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予安清醒了,這輩子沒這么清醒過。
簡暮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氣,在記憶和意識恢復方面有著現代醫學難以企及的奇效。
霍予安只感覺自己瞬間耳清目明,體內所有奔騰的酒精在瞬間揮發殆盡,仿佛今晚滴酒未沾。
“嘶……”他捂著火辣辣的臉,一時之間不知是面前不合時宜站著的簡暮更讓他疑惑,還是這個分外眼熟的房間更讓他震驚。
“我這是在哪?”霍予安問。
簡暮甩了甩掌摑得發紅的手,聞言拋給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反問:“你覺得呢?”
“京都?!”霍予安抬高了聲音。
這房間內的一桌一椅都讓他無比熟悉,所有的家具和擺設、一切的布局都和簡暮在京都的那套四合院一模一樣。
更讓霍予安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不是在安海的郊外參加溫泉山莊聚會嗎,怎么一轉眼就飛到京都來了?
簡暮看傻子的眼神濃郁到凝成實質,理了理凌亂的衣襟,再整整袖口,明顯不想和他說話。
望向窗外的寬闊無邊的夜間山景,霍予安知道自己說了個多么傻的答案。京都的四合院在胡同巷里,而且除非把霍予安迷暈了,他才會對自己身處的環境和變動一無所知。
打量著房間內熟悉的陳設,霍予安臉上的迷茫逐漸淡去,緊隨而來的是了然。
也是,簡暮從來是念舊的人。
從前大學時,他不舍得丟棄高中時的糖罐子,走哪帶哪。現在不舍得住了好幾年的京都四合院,復刻回安海的家中,也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房間里一直翻涌著清新的薄荷味,濃度過高而顯得辛辣刺激,反復提醒著共處一室的兩個人一個無法忽視的事實。
霍予安被一巴掌平息了燥火的身體重新蠢蠢欲動。
“你……這么多年了,沒有治好嗎?”
他感覺自己簡直是一個忍者,一個發|情的omega站在他面前,竟然都能保持無動于衷,心不平氣不和地和他扯這些有的沒的。
但他除了無動于衷還能做什么?現在他們又沒有從前那樣不清不楚的關系,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系都在那年簡暮在靖和的會議室里那一句“從此互不打擾”中煙消云散,自那之后真就分道揚鑣,再無瓜葛。
當初鬧得那么難看,現在竟然能從他口中聽到關心的話,雖然可能只是表面功夫,但也讓簡暮驚訝了一瞬。
“先天的問題,只能慢慢調養!睕]法根治。
他回答得模棱兩可,但空氣中早就超出正常范圍的信息素濃度足以說明問題。
可能是已經習慣了三天兩頭的信息素紊亂的折磨,哪怕渾身血脈奔騰澎湃,猛漲的欲|火足以吞滅理智,對他來說也只是家常便飯,再糟糕的身體狀況下也能保持正常交涉的清醒。
可濃重的尷尬感在霍予安心中升起,一路向上高歌猛漲差點沖破天靈蓋。
現在簡暮有了新的對象,和他名正言順的,他現在站在這里算什么意思?
霍予安轉身就要往外面走。
“我去幫你喊你的未婚夫!
他不知道溫白此時在哪里,但他還是往外面走了,背影中帶著落荒而逃的意味。
卻被簡暮叫住。
“站住!
霍予安手搭在門把手上,僵直地站在原地。
此情此景不能怪他多想,他抓住了紛亂的腦中飛閃而過的一絲猜測,心里產生了一股莫名的悲涼和可恥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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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后,霍予安站在門口,憑欄而立。
四四方方的天井中殘缺不全的月色如鉤,灑下清清冷冷的銀輝。價值不菲的錦鯉肆意戲水,潺潺流水的叮咚聲回蕩在這座莊園里占地近千平的獨立庭院中。
本就市值億萬的隴峯被簡暮接手后更上一層,如今的簡暮早已不是霍予安所熟悉的秀氣香軟,任他為所欲為的omega,而是殺伐果斷、手腕雷霆、在商界呼風喚雨、掌控隴峯這座財富巨獸的簡總。
眼前這個堪比獨立大別墅的庭院,到這座溫泉山莊,乃至這一整片山都屬于簡暮這一清醒的認知,以及簡暮剛才在房內的話語,徹底將霍予安對簡暮的認識從六年前扇回了現在的現實之中。
讓他意識到了如今兩個人相隔天塹的差距,簡暮的高高在上和自己卑微如螻蟻。
簡暮問他:“現在談對象了嗎?或者固定的伴侶?”
霍予安誠實搖頭:“沒有!
雖然不愿意承認,可霍予安還是懷疑,這么多年過去了,簡暮都顯懷了,他卻還是沒能釋懷。
“雖然你無論有沒有,對我接下來想要說的事情影響都不大,但如果沒有的話,無疑會省了很多麻煩!焙喣乎獠降缴嘲l邊坐下,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坐!
和簡暮的淡定相比,霍予安煎熬的表情和便秘一樣,倒更顯得他才像是那個被發|情熱所折磨的人,。
他惴惴不安地揣度簡暮的用意,走到簡暮對面坐下。
“你缺錢?”簡暮問著,卻是用陳述的語氣。
那天在公司樓下打電話,被簡暮聽到了,霍予安沒有狡辯:“缺!
“具體多少?”
“八千七百三十六萬!鄙ひ魤旱煤艿。
“期限?”
“最久半年。”
“找到辦法了嗎?”
霍予安低垂著腦袋緊抿著唇,半晌無聲搖了搖頭,就連緊繃的肩膀都耷拉了下來。
一家人都在努力,可杯水車薪,八|九千萬,將近一億,哪怕是從前都有點勉強,更何況按照他們家現在的情況,哪是說湊就能湊到的?
但如果湊不到,失去了那個項目,對他們家而言是更大的損失,前期所有投入全部打水漂,而且資金鏈斷裂,多年經營的心血再次毀于一旦。
霍予安幾乎不敢想沒能拿出這些錢的后果。
痛苦地神游天外時,簡暮清冽的嗓音不輕不重地在對面響起。
“我有一筆等價交換的交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高懸已久的重錘終于輕輕落下,砸得霍予安腦中嗡鳴作響,霍然抬起頭。
“我給你應有的資源,你自己爭取該有的財富和身家地位,半年后如果你沒有得到一億,我為你補齊剩下的金額!
可能是逐漸體力不支了,身材瘦削的omega向后靠坐在柔軟的靠背里,哪怕在發|情期,那張臉也充滿著談判時冷靜冰冷的意味,定制西裝沒有一絲褶皺,周身縈繞矜貴的氣質。
“兩年,我買你兩年。”
“做什么?”霍予安聲音喑啞。
“成年人了,你覺得能做什么?”簡暮為他這個淺顯的問題發出一聲嘲諷的嗤笑。
霍予安:“……”不是不懂,他只是例行問一句,雖然顯得很多余。
“兩年內我們各取所需,互相解決燃眉之急,我覺得這是一筆很公平的交易。”
“我可以拒絕嗎?”霍予安問。
“當然。”簡暮的回答心平氣和,他沒有上位者的高高在上,而是把自己放在霍予安平等的高度,和他剖析這項交易,“交易從來都是公平的,在達成之前,雙方都有隨時叫停的權力。但是一旦達成,不能輕易反悔,你最好考慮清楚!
他倏地站起身,身后昏暗曖|昧的燈光把他細長的影子壓在霍予安身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我認為你沒有拒絕的理由,和你能得到的相比,你失去的東西不算什么。”
“可是你憑什么以為我會答應你?”
“因為你沒有在我說第一個字時就摔門離開,而是聽我說完這些話,這足以印證你的第一反應不是拒絕我!
不得不說……簡暮對他十分了解。
“我……我考慮一下!
霍予安落荒而逃,跑到了臥室外的廊檐下。
如果沒有重逢,他對簡暮的印象可能會永遠停留在二十歲的白月光、朱砂痣,霍予安說一句混不吝的情話,都能臉紅半天,連帶著耳根子都是紅的。
像一張白紙那樣干凈,所有的色彩都是霍予安一點一滴地涂抹上,變成清新的水彩畫。
時過境遷,霍予安猜不到這幅畫被多少人增色添彩過、欣賞過、把玩過,才能讓簡暮說出一筆權色交易時能那樣從容不迫、優雅淡然,仿佛在談一筆金額巨大的正經生意。
明明幾個小時前,簡暮剛把一個alpha收入囊中。
可能那個階層的人天生就會那樣的事情吧,霍予安無法否認,如果家中沒有那么多變故,如果他年少時沒有碰到簡暮,他可能也是游戲人間的一份子,四處留情,到處招惹。
霍予安知道,今晚只要他一點頭,那么他當前面對的所有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家里的困境能夠解決,他能帶著隊友直入云天,荊歌母親的醫藥費有了著落,在圈中沉浮多年無所建樹,心灰意冷準備退圈的杜玢和欒夏柏能回心轉意,他們搖搖欲墜的小糊團能齊聚一堂。
簡暮說的沒錯,和能夠得到的相比,他被踩在地上碾壓的尊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霍予安跨不過心中那道坎。
多年前,他因為錢而失去簡暮。多年后,他又因為錢重新以不光彩的方式回到簡暮身邊。
又是錢!
霍予安緊咬著牙,恨的雙眼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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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長時間過去了,怎么還沒動靜?
簡暮第十六次看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