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頌這個人,無論是之前在一中,還是在八中,都活在傳言中。畢竟這樣矚目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焦點。
傳言中的他是模糊的,除了那張天地可鑒的俊臉,其余都半真半假,撲朔迷離。
從前在一中,大家說他拽,說他富二代,說他跟戴思的關系。到了八中后,更是一度成為話題中心,到現在都沒人知道他轉學的真正原因。
無論哪種傳言,他好像都從沒放在心上,也從未被影響過,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蓬勃的少年側影牽動著大家的心。
裴頌在眾人從未有過的目光中走進操場,不緊不慢,還帶著點漫不經心,四下尋找著自己班的隊伍。
他剛才的出場太過矚目,身邊所有人都在談論他,有驚嘆,有崇拜,更多的是好奇。
畢竟,緊急時刻能不顧自己,沖去幫助懷孕女老師的人,已經足夠果斷,足夠勇敢。
程北茉也望著裴頌,心里有種感覺。那是種難以言說的澎湃感。
她在偶然中遇到他,在傳言中認識他,其實并不怎么了解他。
而現在,他的輪廓好像明晰了幾分。好像跟傳言中的他有點不一樣。
“大帥比帥炸了!”陳韻吉忍不住感嘆道,小拳拳在程北茉肩頭亂砸。
閆國華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她們身后,用力清了清嗓子:“誒誒誒,注意點言辭。還有,回你們班隊伍去!”
陳韻吉在老閆背后模仿他碎嘴的樣子。
程北茉趕緊把她扯過來,轉移話題:“跟家里報平安了嗎?”
“報了,我爸讓咱們放學直接去你家店里,大家一起吃頓飯,順便壓壓驚。”
“杜楊去嗎?”
“去,他家里沒人,他自己單腿蹦下樓,現在上不去了,就勉強帶他一起吃吧。”
裴頌看見閆國華,想到剛才混亂中那聲獅吼,覺得得給老閆一個交代,便改變方向,往這邊走過來。
“你小子,可以啊。”閆國華跟裴頌說。
裴頌淡淡笑了笑:“您還是吼我吧,突然這么溫柔太不適應。”
老閆責怪又疼愛地搡了他一下:“別耍貧嘴。趕緊給家人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裴頌用開玩笑似的口氣說:“閆老師,學校不是不準學生帶手機么?”
操場上打電話的聲音此起彼伏,老閆被他噎了幾秒,然后突然干笑兩聲:“行了,都什么時候了。”
老閆斜他一眼,一臉“我還不知道你們”的表情。
“我真沒帶。”他手機在教室,沒帶在身上。
就在這時,校領導在主席臺召集各年級主任和班主任,召開教職員工的緊急會議,老閆聽見廣播,無奈搖了搖頭,沖裴頌擺手:“趕緊借個手機,不然家里人該擔心了。”
叮囑完,他就趕緊奔著主席臺去了。
閆國華原本夾在程北茉和裴頌中間,他一走,兩個人就直接面對面了。
剛才在慌亂中分別,他也沒說自己去干嘛,此刻瞧見程北茉正盯著自己,他揚了揚下巴,算是打招呼。
陳韻吉愣住了,這什么情況?
程北茉掏出自己的手機:“要打電話嗎?我帶了。”
裴頌搖頭:“不用了。”
“不給家人報個平安嗎?他們應該會擔心。”程北茉又問了一遍。
裴頌知道這是個執著的主,從她塞給自己飯卡的時候就知道了。
他接過來,看到手機殼上印著幾行箴言。
“拒絕熬夜控制情緒少玩手機多喝熱水有空多讀書沒事早點睡”。
他在心里笑了笑,這姑娘,有點意思。
-
裴頌先撥了個號碼出去,被掛斷了,他握著手機愣了會,又撥了另一個號碼。
張弛接起來,一聽是裴頌的聲音,驚叫一聲,便急吼吼地問他在哪。
裴頌扭了扭脖子,懶洋洋地說:“學校啊,還能在哪。”
張弛松了口氣:“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一直打不通,嚇死了。”
“瞧你那點膽子。”裴頌笑了笑,“我手機落在教室了,借別人的手機。”
張弛受寵若驚:“借手機也要給哥們打,你也太在乎我了。”
裴頌笑了下:“嗯,如果你是女的就更好了,我正好省了找女朋友的力氣。”
裴頌這人就是這樣,什么玩笑都接得住。
張弛本來是想逗逗他的,結果被惡心得不輕。
“你別惡心我。”
裴頌打算摁掛斷鍵:“那行,掛了。”
“誒誒,等一下。”張弛趕緊叫住他,“我爸媽說擔心余震,今晚在外面睡帳篷。你呢,今晚睡哪兒?”
裴頌答:“在老房子。”
平時父母都不在的時候,他就住家里的老房子。老房子在市區內,上學方便。
張弛驚訝:“你家還沒人?這都多少天了。”
“嗯。”
裴頌新家在京江公館,是個高檔小區,張弛去過,大得說話都有回音。張弛當時想,一個人住,也怪怵的。
張弛問:“你要不要來跟我睡帳篷,萬一有余震呢?”
裴頌無所謂地說:“那就是命。”
“呸呸呸,別瞎說。”張弛小心翼翼地說,“對了,跟你說個事。”
“嗯?”
“我今天早上在學校看見你媽了,她從副校長辦公室出來的……瘦得都脫相了。”
這消息確實挺出乎裴頌意料的,他都不知道趙旻回京江了。
難怪張弛拐彎抹角問了那么多。
裴頌沒說什么,他撥了撥額前的頭發,悶悶地“嗯”了一聲。
張弛知道他的習慣,一般這樣,他就是不想繼續聊了。
可張弛不死心,還是問了問:“狗,她是不是想讓你轉學回來?”
“可能吧。”
張弛急了:“你轉學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家里人知不知道?”
“知道啊,不然是誰簽的字?”
張弛試探性地問:“你爸?”
裴頌低聲說:“嗯。”
又是悶悶的語氣。
裴頌跟他爸的關系不大好,張弛多少知道一點。
“你別告訴我,你轉學是因為跟你爸賭氣?”
“別瞎猜。”
張弛是真的有點為他擔心:“狗,我是真心拿你當朋友的,你告不告訴我真相沒什么,可這是關乎你未來的大事!”
裴頌笑了下:“怎么還激動上了。”
張弛:“……”
他看不懂裴頌,或許,他從來就沒看懂過他。
裴頌說:“不是說過么,爺在哪兒都能活得精彩。”
他向來說到做到。
-
掛掉張弛的電話,裴頌站了好一會,才重新撥通第一次被掛斷的號碼。
這次總算是接了。
他對著聽筒說:“喂,媽。”
趙旻遲疑了一會,才問:“裴頌?”
裴頌慢悠悠地說:“您還記得我這個兒子呢,我以為您跟老裴一樣,把我拋到腦后了。”
趙旻也不是第一回被兒子嗆了,早就習以為常:“我給你打了個電話,你沒接。”
“據我所知,今天早上你就回京江了。”裴頌頓了頓,自嘲道,“看來是真不想見我。”
趙旻如實相告:“一回來就直奔你們副校長那兒了,我再想想法子,給你轉回來。”
裴頌揉了揉山根:“您就別白費力氣了,當時副校長不是說了么,出來容易,再進去難于上天。”
“不管怎么樣,總要試試。對了,我這段時間在臨市,在我一個老同學這兒,她是做留學的,如果高考指望不上,就出國。”
裴頌被那句“指望不上”逗笑了:“我在您眼里現在就是一廢物是嗎?”
“那怎么辦?就因為你爸一句氣話,讓你把未來搭上嗎?八中那種地方,跟一中能比嗎?”
裴頌沉著臉,一字一句地反問:“您管那叫氣話,是嗎?就算是氣話,那也是他在轉學手續上簽的字。”
趙旻被懟得無言,無力地說:“你爸喝酒了,喝醉說的話不能當真。”
裴頌手指插進頭發,嘆了口氣:“酒后吐真言,您也別為他再說話了,您受到的傷害不比我少。”
裴頌不大愿意回想起轉學之前的事。
裴文遠平時看著文質彬彬,但酒品不好。他偏偏還愛喝,喝了就大發脾氣,胡說八道。
暑假的某天,裴文遠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指著裴頌和趙旻的鼻子就開始罵,這個家的一切都是他賺來的,卻沒有人感謝他。
裴頌一開始只當他發酒瘋,沒理會,可接著,他又說,裴頌是白眼狼,是累贅,說他沒有自己這個爹什么也不是。
裴頌爭論了兩句,就被這個醉漢扇了一耳光。
裴頌用冷冰冰的聲音對趙旻說:“我現在這樣,正如他所愿,您就別操心了。”
-
學校發布通知,提前放學。
各年級分批次回教室拿書包,操場上的人一批一批走掉,夕陽西下,最后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
程北茉在等她的手機,陳韻吉在等程北茉,朱倩茹父母還沒下班,也跟著一起等。
這人還真是不客氣,拿著電話一打就是這么久。
陳韻吉盯著裴頌的背影:“你們猜,大帥比在跟誰打電話?”
朱倩茹瞇著眼分析:“他打了兩通電話,應該是先給家人的,這第二通,就不知道了。”
陳韻吉又問:“會不會是一中的校花?”
朱倩茹說:“應該不會吧,他不是把人家渣了嗎?”
“那會是誰,還說這么久。”陳韻吉一副猜不透的表情,“我跟我爸媽可沒這么多話聊。”
裴頌打完電話,轉過身來,發現程北茉正盤腿坐在跑道邊,在看化學練習冊。
裴頌四下望了望,發覺已經放學了。
他清了清嗓子,俯身把手機遞至她面前:“謝了。”
程北茉看書太入神,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滯滯地仰臉,才發覺裴頌的臉距離自己有點過于近了。
近到讓她忘了接著呼吸,也忘了去接他遞過來的手機。
她眼神像一汪清泉,干凈清澈,人呆呆的,有點可愛。
裴頌看她愣著,脫口而出一句:“怎么,只說謝謝還不夠,要請吃飯?”
原本是玩笑的口氣,想callback一下程北茉給飯卡的梗,結果程北茉旁邊那兩個人,已經在無聲尖叫了。
陳韻吉搶先問了句:“你要請茉茉吃飯嗎?”
被陳韻吉這么一問,怎么有種約會的感覺?
話已經說出去了,裴頌握拳在唇邊,清了清嗓,“嗯”了一聲:“可以一起。”
程北茉回頭問:“咱不是要回去吃嗎?”
陳韻吉都替她著急,這可是大帥比啊!跟自己爹媽吃飯的時間多得是,跟這種極品大帥比吃飯的機會,千載難逢。
程北茉哪兒聽得到陳韻吉心里的聲音,她又追了句:“杜楊還在等著呢。”
她是在提醒陳韻吉。陳韻吉早就把杜楊這個瘸子拋到腦后了。
又是杜楊。
聽到這名字,裴頌臉上的表情冷了幾分。他差點忘了,程北茉還有個掛念著的青梅竹馬。
他淡淡地說:“沒關系,不強求。”
“我回去就行!”陳韻吉大義凜然,“你們倆去吃飯吧。”
程北茉想了想,點點頭:“行,那你跟我爸媽還有杜楊說一聲,就說我被老師留下說事了。”
裴頌:“……”
就吃頓飯,至于這么遮遮掩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