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殺妻
在他身后, 一支吸血鬼隊伍緊咬著流星似的殷紅長尾,拼命地展開雙翼竭力跟隨。
庭霖不咸不淡地回頭瞥了一眼,無名劍掉裝方向漂亮擺尾, 回頭以雨絲為屏障擋住飛來發血箭, 反手為吸血鬼們送去一陣旋風。
左手銀戒微閃, 萬千風刃無形地融入了暴雨, 緊跟在身后的吸血鬼群眨眼間爆開了陣陣血花, 哀嚎慘叫聲頓起,一時間,雨中不可避免地帶上了血腥氣。
傾盆暴雨瀑布般覆蓋了大半精靈之森, 原始林張牙舞爪的烈焰勢頭劇減,庭霖收起折扇, 疾速朝著另一個方向奔馳而去。
尚未被卷在風刃中的吸血鬼血肉模糊, 心驚膽戰地望著庭霖離去的方向,問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他要去哪?”
庭霖傳送陣接御劍, 御劍再接傳送陣, 已經數不清換了多少個地方, 轉過多少次彎, 最開始每到一處還有嗚嗚泱泱多到數不清的人上來送死, 漸漸的, 很難在一個接一個的傳送陣與快到只有模糊身影的御劍速度中捕捉到他的確切蹤跡。
神界裝著麥爾肯的棺材嗡嗡震動, 微弱的神力從中溢出, 迄今都不能在神界化出實體的莫爾倫恩暴躁地在神殿中踱步,無數次地想要窺探凡俗中庭霖和菲埃勒斯的情況,但又無數次地被看不見的屏障擋了回去。
又一次失敗后, 半空中的阻擋住祂視線的空氣墻上浮現出了豎列精致圖畫一樣的文字,莫爾倫恩氣得七竅生煙, 怒極反笑:“很好,看這一連串的東方文字——到底是誰讓庭霖來到梅爾斯大陸的!他一個東方人為什么非要插手異界的事情!!”
莫爾倫恩的臉黑成了鍋底:“他還要獻祭誰?”
平常不動手的時候,庭霖表現出的道德底線極高,雖然看著冷,但連挑釁挑到臉上的雜碎都會手下留情放過一馬,誰知一招交鋒,他悄無聲息地就搶先宰了幾十個和他無冤無仇的人!
莫爾倫恩都不敢相信這是庭霖做的,雖然祂仍可以看見梅爾斯大陸上發生了什么,但莫名的契約文書杜絕了祂查探庭霖和菲埃勒斯的目光,就仿佛迷宮地圖裁去了終點,考試答卷去除了答案,兩只眼睛廢了一只半,莫爾倫恩現在只能憑借和大信徒之間的聯系間接地了解到他們干了什么。
而加菲爾德那邊的情況卻不太妙。
“放著麥爾肯神像的教堂已破壞了五成。”加菲爾德看上去像經歷了長時間的煙熏火燎,純白繡金的長袍被燒得卷了邊,還蹭上了大片大片的煙塵,就連黃金權杖上鑲嵌的寶石都掉了一顆。
加菲爾德佝僂著脊背不住咳嗽,灰頭土臉地被身旁同樣灰頭土臉的人攙扶著,斷斷續續地嘶啞道:“但是,您的神像也正在被菲埃勒斯等人破壞。”
“且因為行動太過倉促,多半信徒都未來得及準備好,導致襲擊麥爾肯教堂時造成的破壞比預料中的少了很多。”加菲爾德臉色紅得發紫,“除此之外,被襲擊的人們反應迅速,正在不停地反抗。就在我和您對話之前,已有信徒被活捉,扛不住酷刑,軟弱地交代出了自己的信仰。”
眼下這種情況正是莫爾倫恩最不愿意看到的——對舊神趕盡殺絕可以,不小心順帶殺了點普通人也沒事,但不能被普通人知道是祂干的。
沒有人愿意信仰一個命令信徒到處搞破壞的神。
莫爾倫恩眼神一暗,片刻后命令道:“讓知道真相的人都消失在這個世上。找到蒂法尼了嗎?”
“亡靈秘境的防御堅不可摧,我們還在努力。”
雅奇里州,新建了不足百天的新教堂占據了原先學校的地方,在財富與權柄加持下華麗得堪比亞科斯學院的教堂,庭霖御劍路過此地,順手揚了揚手扔進去一點火種,精準地黏在了酷似莫爾倫恩的神像上,半分鐘內將鍍金神像灼燒的面目全非。
亡靈秘境入口隱蔽,在塔納托斯手下更是幾乎隱形,足以媲美修真界護山大陣的魔法陣層層疊疊、完完整整地把整座秘境容括了進去,外人想要憑借蠻力攻進去,可以說是不可能。
但庭霖不是外人。
塔納托斯早已在亡靈秘境上留下了庭霖的印記,庭霖默不作聲地甩開又一波追上來的妖魔鬼怪,又給亡靈秘境入口前聚集起來的各序列信徒們喂了滿口的黃沙,如魚得水般絲滑地進入了亡靈秘境。
沒了塔納托斯壓制的亡靈秘境受到了來自凡俗之外的干擾,駐守在這里的亡靈們再次失去了理智滿,庭霖踏在劍身上俯視,看著滿大街亂跑的亡靈心下微沉,隱去身形落在了菲埃勒斯家中的庭院里。
四下靜悄悄的,連蟲鳴聲都沒有,庭霖小心地貼著墻根摸進屋內,手掌貼在了地面上散出真氣,沉思幾秒后得出了結論:“蒂法尼女士不在這里。”
按常規來說也確實應該不再這,塔納托斯帶他來亡靈秘境的時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教堂和自己的家,如果想要限制住蒂法尼女士不讓她成魔,只要腦子沒毛病就不會將她關在這里。
但現在亡靈秘境的亡靈失了智,攻擊性飆升,塔納托斯原來的方法不一定能困得住她,蒂法尼女士極有可能掙脫了束縛,正在某一個角落里百招齊出地試圖出去。
那么,她會在哪?
庭霖提劍走出家門,沒再繼續遮掩自己的到來,而是光明正大地提劍,一步步走到秘境中心的空地上,冷靜地橫劍置于左臂上,劍刃切入肌膚割破血肉,鮮血瞬間涌出染紅了廣袖。
飽含生氣的血氣在瞬息間擴撒,剎那間整個亡靈秘境的亡靈都為之一震,怔愣兩秒后像嗅到食物的餓死鬼一樣瘋狂地自四面八方撲了上來。
庭霖脫掉了不方便打斗的廣袖衣衫,在第一個亡靈到來之前換了身窄袖勁裝,手腕一轉劍尖插在劍鞘中挑著寬大的外袍罩在了亡靈的臉上,接著自流淌的潺潺河流中取水化成一座五面的水籠,一腳把亡靈踹了進去。
心甘情愿留在亡靈秘境守護舊家園的亡靈各個都砥節奉公,但【幻影】卻來無影去無蹤,只一次眨眼的電光火石之間便抓上了他受了傷的胳膊,新換的雪白窄袖頃刻間出現了五個血洞,庭霖眉都沒皺,左臂沒動,長劍也沒有出鞘,收劍干脆地在亡靈后背上拍了張符紙,沉默地把被活人血吸引來的亡靈都關進了水籠,終于在被抓斷胳膊前等到了蒂法尼女士。
許是有墮魔跡象的原因,蒂法尼女士不似其他亡靈一樣被冥冥之中的潛意識操縱,而是靈臺清明沉著冷靜,握著一把生銹的匕首無聲出現在身側替庭霖擋下一只亡靈,而后回頭望向他,和菲埃勒斯如出一轍的眼睛里充斥著明晃晃的笑意。
庭霖目的達成,喘息著在周身圍出一座兩丈高的巨型水圍墻。
陡然升起的水墻攔住了繼續襲來的亡靈,就在即將封頂的一瞬間,一抹飛馳而來的灰色身影硬生生從狹窄的縫隙中擠過,庭霖抬劍的動作一頓,下一秒就被掐著下頜按住了脖頸。
塔納托斯蠻橫地穿過水墻在最后一刻來到了庭霖身邊,不由分說地掏出一粒圓滾滾的縮小版丹藥一樣的東西抵在了庭霖唇邊,然后指尖一用力,庭霖就被半強迫地把東西吞進去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登時一緩,庭霖被噎得嗆咳了一聲,攥著面前亡靈的衣領咬牙道:“你來做什么?”
塔納托斯左肩與半張臉都被水腐蝕地只剩白骨,還在緩慢地恢復中,聞言胡亂親吻著他的臉頰低笑:“來保護你啊。”
庭霖冷笑一聲,越過塔納托斯的灰發望向水墻邊的蒂法尼女士。
塔納托斯揉了揉庭霖后頸的紅痣,也跟著側身,目光復雜道:“媽媽。”
“嗯。”蒂法尼女士神情十分耐人尋味,拎著匕首不可思議地微笑:“上次見時,你們好像還沒有這么親密。”
塔納托斯抬起手亮出來無名指上和庭霖一模一樣的戒指,定定道:“他是我認定的靈魂伴侶,我們簽訂了亡靈契約。”
“……果然。”蒂法尼嘆了口氣,“兒子,不要緊張,我不會傷害庭霖也不會被庭霖傷害,我相信你伴侶找我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打架。”
蒂法尼抬眼,黑色碎發拂過湛藍的眼睛:“庭霖,你想問什么。”
塔納托斯攬住他腰的手緩慢地加重,庭霖拍了一下沒拍開,索性木著臉平靜道:“我是想來求證一個事實。”
血液順著左臂流淌過掌心,吧嗒一聲滴落在地上,庭霖淡聲道:“菲埃勒斯告訴我,您有可能會在莫爾倫恩死后墮魔。”
“我知道他這話說的沒錯,但是,”庭霖握著劍柄的右手微微發顫,“莫爾倫恩是龍族,祂是在近幾百年里才飛升的。”
“倘若天地之間的規則一直以來都沒有變過,那么,在莫爾倫恩之前——梅爾斯大陸上的魔是誰?”
水墻外亡靈的嗚咽與哭嚎若隱若現,庭霖冷若冰霜地掀起眼皮,抬手加厚了圍墻:“菲埃勒斯跟我跟我說他母親怎么樣,他妹妹怎么樣,甚至連小鳥卡羅琳怎么樣都提過,卻從來沒有說過他父親怎么樣。”
“當年那場人類滅絕之戰,為什么人類會輸的那么快,為什么最后一座城鎮只堅持了不到五天?”
空氣一片死寂。
任何種族的都有好有壞,包括人類。
塔納托斯緩慢僵硬地松開了手,聽著他的母親用無比疲憊地聲音說:“因為,那個在教堂工作了幾十年的,被菲埃勒斯和黛麗絲稱為父親的人,是人類的叛徒。”
“而在我們費盡全力合力鎮壓他后,無數魔力釋放出來被我們吸收,黛麗絲因為年紀小,在他的影響下變得再也不像以往的天真,菲埃勒斯稍微好點……但也沒好到哪去。”
庭霖記起了莫爾倫恩草原營帳內,菲埃勒斯端來的那盆水。
他會避塵術,洗澡掐個訣就行,根本不用那么麻煩地用軟布擦身,所以,菲埃勒斯的那盆水不是為他準備的,而且為他了自己。
如墨黑發間的白色發絲如針一樣刺眼,只要用軟布沾水,輕輕一擦,就能擦去其他頭發上故意染上去的顏色,露出原來的發色。庭霖深呼吸兩次才勉強平復下紊亂的呼吸:“所以,菲埃勒斯的滿頭白發……和左眼,也是因此?”
“……是。”
庭霖面無表情道:“他現在還活著嗎?”
“死了,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掙扎了近千年才死,然后在同一時刻,莫爾倫恩墮落成魔,接替了梅爾斯大陸的魔位。”
庭霖沉默了。
身旁塔納托斯自庭霖開口后就沒說過一句話,半晌,才沙啞著嗓子偷偷摸到了庭霖的一片衣角:“庭霖同學,你聽我解釋——”
“——噗!”
長劍刺入心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庭霖右手抓著劍柄,指尖用力到發白,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將塔納托斯一劍穿心!
霎時間仿佛連時間都放慢了腳步,庭霖抽劍而出,垂睫站在原地,如玉臉龐上沒有一絲感情,自上而下地冷漠地看著塔納托斯捂著傷口,茫然地踉蹌一步跌跪在了地上。
亡靈沒有血,只有濃稠的黑色死氣從心口不住地涌出,庭霖這一劍又疊加了水元素與驅鬼凈化作用,對亡靈來說更是致命。
塔納托斯無聲地張了張嘴,手指死死抓著庭霖的衣衫下擺,幽綠眼眸將近渙散,眼睜睜地看著庭霖將右手無名指上的骨戒摘下,冰冷無情地半跪在他面前扯了扯嘴角,一根一根掰開攥著他衣衫的手指,掐著他的手腕,將骨戒物歸原主一般地戴在了塔納托斯左手上,冷笑道:“我說我不會殺妻證道,你不會真信了吧?”
“四十三不是一個我喜歡的數字,你覺得湊個整如何?”
一骨白一銀白的戒指猝然相碰,聲音清脆,塔納托斯合上眼,身體前傾死在了庭霖懷里。
第102章 證道
夜晚, 莫爾倫恩草原上圓月高懸。
月圓之夜對狼人序列來說從來不是一個黃道吉日,每當到了這天,他們原本就暴躁的脾氣就會變得更加暴躁, 像倉鼠過冬那樣窩著的窩著, 通過廝殺折磨獵物來消耗精力的消耗著精力, 熱血上涌春心萌動發情的發情, 一言蔽之, 各有各的不適。
自庭霖認識厄喀德那以來,除卻極個別情況外沒有在月圓之夜缺過一場席,新上任沒多久的狼王喜歡趴在哪, 庭霖恐怕比他自己還要清楚。
正式入秋后,數尺高的比魯斯藍草青藍交錯的葉片邊緣已蜷縮發黃, 直愣愣朝天長的葉莖也不情不愿地彎下了腰, 庭霖踩倒一路雜草,無視掉秋風寂寥中灌滿了風的營帳, 自化成原形四散的狼人群中越走越遠, 最終在草原與森列接壤的如綿云般茂盛的懸崖邊草地的半山坡上找到了厄喀德那。
通過空氣中淡淡的血味來判斷, 他應該受了點傷。
粗重的喘息與獸類特有的高熱體溫近在咫尺, 庭霖緩步走近半蹲下身, 伸手擼了擼狼人毛茸茸的粗大尾巴。
厄喀德那動了動, 從前爪臂彎里露出紫色獸瞳看了他一眼, 狼尾抽出一甩纏上了他的手腕, 緊接著懶洋洋地騰出一只爪子塔在了他的腰上,微微用力便輕松把庭霖按在了地上。
庭霖面無表情地任由厄喀德那俯首向下,抬手指了指自己來的方向:“你的部落內部, 安全嗎?”
“那么多狼,肯定有不甘愿臣服的和信仰莫爾倫恩的, 畢竟我們這里叫莫爾倫恩草原,是莫爾倫恩人生中最重要的幾個地方之一。”厄喀德那不耐煩地回首橫掃一眼,霎那間躲在草叢中影影綽綽的鬼影僵直在原地,狼王引頸仰頭對著圓月長嘯,震耳欲聾的狼嚎極具穿透力地蔓延百里,原本蠢蠢欲動的狼人瞬間冷靜了下來,伏在地上一步步后退。
厄喀德那翻身化作人形,大掌一攬將兩人間的距離化作零,皮肉外翻鮮血淋漓的右臂大大咧咧地緊貼著庭霖同樣染紅的上衣,低頭在他唇角咬了一口,不滿地嗅了嗅,篤定道:“是亡靈死氣的氣味,還挺重,塔納托斯快死了?”
庭霖壓著厄喀德那后頸向下壓堵住了他的嘴,漫不經心道:“還好,跟你差不多吧。”
厄喀德那有些詫異,因為庭霖主動索吻一般沒好事,上次還是當著他們的面掐菲埃勒斯脖子的時候,但貼上來的雙唇柔軟而微涼,狼人忍了兩秒,狐疑且熟練地撬開庭霖的唇齒回吻,直到五分鐘后才被掐著尾巴推開。
庭霖起身拉著他坐在懸崖邊,借著月光觀察他右臂的傷勢,白皙皮膚和如畫眉眼被墨黑長發和鮮紅血跡在皎潔月光下襯托得愈發清晰,半晌后,他松開手仰頭望了一下月亮的位置,單手撐著草地側身注視著厄喀德那:“為什么會喜歡懸崖?”
“其實不喜歡,是我昏昏沉沉間無意識來的這里。”厄喀德那示意庭霖向下向遠處望,在這個莫爾倫恩草原的制高點極目遠眺時,甚至能隱約看見斯普林霍爾州最繁華地帶的夜燈。
庭霖已經伸到狼人背后的手凝滯了一瞬,順勢召出無名劍抽出架在他的脖子上。
厄喀德那不緊不慢地接著道:“可能是從這個角度看,斯普林霍爾州還似千年以前吧。”
“庭霖同學,”厄喀德那低頭看著劍刃劃破咽喉,聽著自己的聲音一點一點地破啞:“我們還能回去嗎?”
“你覺得能,那就能。”庭霖輕輕合上厄喀德那的雙眼,收劍回鞘,轉身毫不留情地站起任憑狼人的尸體轟然倒地,對不遠處傻眼的巴克道:“找個棺材裝著,別火化。”
斯普林霍爾州南部,巍峨聳立與深山老林的吸血鬼教堂中一片漆黑,不見一絲光亮。
庭霖到的時候,赫爾墨斯正帶著吸血鬼族群殺完最后一批不速之客,看上去還是少年模樣的吸血鬼出手狠辣刁鉆,卻在看見庭霖后一愣,揮手吩咐其余人打掃戰場,一改嚴肅正經的表情,蹦蹦跳跳地拉著庭霖拐進了教堂。
赫爾墨斯滿臉都洋溢著興奮,隨手擦了擦臉上的血,興高采烈地摟著庭霖的脖頸往他懷里拱:“庭霖同學怎么有時間來敷衍我,不是有緣再見嗎,我還想把這邊料理明白后去找你呢。”
赫爾墨斯不小心從眼角余光中看到了庭霖沒有戒指的右手,若無其事地別過臉繼續黏黏糊糊道:“先前你說的話真的好傷人心,虧我還是和你相處時間最長的一個人呢,居然連單獨的一句話都不和我說,難道你如此縱容我僅僅是因為我是菲埃勒斯的一塊靈魂碎片嗎?”
少年吸血鬼的話一向很多,自顧自地說了半天,見庭霖一句沒回他,雀躍的聲音逐漸染上了哭腔。
赫爾墨斯死死攥著庭霖衣襟,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庭霖同學,你想做什么,你告訴我好嗎?我知道你殺了塔納托斯和厄喀德那,現在趕來是為了殺我,但我的命又不值錢,你告訴我然后我主動送死好不好?”
“不好。”庭霖斟酌了下語言,最終只是半垂著眼拍了拍他的后背,但顯然這一貫敷衍的動作沒起到任何作用,反而火上澆油般戳到了赫爾墨斯某根敏感的神經與發達的淚腺。
赫爾墨斯眼淚吧嗒一聲掉了下來,惡狠狠地扣住庭霖咽喉貫到墻上,鋒利的尖牙頓時刺進了側頸的皮肉,力道重的像要想要他橫死當場,但咬得卻并不深。
“你說你不會殺妻證道,”庭霖默然感受著側頸上輕微的刺痛,正當他想問赫爾墨斯怎么不深入往里咬的時候,赫爾墨斯抬起頭把眼淚蹭到了他的臉上,小聲道:“庭霖同學,明明你才是妻。”
庭霖:“……”
庭霖一言難盡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挑眉道:“好吧,看在你這句話的份上,正好良辰吉日也沒到,給你一個選擇死法的機會。”
赫爾墨斯已經止住的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我能馬上風猝死嗎?”
“……”庭霖一聲不吭地捂住了吸血鬼的嘴,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
圓月在夜空是緩慢地挪動,旭日再次東升,晨光普照下,亞科斯學院倒塌成一片廢墟的教堂旁,加菲爾德神情凝重地分析道:“四十三人,按照東方人的喜好,他應該會追求七七四十九,那么也就是只差六人。”
“我們已經失去了庭霖的具體位置,最近一次是有人看見他返回了精靈之森,然后是亞科斯學院海邊與龍族的皇宮……”加菲爾德語氣沉重,“在這之前,他去過亡靈秘境、莫爾倫恩草原和一個古老吸血鬼家族的教堂。”
莫爾倫恩瞇起眼睛:“我們早該想到,現在梅爾斯大陸最有權有勢的人中,也包括了菲埃勒斯的靈魂碎片,再加上因為關系密切,菲埃勒斯從來不會對庭霖設防,簡直是大好的機會。”
“所以,按理來說,現在四十九人已經湊齊了,怎么麥爾肯還沒活過來?”莫爾倫恩暴躁地橫眉怒視,“從剛有人死的時候,麥爾肯的棺材就有神力溢出,怎么到了現在死了那么多人了,還是只有那么點?不應該神力暴漲瘋狂充滿整個神殿嗎?”
加菲爾德眼睛亮得驚人:“神,這說明獻祭的人還不夠,還需要更多的祭品,但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位高權重還該死的人活著了,庭霖想要繼續,只能動手傷害無辜人了。”
“也不一定。”莫爾倫恩嘲諷一笑。
庭霖看著眼前的菲埃勒斯,抱劍道:“你不還沒死嗎。”
菲埃勒斯沒戴兜帽,染黑的頭發也洗去了顏色,在尚且微弱的陽光下呈現出帶著淡淡銀藍的雪白,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聞言只沉默地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擰動手腕置出長刀,見縫插針地掰過庭霖肩膀查探著他身上的傷。
歪脖樹下,庭霖前不久剛殺的人堆摞成滿地殘骸,至今還沒有人收尸,草地遍布凝固成黑色了的血,偶有幾只烏鴉飛過想要來吃尸體,又被突然散開的氣勢嚇得振翅高飛。
長刀凌厲地飛出,于半空自動分裂成無數碎片飛速旋轉斜切進偷襲者的命脈,而后又轉過一道大彎拼接成一體飛回了菲埃勒斯手中。
庭霖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擾亂了節奏,菲埃勒斯接替這半秒地的空隙攬住他火速下腰,側身以左拳為起始召出一條半丈長的火焰長鞭擋住一位水元素魔法師,不急不緩道:“最先死的是塔納托斯,然后是厄喀德那……你按照序列順序和通過某種方法計算出來的時間,卡點獻祭了他們。”
菲埃勒斯能看見同一時刻發生了什么,自然也知道庭霖做了什么,庭霖也懶得費勁瞞他,掙脫掉菲埃勒斯的手與他背靠背,合眼避開與【黃昏】的對視,憑借敏銳的聽力直直削掉了一只狼人的腦袋,承認道:“是。”
“……我原以為,你給我們的銀鏡會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原來其實是一樣的嗎。”菲埃勒斯長出一口氣,眼神一凜,厲聲道:“小心【歌者】——”
這種連河都沒有的地方為什么會有人魚,菲埃勒斯話音剛落,庭霖緊接著就聽見了人魚【歌者】飄渺虛無又繾綣曖昧的情歌小調,眼前剎那間一花。
菲埃勒斯七人的身影輪番閃現在眼前,有時候只有臉,有時候直接赤身裸體,庭霖麻木地從破破爛爛的乾坤袋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鈴鐺搖了搖,巨大的叮鈴鈴聲猛地蓋過了一切聲音。
庭霖也被這鈴聲震得耳朵疼,把它掛在腰間后踹了一腳菲埃勒斯:“別廢話,你們人類有什么技能快用,不然可能撐不到獻祭時間你就死了!”
莫爾倫恩難得聰明了一回,把剩下的所有火力全部集中到了庭霖和菲埃勒斯身上,只要他們兩人死了一個,獻祭就必然會打斷。
菲埃勒斯無奈地擰斷了一只吸血鬼的脖子,回道:“我也想,但我們真的和平了很久不擅長打架!”
第103章 飛升
“軍備廢弛防務松解——”庭霖把剩下的“你們不懂得居安思危四個字怎么寫嗎”咽回肚子里, 接過菲埃勒斯扔來的羅盤垂眸掃了一眼,下一瞬足尖點地飛身而起落在人群中央,無名劍脫手連連穿透數人的腹部濺起連串的血花, 在眾人察覺到他目的之前正中一只偽裝成龍族的上岸人魚的眉心!
白花花的腦漿炸了半張臉, 然后開始以他為中心, 在場所有人魚聲帶陡然撕裂, 迷幻性的歌聲倏地轉調變得嘔啞嘲哳, 短暫扭曲后徹底沒了聲音。
菲埃勒斯松了一口氣,抬手止住了腳下運轉不停的魔法陣,大步上前拽下了庭霖腰間的鈴鐺塞回了乾坤袋, 足以刺穿雙耳的尖銳鈴聲終于停止,菲埃勒斯捂著一只耳朵道:“阿佛洛狄忒在這邊有一支八百人的護衛隊, 厄喀德那的狼群離這也不遠, 真的不能讓他們來嗎?”
“不能,”庭霖頭也不回地把羅盤拍在他胸口, “方圓百里不能有第二個活著的東西, 讓他們快走!”
菲埃勒斯頗為無奈地笑了笑, 左眼紅光大盛, 原本縈繞與指尖的幽藍色火焰忽地變成了鐵銹一般的血紅, 颶風驟起簡單粗暴地把五十步內除了庭霖和菲埃勒斯的所有人都卷了進去。
他還想再動, 庭霖卻臉色陰沉地轉身抓住了他的手腕, 凝神打量著他隱隱蒙上一層紅紗的湛藍右眼, 果斷道:“你不能再動手殺人了。”
原本就因為不靠譜的爹有了墮魔的趨勢,現在又殺了一大批妖魔鬼怪,再這么下去, 說不定他直接成魔了!
菲埃勒斯一愣,停住了想要把他們絞殺在旋風內的想法, 操控著風將內里的所有人能扔多遠扔多遠。
此時,歪脖子樹附近再也找不到一塊干凈的地方,菲埃勒斯嫌棄地對著地面五指一張,憑空生出大股大股的水流強硬地沖出一塊落腳地,輕車熟路地從庭霖乾坤袋里掏出一張藤椅,扶著庭霖胳膊把他按在了上面。
庭霖在此之前不知道吃了多少東西,傷口愈合的速度比常人快很多,但也遠不及菲埃勒斯的恢復速度,剛剛那群接到神諭的人殺過來之前他被庭霖剜了塊肋骨,半死不活地吐著血,到了現在赫然變得容光煥發,看起來比庭霖還有精神。
庭霖警惕拉到了最高,顰眉盯著他的眼睛問:“你身體到底怎么回事?”
“托我父親的福,我半只腳邁出了凡俗,踏進了神魔序列。”菲埃勒斯笑得異常輕松,“再加上分裂的靈魂……如今很難用單一序列形容我。”
庭霖支著額頭沉思:“全世界總共就那么幾個種族,你哪個都沾點……”
菲埃勒斯另一只手還握著刀,目光越過庭霖往下滴血的墨發望向天邊,緩緩起身道:“也不是沒好處。”
他一句話沒說完便拉著庭霖在風馳電掣之間溘然前撲,同時甩刀而出,在戛然響起的金屬碰撞摩擦聲中撞擊到了一個東西,兩秒后加菲爾德校長鷹爪般的手握住被擊飛的黃金權杖,偏頭一看,上面又掉了一顆寶石。
菲埃勒斯搖了搖手中鵝蛋大小的黃水晶,連寶石帶藤椅放進了庭霖的乾坤袋,仰頭沖半空中的加菲爾德勾唇露出一個相當挑釁的微笑。
加菲爾德大喝一聲,重若千鈞的威壓頓時宛若泰山壓頂沉甸甸地壓在心胸,庭霖悶哼一聲,不動聲色地咽下自喉中泛起的腥甜,攥著劍柄側身轉頭,一粒小小的火星四濺的刀片劃破空氣,削斷了他額前一縷碎發后尖嘯著切進了樹干。
“加菲爾德惜命,不到最后時刻是不會出面的,”庭霖聲線冰冷,漆黑眼底的星光一閃而過,無數巨石隨著他抬臂的動作自地底轟然躥出擠壓著形成一堵巨型石墻,同時萬千蠱蟲鋪天蓋地地直沖空中,庭霖冷靜地撐劍后退了一步,“要么他已經放棄,要么,他有了絕對的把握。”
菲埃勒斯笑意漸冷:“我殺完他就金盆洗手。”
“不行,”庭霖毫不猶豫地拍了他一巴掌,拉著他的手向前離弦之箭般急劇加速:“跑!”
菲埃勒斯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反手以身后的尸體燃料召起灼熱烈焰,遽然竄起的黑煙與刺鼻的燒焦味剎那間被圍繞的風攢成一團,牢牢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下一秒,一只圓盤狀的不明物體破空而出,無視了丈厚的石墻與迷蒙的煙霧,反射著晨間熹微的光,自兩人之間的空襲穿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攔在了眼前。
庭霖猝然住步,瞳孔驟縮——是銀鏡“鳴霄”!
直擊靈魂的金石聲又一次響起,失去了監視二人權力的神再次得到了把他們提上神界的機會,庭霖早有預料,未等眼前景象恢復清明便率先抬劍橫檔,聽見莫爾倫恩的聲音如附骨之疽般響徹在耳邊:“庭霖,你反應慢了很多,是修為的限制還沒有解開嗎?”
“如果菲埃勒斯知道了你限制的解開方式,會不會非常傷心?”
神界非庭霖熟悉的地方,但卻是菲埃勒斯呆了數不清多少年的地方,白發異瞳的人類充耳未聞持刀當空劈下,形容扭曲猙獰的神像瞬間“咔擦”一聲,自后背裂開了蛛網般的紋路。
庭霖被菲埃勒斯扶了把腰,借著短暫的喘息時間睜開眼撩開眼皮定睛一看,不大不小的神殿內竟密密麻麻全是神像!
一座神像被斬碎,莫爾倫恩淡金色的身軀便從中脫出,如同亡靈似的懸浮在空中,旋即俯身到了另一座神像中!
無窮無盡的神像多的宛若海洋里的水,一座碎了還有下一座,毒蛇惡鬼似的勢必要把目標糾纏到死,庭霖折扇開展猛地一扇,無數金粉炸開遮擋住了神像的視線,下一秒心神巨震,壓抑在心口的血猝不及防地吐出——
莫爾倫恩是以亡靈之軀飛的升,他身為亡靈【還魂】,是可以奪舍的!
緊接著洶涌如海嘯般的洪水猛地撲來,菲埃勒斯逆流而上死死抓住了庭霖的手,一把把人摟進了自己懷里,接過他手中的折扇合而又開,水底登時生出巨大的漩渦,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所有神像卷了進去!
莫爾倫恩的無數座神像碎成了碎片被沖著涌出了神殿,怕水的亡靈一時半刻也不會出來礙眼,菲埃勒斯右手攀住神殿頂部的浮雕,腰腿發力把兩人送上了柱頂小小的平臺,緊急護住了庭霖心脈,焦急道:“怎么樣?傷到哪了?”
庭霖臉色白得透明,沾了血水與汗水的墨發緊緊地貼著側臉,本不染半分塵埃的雪白衣衫浸滿了血,但仍孤注一擲般死死攥著無名劍劍柄,用空無一物的右手顫抖著摸了摸菲埃勒斯的臉。
菲埃勒斯低頭用指腹抹去他唇角的血漬,勉強笑道:“庭霖同學,你別嚇我,不是要獻祭我嗎,時間還沒到,你別睡啊……”
庭霖瞳孔有些許渙散,聞言扯了扯唇角嘆了口氣:“你不問我解開修為限制的方法是什么嗎。”
“你要殺我這么大的事我都沒問,更何況是這個。”菲埃勒斯右臂自庭霖腰際伸出斜向上攬住胸腹抓住了他的肩膀,努力讓兩人貼得更近了一些,庭霖也下意識往后蹭了蹭,微微仰頭側臉,嘴唇擦過菲埃勒斯的唇角。
他的修為受到了壓制,菲埃勒斯也好不到哪里,憑空生出這么水幾乎耗干了他所有的水元素,兩人互相依偎在神殿照不到陽光的陰暗角落,同樣的遍體鱗傷,同樣的心緒不寧,空蕩的神殿中除卻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只剩對方不穩的喘息與劇烈的心跳。
庭霖恍惚間想起了幾個小時前,菲埃勒斯最后幾塊靈魂碎片死時的場景,看見他提劍出現在他們面前后,阿多尼斯溫柔坦率地接受了一切,海衛懵懵懂懂地說我相信你,阿佛洛狄忒笑出了眼淚,說明明我們才剛認識。
確實,他們才剛認識了不到一年,庭霖甚至連學位證都沒有拿到。
阿多尼斯在精靈之森被亡靈【夢魘】纏住時做的夢,恐怕真對了一部分。
庭霖后頸的紅痣散發出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淡得幾近熄滅,抬手搭在了菲埃勒斯的脖子上:“你不是要我愛你嗎,怎么都不吻我。”
“我……”菲埃勒斯聲音干澀,伸手摸向庭霖的乾坤袋,“我們先療傷。”
“算了。”
庭霖抬眼,反握住無名劍,劍尖直指菲埃勒斯的胸口,遺憾道:“時間快到了。”
菲埃勒斯動作一頓,捏住庭霖的下頜撬開庭霖的唇齒猛地深入,同時攥住庭霖不穩的手向前一刺——
“你們的時間也到了!”
莫爾倫恩拋棄了神像外殼,以亡靈形態飄進了神殿,自顱頂到雙腿全是裸露在外的白森森的骨骼,面部獰惡陰毒地甩出一把蓄滿了神力的三/棱/刀——
刀刃來勢兇猛,拖著長長絢麗的尾巴撕裂空間,卷起狂亂的氣流與激蕩的水花,直奔庭霖后心,菲埃勒斯霍然反應過來抓起身旁的長刀置出,兩把刀沿著相似的軌跡在空中戛然交鋒,剎那間爆出烈陽般的強光——
庭霖冷靜地調整了無名劍的方向,在光芒消失前對準自己的心臟一劍穿心!!!
劇烈的痛楚頃刻間如遠洋暴風雨一般將他拖入了深海海底,庭霖掐著自己的掌心,張口想說什么,卻愕然發現劇痛在消失,就連傷口都在緩慢地愈合!
庭霖猛地回頭望向菲埃勒斯,卻被菲埃勒斯掐著腰一起滾落到了流淌著薄薄流水的地面上,突然的失重中仿佛連天地都在顛倒,菲埃勒斯有史以來第一次態度如此強硬,不等庭霖眼底的茫然落到實處就按住了他的喉結咬住了他的嘴唇。
菲埃勒斯死死按著庭霖,紅藍異瞳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濃郁到近乎實質的血紅魔息通過兩人交纏的唇舌間自菲埃勒斯瘋狂地涌向庭霖,還有代表著生命的源源不斷的生氣一股腦的傾瀉而出,像是要將自己的全部都交給他。
庭霖在窒息中被鉗制住了手腕壓住了雙腿,眼睜睜看著菲埃勒斯的白發漸漸染黑,左眼妖異的紅光漸漸失去光澤,最終連體溫都越來越低。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菲埃勒斯在他耳邊呢喃,“但是,庭霖同學,請你在我之前先飛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