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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 151 章

    急診室仍然有護士匆忙地進進出出, 取血袋、化驗、拿結果……

    在領了兩次病危通知書后,霍予安徹底坐不住了。

    手中攥著書信題冊,在急救室門口焦灼地打轉, 魂早就不知所蹤,只剩下行尸走肉被急救室這扇門所圍困。

    走廊盡頭叮了一聲, 是電梯抵達樓層的聲響, 緊接著幾道急促倉忙的腳步聲急速走來。

    小林阿姨在半路看到等待在門前的霍予安就急不可耐地高聲喊:“予安, 小暮情況怎么樣了?”

    霍予安轉過身, 小林阿姨已經走近, 溫和面善的臉在一天之內老了幾歲,面色非常難看, 寫滿了疲憊和擔憂。

    他繃著臉, 搖了搖頭。

    視線投向小林阿姨的身后,兩個身著制服的警察之間夾帶著一個容貌氣質都格外出眾的中年女人,三人一起朝他們走來。

    女人的樣貌和簡暮有六七分相似。這是簡暮他媽, 霍予安想。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倉皇失神的女人怔怔地抬起眼皮,與目光并不友好, 甚至帶著隱約恨意的霍予安對視, 她眼瞳中蒙著一層代表精神不正常的迷霧, 在視線交觸的須臾之間, 清透的瞳孔瞬間染上癲狂的陰霾。

    但還沒來得及發作,忽然敞開的急救室大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見到里面走出來的霍予夢、封采, 以及上次在歲歲治病時見過,似乎和簡暮認識的年輕alpha男醫生, 霍予安立刻迎了上去。

    語氣含著希冀, 但眼底藏著對壞消息的懼怕。

    “姐,醫生, 怎么樣了?”

    從里面出來的三個醫生,其中兩個是alpha,徐樂穎差點掙開警察的手。

    “醫生都是alpha?不行,不許碰小暮,喊omega醫生過來!”

    “這都什么時候了,這些都是救小暮命的人,你怎么還在發瘋?!”

    小林阿姨氣得又想打她,一個警察連忙攔住她,另一個警察重新調整姿勢緝拿控制住徐樂穎。

    “你來說吧,我去準備手術,順便聯系研究所那邊提早做準備接收病例。”莊馭交代完畢,與霍予安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便與他們擦身而過快步離開。

    所有或是期盼,或是乞求,或是擔憂,或是冷靜地審視的目光驟然集中過來,霍予夢頓覺壓力山大,清了清嗓子,把情況如實道來。

    “如果同意我們的治療方法,可以保住性命,但情況仍然不是特別樂觀。”

    意料之中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提心吊膽,霍予夢無聲地嘆氣,但也不得不讓他們面對現實。

    “腺體沒能及時得到有效救治,在短時間內發生病變,從化驗結果來看,有毒腺液已經讓簡暮陷入中度中毒,讓他痛苦不堪,所以他才會自毀腺體。實際上,在那樣的情況下,損壞腺體雖然又疼又殘忍,但能阻止腺液繼續在體內產生和循環,這是萬不得已之中活下去最有效的方式,他很聰明,也對自己夠狠。”

    回想起在手術室中看到的血肉外翻的后頸,封采和霍予夢均忍不住倒吸一口氣,見過再多血腥的畫面,這樣的場面對她們而言同樣有不輕的沖擊力。

    “所以現在怎么辦?”霍予安追問,“腺體還能保住嗎?”

    看著霍予夢搖了搖頭,他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樓道陷入死寂,無人不知失去腺體,會有什么樣的代價。

    “把我的腺體換給他……”如果不是兩個警察扶著,徐樂穎差點癱軟滑落到地上,她哭著哀求,“他說過他不舒服,我不信,我以為他在騙我……你們把我的腺體換給他,這是我欠他的……”

    走廊里回蕩著她悲慟的哭聲,小林阿姨撫著前額身形一晃,霍予安明明自己也搖搖欲墜,卻不得不扶住她,聽見她流著淚呢喃:“這樣的母親,小暮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徐樂穎掙扎著想去跪地求醫生,站在霍予夢身旁的封采不忍拒絕一個母親的要求,給了護士一個眼神,讓她帶徐樂穎去檢查配型,但事先提醒了一句,算是打預防針。

    “哪怕是親緣之間,配型的成功率也不高,不必抱太大希望。”

    護士領著警察和徐樂穎離開。

    封采繼續道:“摘除腺體勢在必行,不然班長連今晚都撐不過去,莊醫生已經在準備手術了,手術同意書很快就會有護士送過來。”

    霍予安當機立斷:“簽!我們簽!”小林阿姨也流著淚點頭。

    封采不意外他們的選擇,利落又通俗易懂地繼續道:“摘除腺體后,一共有這幾個治療方案可以選擇。”

    “第一,像剛才阿姨那樣,換一個配型成功的腺體,但具體能不能配型成功,需要多久才能找到配型,這些全都是未知數,短則幾個月,甚至幾天,長則……我說過,是未知數,班長不一定能撐到那個時候。”

    “第二,班長曾經簽署過一份實驗項目志愿書,是人造腺體移植和信息素復制再生技術復合實驗的志愿同意證明。這項技術是我和夢姐,以及莊醫生的實驗室聯合研發,目前還在動物實驗階段,如果投入臨床,我們會第一時間用來救治班長,當前保守估計成功率在60%左右。”

    “第三,以上兩個方法都行不通,在摘除腺體后,僅剩五到十年壽命,失去腺體的身體無法支撐太久。”

    “操,老子要和他白頭偕老,只剩五到十年壽命?難倒要我四十歲不到年紀輕輕就把頭發全染白嗎?!”

    霍予安想沖進去暴打那個言而無信的人一頓,但想起他像骯臟的破布娃娃一般躺在潔白病床上的場景,頓時又心痛如絞,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下得去手。

    意氣風發的alpha此時滿臉頹然地坐回到鐵椅上,雙手插|進自己發根深埋著頭,看不清臉色,可滿臉都是懊悔:“我不應該聽他的話去京都,那天晚上我就應該沖進家里帶他走,哪怕和他媽撕破臉皮帶他私奔,也比讓他躺在手術室里面好一萬倍……”

    小林阿姨側過臉,默默流淚,瘦弱的肩膀發著抖。

    霍予夢和封采不知道具體內情,但見霍予安難受,她們同樣不好過。

    封采看向霍予夢,欲言又止:“夢姐,要不還是用那個藥吧……”

    “什么藥?”霍予安機敏地抬起頭,他隱約從封采的神情中看到了一絲渺茫的希望。

    霍予夢沉吟片刻,松了口:“一種延緩身體器官運作,抑制新陳代謝的藥物,由漂亮國的生物科技公司研發,價格昂貴……”

    “錢不是問題!”霍予安急忙說。錢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他現在火了,能賺錢。

    “先聽我說完。”霍予夢對他插嘴行為十分不滿,瞪了他一眼,“這種藥物并不是完全無副作用,人類在睡著時新陳代謝最為緩慢,很多器官停止運作,這是藥物的原理之一。這在理論上和人體冷凍技術類似,但這項技術不等同于冷凍人體,效果并不是那么完美,人體還是會自然衰老,不過沒有那么快而已。”

    “如果使用這種藥物,在一定時間內,無論是等待腺體配型和復合實驗研發成功,幾乎都不是問題,只不過簡總會陷入長時間沉睡,等到能夠接受正式手術,重新蘇醒的那天。”

    霍予夢認真地注視霍予安的眼睛:“我不敢保證時限是多久,有可能不僅找不到合適的配型腺體,我們的復合實驗結果同樣失敗,你將會人財兩空,這些風險我要全部提前告知你。”

    “如果放棄這條路,按照簡總的身體狀態,你接下來還有三到五年的時間能和他相處。”

    “具體怎么選擇,霍予安,你要想清楚。”

    霍予安問:“可以等簡暮醒來,讓他自己選擇嗎?”

    “他短時間內醒不過來,究竟什么時候能醒來,沒有人有這個能力,能夠把這個數據精準地告訴你。”霍予夢搖了搖頭,斬斷了對方出自本能的逃避。

    “腺體病變,腺液中毒的可怕之處在于,異變的腺液會麻痹人體的中樞神經,最初的中毒癥狀是渾身乏力、嗜睡和反應遲鈍。”

    霍予安的眼睫抖了抖,怪不得前段時間,簡暮格外容易疲憊,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就……

    “中毒到了中期和末期,人體會陷入長時間昏迷,有毒物質會損害肝臟,加速機體器官功能老化,最嚴重的結果是癡呆,甚至是死亡。好消息是簡總的情況還沒到最嚴重的地步,壞消息是,簡總在短時間內不會蘇醒。我們需要進行多次血液透析幫助排毒,已經造成對神經中樞造成的損傷會導致他昏迷不醒,這不需要電視劇里面那種解毒藥物,人體會自己修復損傷,但需要時間。從這層考量出發,我也推薦選擇藥物治療。”

    兜兜轉轉,又繞回了原路。

    前方是岔路,一念之間是生死兩隔。

    搭在大腿上的雙拳緊握,皮膚下發白的指骨互相摩擦,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咔”聲,手中染血的題冊被捏出硌人的輪廓。

    感受到掌心被硌到的鈍痛,霍予安如夢初醒,連忙松開手,小心翼翼地重新把簡暮留給他的信紙展開平整。

    再掃一眼上面整齊的字跡,很快又有一些血痕被滾燙的熱淚化開,將紙頁渲染成紅色的水墨畫,瑰麗妖艷,如泣如訴。

    “我選擇……”開口從未如此艱難,這些字幾乎耗盡了此生所有力氣和勇氣,“用藥……”

    視線被水汽氤氳得朦朧,霍予安的手指反復摩挲過這篇密密麻麻的遺屬,深吸一口氣,鼻尖似乎還能聞到紙張的血腥味之中,簡暮那一縷經久不散的薄荷信息素。

    “他也想活下去,和我一起,他也不甘心啊。”沙啞的嗓音極盡溫柔繾綣,“他一直配合莊醫生的治療,簽署實驗志愿書,不就是為了有更多活下去的機會嗎?”

    “他還這么年輕,他需要走到更遠的未來去看一看,三年五年哪夠用?”

    簡暮隱藏在風平浪靜外表下的所有千言萬語,霍予安都懂-

    配型結束后,警察喊來了一些參與過救治簡暮的醫護,剛提取了簡暮的原生信息素送去研究所的封采和霍予夢一并被叫去參與調查簡暮出事的事件原委。

    當晚的腺體摘除手術進行到凌晨兩點半。

    簡暮終于滿臉蒼白地被推出來,送進了重癥監護室,成功熬過了四十八小時的危險期。

    第三天上午,簡暮被送入安海市醫學研究所的住院部,在霍予夢和莊馭的團隊下,接受更加專業的腺體觀察和治療,偶爾會配合抽取采樣,以供研究更加個性化的治療方案。

    轉院入住研究所住院部的下午,歲歲就被裴秀榕帶來了。

    霍予安正專心為簡暮擦拭在ICU里無法清理的血痕,見到歲歲和裴秀榕進來,他將簡暮還沾著陳舊血跡的手藏入被子,從床邊站起來。

    “怎么忽然來了?”霍予安問。

    他沒有和父母說過簡暮出事的事,但并不意外裴秀榕會出現在這里。他現在有些慌亂,是因為不知道如何面對被裴秀榕帶過來的歲歲,不知道如何向孩子解釋他的爸爸一動不動躺在這里。

    幸好那天他提前把歲歲送去了父母那里,讓孩子免于一場曠日持久的心理陰影。

    “你姐和我說的。”裴秀榕將歲歲放在地上,任由孩子紅著眼跑去病床邊。

    看到簡暮昏睡不醒躺在床上,她于心不忍收回視線,“那天你把歲歲帶去我和你爸那里開始,他就斷斷續續地一直哭,想要找小暮,都說血親之間有感應,我當時就隱約感覺出了事,小暮他……哎……”

    發生了這么嚴重的事,裴秀榕在家提心吊膽三天,如今聽到簡暮脫離危險的消息,她又拗不過歲歲的眼淚,再加上實在對簡暮掛念的緊,便帶著小孫子來到這里。

    裴秀榕看到兒子眼底下幾乎要掛到顴骨的青黑,心疼道:“多久沒合眼了?你去外間躺一會兒,這里有媽在。”

    簡暮住的是研究所里條件最好的病房,是一個五臟俱全的小套間,外間客廳里的沙發和簡易折疊床可以供陪床家屬休息。

    幾乎從簡暮出事的那一刻起,霍予安沒有一刻合過眼,此時也有些頭暈目眩,但他還想再陪一會兒簡暮,笑著和裴秀榕搖了搖頭,笑意苦澀。

    裴秀榕知道勸不動,沒有逼他。

    病床邊,五歲的孩童并沒有比病床高太多。

    爸爸身體不好,腺體需要經常開刀,后頸充斥著縱橫交錯的疤痕。

    歲歲從小在簡暮的病床前長大,他習慣于并且發自內心恐懼著這樣的熟悉畫面。

    他從還沒有病床高,漸漸地視線與病床齊平,再到如今能清晰地看見爸爸暮氣沉沉地陷入枕被中,蒼白的面色與純白色的枕被幾乎融為一體,昳麗的容貌依舊奪目,只是缺少了生機和養分。

    哭了這么多天,哪怕裴秀榕趁他睡覺時為他用冰塊敷眼睛,他的雙眼仍然紅腫的不成樣子,嗓子也啞了,問:“這周末,爸爸還能陪我們去溫泉山莊游泳嗎?”

    霍予安蹲下,將他抱在懷里,好像這樣能夠互相汲取繼續在這世界上茍延殘喘的動力。

    “很想去游泳嗎?這周末我帶你去,好不好?”

    “我想要爸爸和我們一起去。”

    “那這周末估計是不能了,但你爸爸從來都信守承諾,總有一天他會醒來,健健康康地醒來,到時候,無論哪里,我們都能一起去。”

    “爸爸是騙子……”

    這場情緒積壓了太多天,陡然爆發,讓病房中兩個大人都措手不及,差點和歲歲一起哭出聲。

    給混亂按下暫停鍵的,是一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手忙腳亂抱著孩子哄的霍予安、打著哭嗝的歲歲、拿著紙巾給孩子擦眼淚順便自己拭淚的裴秀榕同時轉過頭,看向門口的徐樂穎。

    第152章 第 152 章

    裴秀榕并不認識門口擅自推開門進來的女人, 穿著一身簡暮同款的病號服,容貌憔悴,卻仍然擁有著讓人眼前一亮的美麗, 視線直勾勾地落在病床上的簡暮身上。

    拿著紙巾起身,正要客氣地去問詢她是誰, 轉身的一刻錯過了霍予安對上那個女人的臉時瞬間陰沉的臉色。

    這時被霍予安抱著哭鬧的歲歲陡然停住了哭聲, 喊了一聲“外婆”, 聲音很低, 但充斥著害怕, 一扭身鉆進了霍予安懷里,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 小小的身子在輕微地發抖。

    那天晚上徐樂穎忽然出現在島中墅六號院中, 訓斥扇打簡暮的動靜給孩子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

    “外婆?”裴秀榕震驚了一下,沒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了親家。

    霍予夢沒有把簡暮出事的完整經過告訴她,這樣復雜的事情經過還是需要當事人來與她闡明, 是以裴秀榕仍然不清楚徐樂穎做了什么,她只知道猝不及防見到了親家母, 毫無準備, 有些小緊張, 一時之間沒想好說什么, 而且疑惑于徐樂穎為什么同樣穿著病號服。

    她下意識地陪著笑臉迎上去,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 霍予安已經先一步跨步于她和徐樂穎之間,把懷里的歲歲交給裴秀榕。

    “媽, 你帶著歲歲在這里陪著小暮。”

    裴秀榕還沒反應過來, 手上就被塞了一只奶油蛋糕味的香噴噴的小孫子,她看著霍予安走出病房門, 嘴巴張了張,想說“對你岳母有禮貌一點”,還沒發出聲音,房門就被合上了。

    “讓我進去,我想看看小暮……”徐樂穎不滿于一眼都還沒看到簡暮,就被攔到了門外,她想要推開霍予安,然而這個alpha人高馬大,身強力壯,任她如何推擠,仍然巋然不動。

    “你是逼他上絞刑架的劊子手,我憑什么讓你看他?”霍予安冷聲問。

    “他是我兒子!”

    “現在知道他是你兒子了?!”alpha銳利的眼底,那幾乎凝為實質的憤怒、提防、恨意、痛苦,統統無處可藏,鎖定著徐樂穎,毫無保留地朝她宣泄。

    “你把他囚|禁在閣樓,無視他的疼痛、閣樓的悶熱、幽閉空間的恐怖,讓他差點丟了性命的時候,你怎么沒感覺他是你兒子?!”

    “我只是想保護他……”

    “又是想保護他……可就是你,只有你,一次次違背他的意志,把他逼得無路可退,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你的‘母愛’和‘保護’到底要執迷不悟到什么時候?如果你認為逼死他,他在陰曹地府能夠徹底安全的話,那么我無話可說!”

    “我沒有……”徐樂穎的精神狀態本就不穩定,差點害死兒子更是讓她如同站在懸崖最生死一線的邊緣,霍予安這一番輸出更是成了壓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痛苦落淚,掩面而泣,“我沒想害死他,我只想護著他,不讓他走我的老路……”

    病房套間的會客廳里回蕩著徐樂穎悲慟的嗚嗚哭聲,霍予安側過臉,闔了闔酸澀發紅的眼睛。

    他并不意外徐樂穎會出現在這里。

    她的精神狀態有問題,加上北方徐家權勢大,哪怕在安海也有幾分顏面,查清了她并不是故意傷害簡暮之后,哪怕旁人再如何不甘心,她也很容易從局子里出來。

    如果霍予安沒有猜錯,病房套間門口,在虛掩著的門后偷偷聆聽著門內動靜,在他逼問徐樂穎時想要進門阻止,但因為盡力克制住了沖動,只是輕輕碰了碰門的人,應該是徐樂穎的家人。

    安海醫學研究院有兩個走在前沿的強勢領域,一個是腺體,另一個便是精神科,徐樂穎穿著病號服出現在這里,并不足以為奇。

    “他在閣樓里給我寫了一封信,或許在他眼里,用‘遺書’來形容更加貼切。”霍予安從皺皺巴巴的上衣胸前口袋里拿出了一張紙,遞到徐樂穎面前。

    他舍不得把那封書信的原件給徐樂穎,但知道遲早有不得不面對徐樂穎,與她算賬的那天,于是提前把信復印了一份。

    看著徐樂穎顫抖著接過紙頁,淚流滿面地讀信,霍予安繼續說:“你是他媽,我岳母,我受到過的教育無法讓我對長輩說出太難聽的話,但凡今天換一個人站在這里,我都要讓他后悔這輩子沒好好做人。這張信你拿著,拿回去多看幾遍,人在瀕死時吐露的都是最真實的心聲,你好好看看簡暮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逼他失去了多少。”

    “他這個人心腸最軟,他心疼你,他愛你,為了你把我甩了,他媽的他和圣母一樣偉大寬容,可偏偏被他愛了最長時間的人,傷他傷的最深,差點要了他的命。”

    霍予安閉上眼:“如果他逃過這一劫,你放他一條生路吧。”

    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化身成了螞蟻,從徐樂穎的手臂,順著她的神經、血管,爬入她的身體,將她啃噬得千瘡百孔,轉眼間心臟就只剩下空洞洞的窟窿。

    在徐樂穎抱著腦袋,哭著叫著,瘋狂撕扯自己頭發,自殘毆打自己的時候,藏于門后已久的人終于按捺不住推門,沖進來抱住了情緒過載的徐樂穎,朝門外喊醫生和護士。

    注射了鎮定之后,徐樂穎被帶走了。

    沖進來的中年男人長舒一口氣,拿出帕子擦了擦短時間內折騰出來的滿頭汗,轉身看向始終一動不動,無動于衷冷眼旁觀的霍予安。

    就像是一只被傷害了配偶的野狼,被激發了最原始的獸性和保護的本能,無差別地對任何生物都露出鋒利的獠牙,冰涼的目光緊緊膠黏在闖入他的領地的中年男人身上。

    怕被這頭盛怒的野狼無差別攻擊,中年男人又擦了擦冷汗,自報家門。

    “我是樂穎的哥哥,小暮的舅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喊我一聲舅舅……”妹妹對外甥做了那樣的事,徐家舅舅哪怕在自己的領域再如何叱咤風云,在外甥兒婿面前也無法硬氣。

    霍予安小心眼,但他不會將對徐樂穎的不滿牽連到態度誠懇的徐家舅舅身上,朝他點了點頭,面色稍霽:“舅舅好。”

    “誒……”徐家舅舅的欣喜轉瞬即逝,慘淡地笑了笑,“我們的父母在很早之前就不在世了,樂穎的監護人填寫的是小暮,但小暮又昏迷著,所以才找到我。我知道了消息,連夜從北方趕來安海。”

    在霍予安默不作聲的注視之中,徐家舅舅嘆了聲氣:“樂穎死腦筋,在死胡同里打轉了這么多年,到頭來作繭自縛,還害了小暮……她這段時間在研究所里接受治療,我在北方還有事,沒法時時刻刻盯著她,如果她跑來打擾你,舅舅求你擔待著些,如果無法容忍,你喊醫生來,讓醫生帶她回去。”

    徐家舅舅說完轉身就要走,霍予安忽然叫住了他。

    “簡暮他媽腺體配對的情況怎么樣?”

    年輕人的聲調比極地終年不化的冰川還要冰冷刺骨,但徐家舅舅知道他已經拿出了在此情此景下最好的態度。

    徐家舅舅毫不懷疑,如果他在此刻點頭,說配對成功,霍予安會毫不猶豫地把徐樂穎綁上手術臺,把她的腺體活生生挖出來,換給簡暮。

    但霍予安真這么做,也無人會置喙他的是非,這是徐樂穎的心甘情愿,是徐樂穎欠簡暮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

    徐家舅舅搖了搖頭,想起了什么,從口袋里拿出醫生一早送來的配型報告。

    “配型不成功,無法移植。”

    意料之中,但仍然免不了仿佛冷水兜頭淋下的失望。

    霍予安接來檢測單,不甘地把薄薄的報告書翻得嘩嘩作響,徐家舅舅無法看透他晦澀眸光中的情緒,見他沒什么事,就轉身離開了。

    裴秀榕小心翼翼推開門出來時,霍予安正拿著報告單發呆,雙目空洞,從猩紅的眼尾落下的眼淚在地上洇出水痕。

    見母親從房間里出來,霍予安別過臉胡亂用手掌蹭了蹭淚痕,下一瞬,被母親抱在懷里。

    裴秀榕眼眶微紅,輕拍他的后背,無聲地安慰。

    她的孩子渾身僵硬了一秒,很快回抱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頭,沒過多久,一片濕意從肩膀的衣服布料上蔓延開來。

    窗外陰云漫天,夏季的雷暴沒過多久卷席了安海,處處風嘯雷鳴-

    就像徐家舅舅預料的一樣,自從簡暮被轉進了研究所之后,徐樂穎幾乎每天來簡暮病房報道。

    和上班打卡一樣,一天不落,仿佛全勤能加獎金。

    起初霍予安還防著她,冷冰冰地提醒:“我對你比不上小暮有耐心,如果你再犯病,我不敢保證我不會對你做什么。”

    搬進醫院照顧簡暮的小林阿姨也一秒不敢松懈地盯著她,生怕她對昏迷不醒的簡暮做出難以挽回的事。

    但她每天只是跑來病房里,坐在窗邊的藤椅上發呆,一言不發地注視著病床上昏睡的簡暮,以及不厭其煩幫助簡暮翻身按摩,防止長時間臥床導致肌肉退化,親力親為為簡暮擦拭身體的霍予安。

    除此之外,什么也沒做過,包括指著霍予安的鼻子謾罵和發病。

    像一尊穿著病號服的漂亮雕塑,在病房里可能起到一個監控攝像頭的作用。

    久而久之,霍予安和小林阿姨就隨她去了,當她不存在,該做什么做什么。

    只不過歲歲見到她,仍然還有些害怕地往霍予安懷里躲,不敢和徐樂穎相處。

    就這么過了一段時間,等到簡暮后頸摘除腺體的傷口拆線了,霍予安正輕緩專注地為他擦拭傷口和換藥,聽見從未發出過動靜的徐樂穎忽然開口。

    問:“你為什么天天待在這里?你沒有工作嗎?你過氣了嗎?”

    霍予安動作一頓:“。”

    怎么感覺她有一點瞧不起的意味?

    第153章 第 153 章

    徐樂穎倒不是真認為他沒工作而瞧不起他。

    住院這么多天, 晚上回到病房無聊時,她也會了解國內如今的潮流,加上研究院住院部里的護士經常私下里討論, 她自然知道簡暮喜歡的alpha是大明星,還是紅頭半邊天的那種。

    之所以這么問, 只是困惑于為什么這么紅的明星會屈于一間小小的病房, 圍著她的兒子打轉。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和自己說話, 霍予安怔愣了一瞬, 緊接著收起涂抹完畢的藥膏藥水, 又繼續在簡暮的雙腿上遵照醫生教過的手法和力道規范標準地按壓。

    霍予安不待見她,不過她主動問話, 他也會開口回應。

    盡管聲調硬邦邦的:“小暮躺在這里, 我怎么放得下心離開。”

    徐樂穎說:“有孟小林在。”

    霍予安搖了搖頭,他現在不愿意讓簡暮離開他的視線。

    徐樂穎換了個問題:“你留在這里,推掉了很多工作嗎?”

    “嗯。”

    “損失了多少?”

    “夠小暮在這病房里, 加上用藥,躺個兩年三年吧。”

    徐樂穎愕然。

    霍予安聲音淡淡的, 沒有表現出不耐煩, 但從他簡短的話語來看, 也并不是特別熱衷于和徐樂穎心平氣和地談天說地。

    徐樂穎看出他的冷淡, 苦澀地抿了抿唇。

    從哥哥把她帶出警局后,她就醒了。自然知道霍予安看似態度不好, 實際上他已經為她拿出了最溫和的脾氣,不然她連病房的門都走不進來。

    這段日子她仍然時不時發病, 可目光觸及躺在病床上氣息奄奄的簡暮, 她的狂躁就好像被上了一層枷鎖,小暮的命在旦夕、歲歲的疏遠懼怕、所有人對她的提防、每當要發作時腦海中驟然劃過的那天慘烈的場景, 統統像一潑冷水,將她一身炸開的尖刺澆回溫順的軟毛。

    病房里的氣氛重新冷寂下來,徐樂穎將藤椅調轉向窗戶,望著窗外安海雨季陰晴不定,此時陰云密布的天,常年布滿思慮哀愁的眼眸中蒙上了迷茫。

    ……為什么,和她的認知不一樣。

    當有一天,徐樂穎照常來簡暮的病房打卡,一連三天,都沒看到霍予安的人影,只有小林阿姨照顧著簡暮,去幼兒園接送歲歲上下學,她不安定的心才穩穩落地。

    她果然還是沒錯的。

    這才多久,就裝不下去了。

    alpha果然都是嘴上說得好聽,實際行動一點也經不起推敲。

    徐樂穎傍晚時不小心窩在藤椅里睡著了,直到半夜被從精神科來找她的護士叫醒。

    溫柔耐心的omega護士為她披上披肩,為她按摩長時間彎曲蜷縮在藤椅上而麻痹的雙腿。

    窗外夜雨淋漓,凜風摩擦綠化和建筑,發出尖利的哨響。

    一陣雷聲過后,病房門猛地被打開,那人影濕漉漉的鞋底在熄燈后暗色中的地面上踏出雨水粘稠的聲音和反光的腳印,身上滴答地墜落水珠,像沒關緊的水龍頭。

    助理的車在距離醫院還有一公里左右的街口拋錨了,他實在等不及,下車狂奔來醫院。

    他風塵仆仆,狼狽地走進病房,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站定在病床旁,抽了床頭一張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用重新變得干燥的溫暖手掌輕柔地拂過病床上昏睡的omega柔美的側臉,然后俯身,在他干燥的唇上印下一個闊別多日充滿思念的吻。

    一抬頭,窗前兩道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一個充滿震驚和興奮,一個眸光晦澀不明。

    這時窗外隆隆,緊接著閃電乍亮,霍予安乍一眼以為窗口那一黑一白兩個身影是黑白無常來收魂了,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仔細一看發現是白衣護士和黑色保暖披肩的徐樂穎,他捂著心臟喘著氣跌坐在床邊的陪護椅子上。

    “這都一兩點了,你怎么還在這里?”霍予安把差點跳出來的心臟摁回原位,又抽了張紙巾擦了擦臉,不知道擦下來的是雨水還是被嚇出的冷汗。

    護士只是詫異了一瞬就收回視線,極有職業素養地收斂了表情,繼續為徐樂穎疏松筋骨。

    徐樂穎目光十分復雜地看著他,問:“前兩天你去哪里了?”幾天杳無音訊,她還以為霍予安放棄了,不告而別。

    前段時間向小林阿姨了解了簡家的過往,此時從徐樂穎的表情中解讀她的意思,對于霍予安來說易如反掌。

    他譏諷地輕笑:“當然是去工作了,經紀人說品牌方很有誠意地等了我十多天,加上小暮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我出去賺一點他的醫藥費,有問題嗎?”

    他拉著品牌方的人不眠不休工作了三天,一結束就連夜飛回來,馬不停蹄來見他記掛著的人,在猝死的邊緣差點撞鬼,霍予安感覺自己現在還活著純屬命硬。

    徐樂穎無話可說,輕輕搖了搖頭。

    “六年我都等成功了,我不差再多等幾年。夜深了,回去休息吧。”霍予安頭也不抬地趕人,棉簽沾了點水,給簡暮濕潤起皮的嘴唇。

    徐樂穎的腿好得差不多了,被護士從藤椅上扶起來。

    緩慢地走出病房,她腳步頓住,回頭深深望了眼病房里,床頭夜燈的照耀下,那氣質柔和內斂,剪影輪廓分明,細心照顧病人的alpha。

    護士溫聲問:“徐夫人,有什么東西落在里面了嗎?”

    徐樂穎收回目光,搖了搖頭,繼續緩慢地朝自己的病房走去。

    兩天后,夜深人靜時,徐樂穎躺在床上刷手機,果然看到了某科技大牌官宣電腦系列新品代言人為霍予安-

    等待的時光總是顯得十分漫長,但等流年匆匆而過,一回頭才發現,哦,原來已經過去這么久了。

    在安海下了今年第一場雪的那天,霍予安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發現簡暮已經昏睡了半年。

    這半年說長不長,但因為總是得不到什么好消息,便顯得十分灰敗凄清。

    復合實驗仍然沒有成功,而莊馭的人造腺體移植實驗還是無法自主分泌信息素。

    在簡暮出事后,隴峯再次經歷了一次動蕩,但由于簡暮已經把內部整頓了一遍,又有溫白坐鎮,他們翻不出太大浪花。

    不過這次動蕩的最大受害者或成簡睿,無憂無慮的藝術和管理學雙學位小少爺被迫趕鴨子上架,穿上了西裝坐進了他哥的辦公室里,學著大人的模樣戰戰兢兢地辦公、會客、出差和開會,壓力山大,隔三差五跑到病房里對著躺尸的簡暮哭墳,被忍無可忍的霍予安罵著“不吉利”趕出去。

    為數不多的好消息是,霍予安算是在圈里闖出了一片天,哪怕這些日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門心思撲在簡暮身上,偶爾數一數銀行卡余額,發現醫藥費不夠用了,才挑挑揀揀一些酬勞可觀的工作,出門賺一點老婆的醫藥費和孩子的奶粉錢。

    饒是絲毫沒有上進心和事業心,他的死忠粉還是不離不棄,加上消費能力強,也算是讓霍予安在圈中站穩了腳跟,資源無數。

    這天病房里來了一位稀客。

    經紀人王海拿著一本策劃案,敲開了病房的門。

    霍予安放下給簡暮擦身子的溫毛巾,將被子給簡暮蓋好,開門放王海進來。

    王海和窗邊藤椅上的徐樂穎打了個招呼,將策劃案遞給霍予安:“距離你生日還有半個月,這是你今年生日會的策劃案,你看看哪里想要修改,或者你有沒有什么新意?我回頭和團隊說說。”

    霍予安接來這本策劃稿,隨手翻了翻。

    他每年的生日都萬變不離其宗,在某個場館里邀請一些粉絲見個面,表演幾個曲目,和粉絲互動、拍照留念,今年亦是如此。

    興致缺缺地把策劃稿還給王海,說:“我倒是有個主意。”

    “什么?”王海眼睛亮了亮,每年都是枯燥的重復,他也膩了,對霍予安的提議很感興趣。

    “今年不過生日了。”霍予安盯著簡暮安睡的側臉,百看不膩,“老婆還躺在這里,我實在沒有心情。”

    王海:“……”鬧了半天,以為他要整一次牛逼的,結果拉了坨大的。

    策劃案卷成筒敲在霍予安腦袋上,把他打得嗷一聲肩膀一抖渾身一機靈。

    王海怒其不爭:“你在想什么屁!這生日能不過嗎!你的生日,不是你過,是你的粉絲過,混了這么多年了你還沒明白這個道理?你的粉絲把你捧到你現在這個地位,也能讓你摔下去,別任性了,別到時候簡總醒來,你還是可憐巴巴地要吃簡總軟飯!”

    霍予安縮了縮脖子,抓著簡暮的被角委屈地摳:“吃軟飯挺好的,他要是能現在爬起來,讓我吃他的軟飯,我就地跪下去,朝天上庇佑他的神仙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磕響頭。”

    王海噎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繼續怒其不爭還是該安慰這個差點丟了老婆的alpha。

    不過霍予安到底還是同意了開這場生日會-

    12月10日,天空陰沉昏暗,分不清是白天還是冬日六七點的傍晚。

    清晨,躺在病床旁的陪護床上的霍予安還沒醒,病房門就毫無預兆地被推開,臉側落下一個奶香味的吻。

    一睜眼,就見歲歲奶聲奶氣地朝他說:“爸爸生日快樂!”

    霍予安笑著,一把將這個惹人疼的小寶貝抓上了陪護床,稀罕地將他梳理整齊的頭發揉亂,抱在懷里吸了一口,今天一天都能神清氣爽。

    “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非要在上學前跑來一趟,親口和你說生日快樂。”小林阿姨笑著跟進來,看著父子二人玩鬧,出聲提醒,“歲歲,要走嘍,再不走,上學要遲到了。”

    歲歲乖巧地和霍予安道了別,又和躺在床上的簡暮說早安和再見,才跟著小林阿姨去幼兒園。

    他認真在幼兒園里上了一天課,等到放學,他獨自走出學校,一聲不響上了一輛剛下了乘客的出租車。

    等到車子啟動,他突然的出聲嚇了司機一大跳。

    歲歲拿著一張寫了地址的字條,遞到司機面前,禮貌地問:“叔叔,可以把我送到這里嗎?”

    司機看一眼地址,是市郊地區。

    他心說誰家的父母心這么大,讓孩子獨自坐車去這么偏的地方?也就今天碰到他了,萬一換成壞人,見到這么水靈的孩子,不得起歹心?

    司機問:“去這個地方做什么?找爸爸媽媽嗎?”

    歲歲沉思了一會兒,拍了拍自己的書包,回答:“去送東西,是爸爸交代我的。”

    他要快點完成爸爸交代的任務,然后回到研究所,為安爸爸慶祝生日。

    第154章 第 154 章

    暮色四合, 華燈初上,隴峯旗下的五星級酒店頂層晚宴廳光彩彌漫,熱鬧非凡。

    這一天, 微博熱搜都被霍予安的慶生會承包了,粉絲線下應援鋪天蓋地, 從商場大屏到數百臺無人機擺隊列到珠峰插應援旗, 肉眼可見的燒錢和心意。

    最讓其他家粉絲和路人動容的是霍予安和粉絲的雙向奔赴。

    霍予安包下了隴峯旗下的五星級酒店頂層曾經召開過國際會議的巨型展廳, 用來做今晚的生日會場, 生日會無論是線上線下統統免費, 還附贈一大堆應援物,再加上為一些從外地趕來的粉絲提供了安海市內隴峯旗下所有酒店當晚入住的五折優惠, 搶到名額的到場粉絲對著直播鏡頭激動落淚。

    王海對霍予安的表現還算滿意, 盡管這人起初對臥床的老婆分離焦慮不情不愿,但到了真正干正事的時候還挺可靠,安排出來的成果全都讓人贊不絕口。

    慶生會從晚上六點半準時開始, 照例邀請了DZ團的其他三個成員,以及在《一家的旅行》中與霍予安交好的裴惜晴和姜珩二人。

    生日會辦得熱熱鬧鬧, 和朋友以及粉絲待在一起, 連日以來的陰霾終于消散些許, 霍予安起初的強顏歡笑逐漸褪去, 笑得真心實意。

    在合影結束,宣布慶生會結束之時, 臺下忽然有粉絲高喊:“安哥,祝嫂子早日康復!”

    不用霍予安多言, 簡暮的身體抱恙是紙包不住火的, 消息在很早之前就泄露了出去,粉絲都知道他們正主這段時間不活躍是因為在照顧愛人。

    臺下頓時喧鬧不止, 幾千粉絲的祝福連成片,幾乎把房頂掀翻,霍予安的眼眶驀然紅了,鞠躬退場。

    回到后臺,還沒來得及和隊友以及裴惜晴姜珩幾人表達感謝,就看見助理拿著他的手機,表情十分凝峻地走來。

    手機上還在接通著電話,霍予安遞到耳邊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聽見小林阿姨說:“歲歲不見了!”

    “什么?!”

    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霍予安雙腿一軟跌進了休息室的沙發,全世界仿佛在剎那間靜音,只剩下急到哭的小林阿姨磕磕絆絆地說事情經過。

    “我今天下午四點半,照常去幼兒園接歲歲,但一直等到五點,還是沒見歲歲從幼兒園里出來,幼兒園找遍了也沒有,看了監控,他跑到監控死角就沒再出現過了……”

    霍予安撐著手邊的架子逼自己站起來,踉蹌地朝門外走去,奪門而出時立刻朝電梯飛奔而去,臉色蒼白地問:“報警了沒有?”

    “報警了,我現在在警局,警察在查他的行蹤……”小林阿姨幾乎要崩潰了,“都怪我,我發現太遲了,如果歲歲真的丟了……我怎么面對小暮啊?”

    站在電梯間中,凝視著不斷下降的數字,霍予安心惴如鼓,濃稠黏膩的絕望讓他透不過氣。

    緊跟著他的助理拿了他的毛呢大衣外套,怕他在這冰天雪地里只穿著一件T恤會著涼,將外套披在他身上。霍予安雙目赤紅地回頭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氣,將外套解下來,掛在臂彎里,低聲說了句“謝謝”。

    肩膀上一瞬而逝的重量喚回了他的理智,他現在是家里的頂梁柱、定海針,誰都能亂,唯獨他不能亂。

    電梯抵達負一樓停車場,霍予安跟著助理匆匆朝保姆車走去。

    坐上車,剛開口讓助理開去警局,霍予安的手機又響了。

    是DZ團工作室里的工作人員。

    霍予安要給霍家父母和姐姐打電話,讓二老一起幫著尋找,接到工作人員的電話,他以為對方要問自己的行蹤。

    在這火燒眉毛的時候,這種不緊急的電話他本來打算掛斷,但心慌導致手發抖,霍予安將掛斷按成了接通。

    下一瞬,工作人員年輕女孩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廂里響起。

    “安哥,你還在酒店里嗎?我在工作室里碰到你的兒子歲歲呢。”

    助理驚得急剎車,把副駕駛上霍予安的腦袋磕在下午下車前被打開取物但忘了合上的儲物盒上。

    霍予安把腦袋從敞開的儲物盒里拔出來,把蓋子合上,來不及譴責助理,捂著被磕紅的額頭,高聲問電話另一頭的年輕女孩:“你說什么?!你碰到歲歲了?!”

    “是啊。”

    女孩把手機從臉側拿開,隔著一段距離說了句什么,緊接著歲歲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爸爸,這里是你的工作室嗎?”

    懵懂天真,奶聲奶氣,絲毫不知家人已經為他的忽然失蹤急到人仰馬翻。

    霍予安額角的青筋跳動了一下-

    趕到工作室樓下時,積蓄了一整天陰云的天空終于不堪重負,洋洋灑灑地飄落著雪花,碰到地面就融化成了一灘水。

    霍予安和小林阿姨幾乎同一時間到達。

    順著工作人員在方才電話里的指示,上樓趕到他的休息室,一開門,空調熱氣撲面而來,工作人員為歲歲拿了一些零食,還為他沖了一杯熱牛奶,小幼崽坐在沙發上吃的正香。

    霍予安沖上前將歲歲抱住懷中,心有余悸地檢查孩子全身上下有沒有受傷,確認他完好無損后,從接到小林阿姨電話那一刻起的擔心受怕統統轉化為怒火。

    五指并攏,在歲歲猝不及防之時,用力朝歲歲的屁股拍下。

    “你怎么一聲不吭就自己從幼兒園跑了?萬一碰到壞人了,你讓我和你爸爸,還有小林阿姨怎么辦?你知不知道我們會擔心?”

    霍予安哪怕當了爸也沒個正行,平時從來不在歲歲面前擺架子,用裴秀榕的話來說,就像是大孩子帶小孩子。但今天這一遭著實把他嚇得不輕,霍予安罕見地擺出嚴父的姿態,勢必要讓孩子長教訓。

    一時之間,歲歲被他的疾言厲色和打罵嚇蒙了,當痛感順著神經末梢傳遞到大腦時,他驀地哭出聲,從霍予安手上掙脫開來,想要躲到小林阿姨懷里。

    但小林阿姨同樣掩著淚狠心地別開臉,說:“孩子,你真的把我們嚇得夠嗆。”同樣不像過去簡暮想要教訓他一樣地護著他。

    歲歲隱隱約約知道自己似乎錯了,但他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里。

    “爸爸說,每年都要把我畫的畫送去給一個人,如果他沒法親自送,我就要在每年的今天,把我的畫送到這個地址。”

    歲歲哽咽著說,從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遞到霍予安面前。

    這張紙在他的掌心里攥了一整天,紙張皺皺巴巴的。爸爸寫過的原稿,他舍不得用,于是自己謄抄了很多份,放在自己房間里的小盒子中。

    爸爸從來沒把為什么要這么做的原因告訴他,可能是在等他長大,等到他足夠能聽懂那些話的那一天,沒想到還沒等到那個時候,爸爸就沒法親自將東西送達了。雖然不知道緣由,但爸爸的話,歲歲都會很認真地聽,而且遵照執行。

    霍予安從歲歲的手中接來紙條,將揉皺的紙張撫平,上面被歲歲稚嫩的字跡規整地寫上了他的工作室地址。

    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擰著眉的霍予安驟然瞪大眼。

    再次看向歲歲時,眼球充血,只要眼睫稍稍一抖,眼眶就會兜不住淚水。

    他小心翼翼地問:“寶貝,你說爸爸要你來送什么?”

    歲歲從小書包里拿出了一疊畫紙,霍予安翻了幾頁,便快速起身走到架子旁,取下放在最頂上那層的塑料箱。

    打開,里面是一疊整整齊齊的手繪畫,按照年歲排序羅列整齊,其中一些特別喜歡的,曾經被霍予安裱了畫框,掛在工作室的走廊上。和畫放在一起的,還有六個大牌禮品袋的首飾盒。

    將歲歲送來的畫卷和箱子里的手繪畫放在一起的一瞬間,一種仿佛子彈正中心臟的麻痹感險些把霍予安擊穿。

    撿到歲歲的工作人員驀地捂住嘴,錯愕道:“原來這么多年安哥收到的畫,全都是歲歲畫的,那么和畫一起送來的Cartier……”

    是的,Cartier,無盡的愛和承諾,同樣都是簡暮未曾出口,但從未落下的不間斷的愛意。

    大腦中控制情感的中樞已經徹底作廢了,分不清究竟是感動還是心酸、心疼、懊悔,或許全部都有。

    原來簡暮從來沒有真正離開,原來他一直以另一種方式出席著歲歲的成長……原來他曾遺憾的一切,簡暮都在努力將他心里的坑填平。

    這么多年在原地徘徊打轉的情感,在此刻終于尋找到了與它通向奔流的潺潺溪水,它們交融匯聚,攜手涌向升起冉冉初陽的海平面。

    霍予安將歲歲抱在懷里,喉嚨里是無法抑制的哽咽-

    慶生會上最后的粉絲集體祝福沒有上熱搜,只是在粉絲圈子里廣為流傳,但一個粉絲由于在廣場里分享了一張照片,就被霍予安親自私信道謝,并且送了一大堆令人眼紅的親簽、應援物,甚至知道粉絲家里條件不好,直接包攬了對方到大學畢業為止的全部學費和生活費,被這個粉絲在微博上感謝之后,這件事被頂上了熱搜。

    粉絲是當初《一家的旅行》錄制地點之一安海東城實驗中學的初二學生,她分享了大半年之前在學校文化節上拍到的照片:

    【希望簡總能快點好起來,今天在手機相冊里翻到大半年之前的照片,本來想自己默默收藏,但現在簡總和安哥都已經公開了,發出來應該沒事吧?】

    照片上是從正面拍攝的他們一家三口。

    粉雕玉琢的歲歲被霍予安抱在懷中,手中拿著一串糖畫,由于霍予安犯賤騙他說想吃掉他心愛的糖畫,歲歲滿臉拒絕,伸手推開霍予安湊來的臉。

    簡暮與他們并肩站在一起,俊秀清冷的面容揚著淺淡的笑意,彷如一縷春風吹破了凜冬,溫柔的不可思議。

    一家三口的氛圍再無外人能夠插足,一些盛大的平凡和幸福無需過多裝點,他們在一起,身后人間燈火璀璨,足矣。

    親自向粉絲要來了高清無水印的照片,霍予安盯著手機久久無法回神。

    沒想到文化節當天被他們無視的漏網之魚,竟然為他帶來一個大彩蛋-

    十二月后,新年伊始。

    新年當天,霍予安在微博上放出了一段視頻,一大堆官方營業博文和廣告之中驟然出現一只活的霍予安,粉絲紛紛調侃果然是過年了,竟然就連霍予安都學會營業了。

    打開視頻,畫面中的霍予安抱著一把吉他。視頻沒有刻意找角度,只是單純地面對面拍攝,中間還隔著一張蓋有雪白棉被的床,從精裝但仍然遮掩不住冰冷格調的背景墻,以及床頭墻面上掛著的各種儀器和床號可以看出,這是病房。

    霍予安輕輕撥動琴弦,確認音調都正常,轉而抬頭:“寶貝,錄制打開了嗎?”

    舉著鏡頭的小人兒連連點頭,就連鏡頭都在搖晃,但很快又恢復穩定。

    霍予安頷首,垂眸掃弦,很快從他的指尖流淌出一段緩和如細水長流的曲調。

    低沉溫柔和嗓音也跟著曲調切入,不似唱歌,只像是將故事和胸臆娓娓道來:

    “天際灑落幾縷晚霞

    回家的路開滿鮮花

    歲月讓風將情話纏進他的頭發

    叮啷——

    就像窗口飄蕩的風鈴啊

    我最愛的人別怕

    花兒總要經受風吹雨打

    日子蓋住傷疤

    每天都是童話

    兩個人手牽手邁向夕陽

    美的像一幅畫

    你別走太快

    還要一起變老啊

    時光從嫩芽到開花

    凜冬眨眼轉春入夏

    你所有的愿景

    有人替你回答

    那個漂泊流浪的靈魂

    有人在等你回家”

    修長的手指最后一次從琴弦上掃過,霍予安怔愣地盯著床頭柜上那副被他洗出來珍重地放入相框的文化節全家福,視線緩慢地潮濕、朦朧,當淚水滑落的那一刻,所有美好光景剎那間破碎,現實仍然一片慘淡,所有等待遙遙無期。

    霍予安別開臉,說:“夠了,關了吧,別拍了。”

    他將吉他擱置到一旁,拾起全家福相框,與照片之中明媚富有生命力的簡暮對視,然后將照片放入病床上簡暮的手中。

    將相框和簡暮的手一起攥在干燥的手心里,用體溫烘烤著簡暮冰冷的溫度,不愿意松開。

    你在信里說讓我離開,不會埋怨我的放棄。

    但我們一次次失散,又一次次重逢,月老給我們牽了一根混凝土鋼筋,你讓我放手,我能甘心嗎?

    簡暮,不要讓我等太久,好嗎?

    第155章 第 155 章

    最近徐樂穎來到簡暮的病房時, 每次帶來的除了她自己和手機之外,還多了一副耳機。

    每天坐在藤椅上曬著陽光,耳機里單曲循環播放著霍予安前段時間發布的新歌《搖籃曲》——霍予安將那首唱給簡暮的歌以這個名字命名。

    雖然不太想承認, 但還是不得不說,霍予安深藏不露, 身為一名專業歌手, 確實有兩把刷子, 嗓音低沉磁性, 辨識度高, 原創的歌詞和曲調相得益彰,娓娓動聽。

    聽著這首歌, 總給她一種找個老實人好好過日子的沖動。

    從這首歌出發, 徐樂穎又聽了一些霍予安的其他歌曲,從音樂軟件轉移到微博,接觸了許多她與國內娛樂圈割裂多年聞所未聞的新鮮事物。

    但看著過去的霍予安, 再抬頭看看此刻病床邊,單膝跪在地上為歲歲解開打結的鞋帶的霍予安, 徐樂穎眉心微擰, 感到一絲不對勁。

    她每天來病房里守著簡暮, 天天面對著霍予安, 倒是看不出多少變化,但當看到他過去的照片, 與他的現狀這么一對比,她才發現, 霍予安竟然瘦了這么多。

    與他一年前的照片相比, 簡直是瘦脫相了。

    去年他在生日會上脫了上衣僅剩一件黑色背心,單薄的彈力背心包裹著他精悍的身材, 布料被汗水浸濕了貼在身上,將肌肉線條勾勒得若隱若現。手臂肌肉賁張,鯊魚肌、腹肌塊塊分明,凹陷的人魚線向下延伸入褲腰,荷爾蒙爆棚。

    照片上俊美的面容棱角分明,豐富的膠原蛋白撐在他優越的骨相上,明亮張揚,年輕而又充滿生命力。

    徐樂穎再抬頭,兩廂對比,給她一種時光倒流,霍予安返老還童的錯覺:“……”

    就好像時光倒退回了高中時期的少年人抽條的時候,手長腿長,細胳膊細腿,除了骨頭還是骨頭,身上掛不住幾兩肉。一身漂亮的肌肉在短短一年時間內消失得無影無蹤,面容的骨感更加明顯,眼下積累了散不去的青黑,臉色也不好看。

    盡管他將自己收拾得干凈整潔,衣服熨帖,但整個人仍然透著揮之不去的形銷骨立的濃重頹廢感,顯得失意落魄。

    ……怎么了這是?

    徐樂穎翻了一圈微博,發現也有不少霍予安的粉絲發現了這點,其中一個黑粉驚世駭俗的暴言被圍攻罵出了一千多層樓。前來辱罵的粉絲都覺得離譜,但徐樂穎看完之后心一跳,感覺并不是沒有可能。

    歲歲想去玩科技館最近新布置的游樂場,霍予安為他解開了纏成一團的鞋帶,又給他系了個結實的蝴蝶結,放他找小林阿姨去科技館玩。

    “現在有空嗎?”

    病房門合上,霍予安拿起桌上的水杯正要喝,聽見窗邊徐樂穎喊他,指了指她對面的另一張藤椅,說:“來陪我坐會兒?”

    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了這么久,但徐樂穎和病床之間似乎隔了一道無形壁壘,壁壘兩岸互不冒犯,霍予安和徐樂穎說過的話沒超過十句。

    她乍然這么邀請,霍予安的嘴抵在杯沿愣了兩秒,才詫異地點頭,因為遲疑而顯得腳步緩慢,走到她對面的藤椅上坐下。

    兩張藤椅中間配套的茶幾上放著一些甜品,種類和分量不多,勝在精致誘人,是小林阿姨每天準備的下午茶。

    徐樂穎將一塊藍莓慕斯推到霍予安面前,臉上沒有多少表情,語氣生硬,絕對稱不上熱絡,但她的態度也沒有剛相識時那么冷淡,說:“每天都沒見你吃太多東西,身體容易受不了,吃一點吧。”

    “……”霍予安不明白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他也沒有胃口吃這看上去發膩的藍莓慕斯,可徐樂穎向他表達善意,他也找不到理由突兀地拒絕。

    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來了小蛋糕和勺子,在邊角上挖了一小口,送進嘴里。

    很多不情愿的事果然還是不要勉強自己,毫無意外,味蕾一接觸到這甜膩濃稠的質感,他的胃里就開始翻江倒海。

    面色驟然一變,他試過忍耐但最終還是失敗了,拿來紙巾將蛋糕吐進去包裹好扔進垃圾桶,灌了幾口水才勉強將那陣惡心壓下去。

    徐樂穎遞來一張紙巾,霍予安道了謝,接來擦嘴。

    “最近胃口很差嗎?”徐樂穎問。

    霍予安搖了搖頭:“還行。”

    “照顧小暮和歲歲,壓力很大嗎?”

    “他這么一動不動躺著,能給我什么壓力?歲歲更不用說了,小林姐把他照顧得很好。”

    “工作壓力呢?”

    “海哥關照我,除了一些特別重要的工作,其他可有可無的都幫我推了。”徐樂穎突然的關心,霍予安有些受寵若驚,逐一耐心地回答。

    徐樂穎凝視著他瘦脫相的臉,踟躕地組織語言,糾結于委婉迂回一些,還是開門見山單刀直入。

    沉默半晌,徐樂穎說:“又是照顧小暮,又是要養歲歲,工作那邊也要兼顧,壓力大,我能理解。”

    “?”霍予安:“我沒有什么壓力啊?”

    徐樂穎:“但是哪怕壓力再大,一些原則問題、高壓線上的東西,我們也不能碰。”

    “?”霍予安:“我碰了什么?”

    徐樂穎:“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么做的?”

    霍予安:“……我開始做什么?”

    徐樂穎把他的茫然當做了拒不坦誠和執迷不悟,有些急了,恨鐵不成鋼。

    “現在回頭都還來得及,這樣吧,我們現在就去派出所自首,哪怕吃一點苦,也能早點戒掉早點挽回,不然到時候你被掃到,或者被粉絲發現,你這輩子都完了!”

    霍予安還在發蒙:“……啊?”

    徐樂穎嚴肅地站起來,將腿上滑落的毛毯搭在椅背上,站在霍予安面前:“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報警了,簡暮絕對不能和一個吸|毒的alpha在一起,我不同意!這已經脫離了我的偏見的范疇,這是做人的底線問題!”

    “吸吸吸吸吸吸……????”這么大一口鍋扣下來,霍予安瞳孔地震,舌頭險些打結。

    徐樂穎真生氣了:“你還笑?!”

    霍予安難以置信,指著自己鼻子:“你說我吸|毒?!”

    徐樂穎沒吭聲,但她凝肅的目光給了霍予安肯定的回答。

    “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不要亂污蔑人!”

    “雖然我沒親眼見過,但你忽然暴瘦、面黃肌瘦、兩眼無光、食欲不振,還有你的手臂上……”

    在霍予安毫無防備之時,徐樂穎一把抓起他的手,挽起他的袖口,指著他手肘上一片血肉模糊的傷口:“這些流膿血的爛瘡,這些都是證據!”

    徐樂穎放下他的手,有些痛心疾首:“這樣的人,我在國外見過太多了,他們最后在街頭發爛發臭。雖然我……但我也不希望你變成他們那樣。聽阿姨一句勸,去改過自新吧,你未來的路還長。再者,如果小暮醒了,他一定也不想看到你這樣自甘墮落……”

    兩個人陷入了僵持,徐樂穎單方面地認為她和霍予安在空氣中交匯的目光在噼里啪啦地閃爍,充滿了對峙和拉扯的火藥味。

    然而霍予安驀地輕笑一聲:“原來是這樣,你誤會了。”

    他站起來,走到外間的客廳里翻了柜子,很快拿著一袋東西回來,放到茶幾上。

    “我變成這樣,是因為吃了這些。”

    這是配合治療歲歲腺體發育不全的藥,昨天剛去一院的兒童分院開了新藥,還沒拆包裝。霍予安胡亂把一大袋子的藥倒在茶幾上,茶幾上放不下,掉下去了幾盒,他俯身撿起來扔回桌面。

    “這么多藥?”徐樂穎隨意拿起一盒,是她從沒見過的藥物,“你得了什么病?這些是吃什么的?”

    “我沒病,我好得很,生病的是歲歲。”

    那口藍莓慕斯的甜膩仍然在嗓子眼里作怪,霍予安去桌上倒了一杯檸檬水壓味道,說:“歲歲的腺體發育不全,需要我的信息素來刺激腺體發育,我一直在吃藥,配合他的治療,已經一年了。”

    從去年四月在節目中突發意外確診到如今,滿打滿算差不多已經一年時間。

    “這些藥的副作用,就是你現在看到我的樣子。”他把袖子放下,遮住手上的擦傷,“這道傷不是你以為的毒瘡,只不過是我昨天走路沒注意,在路上跌了一跤。”

    “什么?!”徐樂穎滿臉詫異,顯然不知道這回事,不過也對,沒有人和她提起過,“歲歲生病……為什么會這樣?”

    “還能為什么?”霍予安笑得譏諷,“我在簡暮的孕期缺席了,簡暮身體本來就不好,加上孩子的腺體缺少父源信息素的補充,發育不全的概率很大。”

    他沒有指名道姓地罵,語調和表情都風平浪靜,但他字字句句都夾槍帶棍,暗含的針對、控訴和指責,話語中隱藏的遺憾和恨意,統統能讓徐樂穎一字不落地簽收。

    “我……”徐樂穎耷拉在身側的手顫抖了一下。

    “事情已經這樣,說什么都沒用。”霍予安收起桌上的藥品,“歲歲變成這樣,很大一部分是我的責任。不管出于我身為他父親的責任,還是因為他是簡暮的孩子,或者是我身為父親對他本能的愛,我都會盡我所能讓他重新變回一個正常的孩子。”

    又談到了過去那些舊賬,霍予安的心情驟然跌到了谷底,他不愿意再與徐樂穎多言,拿著藥袋子走了出去。

    只丟下一句:“不談值不值得被原諒,傷害已經造成,能做的只有彌補。”

    第156章 第 156 章

    一段難堪的舊事重新提起, 往往有兩個結果:要么徹底說開,從此握手言和、冰釋前嫌;要么緩和的關系重新回到劍拔弩張。

    面對徐樂穎,霍予安顯然是后者。

    他無法心平氣和與拆散他和簡暮六年, 如今又讓簡暮昏迷不醒臥病在床的罪魁禍首,更提不上什么原諒。

    之所以能忍受著她, 沒有鬧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 是因為哪怕他再恨, 他也無權插手與操控簡暮與他母親之間的恩怨。

    在簡暮醒來做出最后的定奪之前, 霍予安能做的只有把徐樂穎當成透明、不存在。至于簡暮最終會如何選擇, 原諒與否,既往不咎還是斷絕母子關系, 霍予安都會尊重簡暮。

    簡暮昏迷的時間里, 所有人都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努力。

    溫白驅逐了老一輩勢力的毒瘤和蛀蟲,徹底將隴峯穩定下來,牢牢把持在手里, 并進一步擴大了了隴峯的規模,將業務推廣到更遠的海外, 只待簡暮歸來, 與他共享一個更加宏大的商業帝國。

    在隴峯的磨礪和摸爬滾打之中, 簡睿迅速地成長起來, 從隔三差五要跑到哥哥病床前哭墳的半大小屁孩長大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成年人,坐鎮隴峯, 事情做得有模有樣。

    霍予安則增加了身為藝人的工作量,由于粉絲基礎扎實, 作品拿得出手, 加上隊友在各自領域發光發熱,盡管消沉了這么久, 他仍然很火。

    從半隱退狀態回歸圈內,圈中新人已經又換了一批,但他仍然是炙手可熱、無法替代的頂流,發布的單曲《搖籃曲》拿獎無數,被各大音樂節目和網絡歌手翻唱。

    但無論多忙,他仍然按時吃藥,每到抽取提煉信息素和帶歲歲復查的時間點,永遠風雨無阻地帶孩子去醫院復診。

    ——簡暮不知何時會醒來,但在簡暮醒來之時,他要掃清所有陰霾,讓他最愛的人一睜眼就看到最平安無虞的光景。

    父子二人積極配合治療,加上發現病癥的時間早,歲歲正處于黃金治療期,治療兩年整,醫生檢查完畢后,宣布歲歲痊愈的喜訊。

    盡管在上一次復查時,醫生就告知歲歲的身體已經基本沒有問題,但當籠罩在頭頂已久的愁云、藏在心底的不定時炸彈終于煙消雨散的這一刻,霍予安還是喜不自勝,牽著歲歲的手連連向醫生道謝,當場在網上下單了一面錦旗要送給醫生。

    走出診室門,歲歲牽著霍予安的大手,細嫩的手摩挲著父親骨感分明的手,仰頭看著他形銷骨立,棱角分明卻不見美感,讓人只覺瘦骨棱棱到觸目驚心的臉,第一反應是:“爸爸終于可以不用吃藥了。”

    霍予安與周圍艷羨的病患家屬互相慰問,又向遇到的相熟的護士道謝,聞言愣了愣。

    吃了兩年的藥,從精壯瘦到單薄,他的眼窩比從前深很多,但含著光的眼睛里藏不住也退不去喜悅。垂下眼眸,從歲歲的眼睛里讀出了對他的心疼。

    愛意從來都是雙向奔赴的,霍予安在做什么,歲歲都看在眼里,并且無法不心疼,他也拼命地想讓自己好起來,盡管每次都很疼,但他從來不逃避那又粗又長的金屬針頭,不浪費爸爸的付出。

    霍予安笑著俯身,抱了抱竄高了不少的歲歲:“嗯,以后不吃藥了,陪爸爸好好去吃一頓。”

    他要盡快恢復過來,脫去這一身狼狽,讓簡暮醒來時,看到他最完美的狀態-

    暮春初夏的日子天朗氣清。

    人年紀大了,身體總是容易出現各種毛病,要么腰酸要么腿疼,徐樂穎算著日子,發現自己也有三四年沒有去體檢了,于是提前預約了第一人民醫院的體檢。

    到了日子,脫下病號服,換上許久沒有穿過的常服,和看護她的護士打了個招呼,便獨自去了一院。

    今天一院的門口熱鬧非凡。

    徐樂穎下車時,遇上一院門口停下了一輛大巴車,車門敞開,一些老人陸陸續續地從上面下來,幾個護士正在門口接待和維持秩序。

    下了車,走近體檢中心,徐樂穎看到中心門口掛著橫幅“歡迎福祿養老院參加公益體檢活動”。

    福祿養老院?

    看到這個眼熟的名字,徐樂穎怔了一瞬,很快回想起來,這是簡暮當初流放發配簡鉞誠時,送他去的養老院。

    老人或坐著輪椅,或被護工攙扶著,或杵著拐杖,陸陸續續與她擦肩而過。

    徐樂穎一眼就看到了路過她的其中之一,那個從青年時代的英俊挺拔,到如今暮氣沉沉的背影,無論時過境遷如何變化,哪怕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認出——

    正順著無障礙通道被護工推著走進體檢中心大門的,是簡鉞誠!

    徐樂穎接受治療一直十分被動消極,兩年過去,她仍然不愿意讓alpha醫生近身,除了能和霍予安心平氣和相處之外,任何alpha都無法得到她的好臉色。

    同樓層的vip病房曾經有一個出車禍住進來養傷的alpha富豪想追求她,出院那天拿著玫瑰花站在她的病房里正要向她告白,被她拿著水果刀砍了出去。

    今日毫無預兆再一次與簡鉞誠狹路相逢,長久以來的創傷為她塑造的自成體系的行為和情緒機制差點讓她再次失控,從護工手中奪走簡鉞誠的輪椅,將他推進一院旁的江河里。

    但轉眼間,另一道一閃而過的思緒占據了她的思維,仿佛被暮春初夏的驚雷劈中,她久久駐足原地,瞳孔緊縮,神情恍惚。

    將近三十年前,他們還在讀大學時,千里之外的異地一場天降的災難令舉國震驚,地震災民無數。

    一個護送著全班學生出逃,自己卻被壓在殘垣斷壁下的老教師在被救出時,用最后一口氣朝記錄儀的鏡頭說出自愿捐獻遺體的遺言,便與世長辭。

    春蠶到死絲未盡,有些凋零的花朵仍然永垂不朽地流芳百世。

    青年人最容易為平凡的偉大而動容。

    那年受到老教師的激勵,全國許多大學掀起了器官和遺體捐獻的熱潮,當時仍然無法自拔于理想浪漫主義的年輕徐樂穎也不例外,拉著與她熱戀的簡鉞誠,一頭熱地參與了這場聲勢浩大的活動。

    回想起這些往事,如今徐樂穎只剩下諷刺。

    要不說她也不算眼瞎,怎么會一步步踏入簡鉞誠的殺豬盤之中,完全是因為這人足夠豁的出去。明明自私自利、唯利是圖,但偏偏為了放長線釣大魚,同意了她那些無厘頭的要求,讓她誤以為這是一個胸懷寬廣、值得托付的人。

    可是……器官捐獻?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顆浮萍,一閃而過的渺茫的希望被用盡全力攥在了手心里。

    徐樂穎單薄的身形搖晃了一下,像是缺氧了一般,她的呼吸十分急促,閃爍的眸光在濃密的羽睫之下快速流轉,負荷過載的大腦讓她暈暈乎乎,扶著額頭恍惚了一下。

    體檢中心大廳中路過大門的護士發現她不對勁,關心地上前詢問,被她擺了擺手打發了。

    緩過了這陣眩暈,徐樂穎猛地轉過身,顧不上預約的體檢,回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回到島中墅。

    簡暮住院后,盡管歲歲和小林阿姨仍然會在六號院別墅里過夜,但這座奢華寬闊的別墅庭院少了滿懷愛意將它當成“家”的人,變得凄清了不少,院子里可能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專人來打理了,在暮春之際長出了茂盛的雜草。

    推開房門,屋子里沒開冷氣和新風,有些渾濁悶熱。徐樂穎直奔別墅頂層雜物間,打開那扇暗門,擰開閣樓的門鎖。

    閣樓里彌漫著經久不散的塵霾和霉味,空氣里不知從何處飄來隱隱約約的鐵銹味。

    從出事那日過后,閣樓就此被封鎖了,無人再敢踏足這里,也沒人來清潔整理過。

    點亮手機的電筒開關,入眼是大片的已氧化發黑的黑色斑痕,那是早已在地板上、箱子上干涸板結的血跡,流淌、滲透入地板縫隙里,成為無法抹去的痕跡。

    難以想象當時那一幕該有多么觸目驚心,但人的想象力總有無數潛力,不受控制地把畫面修復、還原,再無限制地夸張,令人肝膽俱顫。

    徐樂穎停駐在門口良久,才鼓起勇氣,踏入這里。

    從老宅里帶過來的屬于她的物品,簡暮都整整齊齊羅列成一堆。

    徐樂穎深深注視著當初幾乎成河的血跡,含著淚轉身,埋頭在箱子里翻找。

    霍予安說得沒錯。

    很多傷害已經無法挽回,能做的只有彌補。

    這么多年來,所有人都在為她的過錯而迅速成長,付出本不應該他們承擔的代價,只有她止步不前。

    這次,該輪到她做些什么了。

    翻到最后一個箱子,在徐樂穎以為東西已經丟失了,險些放棄之時,她從一個老舊的巴掌大小的布包里拿出了兩張暗黃色的卡片。

    器官捐獻志愿卡。

    她年輕時有收藏小物件的癖好,喜歡將一些承載美好回憶的東西收集起來,因此簡鉞誠的捐獻志愿卡一直存放在她這里。

    拿出手機,在查詢軟件里輸入編號,按下確認鍵,看著加載圖案旋轉等待搜索結果的幾秒鐘里,徐樂穎整個人都在發顫。

    終于,結果出來了。

    看清編號仍然有效,這么多年簡鉞誠都忘了去取消捐獻的那一刻,手機從手心里滑落,砸在地上,落在地上凝結的厚厚一層血污上。

    徐樂穎驀然掩住臉,難以抑制的哭聲從喉嚨口擠出,從指縫里流溢出來。

    第157章 第 157 章

    安海的幾家三甲醫院每年都有公益指標, 今年輪到一院給福祿養老院做體檢,一大早,養老院的老人就被大巴車從南郊拉來了一院五號樓的體檢中心。

    養老院老人眾多, 體檢中心爆滿,所有檢查項目前面都在大排長龍, 老人們的隊伍緩慢向前推進。

    護工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和另一個護工約定好, 互相輪流照看老人, 把簡鉞誠丟給對方, 就出了體檢中心的大門,找到一塊陰涼的樹蔭下抽煙。

    正玩著手機悠閑地吐著煙圈, 身旁忽然站定了一個人影, 護工以為自己擋了別人的道,稍稍往旁邊挪了挪,還心說這么寬的道, 干嘛偏偏要和他擠一塊兒。

    然而讓了路,那個人仍然沒有離開, 甚至朝著他的方向又挨了一步, 護工這才抬起頭。

    “有事嗎?”護工問, 那雙絕對稱不上和善, 甚至略帶一些兇光的眼睛上下打量著面前的中年女人。

    他年輕時混跡街頭,身上還背過一些案底, 很多習慣已經刻進了骨子里,盡管并沒有惡意, 但他從外表看上去仍然不像個好人。

    寬大的墨鏡擋住了女人大半張臉, 從她的面容來看已經上了一點年紀,但臉型輪廓柔美流暢, 一看就是不受年歲左右的美人。

    當她動作優雅地將墨鏡摘下,別在領口,露出精致漂亮的全貌時,護工扔了只抽到一半的煙,毫不留戀地碾滅,轉身將嘴里剩下的煙吐到身后,抬手驅散面前的煙味,這才摩擦著手掌,拿出自認為最善意的表情和態度。

    “你好,你找我嗎?”

    徐樂穎冷淡地無視他忽然的殷切,開門見山:“我是簡鉞誠的前妻,你的雇主,簡暮的母親。”

    護工愣了愣,下意識地慌亂起來,以為對方是來抓他照顧簡鉞誠摸魚,玩忽職守的。

    雖然他的雇主簡暮對他照顧簡鉞誠絲毫不盡心這件事,稱不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能說把兩只眼睛都戳瞎了,但他第一次與雇主的母親見面,摸不清對方的意思。

    他正要找借口,就聽徐樂穎說:“你的女兒是不是還在等醫藥費?”

    護工一頭霧水,忐忑地點了點頭:“是的,我女兒生病了,這些年一直在治病,連學也沒法上……”

    女兒的病也是他當年金盆洗手從良的原因,醫藥費是無底洞,他沒錢,女兒的病一直拖著無法根治。當他找正經工作時,病急亂投醫,無意間竟然投到了隴峯的高層招聘里。

    因為簡暮感覺他不像個好人,于是將他聘來照顧簡鉞誠,他被趕鴨子上架成了簡鉞誠的護工。

    徐樂穎說:“我給你兩百萬,這兩百萬能夠在為你解決女兒的醫藥費之余,還能改善你家人的生活,只要你幫我辦一件事。”

    “兩百萬?!”護工大驚失色,“那種事我已經很多年不干了,我還有女兒和老婆,我不能……”

    “不是違法亂紀的事,你大可放心。”徐樂穎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暗黃色的卡片,上面寫著“人體器官捐獻志愿登記卡”,以及簡鉞誠的名字。

    她用卡指著一院的二號大樓:“我只需要你把簡鉞誠送去那棟樓的十二層,腺體科,做一個配型檢查,然后把配型報告書送給我,僅此而已。”

    “兩百萬,只是送簡鉞誠去做個體檢,就能賺來女兒的健康和全家安寧,這么劃算的買賣,你干不干?”

    ……

    體檢中心里仍然人聲鼎沸,許多大爺和太奶耳朵不好使,醫生咆哮溝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護工找到簡鉞誠時,他還在抽血處排隊,另一個和他約定好輪流照看老人的護工說:“你可算回來了,快換我,我要去一趟廁所。”

    護工一言不發地推走簡鉞誠,身后那人問他:“喂,你去哪?”

    護工說:“這里人太多了,我帶他先去做隊伍短的檢查。”

    那人在后面罵他言而無信,護工頭也不回地推著簡鉞誠從體檢中心的側門走出,徑直去了二號樓-

    一周后,錄制完一期旅行綜藝的霍予安從國外回來,一下飛機就馬不停蹄趕來了醫院。

    病房門幾乎是被撞開的,引來了走廊上不少病患家屬和醫護的側目與皺眉,可是霍予安已經管不了這么多,他丟開手臂上掛著的外套,抓住小林阿姨的肩膀,力度大到差點要捏碎她的骨骼。

    輪廓深邃的雙眼赤紅著,緊緊凝視著小林阿姨同樣泛著紅暈的眼睛,聲音喑啞,又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碰碎一些如泡沫般脆弱的夢境。

    “小暮的腺體配型成功了?真的嗎?小暮有救了?小林姐,你快和我說這不是做夢!”

    小林阿姨點著頭,動作之間眼淚被甩出眼眶:“真的,是真的,醫生親口說的,但是配型成功的是器官捐獻,據說是個老人,身體不好,現在還健在。”

    “配型成功了,就看到希望了,能等,等得起……”

    霍予安松開小林阿姨,向后跌坐進沙發,他頹然地弓著腰,雙手打在岔開的雙腿上,盯著某片虛空發呆。

    片刻后似乎是大腦終于將情緒處理完畢,他抬起雙手抹了把臉,將眼淚抹了滿臉,但他通紅的眼睛里含著喜極的笑,渙散的瞳光穿越了時空又重新匯聚,不知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愿景,他愣愣地發著呆,然后笑出聲來-

    徐樂穎拿著護工送來的配型報告單,對著那些她其實看不懂的數據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復地確認報告單最后的配型成功幾個字,最終抱著這幾頁紙痛哭了一場。

    第二天,她重新將自己拾掇好,照常出現在了簡暮的病房里。

    配型成功是這兩年以來得到的最好的消息,幾乎所有相熟的人都在今天齊聚在病房里,仿佛簡暮已經手術成功,都在等他醒來一樣。

    病床上的人還在昏睡著,歸期未定,卻已經有一束乍亮的光芒穿透濃稠的黑暗,將希望和生命力重新歸還給所有人。

    霍予夢和封采今天親自過來給簡暮做檢查,得出了他的身體在這兩年內被照顧得很好,隨時處在接受治療最佳狀態的結論。

    封采對手頭實驗始終沒能得出一個好結果而耿耿于懷:“救班長一命這么大的功勞,我算是撈不著了。”

    但顯然簡暮有望醒來這件事,還是讓她如釋重負,將儀器收起來,揉了揉脖子欣慰道:“一下子沒了壓力,兩年了,今晚我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簡睿差點哭暈在簡暮的病床上:“哥你快醒醒吧,我真的不想再在你辦公室坐著了,溫白哥和他姘頭天天罵我,罵得整個公司的人都能聽見……我還使喚不動樂茸,他連公司對面的小蛋糕都不愿意幫我跑腿買,我代班代得太窩囊了,我心臟受不了嗚嗚嗚嗚……”

    樂茸為自己辯解:“那是我不愿意幫你買嗎?牙醫說你吃了太多甜食,下周還要去做根管,不能再吃了。”

    想起下周要去看牙,簡睿一怔,哭得更大聲了。

    病房里鬧哄哄的,溫白接了個電話,嫌吵,走去外面的安全通道里接聽。

    和公司高層交代完事情,轉身推門要回到走廊上,看到徐樂穎正站在門后。

    溫白驚了一下,強行忍著,才沒像觸電一樣向后跳開:“阿姨,找我有事嗎?”

    那天晚上被徐樂穎趕出別墅給了留下了不小的心理創傷,溫白至今仍然不敢與徐樂穎對上。因為徐樂穎守著簡暮,這兩年來他連簡暮的病房都沒敢多來幾次。

    “小溫,能不能幫我辦一件事?”徐樂穎問。

    溫白連忙道:“阿姨您說,只要我能辦得到,我一定幫忙。”

    聽完徐樂穎的請求,溫白的臉上劃過錯愕,徐樂穎信誓旦旦道:“這東西我不會傳出去,不會對外造成什么影響。”

    溫白迷迷糊糊地點頭,不知道她要拿那種東西做什么,但她的要求也不痛不癢,既然徐樂穎這么說,他也就應下了:“行,我找人做一做,做好了給您。”-

    入伏的安海讓人感受到一呼一吸之間,胸肺好像被熾熱的空氣灼燒著,陽光底下入目的刺眼光景被蒸騰的干燥熱氣搖晃,令人暈眩。

    看門的狗也不樂意動彈,躺在綠蔭底下吐著舌頭喘氣,見到陌生人來了也懶得叫喚,眼睛睜開一條縫,翻個身就接著睡覺了。

    踏入福祿養老院的大樓,仍然和第一次一樣,到處陰沉頹靡,暮氣橫生,仿佛被陽光和陰影劃分的門口是人間和地府的分界線,進入這里,萬籟俱寂,只能等待死亡的不約而至。

    徐樂穎像上次一樣上了三樓,尋到簡鉞誠的房間,不請自入。

    三人的房間里,另外兩個老人今天不見了蹤影,護工說他們住院了,上次體檢出來身體有點毛病。

    “你出去一下吧,我有一些話要和我的前夫聊一聊。”

    護工順從地頷首,離開時順便帶上了門。

    站在床邊,徐樂穎看著簡鉞誠白發蒼蒼,滿臉溝壑,明明他們在大學時同班同齡,可時過境遷,他們一個垂老等死,一個仍然光鮮美艷。

    “你來做什么?我和你沒什么好說的。”他的嗓音也像破鑼,幾個字的情緒起伏就耗盡了他的力氣,說完就劇烈地咳嗽。

    見到相看兩厭的人,簡鉞誠試圖起身把她趕出去,可無奈于半身不遂,這使他掙扎的動作像極了砧板上撲騰的魚,滑稽可笑。

    他這些年除了癱瘓之外,早年不規律的生活也導致他的腎臟、肺部和心臟有很大問題,搭在身側的手指指甲顏色紺紫,肢端水腫,但由于長期臥床,身上的肌肉都萎縮了,整個人看上去格外駭人。

    當年清風霽月的校園風云人物如今淪落成這副模樣,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全都是因果報應,諷刺意味十足,徐樂穎冷漠地看著他在床上蹦跶。他最終發現這只是徒增笑料的無意義之舉,于是放棄掙扎,別過臉,眼不見為凈。

    “小暮病了,你知道嗎?”徐樂穎撣了撣他床邊椅子上的灰,撫著裙子優雅地坐下。

    “聽說了,很早之前就知道了。”簡鉞誠冷哼一聲,“那是他活該,一個omega就不應該做alpha的事,干這種牝雞司晨的事也不怕被別人笑話。那個不孝子還把他的親爸送到這種地方,良心被狗吃了。有這種下場,是他遭天譴,人在做天在看,他遭報應了!”

    簡鉞誠越說越激動,想想自己這落魄的近十年,導致他生不如死的罪魁禍首現在生死未卜躺在病床上,哪怕對方是他的親生兒子,可這個兒子從來不聽話,與他勢不兩立,最終落得這樣的下場,簡直是大快人心,就連連日來茍延殘喘的精神也好了許多。

    他狂肆地朝徐樂穎嗤笑,臉上充滿了報復的痛快,下一秒隨著一聲清脆的“啪”一聲,他的臉被甩向了床面,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

    徐樂穎拍了拍扇痛的手,柔美的嗓音中凍結的冰霜讓這冷氣不充裕的房間瞬間凍如冰窖。

    “你竟然還有臉說簡暮狼心狗肺,這世界上最沒良心的人難道不是你嗎?如果你非要認為他沒心沒肺,你是他父親,他的一切都來自于你,小暮也只是把你低劣的人品發揚光大罷了,你才是那個最令人作嘔的存在,一切罪惡的源頭!”

    “你滾出去,你閉嘴!”

    “簡鉞誠,原來你也知道報應不爽啊,你現在半身不遂躺在這里,就是那些年你無法無天的報應,但你以為在這里當個廢人就結束了嗎?不,在這有人端茶倒水有人伺候著,你還是在享福啊。你欠我的、欠小暮的,這點代價還遠遠不夠!”

    簡鉞誠驟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渾濁的目光瞪著她,瞳孔慌亂地縮緊,心臟也有些不舒服,捂著胸口喘著氣質問:“發生什么了?你干了什么?徐樂穎你為什么笑,你快說啊!”

    “想知道啊?”徐樂穎的表情惡意滿滿,但又很快感到無趣,“算了,不吊著你胃口了,反正今天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個喜訊——隴峯沒了。”

    簡鉞誠差點沒喘過這口氣,雙目凸瞪,青紫腫脹的手顫顫巍巍地指著徐樂穎:“你說什么……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信啊?”徐樂穎挑眉,靠近了他些許,從包里拿出一疊報紙,摔在他身上。

    簡鉞誠的手早已不再靈便,顫顫巍巍地拿起身上的報紙。他老眼昏花,沒有眼鏡,報紙上的小字看不清了,但占據頭版頭條的標題大字還是能勉強看清楚——

    《群龍無首,商業帝國隴峯易主,副總溫白晉升CEO》

    與此同時,他的身旁響起了新聞播報的溫柔女聲,口齒清晰,對于他來說就連標點符號都化作了利刃,將他萬箭穿心。

    “隴峯集團總裁簡暮傷病久治不愈,副總溫白坐鎮把持隴峯已長達兩年。近日副總溫白召開董事會,經董事會票選,成功上任隴峯總裁,成為隴峯一把手。溫白從進入隴峯到成功擠掉隴峯創始人簡鉞誠之子簡暮成功上位,其中是否有陰謀論,不得而知,甚至曾經有傳言溫白與簡暮有過婚約。但唯一能確認的是,簡家隴峯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時,現在迎來的是溫家隴峯的時代……”

    “不可能……這不可能……”

    報紙在簡鉞誠手里被攥得皺皺巴巴,腫脹的指節用力到發白,像已經撐到極點的氣球,隨時會炸開。

    口中難以置信地呢喃,他面色灰敗,恍惚地下意識否認,但心里似乎已經承認了隴峯確實出事。

    “omega果然都是廢物咳咳咳……連一個公司都看不住,被一個外人搶走了!不孝子,引狼入室,養虎為患,溫白背后是京都的溫家,簡暮那個廢物拿什么和溫白爭……就應該把公司給簡聞……”

    “嘶……啊……”簡鉞誠忽然捂著心臟,在病床上痛苦地哀嚎和翻滾。

    徐樂穎冷漠地收起床上的報紙,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徒留滿走廊回蕩的痛叫,以及從不同的房間里探頭探腦好奇觀望的人。

    歷經苦難而被歲月心疼優待的婀娜身影離開養老院許久,終于有其他老人的護工察覺那陣痛苦的呻|吟一直沒有人搭理,連忙去查看,發現那個老人的臉色早已被憋成青紫色。

    有人喊來養老院的醫生,有人打120,有人尋來簡鉞誠的護工。

    但突發的心臟病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在急救車去往醫院的半路上,那人就徹底斷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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