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一把年紀,也是第一次見這么鐵骨錚錚剛到底的留學生,當即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庭霖不卑不亢,冷眼站在一邊,繡著繁復(fù)暗紋的白衣宛若尸山血海中誕生的一朵白蓮,在周圍長得千奇百怪、勉強有個人形的不知名物種群中孑然獨立。
他在這里,是一個妥妥的異類。
系統(tǒng)靜了幾秒,火速介紹道:【語言模塊正在加載中,馬上你就不會有交流障礙了——另外,這個世界有靈智的物種共有六個,稱為【序列】,具體情況我過會再告訴你,最重要的是,剛剛那個被你砍了胳膊的弗里曼和這個白胡子老頭都是龍族,而龍族是第六序列,近百年里勢力最強,特別是老頭,他叫加菲爾德,今年已經(jīng)八十六了,和弗里曼的父親同級,也是亞克斯學院的副校長,是弗里曼母親的舅舅,在這個學校里的地位舉足輕重。】
【雖然亞克斯學院有校規(guī),但就我已經(jīng)得到的消息推測,他們不會和你講規(guī)矩。】
系統(tǒng)的話仿佛一錘定音,老頭加菲爾德拄著權(quán)杖,佝僂著脊背咳了半晌,終于緩了過來,老樹皮似的手掌發(fā)力,撐起身子猛地抬起頭來盯著庭霖,沙啞道:“一年級三班庭霖,觸犯學院第八條校規(guī),來人,帶下去關(guān)押,擇日審判。”
加菲爾德的聲音帶著股不容拒絕的威壓,一聲令下后,頓時有四個身著奇怪盔甲的守衛(wèi)從門口直奔庭霖而來。
他們速度很快,走動間鋼鐵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庭霖被這噪音煩得想砍人,但又生生按耐住了拔劍的欲望。
這個時候提劍反殺,就正中某些人的下懷了。
但是,如果大家都不講道理,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時至如今,庭霖可以確定,他們對自己這個“從遙遠東方前來求學的學生”的實力沒有一點概念,就這,是瞧不起無情道還是瞧不起雜修?
尤其是雜修,顧名思義,學得很雜,什么都會,搭配上庭霖那五個靈根的天賦可以說是相得益彰、互相彌補,上能提劍殺人呼風喚雨,下能打鐵種菜開藥方,路數(shù)多、前景廣,庭霖作為這個小眾道路上的第一人,就算站那不動都無數(shù)方法送人上西天。
庭霖思考了半秒,覺得這是對自己赤裸裸的挑釁。
系統(tǒng)心情復(fù)雜:【那什么,他們應(yīng)該沒想真的動手……】
系統(tǒng)一句話沒說完,庭霖眼前忽地閃來一個人影,正是剛剛和弗里曼舉止親密的女伴羅拉。
她身上的布料雖然也少,但和其他人比已經(jīng)算多的了,庭霖略有些意外地望過去,只見羅拉張開雙臂,冷靜地對加菲爾德說:“抱歉,校長先生,請等一下。”
加菲爾德在記憶里翻找了一圈,并沒有想起她是誰,但謹慎起見還是抬手示意守衛(wèi)暫停,沉吟道:“小姐,您也是目擊者,應(yīng)該親眼見過那位同學用劍砍下了弗里曼的手臂。”
“是的,先生,我看到了。”羅拉彎腰行禮,“我要說的并不是這個。”
羅拉臉上優(yōu)雅的笑容瞬間淡去,驀然轉(zhuǎn)身:“我要控告學生庭霖,攜帶明令禁止的高危險物品進入亞克斯學院!”
在場的其他妖魔鬼怪,包括加菲爾德副校長本人的臉色都唰的一下變了。
如果是傷到了同學,只需做義務(wù)勞動、坐牢加賠錢就行了,但如果是攜帶高危險物品入校,就違反了校規(guī)第二條,是要被開除的。
聽完系統(tǒng)翻譯解釋的庭霖面無表情,動不動就開除,你以為我很想上這個學嗎?
而加菲爾德并不知道有人在腦子里給庭霖翻譯,仍以為他聽不懂,在第一時間讓守衛(wèi)改去疏散人群,防止真的有高危險物品傷人。
庭霖看著原本還在津津有味看熱鬧的眾人慌忙逃竄而去,疑惑道:“高危險物品指的是什么東西?”
系統(tǒng)老老實實回道:【我不知道,我拿到的大綱里沒細寫。】
庭霖:“那……‘我’這個從遙遠東方前來求學的學生,帶了什么東西進了校園?”
【你所有行李都放在一個乾坤袋里,今天早上入學報道的時候,你把里面的東西都掏出了來,交給負責的老師進行檢查了。】
所有東西?
庭霖隱隱約約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不過一會,偌大的空間里除了庭霖、羅拉、加菲爾德副校長和守衛(wèi)外,只剩下一個身著青綠花紋長袍、金發(fā)碧眼的男人,幾人從金碧輝煌的大殿離開,進了旁邊一個小房間,地上,一大堆雜物凌亂地堆放在中央,兩個長著狼尾的男人正戴著手套,小心地打量著那些他們見都沒見過的物品。
庭霖打眼一掃,當即就想直接暴起殺人重開。
引雷符、引爆符、劇毒的蠱蟲、致命的丹藥、見血封喉的草藥、讓人生不如死的詛咒,還有一堆開了刃的菜刀和鍋碗瓢盆煙酒糖茶醬醋油筆墨紙硯被褥……
有的肉眼可見的高危險,有的雖然沒什么但就是看著有種莫名其妙的羞恥。
庭霖冷靜地想,既然大概率都被開除了,那臨走前把見者都殺了吧。
被迫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系統(tǒng)簡直要窒息了,主角剛穿過來不到半個小時就要重開,那這個世界怎么辦?他今年的業(yè)績怎么辦??!來上個學而已,為什么要帶這么些殺人的東西???
一人一系統(tǒng)表面上冷靜,背地里都快崩潰了,只見那兩個狼人慎之又慎地在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里挑挑揀揀,越過符紙、蠱罐、葫蘆……最終,神情嚴肅地捧起了兩支毛筆。
其中一個對加菲爾德副校長鞠了一躬,嘰里呱啦道:“是這個。”
庭霖:??
庭霖不動聲色地調(diào)動了一下真氣,懷疑那兩支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毛筆其實是一個能殺人于無形的殺器,但最終,他什么也沒看出來。
他對自己的實力還是有一定自信的,那確實是兩支普普通通、沒有任何附加作用的毛筆。
然而,羅拉臉色卻白了一白,加菲爾德副校長也目光復(fù)雜,轉(zhuǎn)頭看向庭霖:“好像確實是高危險物品。”
庭霖不明所以地沉默片刻,隨即反應(yīng)了過來。
這兩支毛筆,是用一只有四十年修為的狼妖的毛和腿骨做的,而戴著手套的這兩人,看上去也像剛學會化形的狼妖,雖然沒有妖氣,但應(yīng)該也差不多。
這樣一來,毛筆是高危險物品也就說得通了——修真世界也沒有哪個正經(jīng)門派允許學生用人的頭發(fā)和小腿做筆。
理清思路后,系統(tǒng)勉強松了一口氣:【他們是第二序列的狼人,狼妖雖然和他們有親戚關(guān)系但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狡辯一下,應(yīng)該能蒙混過關(guān)。】
于是庭霖“嗯?”了一聲:“這只筆有什么問題嗎?”
加菲爾德:“這只筆是用什么做的?”
庭霖:“牧羊犬的毛發(fā)和腿骨。”
其他人都不知道兩人說了什么,但也能猜到不會順風順水,羅拉直接大喊:“這是用狼人的骨頭做的!”
加菲爾德同樣提出了質(zhì)疑,庭霖聽完后,沒什么表情地反問:“狼人?你說是就是?證據(jù)呢?”
加菲爾德副校長現(xiàn)在聽見證據(jù)兩字就頭疼,他很想直接不講道理地說“不需要證據(jù)”,但余光瞥到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金發(fā)男人,還是沒有說出口。
系統(tǒng):【你旁邊那個,金色長發(fā)碧綠眼睛的,是第四序列的精靈,名為阿多尼斯,他媽媽是亞克斯學院的榮譽校長。】
不用系統(tǒng)提醒,庭霖也一早就注意到了他,沒什么別的原因,主要是他生的著實好看——五官過分精致,兩耳上端成尖角,膚白如潔凈的白色花瓣,眼睛若初春蕩漾的湖水,周身彌漫著淡淡的草木香,好似仙草成精,饒是庭霖見多識廣,也難見這種級別的絕色。
大約是感受到了庭霖的視線,那位第四序列的精靈動作一頓,轉(zhuǎn)頭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
“我叫阿多尼斯,”精靈從角落中上前幾步,溫潤的聲音帶著奇特的韻律,自我介紹道:“你好。”
與此同時,系統(tǒng)的語言模塊終于加載完畢,庭霖完完整整地聽懂了這一句話,卻仍裝作不知道的樣子:“你說什么?”
“唔,沒什么,”阿多尼斯一笑,微微欠身,轉(zhuǎn)身望向加菲爾德,“我的意思是——確實沒有證據(jù),能證據(jù)這支筆是用狼人做的。”
加菲爾德摩挲著權(quán)杖,明白了他的意思,無奈嘆了口氣:“的確。”
“同時,也沒有證據(jù)能證明是這位同學傷害了弗里曼。”精靈微笑著補充了后半句。
“這……”
雖然為了一個學生得罪精靈族不值得,但弗里曼那邊沒個交代也說不過去吧?
加菲爾德看著這個年輕的精靈女王的唯一的兒子,委婉提醒:“今晚上的開學舞會有很多人參加。”
副校長渾濁的眼中隱隱透露著不悅,言外之意是,那么多人看著呢,睜眼說瞎話也得有個限度,別太過分。
“圖書館最近新進了一批圖書,需要人整理。”阿多尼斯軟硬不吃,用吟唱似的腔調(diào)笑著說,“讓他去幫我整理吧。”
早就聽聞精靈阿多尼斯性情跟他媽一樣倔強,沒想到真的絲毫不讓,加菲爾德一點不想和精靈族糾纏,快刀斬亂麻地勉強同意了這個處罰,讓他帶著那位遠道而來的學生離開后,又吩咐衛(wèi)兵送走了羅拉小姐。
最終,人群退盡,加菲爾德拄著權(quán)杖,慢吞吞地走出了大殿,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目光陰沉地投向?qū)W生宿舍的方向:“去查一查,阿多尼斯為什么要維護那個學生。”
不遠處,茂盛的灌木叢無風自動,像是某種回應(yīng),唰啦的響聲沿著空氣傳到了庭霖耳中,連帶著加菲爾德蒼老的聲音。
亞克斯學院的建筑具有明顯的巴洛克風格,結(jié)構(gòu)復(fù)雜,浮雕、雕塑夸張大膽,紅金色輝煌的色彩在夜幕下成了濃重的深色,周圍沒有點燈,平整過的路面兩旁植被茂密,庭霖抬頭望了望和故鄉(xiāng)并沒有什么區(qū)別的月亮,一時無話。
他也想知道,阿多尼斯為什么要維護自己。
兩人并肩走在寂靜的道路上,臨到岔道,阿多尼斯主動引路,輕笑一聲:“你應(yīng)該看到了,我是一個精靈,你是?”
“哦,對不起,我忘了,你是從其它地方來的。”阿多尼斯彬彬有禮,在庭霖探究的目光下口吐中文,停步俯身,直視著對方帶著細碎星光的雙眼,語調(diào)微沉:
“——所以,你是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