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門外的人保持著緘默,那幾下輕聲敲響沒有得到回應以后停下了一會,然后門又被再次敲響。
第一聲敲門聲響起時珀西就愣住了。
直到敲門聲再次響起他才放下手上的報紙,剛剛那一剎那他的雙手不自覺攥緊,報紙邊緣被抓得皺皺巴巴。
珀西帶著心中的希冀,跌跌撞撞地起身開門,顫抖的手握上門把手向下按下,帶著忐忑與不安,一張朝思暮想的臉出現(xiàn)在門。
“珀西。”站在門外的埃里希微笑起來。
得到的回應是珀西一頭撞進他的懷里,一雙手緊緊地纏繞住他的腰側,淚水突然之間就沸騰起來,大顆大顆劃過眼眶灼燒起埃里希最靠近心臟的那片皮膚,無聲的嗚咽將這段時間的委屈和擔心通通都傾瀉出來。
埃里希的手輕輕地,輕輕地放在珀西的后背上,輕拍著安撫:“沒事了,我回來了。抱歉讓你擔心了。”
落后了幾步的艾略特停住了腳步,他很慶幸柏林頓大酒店在走廊鋪設的地毯足夠厚,他的腳步落下去能夠沒有聲音。
現(xiàn)在不是一個適宜打擾的時機,他默默轉身退了出去,不過他消失在走廊的最盡頭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對擁抱的眷侶一眼,在心底悄悄嘆了口氣。
怪不得。
怪不得謝菲爾特會不顧一切抵達孟徹斯,這不是他應該沾手的事,他沒有人脈,也沒有能夠抗衡的力量,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
而埃里希在出獄后的第一時間,哪兒也沒有去,乘坐他的車來到柏林頓大酒店,把他這位專程來迎接他的老朋友當作了專屬司機。
他們啊。
艾略特不禁失笑起來。
走廊上的擁抱并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埃里希掐著珀西的腰將他輕輕提起來,轉身,用腿把門帶上,現(xiàn)在他們在門內了。
珀西的哭泣并沒有持續(xù)很長時間,因為他開始呼吸不暢打起了嗝。
他打著嗝從埃里希的懷里抬起頭,這張臉說不上難看,但也絕對不能說一聲好看,淚水洇濕睫毛,臉上的淚痕幾乎要被埃里希的襯衫抹勻,通紅的頰和發(fā)腫的眼,珀西看起來像一只鼓脹的小青蛙。
埃里希被逗笑了,原本放在珀西脊背上輕拍著的手離開,轉移到珀西的臉上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在他又想將半張臉埋回胸前的時候說了一句:“小青蛙。”
珀西的鼻頭好像變得更紅了,他打著一連串哭嗝,好像又要再次哭起來。
他們保持著這個姿勢再擁抱了一會,這樣的喜悅其實擁抱一整天也不并不算多,但是能夠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們總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擁抱上。
珀西的眼淚被埃里希仔細擦干凈,為此報廢了一件襯衫,這是他僅剩的唯一一件干凈襯衫,突如其來的入獄并沒有能夠讓他拿上幾件體面衣服。
“你是什么時候出獄的”珀西問道。
他出于一種隱秘的心思,他想要聽埃里希親口承認他是他第一時間想要見到的人。
“就在清晨,艾略特是最快得到消息的,他接受了我的請求送我來見你。”埃里希的回答并沒有讓他失望。
“你都知道了嗎。”珀西將臉埋了下去,他說的是那些奔波,那些等待,那些莽撞的碰運氣。
“艾略特告訴我了。”埃里希輕輕點頭。
所以他趕來了。
珀西感覺自己就像一株毛絨絨的粉色蒲公英,砰的一下全部都炸開來,思緒被風吹得越來越遠,埃里希好像能讀他的心,總是能知道他想要聽到什么,也總是說出那些令人動心的話。
“所以你是親自來給我送請柬的嗎,德萊恩家的宴會會在什么時候舉行。”他開始強硬地轉移話題,并不給埃里希繼續(xù)深入下去的機會,因為他已經感覺過分害羞了。
“還沒定下來,不過我想是在這兩三天之內。畢竟我想快點回到薩默斯萊平原去,我想我們需要一個盡早的時間,田野上的麥子豐收了,我想要親眼看看。”埃里希說著話,手自然而然地覆蓋在珀西的手背上,仿佛像是在覆蓋一顆心。
“我先發(fā)個電報問問戴維斯……”珀西卻有點較真起來,他以為埃里希是真的想親眼目睹麥子豐收的場景,但實際上埃里希是在說他們一起回到薩默斯萊平原去。
“珀西……”埃里希失笑,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時間是短暫的,幾天過后他們就會啟程,一起回到屬于他們的故事篇章正式開始的地方。
——
孟徹斯的夜晚,德萊恩家族位于私人社區(qū)的宅邸。
這是一個光輝燦爛的夜晚,為了慶祝德萊恩伯爵之子埃里希·馮·德萊恩的回歸。
上流社會總是這樣,之前埃里希入獄時幾乎沒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因為德萊恩伯爵的議案觸碰到了所有人的蛋糕,而當?shù)氯R恩伯爵做出退讓時他們又都高興了,埃里希被無罪釋放,曾經冷若冰霜的人們又帶著熱情的笑容重新圍了上來。
所有人看起來都很高興。
這將會是埃里希在孟徹斯的最后一場宴會,德萊恩伯爵和卡特琳娜夫人已經知道埃里希在第二天會啟程重新回到薩默斯萊平原去,他們沒有做出挽留。
沒有什么好解釋的,只是孩子長大了需要離開。
珀西端著酒杯,遠遠的看了一眼被圍在人群正中央的埃里希,眾星拱月的天之驕子曾經離他很遠很遠,但是現(xiàn)在,他們的心已經緊緊貼合在一起,不會再有分開的那一天。
他沒有走進包圍圈里,而是在會客廳里轉了一圈,除了埃里希和艾略特,他并不認識其他人,也沒有想和其他人認識的意思,除了德萊恩伯爵和卡特琳娜夫人向他說了幾句體面話以外,就再也沒有人和他打過招呼。
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對于他來說并不意外,他并沒有覺得失望,也沒有責怪埃里希此刻對他的冷落,而是轉身出門,到花園里去。
孟徹斯的秋季大概和薩默斯萊平原并沒有什么兩樣,它們之間的距離雖然跨越了兩個國度相隔幾千公里,但在秋季都一樣有微涼的風和枯黃的葉。
這座花園里栽種得更多的是四季常青的綠籬,這個季節(jié)已經沒有花朵盛放,高大的梧桐樹下擺放著一張長椅,那些沒有來得及被清掃干凈的金黃色梧桐葉零星落在長椅上。
珀西撿起一片掉落在長椅上的梧桐葉,坐下,纖細而干枯的葉柄被捻在指尖,只要用力一搓,這片梧桐葉就在指尖翩翩旋轉起來。
花園里并不安靜,因為是在城市里的社區(qū),德萊恩家的花園并不像郊外的莊園那樣大,只要他抬起頭來就能看見宅邸窗戶的燈光和幾道清晰的人影,舞曲的聲音能夠清晰的進入他的耳朵,他在第一支舞之前就出來了。
在孟徹斯這個地方,籍籍無名的一個好處是即使在舞會上溜走也不會有人覺得你沒禮貌,因為他們根本想不起來還有你這號人的存在。
珀西看了一眼閃爍著璀璨燈光的窗戶,然后低下頭去繼續(xù)玩那片葉子,他猜埃里希不會整晚都在跳舞的。
他會來找他的對吧?
珀西嘴里輕輕哼唱著舞曲的音樂節(jié)拍,漆黑的花園里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就像小時候在童話書里看到過的只有在夜深時分才會從花朵里鉆出來跳舞的精靈,它們輕哼著舞曲旋轉飛舞直到黎明。
埃里希比珀西想的要更加急不可耐。
他沒有跳第一支舞,余光一直關注著珀西,珀西出去的時候他敷衍地應和了某個人的話,然后隨便找了個借口從舞廳里偷溜出去。
在這場以他為主角的宴會上直接消失。
他知道珀西會去哪,所以在沒有亮燈的漆黑花園里,他找到了珀西。
珀西停止轉動樹葉的驚訝表情很可愛。
“我以為你會更久一點。”他說道。
“我發(fā)現(xiàn)我是一個很沒有耐心的人。”埃里希嘆了一口氣。
“真希望這個漫長的夜晚能快點過去啊,明天我們就啟程回薩默斯萊平原去,回到佩克諾農莊,那里有威爾,有吉米,有白手套爵士……”珀西數(shù)了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埃里希說這些,他不喜歡孟徹斯,他想要回到那個只有他和埃里希的佩克諾農莊去。
埃里希抬頭看了一眼漆黑的天幕,今晚的月光散落一地,他突然起了一個有點荒唐的念頭。
珀西的肩膀被埃里希觸碰了一下,他轉過頭去看見埃里希在月光下明亮的雙眼。
他說:“我們私奔吧!”
——
薩默斯萊平原的秋季給原野帶來的是斑駁的色塊,原野上并不完全是燦爛的金黃色,仍然有草尖微褪去那活力十足的深綠,連綿的山脊線變成了深深淺淺的紅,暖得光輝燦爛。
珀西與埃里希在孟徹斯連夜出逃,他們乘坐上能買到的最早的班車,歷經好幾個日夜終于抵達薩默斯萊平原的邊界。
秋季的漢諾威山是豐饒的,珀西的視線落在車窗外,他看見一群鹿在樹叢之間跳躍,轉眼之間又消失不見。
埃里希在看看著車窗外的珀西,柔和的陽光下珀西的棕發(fā)隱隱帶著金色的光澤,他不再蒼白怯懦,就如同這金色光芒一般讓他的心口微微發(fā)燙。
這樣的長途旅行本來應該要是疲憊的,但是珀西一點也不覺得累,他始終保持著一份好心情,走下火車站臺,穿過林蔭道,直到最后抵達佩克諾農莊。
出來放風的威爾從籬笆后面跑出來,迎接兩位失蹤了很長時間的主人,左嗅嗅右嗅嗅,尾巴興奮得快要變成螺旋槳離開身體。
珀西從衣服口袋里掏出鑰匙,插進鑰匙孔里旋轉,開門的動作他在以往的歲月里做過無數(shù)遍,但是他認為這一次的意義將會與以往的千千萬萬遍不同。
咔嚓一聲門開了,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后轉身面對埃里希:“歡迎回家。”
埃里希笑著走上前去,展開雙臂擁抱住他,他在珀西的耳邊將這句話重復了一遍:“歡迎回家。”
風輕輕吹過筆挺的白樺林,樹葉摩挲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一陣陣笑聲,他們兩個跨越了整整兩個季度的時間,終于在佩克諾農莊里落定塵埃。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他們擁吻在一起,歡笑與淚水同時發(fā)生在佩克諾農莊。
他們的愛情不早也不晚,一切的發(fā)生和開始都恰到好處。
暗戀的序章終于劃上句號,往后余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