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頌打車回了老房子。
裴頌家在京江公館有一套二百多平的大平層,但他不喜歡去那個家住。裴文遠和趙旻在家的時間很少,冷冰冰的,空蕩蕩的。
他喜歡在老房子里待著。
老房子是從前的姥姥家,他是姥姥帶大的,姥姥去世后,他大部分時間仍然在這里度過。
趙旻三番五次地讓他去新家住,都被他以上學不方便為由拒絕了。
張弛熟門熟路地進來,說:“你們外面怎么圍起來了?要施工?”
“嗯。”裴頌給他扔了雙拖鞋,“聽說是老社區(qū)改造。”
“那你們家這房子肯定又升值。”張弛踩上拖鞋,環(huán)顧四周,嘖嘖兩聲,“主城區(qū),低密,洋房,裝修還保持得好。小區(qū)環(huán)境再一改造,房價蹭蹭地漲。”
“你不干房產(chǎn)中介都屈才了。”裴頌笑罵了一聲,起身接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再好也沒你們家獨棟別墅好。”
“獨棟別墅住著不也沒自由么。”張弛笑了聲,“都是圍墻,圍墻。”
神他媽圍墻。他想說的是圍城吧。
裴頌為他的文盲兄弟搖了搖頭,說:“這房要是賣了,那我成什么了。”
“也是,這里邊都是你的回憶。”張弛邊應(yīng)和著,邊從書包里掏出幾張游戲盤,“玩哪個?”
“你自己玩吧,我一會要看書。”
“人跟人的差距,怎么比人跟狗的差距都大。”張弛長長地感嘆了一聲,意識到這句話好像不大對勁,又找補了句,“狗,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一點人身自由都沒有,就差被我媽綁在椅子上學習了,而你呢正好相反,這么自由,還這么自律。”
真正的自由真的是怎么爽怎么來嗎?真正的自由從來都要經(jīng)歷痛苦。
但這些道理,張弛未必聽得進去。裴頌搖了搖頭,說了句“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就鉆進廚房了。
“今天朋友圈都在瘋轉(zhuǎn)你的演講視頻,狗你真的太帥了。”張弛聞聲跟過來,看見泡面,似是有些詫異,“你吃這個?”
裴頌撕調(diào)料包裝的手停下:“怎么,豪門闊少覺得我可憐了?”
“少來你。”張弛用手肘搡了裴頌一下,讓他少損自己,“能給我也泡一碗不,在家我媽都不讓我吃這個。”
裴頌打開櫥柜,又拿了一盒泡面出來,停下想了想:“要不,煮一下?”
“你問我干嘛……”張弛撓了撓頭皮,“我連火都不會開。”
裴頌長期一個人住,會做的飯樣數(shù)不多,不過味道上都還過得去。
張弛靠著廚房門,看裴頌忙著燒水煮面,嘖嘖兩聲:“你說你爸媽,也真挺有意思的,你又不是撿來的,走了回來了根本不說一聲。”
“卡別給我停了就行。”裴頌熟練地給鍋里磕了兩個雞蛋。
過了會,裴頌端著一碗泡面走進書房。
剛才張弛這廝看困了,離開了廚房,正以一個極其舒服的姿勢躺在懶人沙發(fā)上。
裴頌家的老房子是簡潔的原木風格裝修,即使幾十年過去看上去也不過時,書房也不例外。
書房有一整面墻的書柜,上面滿滿當當都是書,另一面墻是大電視,連著各種游戲機,剩下一面墻是個置物架,放他的攝影設(shè)備和各種作品。
他覺得裴頌有種近乎變態(tài)的執(zhí)著,任何事,只有他愿不愿意做的區(qū)別。因為只要他做,就沒有做不成,做不好的。
比如這一架子的樂高。
樂高張弛也玩,但也就是照著說明書拼一拼。可裴頌不一樣。
裴頌房間里最猛的一件樂高成品,是照著他這間書房拼的,裴頌自己用建模軟件出了圖紙,又用了一個暑假的時間拼完。書墻、游戲區(qū)、置物架,幾乎所有物件都進行了還原。
當初張弛見到成品的第一眼,差點給他跪下。
遺憾的是,裴頌至今都沒讓他摸過一次。
這里簡直是張弛的夢中情房,他看見裴頌就說:“狗,你這書房我每次來都要感嘆一聲太牛了。”
裴頌端著碗,懶懶散散地倚在門口:“錢堆的。”
“不不不,光用錢堆不出這種才華橫溢的質(zhì)感。”張弛的彩虹屁都快要吹上天了。
“還吃不吃了?”
“吃,吃。”張弛接過碗,下一秒,就被震驚了。
這是什么豪華版泡面?里面加了開過背的蝦,煎過的午餐肉,雞蛋和菠菜,擺盤還特講究。
這一碗三四塊的泡面瞬間有了三四十的賣相。
“德行,話那么多。”裴頌笑了一下,“你是客人,能讓你只吃一碗泡面么。”
張弛感動得都快落淚了:“別說了,我他媽都想嫁給你了。”
“別,我嫌惡心。”裴頌轉(zhuǎn)身往外走。
再回來時,張弛正對著泡面碗拍照,換著角度咔嚓。
他問了句:“你干嘛?”
“發(fā)朋友圈啊,這一碗熱騰騰的愛心泡面不值得一條朋友圈嗎?”張弛站起來,用廣角鏡頭對著房間又是一張。
“發(fā)歸發(fā),別提我。”裴頌吃了口面。
“怎么,怕我給你招桃花?”張弛嬉皮笑臉的。
裴頌悶頭“嗯”了一聲。
“你來給我拍一張。”張弛翻了翻他拍的照片,張張都糟糕,一點美感和食欲都沒有,于是向裴頌招手,“我端這碗面,你給我拍,拍帥點。”
裴頌卻說:“你知道我從來不拍人的。”
張弛:“……”
他咬了咬后槽牙,現(xiàn)在有求于人,先忍一忍。
過了會,裴頌實在受不了張弛的星星眼,搶過手機拍了幾張,又捧著手機搗鼓了一會,才還給張弛。
“狗,你真厲害啊,果然一下子就不一樣了。”張弛興奮道,“怎么搞的?”
“都是你剛才拍的,你不認識了?”裴頌松松垮垮地盤腿坐在地毯上,“給你下載了個調(diào)色的app,再丑的照片,一裁,一加濾鏡,都難看不起來。”
張弛把照片放大又縮小:“真的?我那些廢片也能拯救成這樣?”
“逗你的,這都我拍的,你拍的那幾張根本救不了。”裴頌平靜地說。
裴頌總是用最英俊的臉和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欠揍的話。
不管怎么著,照片是有了。張弛悄無聲息地發(fā)了朋友圈,不到兩分鐘,就收獲了將近十條評論。
基本都是女生,基本都只回了同一句話——“肯定是裴頌吧”。
張弛不滿地嚷嚷:“怎么評論全是關(guān)于你的。”
裴頌心說讓你別提,你他媽非要提。朋友圈倒是沒提裴頌的名字,文案配的卻是“猜猜是哪位大師指導的”。
張弛真真是掌握了流量密碼。
在朋友圈評論區(qū)蹦跶了一會,張弛emo了。
他曾經(jīng)看過一句話,他一直印象深刻。
——“愛情花兒,不停落下,有人一生應(yīng)接不暇,有人終生漏接。”
他真懷疑自己站得離裴頌太近,站在了老天爺?shù)拿^(qū)里。
為什么狗就應(yīng)接不暇,他就一次也接不著呢?
-
過了會,張弛把手機懟到裴頌眼前:“戴思私聊問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還說給你發(fā)的消息你都沒回,我要怎么跟她說?”
裴頌頭都沒抬:“隨便。”
“搞的我跟你們倆的小三似的。”
裴頌沒講話。
“那我真隨便回了。”張弛裝作在打字,“裴,頌,其,實,很,想,你……”
裴頌飛了一記眼鋒過來:“想死是嗎?”
“你不是讓我隨便回么。”張弛開玩笑也有分寸,看裴頌是真不想聽戴思的消息,便放下手機,“好吧好吧,我不回就是。”
夜色漸深,房間里熱氣騰騰。
吃到一半的時候,張弛的手機又響了兩次。他心不在焉地往手機那邊張望,泡面都快送到鼻孔里了。
裴頌瞧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便說:“想看就看吧。”
張弛拿起手機,打了一會字,終于抬起頭問:“你真能忍住不回戴思消息?”
張弛當然是不喜歡戴思的,但戴思如果發(fā)消息給他,他一定做不到視而不見。
畢竟戴思是真的美,市一中公認的校花,無論同學還是老師,對她都有一種天然的好感,沒人能拒絕戴思,除了裴頌這條狗。
“嗯。”裴頌點點頭,“消息免打擾了。”
他沒拉黑戴思,畢竟曾經(jīng)是同學,他們之間也并沒有什么大的誤會,他不想太絕情冷血。
張弛默默給他豎了個大拇指,他可真行。
看裴頌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張弛就想找點事。
他摸著下巴琢磨了一會,試探道:“那,小茉莉呢?”
裴頌愣了一下,問:“她怎么了?”
“她的消息你回嗎?”
“沒怎么聊過。”裴頌說。
自從跟程北茉加上好友,他們只說了不到十句話,后來再沒聯(lián)系過。
程北茉的頭像早就被擠出屏幕,看不見了。
“我同桌的初中同學的表妹剛才說……”
裴頌聽得有點暈,打斷問:“誰?”
“我同桌的初中同學的表妹啊,我不是跟你說過嘛,她在八中。”
“你新談的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網(wǎng)友。”張弛讓他別打岔,“這人真是個八卦基站,什么都知道。我從她那兒套了不少料,我覺得你有必要聽一下。”
“沒興趣。”裴頌起身要走。
“別啊,跟小茉莉有關(guān)!”張弛哎哎幾聲叫住他,“我覺得對你來說是好消息。”
裴頌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我就想知道,你得到這些情報,賣了我多少信息?”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涉及到隱私的我肯定不會說。”張弛拍著胸脯信誓旦旦,“怎么樣,要聽嗎?”
捉到這里,張弛戛然而止了。
過了十幾秒,還不見他開口,裴頌忍不住抬眼,發(fā)現(xiàn)這小子正賊賊地盯著自己笑。
剛不是還說沒興趣么,這么快就忍不住了。
裴頌?zāi)樕淅涞模亓司洌骸坝衅ǹ旆拧!?br />
張弛醞釀一番,說:“你知道嗎?咱們在書店碰見小茉莉的時候,她跟一男生在一起,那男生跟咱們一樣大,是她發(fā)小。”
裴頌眉頭一動,很快隱去這一微表情,換上“這算什么新聞”的臉色。
裴頌懶得聽他把一件事扯得又臭又長:“說重點。”
“我們不是以為她喜歡她那發(fā)小嗎?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有一男一女兩個發(fā)小,他們?nèi)齻一起長大的,另外兩個好像互相有點意思,中間沒小茉莉什么事。”
“哦。”
“哦?”張弛意外,“多么振奮人心的消息,你就只是‘哦’?”
“不然呢?”
張弛比他還急:“你們之間沒障礙了呀,你可以去追了!以前你追她,會覺得過不去心里那道坎,現(xiàn)在就不用了,不用背負道德的枷鎖。”
“追什么追,我閑的。”裴頌隨手拿了本雜志,“馬上月考了。”
“你們八中月考考《大眾攝影》?”張弛掃了眼雜志封皮,“這不是跟小茉莉第一次遇見那天,你買的雜志嗎?你果然放不下她。”
裴頌:“……”
-
張弛連游戲都沒心思打了,圍著裴頌打轉(zhuǎn):“要不要追?要不要追?”
裴頌被他問得心煩,“啪”地一聲合上雜志:“人家說過,別再撮合我跟她了。”
“她親口說的?”
“不然呢?”
張弛覺得奇怪:“連戴思都拒絕不了你,她居然不喜歡你。”
裴頌伸了個懶腰:“我是人民幣嗎,人人都要愛?”
“女孩說話都是反的。”張弛換了個角度分析道。
那一瞬間,裴頌就差給張弛鼓掌了。
這人真是把精神勝利法玩明白了。
裴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懂了,那些拒絕過你的女生,都說的是反話。”
說話就說話,別往人身上插刀子。
張弛急了:“狗,我這不是為你終身幸福著想嗎?”
“我才十七,謝謝。”
“十七才應(yīng)該不管不顧地愛一次,你演講時候的那勁頭呢?綻放人生熱愛,你倒是綻放啊。”張弛慷慨激昂,“她不喜歡你,不代表你不能勾引她啊。你們倆不是有好友嗎,多發(fā)發(fā)朋友圈,只對她一人可見,你這攝影作品,這一屋子書,你的樂高,你的帥臉,你的腹肌,哪個不能發(fā)?”
越說越離譜了,這是發(fā)朋友圈還是發(fā)騷啊?
“你別不信,你發(fā)了,她要是點贊,就代表你倆有戲。”張弛振振有詞,“追女生,要的就是這種若有似無的試探。”
裴頌掀起眼皮,懶懶回了句:“要你教?”
“說得好像你比我有經(jīng)驗似的。”張弛來勁了,“你就給她發(fā)消息,說有話要跟她說,然后什么都不說,她肯定一晚上都睡不著。”
裴頌收到過的情書,大概跟張弛送出去的差不多。
“就你那些失敗經(jīng)驗?”裴頌反問他,“你用過管用嗎?”
張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他用這法子,一般的結(jié)局只有兩種,被罵,或者被拉黑。
可是裴頌就不一樣了,他可是裴頌啊!
裴頌兜頭脫下t恤,準備去洗澡。
見裴頌無動于衷,張弛又改用激將法:“你要是不追我可追了,我那朋友說,小茉莉是八中校花呢。”
裴頌連頭都沒回,留下一句:“她也得看得上你。”
-
睡覺前,程北茉刷到裴頌發(fā)的一條朋友圈。
加了裴頌好友這么些天,她好像第一次見裴頌發(fā)朋友圈。
只有一張照片,沒有配文。
照片上是一扇看起來頗有年代感的窗戶,外面是大片的晚霞。云層和夕陽層層暈染過度,變換色彩,不得不說大自然才是最絕妙的藝術(shù)家。
取景的人極聰明,濃艷的色彩被框在一方窗戶里,歲月靜好里藏著波瀾壯闊,像透過畫框欣賞大師的作品。
聽說裴頌拍照厲害,看來還真是。
程北茉給裴頌點了個贊。
幾分鐘后,手機響了。
ps:【安全到家了?】
久違的頭像突然回到對話框的最上方。
都過幾個小時了,現(xiàn)在問這個,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momo:【到了,你呢。】
ps:【沒有,還在溫泉酒店上夜班。】
程北茉心想,這個梗過不去了是嗎?
回的消息卻依舊在接梗:【……那你注意身體。】
過了會,程北茉見他不回,以為玩笑開過了,便重起了個話題:【看到你頭像總感覺在提醒我些什么。】
沒想到,發(fā)出去的瞬間,裴頌?zāi)沁呁瑫r發(fā)來一條:【對了,跟你說個事。】
程北茉撤回剛才那條消息,重新發(fā):【嗯,你說。】
她盯著對話框最頂端的“對方正在輸入”,突然眼前一閃,裴頌把“關(guān)你ps”的頭像換掉了,換成了一條涂鴉的,小小的狗。怪可愛的。
程北茉的心突突跳了兩下。
等了半天,只見輸入,不見消息。
寫作文呢?
ps:【算了,明天見面再說。早點睡。】
程北茉徹底睡不著了。
這人到底想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