慘, 革了黃帶子,去了宗籍,在獄中折磨至死。老十跟著老九行事,鑒于出身尊貴,得到了新帝些許優待,十四名為守陵實則為幽禁……

    新帝是老四, 自己一向覺得聰慧堅韌且兄友弟恭的好孩子。

    胤禛登上了皇位,立長子弘暉為太子,一如當初自己對胤礽那樣偏疼,想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十三因為和新帝關系好, 被封為和碩怡親王,爵位世襲罔替,出任議政大臣,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

    自己那么多兒子,結局好的竟然只有寥寥幾個,大夢初醒的康熙一頭冷汗。

    老四,胤禛,難道自己看錯了他?

    不對。

    夢里的老四和老八關系極差,與現在兩人好似一人截然不同。

    康熙蹙眉。

    這個夢境太真實了,若不是自己已經醒來,一定會沉迷進去。

    梁九功看著桌上的膳品,已經半個時辰了,萬歲爺一樣都沒動,他小聲道:“皇上若是不合胃口,奴才讓人去承乾宮小廚房……”

    他話都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不必。”康熙道。

    萬歲爺要求高,這是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梁九功卻覺得今兒這次‘不必’格外不同——

    “娘娘,奶茶做好了,您先嘗嘗這次的新口味?”蒲雨端著琉璃盞,笑盈盈地俯身看向躺椅上的佟佳禾。

    “是張太監的徒弟做的嗎?”佟佳禾問。

    “回娘娘,就是小豆子。”

    小豆子是張太監一年前收下的小徒弟,他去御膳房辦事的時候碰見了只到他肩膀,只有他一半寬的小豆子,這孩子兩眼無神,看著是被底下的宮人欺負的很了,當即懂了惻隱之心,把人要到了自己身邊。

    張太監回來后還尋了空閑和何為祿說過這事,自己是年紀大了,好日子過久了,心腸也跟著軟了。

    要是放在二十年前,這人就是死在他跟前,他都不會多給一個眼神。

    一是沒那功夫兒,二是他的時間寶貴,都得留著伺候主子呢。

    何為祿難得安安靜靜聽他說了許多話,末了問道:“這個真是最后一個徒弟?”

    張太

    監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滿臉褶子,看向何為祿的表情也帶了幾分慈祥,“最后一個啦。”

    “我年紀大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走了,護不住徒弟了還收人家干嘛。”

    他都六十多了,身旁這老小子也四十多了,想當年自己在宮里熬出頭的時候,也是三四十的年紀。

    “你老哥哥我糊涂,走了不少彎路,不像你,一開始就選對了道兒。”認識的時間久了,張太監也經常和何為祿開玩笑。

    “娘娘說讓你徒弟頂上來,你去后殿養老,你怎么想?”張太監問道。

    何為祿垂眸,看著自己腳上那雙繡了青竹的靴子,繡工很好,比以前穿的都要好。

    皇后娘娘讓自己去后殿,蘇嬪、王貴人都在那兒。

    他想去又不敢去。

    那么好一個姑娘,他若是去了,他們算什么。

    自己怎么配呢。

    張太監笑呵呵地,調侃道:“不去后殿,舍不得這一身榮華富貴?老哥哥奉勸你一句,識時務,懂進退,別總霸著位置不下來礙別人的眼。”

    “我也就這兩年的功夫,以后安心讓徒弟給我養老,不用再操心啦。”張太監拍拍何為祿的肩膀,拖著越發肥壯的身體走了。

    何為祿原先有些傷感,看著張太監從背后都能看出來肚子亂顫,噗嗤笑出聲。

    張太監聽見,腳步一頓,接著身子晃悠的更厲害了。

    哎呦喂,自己就是嘚瑟,小豆子昨兒才孝敬了一身衣裳,里頭還串了金絲線。這孩子攢了半年的月錢才得了這身衣裳。

    他在承乾宮當差那么多年了,從皇后娘娘還是貴妃起就伺候了,這些年什么好的沒見過,沒用過?

    他就是稀罕徒弟給的這一身。

    何為祿面冷心熱,提拔過的人也不少,就是一根筋不肯和旁人親近。

    張太監之前覺得何為祿心高氣傲看不上,哪曾想他是聰明過頭變成蠢了,不知怎么與人交心。

    佟佳禾嘗了這些新口味,感覺都不錯,從中挑選了兩樣自己覺得最好的,讓腳程快的太監給康熙和太子送去。

    成年的阿哥們都搬從出宮了,只有康熙和太子那兒還能送些東西。

    佟佳禾正準備睡下,就聽一道風風火火的聲音道:“姑姑,皇上不要奶茶。”

    皇上不要承乾宮的東西,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蒲雨、松露早有心里準備,看向佟佳禾,發現主子比她們更淡定后,心里更加波瀾不驚了。

    娘娘已經是皇后了,日子再怎么過也會比曾經是貴妃,頭上還壓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時要好。

    蒲雨道:“知道了,你們下去歇著吧。”

    能在承乾宮正殿伺候的宮人,個頂個的都是人精。若是承乾宮倒了,他們的前程也就沒了,宮里沒人會收留喪家之犬,他們巴不得皇后娘娘千歲萬歲。

    太監抬頭看向蒲雨,主子身邊最得力的人都不慌,他們更不慌。

    天塌了還有主子頂著,再不濟還有蒲雨姑姑和松露姑姑,何總管這幾年身子不大好,漸漸就要退下來了,他得努努力,萬一被何公公瞧見了呢。

    不說當太監里的頭兒,混個小管事當當也此生無憾了。

    “是。”他躬身,又輕聲道了一句,“姑姑,我去送東西的時候梁公公正在忙,就沒見著。趁著回話的功夫悄悄看了門口宮人的神色,皆與往常無異……”

    眼前這太監察言觀色的能力在宮人里可是拔尖的,不然去乾清宮的差事也不會落到他頭上。

    蒲雨表情不變,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厚,“嗯,你去耳房看看茶煮得怎么樣了。”

    只有正殿的宮人才會在耳房喝茶,蒲雨姑姑這是在提拔自己。

    太監眼睛一亮,一溜煙兒走了——

    殿內,佟佳禾聽蒲雨的分析,點頭表示贊同。

    康熙對承乾宮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也許只有寥寥數人知道。

    那日他做的夢,自己越發好奇了。

    能讓康熙不顧自己出身佟佳氏以及皇后的身份,翻臉想要殺人,一定是夢里的自己威脅到了他,或者他在意的東西。

    康熙在意的東西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皇位和權力,接著便是太子。

    佟佳禾凝眉。

    自己和胤禛本分低調,與胤礽的關系也很好,這都礙康熙的眼?

    自己晉封為后,胤禛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她能感受到康熙偶爾會流露出對自己和胤禛的防備。

    只是,那防備中沒有那日如此明顯的殺意。

    能讓康熙起殺心,一定是夢里的情形與現實出現了偏差,與當前他們經歷的一切都不一樣。

    不一樣?

    佟佳禾身體輕顫,人也有幾分恍惚,難道康熙夢見了真正的歷史?

    這樣,一切便說得通了。

    他夢見了老四繼位,太子、老大、老三、老八等人凄慘的下場。

    可夢,終究是夢。

    康熙沒理由懲治兒子,更沒法殺他泄憤,于是積攢的怒意和防備便算在了承乾宮頭上。

    佟佳禾忍了許久,還是做出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

    她對著屋里康熙的畫作狠狠呸了一聲。

    狗屁東西。

    見狀,蒲雨視若無睹,松露的嘴角甚至帶著笑意。

    “失了圣心的嬪妃會怎么做?”佟佳禾對著二人發問。

    只有剛穿越時自己失勢了一段時間,之后一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日子過得舒服又自在,幾乎不用考慮皇上的寵愛有沒有隨著時間而減少。

    進宮久了,什么得寵的,失寵的,丟了命的都見過,蒲雨稍一思索便道:“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松露跟著點頭。

    她這些年看到的那些不得寵的嬪妃,除了心如死灰的,幾乎都是蒲雨描述的這樣。

    佟佳禾對著鏡子瞧見自己步伐張揚、面容明媚的模樣,怎么都不像失魂落魄的人。殿內只有她們主仆幾人,佟佳禾對著她們二人道:“接下來的時日,只能委屈你們了。”

    若是她成了失寵的皇后,或者康熙狠下心來收了她手中的權利,她將與廢后無異。

    主子失勢,最先跟著倒霉的就是近身伺候的宮人。

    松露回想這些年自家娘娘執掌后宮,對下寬厚,風評極佳,即便落魄了也應當沒人會為難他們——

    “聽說皇后娘娘病了。”

    “這段時日的請安照舊,應當是小病,沒什么大礙。”

    宮里人多口雜,事兒傳的很快。

    佟佳禾吃了康熙的閉門羹后半個月,便悄咪咪地‘病’了。

    康熙想要自己勢弱,那自己就示弱給他看。自己這個皇后是他冊封的,手里的權力也是他給的,生殺予奪皆在他一念之間。

    皇后病了,皇上至今沒來探望過,是個傻子都該琢磨出不對勁兒了。

    “佟額娘……”一大早就風風火火趕來承乾宮請安的四公主擔憂地看著佟佳禾。

    她自幼喪母,接著便在佟額娘膝下養育。以往承乾宮有事,汗阿瑪一定會來瞧瞧看看,哪怕前朝事務再忙,也會隔三差五抽空過來。

    唯獨這次,已經好些天了,乾清宮都沒有動靜。

    自己人不在宮里,不能事事都了解清楚,能問的只有佟額娘身邊的宮人。

    只是不管她怎么打聽,蒲雨姑姑和松露姑姑都說沒事,讓她別擔心。

    佟佳禾拉著她的手,笑著說,“可能是年紀大了都這樣,你別擔心。”

    又是別擔心。

    四公主心里急得不行,嘴角都長了燎泡。

    “佟額娘您哪里年紀大了,您跟汗阿瑪站在一起,看著比他小十幾歲。”四公主道。

    佟佳禾被冷待,四公主對康熙心生不滿,許多未盡之言都在眼神中。

    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窗外有宮人小聲道:“松露姑姑,藥煎好了。”

    四公主聽聞,立刻起身繞過屏風向外走。

    才出了門,就看到一身粉衣裝扮的胤禛,頭上還頂著兩個團子,四公主腦海里不斷浮現當年四哥和恭親王的趣聞,脫口而出道:“漂亮的四阿哥?!”

    第109章 第 109 章 二合一

    胤禛和四福晉得知佟佳

    禾病了, 也跟著茶飯不思。

    “額娘的身體一向很好,那么些年都無病無痛……”胤禛道。

    四福晉也是同樣的想法。

    自己嫁給四爺這么多年,娘娘的身體一直很硬朗。

    “大約是心病吧。”四福晉擔憂道。

    “皇上最近頻繁去坤寧宮悼念仁孝皇后, 中宮皇后還在, 皇上反而懷念元后,你說這……”

    原本他們這些做晚輩的不能妄議長輩, 可皇上行事也太不顧及額娘了。

    胤禛孝順, 四福晉與他感情和睦,此時更是一條心。

    “咱們得想想辦法。”

    一家四口就這樣聚在正院里談論起這件事。

    胤禛忽而想到了自己兒時趣事, 那時還是在草原上,恭親王把年幼的自己認成了四公主。

    這件事讓康熙笑了恭親王許久, 宮里不少人都知道這樁趣聞。

    不如, 就拿這件事起個頭兒, 哄額娘高興。

    弘暉十幾歲的年紀, 正是好臉面的時候,四福晉正想著怎么勸兒子上陣父子兵, 就見弘暉臉上泛起奇異的紅色, 耳垂也紅紅的,鼓足了勇氣道:“阿瑪,我和您一起。”

    大格格見哥哥這樣說,也興致勃勃道:“阿瑪,我也與您一起。”

    就這樣,成就了今日胤禛帶著一雙兒女, 各自穿著粉色和綠色、紅色衣裳出現在正殿門口的畫面。

    四哥向來穩重,四公主驚詫了好一會兒,才從震驚中回過神,接著她親眼看到四哥帶著一雙兒女一起給佟額娘笑著請安問好, 在佟額娘同樣震驚的眼神中跳起了瑪克式舞。

    這支宮廷樂舞氣勢恢宏,展現了大清滿人的奔放豪邁,胤禛跳著跳著,也不覺得自己穿一身粉色有什么不妥了。

    雖然衣裳顏色嬌艷,但他舞蹈姿勢狂放啊!

    來之前,福晉還說自己皮膚白,即便穿粉色也沒什么。胤禛信了,沒了心理負擔,跳得更賣力了。

    這個時代,阿瑪是天,更是兒女的榜樣。

    弘暉帶著大格格跳得熱火朝天,父子三人牟足了勁兒要逗佟佳禾高興。

    一瞬間的錯愕后,佟佳禾的表情恢復如常。哪怕蒲雨和松露提前得知了消息,也被四爺一家的良苦用心感動到濕了眼眶。

    主子貴人們不缺金銀玉器,也不稀罕這些東西,他們更看重的是心意。

    佟佳禾看著胤禛的臉,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一點點大的胤禛,仰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奶聲奶氣地喊額娘。

    那時候的自己,目標還是皇后之位,并為之不斷努力。

    而如今呢,自己的目標是什么?

    佟佳禾想了想,依然是努力活著。

    她扯起嘴角想笑,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瑪嬤,你怎么哭了?!”大格格跳得氣喘吁吁,看到瑪嬤一臉淚痕。

    她從小到大,印象里的瑪嬤都是溫柔又慈愛的,經常陪著自己玩鬧。頭一回看到長輩的眼淚,她有些手足無措。

    胤禛停頓了幾秒,四福晉趕忙湊到佟佳禾身邊握住她的手,無聲安慰著。

    舞蹈結束,佟佳禾的眼淚也畫上了句號。

    本以為晉封為后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尊嚴,沒想到陰差陽錯被康熙猜忌得越發厲害,如今一舉一動反而比之前做貴妃的時候還要小心謹慎。

    自己不能用胤禛夫婦和孩子們的下半生去賭康熙的良心。

    雙方給出的籌碼不一樣,怎么看都是自己吃虧。

    她與康熙一起生活了這些年,說沒感情是假的,自己對康熙不是愛情,是長久陪伴滋養出來的一點親情和友情。

    佟佳禾對著小孫女莞爾一笑,新的目標在心里迅速生根發芽。

    若是下一次康熙再夢見什么,自己和胤禛非死即傷。或許看在自己血脈至親的份上,康熙不會對胤禛動手,但是對自己一定不會心慈手軟。

    在這個時代,他是萬人之上的君王,也是主宰自己命運的夫君,她可以自責愧疚三五載,但不能提心吊膽一輩子。

    他先是皇帝,接著才是佟家的倚仗和驕傲——

    “師父,四爺真孝順吶。”小豆子透過窗戶翹首看著正殿。

    今兒四爺彩衣娛親傳得沸沸揚揚,他們承乾宮不少宮人都看到了。娘娘病了這些天,今兒見到四爺一家后,面色格外紅潤,整個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四爺和四福晉真真是宮里最孝順的兒子兒媳了,連帶著大阿哥和大格格都教養得如此好。

    張太監嗯了一聲,手下的活兒一點沒耽誤。

    皇后娘娘病了,飲食清淡,一應吃喝都照簡單的來。小廚房用不上那么多人手,張太監便讓其他宮人回去歇著,只留兩三個人打下手。

    小豆子在他跟前又感嘆起來,這會兒是在說主子娘娘不容易,說著說著開始抹眼淚。

    張太監一開始還渾不在意,見他真來勁兒了連忙把人帶回自己屋里。

    小豆子心軟又愛哭,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在宮里心軟,尤其是他們這些奴才對主子心軟,那就大錯特錯了!

    主子們都是什么身份,輪得到他們這些朝不保夕的奴才心疼?

    自己今兒一定得好好教他生存的道理,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著呢,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會保命就行。

    張太監連哄帶罵地說了好一通,小豆子才呆呆地看著他點頭,“師父,我都聽您的。”

    “回去吧,活兒還沒干完呢。”也就是這段時日不忙,以往自己哪能離開那么久。

    張太監回去后,把自己方才切得藕片和備好的湯水全都丟了,不動聲色地繼續重復自己離開前的活計,自己離開了那么久,萬一食材里面進了什么臟東西呢?

    在宮里,再小心謹慎都不為過,這不僅僅是他們奴才的生存之道,那些貴人主子們也一樣。

    大家都各有各的難處啊。

    在心里嘆了一句后,張太監把眼角發紅的小豆子叫過來,耐心又仔細地教他如何做好糖藕。

    小豆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學習,過了會兒他讓張太監歇著,“師父您老人家歇一會兒,看著我做吧。”

    張太監年紀大了,要不是想拉扯幫扶小豆子一把,早就求皇后娘娘一個恩典退下來了。

    小豆子心知肚明,平日里對張太監極為愛重,師父的話就是他心里的圣旨。

    張太監笑呵呵地敲了一下他腦袋,很是受用地在一旁尋個椅子坐下看著小豆子。

    等正殿的宮人來傳膳,又過了半炷香聽人回來說娘娘對今日的飯菜頗為滿意,張太監才松了口氣,看向小豆子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欣賞。

    這個小徒弟在廚藝上天賦極佳,心善又淳厚,對自己真像伺候老爹似的,倒是沒辜負自己當年一時心軟。

    小豆子眼里的喜悅更甚。

    正殿內,弘暉感嘆道:“張公公的手藝越發好了。”

    當年阿瑪出宮建府的時候,也帶走了幾個承乾宮的太監,只是他們做出來的東西比瑪嬤這兒還是差了點意思。

    原本以為最好的廚子還在承乾宮里,后來聽阿瑪說了才明白,當年阿瑪帶來的廚子都是張太監的得意弟子。

    至于年輕的徒弟們怎么比不過老師父,那是瑪嬤對吃食的標準高,總是陪著小廚房不斷創新,經過歲月沉淀張太監的手藝越發精進,自家的廚子當然比不了。

    胤禛吃著,倒覺得與前些日子,太子爺賜給自己的那道菜品口味很相像。

    最近,太子幾乎日日伴駕,最是了解汗阿瑪的心思。

    胤禛開口道:“額娘,我想帶道菜給汗阿瑪嘗嘗。”

    有了這道菜,說不定能為額娘說些話。

    佟佳禾定定看了胤禛許久,在場幾人都有些疑惑不解的時候她才道:“去吧。”

    康熙畢竟是胤禛的生父,不管怎么說,他都對這個汗阿瑪有感情。

    正好她也想知道,康熙對胤禛的疼愛和信任能有幾分——

    四爺一家進宮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消息

    并沒有瞞著眾人,康熙早在胤禛帶著兒女跳舞哄佟佳禾高興的時候就知曉了。

    要是以往,梁九功還會笑呵呵地與萬歲爺開幾句玩笑,把四爺夸成一朵花兒。

    這段時間,他不敢了。

    不僅不敢,連承乾宮和皇后娘娘這幾個字都不提。

    眼下要是還看不出來皇上對承乾宮的態度,他這個太監頭子就算白混了。

    康熙自從聽完心腹稟報就陷入了沉思。

    人有時候會想很多東西來印證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

    他驚覺這些年佟佳禾的身體似乎很好,即便生病也是小毛病,休養幾日就能好的那種。

    原先與她一樣體弱多病的溫僖貴妃鈕祜祿氏早在十幾年前就病逝了,皇后卻好好的,且好了那么多年。

    康熙倒不是真的盼著佟佳禾怎么樣,而是覺得又有一件事情脫離了自己的認知和掌控。

    那個夢如此,皇后的身體也是如此。

    這種感覺讓康熙的眉頭越擰越皺。

    “皇上,四爺求見。”梁九功的徒弟從外頭進來道。

    康熙幾乎是下意識就想拒絕。

    自己最近對承乾宮的態度太過明顯,如果這次再拒絕見老四,父子關系就太僵了。他神色如常地點頭,“讓他進來。”

    胤禛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家汗阿瑪如沐春風般的笑容。

    “老四,坐下來陪朕喝茶。”

    胤禛坐下,喝了一杯后開始示意宮人把菜送過來。剛要給康熙講解這道菜的做法和滋味,梁九功向前走了一步,陪著笑道:“四爺,皇上午膳用了許多清蒸羊肉和山藥酒燒鴨子……”

    言下之意,就是眼下吃不下也吃不了。

    胤禛身形一頓,繼而對著康熙笑道:“等汗阿瑪空閑的時候,兒子再給您送來。”

    康熙笑容越發和煦,連連點頭稱好。

    梁九功看著他們父慈子孝,眼角眉梢也帶著喜氣。

    這一屋子人,誰還沒有個裝聾作啞的本事了!

    到底還是要給老四一個面子,康熙準備晚膳地時候再嘗一嘗承乾宮的手藝。

    胤禛找不到機會開口,只能下次再來。

    看了一下午的奏折,康熙有些眼暈,“傳膳吧。”

    最近他想得多,人也沒胃口。今兒專注了半天,這會兒是真的餓了。

    梁九功就等著這句話呢,忙帶著宮人擺膳。

    等待的間隙,康熙又隨手拿了一個折子看,權當消遣。

    看著看著,就覺得眼皮子有千斤重,漸漸合上眼睡著了。

    梁九功轉身就看到一臉疲憊的萬歲爺背靠著椅子睡著了,幸好這不是寒冬臘月,不然非得凍著。

    梁九功的兩個徒弟都在殿內伺候,看到這一幕便同時看向他師父。

    皇上說要用膳,自己卻睡著了,這是叫醒還是不叫醒?

    梁九功挑了幾道菜,指著它們道:“把這些都撤了,都得重新做。”

    這幾道涼了口感就不好了,余下那些等一會兒無妨,萬歲爺睡個一炷香再起來都沒事。

    梁九功再次看向康熙,發現皇上的眉頭,不知何時緊皺在一起,臉上也帶了幾分急切和彷徨。

    原本眾人還沒當回事,各忙各的差事。

    直到康熙一聲怒吼般的‘放肆’,宮人們的膝蓋都軟了。

    皇上還沒醒,方才說的是夢話。即便是夢話,也讓他們恐慌不已。

    這些天皇上一直情緒不佳,他們這些御前伺候的人晚上睡覺前都不忘把自己的皮緊一緊,生怕白日在皇上跟前犯錯。

    他們紛紛看向梁九功。

    梁總管伺候萬歲爺幾十年了,要是他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其他人更沒法子。

    “皇上?皇上。”梁九功鎮定自若地上前,輕輕喚醒睡夢中震怒之人。

    康熙猛地睜開雙眼,眼底的怒意還沒消散。

    梁九功不敢對上他的眼神,“皇上,該用膳了。”

    自己又做夢了……

    康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向膳桌上的菜品。吃了幾口后,他的臉色已經好多了,又嘗了幾道菜后問道:“哪道是承乾宮送來的?”

    “回皇上,這一道。”梁九功把承乾宮廚子送來的菜往前送了送。

    萬歲爺的臉色越來越正常,梁九功心里那根弦卻越繃越緊,他覺得自己說話都快喘不上氣兒了。

    康熙矜持地夾了一筷子,在嘴里緩緩咀嚼了幾下,舒展開的眉頭再次擰在一起,象牙鑲金筷子突然放下,人也凌厲了許多。

    “把人帶來。”

    梁九功對自己的徒弟使了眼色,讓他出去把人帶來——

    門外,小豆子膽戰心驚地看著乾清宮正殿出來幾個宮人,面無表情地叫自己進去。

    其中穿著最好的太監略帶擔憂地看了自己一眼,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度動了動嘴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小心,慎言’。

    小豆子懵了一下,明白的瞬間又有些感動,能在這兒冒著那么大風險提醒自己,這人真好啊!

    今兒送來的是師父的拿手菜,看家本領,萬歲爺從前就愛吃,小豆子心里雖然害怕,但是對師父的手藝也十分有信心。

    先畢恭畢敬地請了安,接著跪下準備回康熙的話。

    看著被人提進來的太監甚是年輕,康熙愣了一下。他以為來的是承乾宮廚房的管事張太監,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年紀小的宮人。

    罷了,是個眼生的宮人最合適不過。

    “這菜是你做的?”康熙問。

    一屋子面容嚴肅的人,方才對自己釋放了善意的那位公公此時也換上了極為冷漠的表情,小豆子原想說的那句‘師父做的’突然就咽了回去。

    他咽了咽口水,勉強維持住面上的淡定,“回皇上,是奴才做的。”

    康熙在心里也松了口氣。

    灶上的小太監,又是個眼生的,肯定不是皇后的心腹,殺雞儆猴正好合適。

    “拖下去。”康熙收回視線。

    皇上的聲音輕飄飄的,亦如下面這個小太監的命。梁九功神色如常地對著其他人吩咐,“賞三十板。”

    小豆子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抖如篩糠地身體暴露了他此時的恐懼和脆弱。

    梁九功的大徒弟只看了小豆子一眼就垂眸,三十大板,對方這瘦弱的模樣,估計撐不下來。

    唇亡齒寒,這個道理連他都懂,師父能不懂嗎?

    梁九功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陪著康熙在殿內,由徒弟和其他宮人在外頭看著。

    三十大板,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康熙寫了兩行字的功夫,板子就打完了。

    “人呢?”不用康熙開口,梁九功就問起進來的宮人。

    “還活著。”

    梁九功道:“送回去。”

    把人送回承乾宮,這也是康熙的意思。

    半死不活的小豆子被送回承乾宮,張太監哆嗦著說不出話,何為祿見到這樣的場景也是一驚。

    這些年,承乾宮和乾清宮的人關系一直不錯,送小豆子回來的時候,便有人‘不小心’說漏了嘴。

    看著呼吸微弱,氣兒只進不出的小豆子,張太

    監哭紅了眼,明白這傻小子是為自己擋了災,“這孩子是為了我,那道菜是……”

    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哭得跟個孩子似的,何為祿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讓多余的話泄出來。

    皇上對承乾宮的不滿和怨恨,已經越來越深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但是萬歲爺對他們罰也是賞,承乾宮必須接受。

    佟佳禾感覺到康熙的冷漠就像多年堆積在一起,只是在這一刻選擇了爆發。

    自己剛穿越過來時,康熙在厭棄貴妃和原諒貴妃之間選擇了原諒。在剝奪貴妃對皇嗣撫養權和再次相信貴妃能養育好皇嗣之間選擇了相信。

    之后的每一個分岔路口,康熙都選擇了優待自己和佟家。

    這一次,他擔憂自己和胤禛會威脅到太子的儲君之位,甚至是大清的將來,曾經的惡意再次席卷而來。

    要是一開始的自己,肯定會選擇周旋,慢慢化解康熙的疑心。現在,穿越到這兒幾十年了的自己,不想再過被人肆意拿捏的日子了。

    “何為祿。”佟佳禾定定看著他,“去吧。”

    何為祿向來沒有神采的眼中浮現一絲奇異的光芒,他鄭重道:“奴才一定不會辜負主子所托。”

    他進宮那么多年,雖說一直在為娘娘做事,但那些都是他應做的,與當年娘娘對他們家的恩情相比,還遠遠不夠。

    如今終于到了他能提起十二分精神為主子效力的時候了。

    哪怕宮里宮外都以皇上是天,他也不認,他只認娘娘。

    相信殿內其他幾人的想法都與自己一樣。

    小豆子的傷勢嚴重,承乾宮不好請太醫院的人來醫治,只能去庫房找藥材。

    何為祿親自送來,進了屋就問道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還夾雜著一些惡臭。

    小豆子的屁股被打爛了,張太監一直貼身照顧他,小廚房的活兒也交給了別人。

    “這個時局……”何為祿正開口,就被張太監打斷。

    “我知道,不能請人來瞧。”張太監看到了何為祿帶來的東西,那都是娘娘那兒頂尖兒的藥材和藥膏,幾乎是能拿的都拿了。

    要是沒有皇后點頭,他何為祿面子再大也從庫房里取不出來那么些。

    自己來承乾宮幾十年了,還能琢磨不出來自家主子的脾氣嗎?

    何為祿這是擔心自己自己一時昏了頭怨恨娘娘。

    張太監立刻讓人給小豆子煎藥,自己則寸步不離地守著。

    即便是那么多珍貴藥材吊著,也只讓小豆子撐了三天,第四天就在張太監懷里斷氣兒了。

    沒等張太監緩過來,梁九功就帶著人過來了,與以往一個人來的陣仗不同,這次他身后跟了許多年輕力壯的宮人。

    “張公公,皇后娘娘要裁減自個兒的用度為國為民祈福,今兒之后你就……”

    避嫌的話沒說的太明白,在場眾人都知道,娘娘這是怕承乾宮被小豆子牽連,決定自斷臂膀,把身邊的老人都給攆出去了。

    從此和張太監、小豆子師徒倆劃清界限,是死是活都和承乾宮沒關系了。

    畢竟皇上對承乾宮明面上的懲罰是從小豆子開始的,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理解娘娘的做法。

    小豆子的死讓張太監悲痛欲絕,心如死灰的他面無表情。他還有一副早就打好的棺材,是留給自己百年后再用的,如今想用在小豆子身上都不行。

    張太監起身往外走,身體雖然消瘦了,但圓潤的肚子依舊還在,他聲音蒼老又喑啞,“把他葬好,我在宮門口磕了頭就走。”

    既然要避嫌,也沒必要見主子娘娘最后一面了,在外頭磕個頭就行。

    何為祿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小豆子死后,他這具身體的血肉早就沒了,全靠一股氣兒撐著皮囊在走動。

    事情辦得這樣順利,跟過來的幾個宮人心里都松了口氣。半晌后,又覺得酸澀得緊。

    承乾宮里最風光的兩個太監,一個是何公公,另一個就是張太監。

    快七十的人了還被人攆出去,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第110章 第 110 章 更新

    承乾宮的事兒多的是人私底下嘀咕, 惠妃原本因為兒子不得圣心的事兒渾渾噩噩了好一陣子,哪曾想還能等到皇后娘娘失寵的好消息。

    皇上拿承乾宮的小太監做文章,皇后就嚇得把小廚房的人遣散了, 看來不止自己一個過得提心吊膽啊。

    這一下, 惠妃腰不酸了腿不痛了,也有精神和旁人說說笑笑了。

    不過那些年輕嬪妃誰也不敢這樣光明正大地與別人討論承乾宮的事兒。

    笑死, 她們膝下無兒無女, 也沒寵愛沒背景,這樣蛐蛐別人很容易惹禍上身的好不好。

    惠妃突然又念起那些老人的好來。

    雖然宜妃嘴毒刻薄, 榮妃滑不留手,但是她們起碼敢說出來, 哪像那些年輕嬪妃, 跟群鵪鶉似得。

    佟佳氏失寵, 這夢她做了百八十回了, 這次終于夢想成真,惠妃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到和誰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悅。

    宜妃瞧見惠妃的模樣, 很是瞧不上。當初‘敦厚老實’‘與人為善’的惠妃納喇氏, 現在是裝都懶得裝了。

    要她說,佟皇后比前面兩位好多了。

    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對她們這些嬪妃簡直是兩個極端。仁孝皇后更重視自己與皇上的感情,她們這些庶妃在她眼里無足輕重,她在位期間,后宮的孩子接連夭折。

    而孝昭皇后極為看重宮規制度,上對皇上像臣子一樣恭敬, 下把嬪妃當成宮人一樣管束,條條框框壓得人喘不過氣。

    好不容易迎來了現如今的皇后娘娘,該管的她義不容辭,不該管的絕不多問, 彼此距離產生美,她們這些嬪妃過得也自在。

    凡是為皇后娘娘說好話的嬪妃,無一例外地在康熙那兒吃了閉門羹。宜妃心里不痛快,“小九呢?不是說今兒進宮給我請安嗎?”

    宜妃又讓人去找小兒子,嘴里嘟囔道:“這兄弟倆又跑哪兒去了。”

    她嘴里的兄弟倆,是小九和小十。

    “昨兒太子爺和四公主就去乾清宮了,今兒老五和老七也去了,就差他們了。”

    十阿哥去不去為皇后娘娘求情,自己管不著,胤禟這孩子是必須要去的,這些年她和承乾宮的交情一直沒斷過,與佟皇后的關系不錯,人家有難了自己肯定要盡力幫一把。

    至于皇上屁股下那把椅子,跟自家倆兒子都沒關系,她才不用像惠妃似得為兒子籌謀,也不用像榮妃母子一樣藏拙。

    她怎么自在怎么來,日子過得順風又順水。

    慕月眼見著主子嘴上說著最擔心的話,行動上沒耽誤一點吃喝玩樂,心里默默嘆息。

    自從五阿哥和九阿哥各自成婚后,她們娘娘的任務就完成了。

    完成任務的宜妃此刻心焦的不行,也不知道乾清宮那邊怎么樣了,也許太子爺面子大,皇上看在太子的份上就和皇后娘娘重歸于好呢?——

    胤礽和五阿哥從乾清宮出來,兩人難得露出來相同的表情。

    五阿哥剛想和太子爺吐槽幾句,這邊梁九功就巴巴追上來把太子叫回去了。九阿哥正巧趕上來,看到的就是五阿哥獨自往外走的畫面。

    “就這?”九阿哥看著他們的背影,略帶不滿道。

    雖說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汗阿瑪對太子爺的態度,這樣對自己倒是沒所謂,但是看到親哥被這樣明顯的忽悠走,九阿哥還是氣不過。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那么擰巴,那么多年了都沒改過來。

    五阿哥揚手拍了一下九阿哥的頭。

    沒事,他早習慣了。

    皇上叫太子進去肯定有大事,若是讓他們兄弟倆旁聽,還算什么大事兒?

    五阿哥樂呵呵的,九阿哥不知是不是這些年習慣了親哥的心態,這次也沒犯渾,倆人一合計就出宮了。

    事兒沒辦成沒法和額娘交代,這時候回翊坤宮純粹是皮癢了想挨揍——

    殿內,康熙讓太子坐下。

    這一次,梁九功都退下了,獨留父子二人在殿內談話。

    胤礽坐下,眼底染上了深深的憂慮。方才自己在汗阿瑪面前說姨母的好話,比他前半輩子加一起都多。

    可汗阿瑪狠了心的不松口,甚至不愿再提這個話題。

    這會兒又把自己叫回來是要說什么?

    心里有強烈的直覺,汗阿瑪召自己回來要說的一定與承乾宮有關。

    胤礽垂首等了許久,終于聽見汗阿瑪用很是平靜的語氣問自己,“保成,老大和老四,你最擔憂誰?”

    康熙目光銳利,不再無視兒子們之間的問題。

    老大胤禔因為皇長子的身份,在外面得了一堆人追捧。老四胤禛因為額娘成了皇后,也跟著水漲船高。

    兩人都已娶妻生子,且排名靠前,不像那些十幾二十幾的光頭阿哥,空有皇子的名頭。

    事到如今,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康熙也不避諱再說這些話。

    他想知道

    太子對哪個兄弟更為不滿,或者說是忌憚。

    胤礽愣了一下,若是幾年前,他或許都會心智不穩,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可這些年胤禛帶著小八乖巧的很,協助自己做了很多事。

    至于老大,他更不在乎了。胤禔去了西北幾年了都沒回來,惠妃在宮里都快變成望兒石了。

    至于胤禛……他心里的感情在幾十年的磨礪下更加純粹。

    他是太子,更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兄長,這些弟弟甚至是在自己身邊教育長大的。他沒有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胤禛是姨母的兒子,姨母是胤禛的額娘,他們兩個是對自己極為重要的人。

    年輕的時候或許會擔憂自己的地位不穩,可隨著時間推移,他已經明白,自己東宮的位子穩不穩,與這些兄弟們無關。

    一切,都在汗阿瑪的掌控之中。

    “胤礽?”康熙道。

    胤礽眼眸閃爍,他知道,汗阿瑪對待自己已經不像曾經那般耐心了。

    “四弟是我的摯友,是親兄弟。而大哥,是我的兄長。”胤礽道。

    他說的都是心里話,與胤禔明爭暗斗了幾十年,是不存在所謂的兄弟情的,只要面子上說得過去,他相信汗阿瑪不會逼迫他與胤禔兄友弟恭。

    “唉……”

    長長一聲嘆息后,胤礽聽到了汗阿瑪再次問自己,“胤礽,朕要聽你說真話。”

    “汗阿瑪,兒子方才所說每一句都是真的。”

    康熙審視這個兒子良久,“朕也有兄弟……”

    他有同父異母的兄弟,所以懂得胤礽的感受。生在皇家,又是皇子,但凡有實力的誰不想爭一爭?

    康熙這句話說出來,胤礽心里的苦澀更重。

    汗阿瑪有兄弟,但是沒有自己這樣多。當年,汗阿瑪一直被太皇太后堅定地選擇著,可是自己呢?

    事到如今又這樣問自己,是連這些兄弟都不愿意留給自己嗎?

    登上皇位的人,不一定非得變成孤家寡人,不用相看兩厭互相猜忌,更不用和兄弟們斗得你死我活,他現在就很滿足。

    他需要親人的陪伴,他不需要汗阿瑪來為他決定是非對錯。

    可這些話,即便他們父子二人心里都清楚,他也不敢對汗阿瑪說出來。

    那么多年的試探他已經明白,汗阿瑪允許朝臣出錯,也做好了勛貴為了利益違背他的準備,可唯獨對東宮不同。

    自己不能犯錯,不能讓汗阿瑪失望分毫,比起朝臣勛貴,汗阿瑪更想完全掌控的是自己這個太子。

    可是他已經不想走汗阿瑪給他安排好的路了——

    承乾宮。

    佟佳禾坐在石榴樹下看書,蒲雨和松露在一旁陪著,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過那樣帶著笑意與佟佳禾說起宮里的趣事。

    “佟家怎么樣了?”即便看出兩人在極力掩飾什么,佟佳禾還是忍不住問。

    康熙的冷漠就像懸在承乾宮上的一把刀,隨時都可能帶走她們。

    當初攆走小廚房那些人的時候,她就在計劃把自己身邊這些遣散送至安全的地方,可蒲雨和松露沒有一個愿意的。

    沒道理她們現在才知道害怕,一定是佟家出事了。

    蒲雨見瞞不住,主動開口道:“老爺病了。”

    得知女兒在宮里過得不好,佟國維掛念女兒,想要進宮探望也沒有理由。

    四公主和舜安顏這些天一直在佟家,夫妻倆忙得腳不沾地,還要想辦法進宮求見皇上。

    “皇上沒見四公主,只派了幾位太醫去佟家給老爺看病。”蒲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意思不易察覺的不滿和憤怒。

    佟國維為什么病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宮里宮外都在傳皇上想要廢后,兩個月過去,沒見帝后和好,也未見皇上廢后,誰都拿不準皇上接下來的主意。

    若是再年輕十歲二十歲,佟國維還會轉一轉自己的狐貍腦子,殫精竭慮為女兒和佟家謀一條路。

    可如今他七十多歲的高齡,早已經不起這種心理折磨。

    佟家的當家人,佟佳禾的六弟慶復也在外替長姐周旋。

    佟佳禾沒有攔著阿瑪和弟弟為自己奔走,她的計劃不能出現漏洞,更不能讓康熙看出任何異常的地方。

    自己在宮中孤立無援,佟家在宮外四處奔走,才是最符合常理的劇情。

    皇上對自己的冷落來得十分突然,若不是佟佳禾是穿越而來,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任誰聽了如今一切皆因一個夢境而起,都會覺得荒誕無比。礙于自己皇后的身份,即便要廢后,康熙也會想一個天下臣民都能接受的理由再廢了自己。

    佟佳禾眼底的冰冷久久化解不開,語氣鄭重而肯定,“再等一等。”

    “出去的那些人呢?”

    承乾宮遣散的宮人都是松露安排的去處,她報了幾個人名后,才說到張太監,“他不愿意出宮養老,去膳房了。”

    主仆三人心里隱約明白了張太監的用意。

    承乾宮有一批年紀大的宮人,佟佳禾已經在城外看好了宅子,江南也選了幾個住處,預備給他們養老用。

    張太監是她手下年紀最大的宮人,按照道理應該是最先出宮的人,若是小豆子沒出事,張太監明年中秋就是在宮外過了。

    他表面看著圓滑,實際上死心眼的很。認定了小豆子是他最后一個徒弟,甚至是當成兒子一樣教養著他宮里的規矩,如今就這樣沒了……

    再想這些也是無濟于事,蒲雨和松露很快調整好悲傷的情緒,人還是要往前走,向前看——

    皇后身邊的紅人張太監被攆出來了,這事兒傳遍了整個紫禁城。

    張太監沉默地回到了大膳房,身邊奚落的聲音很多,他全然不顧,就像剛進宮的毛頭小子一樣,從最低等的雜活兒開始干起,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風光。

    他沒去承乾宮的時候,就在膳房有交好的人,去了承乾宮跟著主子雞犬升天的時候,膳房里上趕著巴結他的太監數都數不清。

    如今這些人都躲著他,連句話都不愿與他多說。張太監干著活兒,心里卻不覺得難受。他是從底層熬過來的,這些人不欺負自己都算好的了,眼下只是躲著自己,算不得什么。

    沉寂了一段時間后,有之前相熟之人勸他振作,被徒弟牽連要趁早斷了關系,就像皇后娘娘和他們一樣。

    “你那徒弟死了就死了,咱們做奴才的還能護住另一個奴才嗎?”那人勸道:“出了事,做主子的都自顧不暇,把你們打發的遠遠地,你怎么就想不開呢?”

    被友人勸了許久的張太監艱難地開口,話沒說出來眼淚倒先落下來了,“我這半輩子不是白忙活了嗎?”

    那個老太監一副‘我就知道’地模樣,微微搖了搖頭,感嘆道:“我就說你的性子一點都沒變。”

    張太監心眼比藕都多,只想著自己,哪里是心疼那個小太監的命,分明是可惜自己的前途和半輩子的努力付出。

    曾經的張太監是他們這些膳房的宮人最羨慕的人,用外頭那些人的話,張太監追隨承乾宮,那是從龍之功啊!

    果然沒多久,佟貴妃就晉封為皇貴妃,后來又成了皇后。

    他們這些縮在膳房不敢挪窩的人,對著張太監的好運氣那叫一個羨慕嫉妒啊。如今看著對方灰溜溜地回來了,曾經的風光成了以后啪啪打臉的鐵證,心里也不羨慕了。

    努力半生,歸來一切清零,這擱誰能受得了。

    “怕被那個小徒弟牽連吧?”老太監露出我什么都懂的眼神,碰了碰張太監的肩膀,低聲道:“別擔心,你都回膳房了,已經跟承乾宮徹底沒關系了。”

    張太監身形一頓,反復咀嚼這句話。

    他現在和承乾宮徹底沒關系了。

    沒關系就好,他做什么都與承乾宮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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