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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相思冢 · ✐

    他的呼吸是涼的, 津液也是涼的。

    涼的氣息帶著侵略性滑入她的喉,白婉棠驚愕地呆滯了一秒,立刻就想推開他。

    然而周圍開始退散的死氣告訴她,他是在救她。

    即便如此, 白婉棠也不會感激他。

    若不是他把她拽到了千萍湖底, 她早就帶著柏懷逃出去了, 哪會淪落到在這兒跟他扯頭花, 差點被他害死的地步。

    想起柏懷,她又擔心起他的現狀。沒功夫矯情,抱住獨孤極一起往上游去。

    獨孤極被她緊緊摟住了腰, 帶著往亮的地方去, 身體微僵,手緩緩抬起似要摟住她。

    白婉棠在這時瞧見,本想來救她的柏懷被死氣化作的鎖鏈糾纏。

    柏懷身上被劃出了幾道血口, 散發出黑氣。

    這都怪她沒能及時按計劃帶他出去。白婉棠心急如焚,只猶豫了須臾, 狠狠地推開獨孤極, 踹了他一腳以借力往上沖, 飛快地游向柏懷。

    獨孤極沒有防備被她狠狠往下一踹,墜向那漆黑如沼的死氣里,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只一瞬,滔天的羞辱和憤怒便將他吞噬。

    他原本似要抱住她的手早已收回,手指死死攥緊, 仿佛手中擰著她的脖子。

    白婉棠沒敢回頭看,但能感到他恐怖的目光落在她背上, 讓她如被毒蛇盯上似的全身發涼。

    她想他肯定要氣瘋了。

    但他已經是要殺了她的,她還有什么怕的。

    白婉拽著柏懷, 像被瘋狗追趕一樣拼命地往上游。

    下邊的獨孤極溺在漆黑的死氣里,沒有半點動靜,許久都不曾出來。

    就在她即將沖出千萍湖,欣喜地以為自己終于擺脫這里的一切之時,那些死氣突然爆發如海嘯,將整個千萍湖都染成漆黑。

    她和柏懷一起被這片死氣包裹,逐漸成繭蛹。

    逐漸失去意識的時候,她看見崔羽靈跳入湖中往柏懷去。

    獨孤極躺在黑暗中笑,手背上是被他自己挖開的深見骨的傷。

    逸出的血像喂飽了死氣般,讓它們變得瘋狂。

    但在白婉棠眼里,獨孤極比它們更瘋。

    他帶著血與死氣向她而來,死死地抱住她,和她一起被包裹在死氣做成的繭蛹里。

    倘若他是“白鶴”,她會以為他想和她同生共死。

    但他是獨孤極。

    她知道他只是死也不愿意放開他的所有物,想拽著她一起下地獄。

    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識。

    白婉棠以為自己會這樣死去,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靜。

    似乎只是一個小憩的功夫,她便在床上醒來,仿佛在湖中的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場夢。

    她床邊坐著一媒婆打扮的人,正對她笑。

    白婉棠大腦還沒完全清醒,模模糊糊就瞧見,媒婆身后的門外,有人抬了一副豎著的棺材過去。

    棺材里的分明是她自己。還保持被獨孤極抱在懷里的姿勢,雙眼緊閉不醒,周身縈繞著若隱若現的死氣繭蛹。

    白婉棠摸了摸自己的臉,掀開被子查看自己的身體,驚覺她現在好像在別人的身體里。

    *

    三天后,白婉棠坐在碧紗櫥內的小床邊,盯著床上那已經昏迷了三天、名叫柳八重的清俊男人,很是煩惱。

    三天前,那個媒婆告訴她,她被那千萍湖妖送到了這名為相思冢的城里,柏懷他們亦是如此,只不過和她分散了。

    相思冢中有規矩——進城的活人,要先代附身的尸體達成心愿,才能回到自己身體上去離城。

    她現在附身的這具尸體名叫秋芷,乃城中最大魔教中的左使,生前救了一名叫柳八重的正道人士。

    后面的故事不重要,媒婆沒告訴她。只說秋芷死得不甘心,城主施法創此幻境為其驅散怨氣。

    而白婉棠要做的,就是救下柳八重之后,想法設法讓柳八重娶了她,愿意和她長相廝守。

    白婉棠有四十九天的時間完成任務,過了四十九天,她就會死。

    三天前她緊趕慢趕,跑到懸崖下救來了柳八重。

    當時大夫說他并無大礙。是三天過去了,他還沒有醒,而她也還沒找到柏懷。

    她問過媒婆,媒婆說要她奪得息泉之脈,才能救醒柳八重。

    息泉之脈,她聽教中弟子提起過,教中有五位護法,五位護法皆不在教中,就是去給教中找息泉之脈去了。

    要她去搶教主的東西去救柳八重,這不是讓她去找死嘛。

    白婉棠嘆了口氣,外面突然有教眾敲門,道:“左使,教主回來了。”

    白婉棠是偷偷藏著柳八重的,趕忙用被子蓋好他,擺出高冷妖艷的模樣,“知道了。”

    她糾結了幾秒,換上秋芷一貫穿的黛色暴露款長裙,踢著大長腿到教門口去迎接。

    這三日她雖沒見過教主,但她已經知道教主名叫霽蓮,是個暴虐殘忍,好戰好殺,能止小兒夜啼的大魔頭。

    此次離教,也是因為要去屠殺一個罵過他的宗門。

    這等敏感記仇的人,讓白婉棠想到了獨孤極。

    要偷他的東西,白婉棠想想就頭疼。

    她一路小跑往大門去,就見一頂黑金車輿降落,華麗奢侈得堪比移動小宮殿。

    一人從輿上下來,所有齊刷刷伏跪在地,道:“恭迎教主。”

    白婉棠連忙和右使烏尤站定,恭敬地彎腰行禮。

    行完禮直起身來,她看向這位教主。目光觸及他的模樣,頓時愣怔住。

    教主膚色冷白,唇紅眉墨,眼瞳是很獨特的煙墨色,臉上還有點奶膘。

    身量瘦長,著一身素繡白衣,長相無挑剔。

    拋去他眉宇間的驕狂陰戾、一身的血腥氣不談,活脫脫就一世間難尋的昳麗少年。

    但讓白婉棠呆住的不是他的長相與他的身份不符,而是——他和獨孤極長得一模一樣。

    要不是他看上去比獨孤極健康,獨孤極的身體此刻又和她躺在一副棺材里,她都要懷疑眼前這個人就是他了。

    她努力保持鎮定,收回視線,跟著烏尤一起向教主問好。

    她感到這位教主的目光有意無意在她身上停留幾秒,冰冷而刺人,似乎對她厭惡至極。

    當她抬起頭看他,他又還是那目空一切的神色,對什么都不在意。

    他吩咐人準備好湯池,便回他自己的寢殿去了。

    眾人解放,白婉棠要回自己院子去,烏尤卻叫住她,問道:“你做了什么惹教主不快的事嗎?他為何突然那樣看你?”

    果然他的厭憎不是幻覺。

    白婉棠忐忑起來,難道他真是獨孤極,并且已經認出了她?

    她勉強對烏尤笑笑,糊弄過去。

    這三天烏尤一直和她像兩姐妹一樣好,此刻卻嚴肅地警告道:“我知道你這幾日神神秘秘的,一定是在做什么。你是知道教主的性子的,他若得知你有所隱瞞,一定不會放過你。”

    烏尤和她穿著同樣的衣服,走到她面前來撩起她散落臉側的長發,復雜而又傷感地道:“巫婭,我們一族雖不比人族重情義,但教主不一樣。他是帶我們一族改變的希望,不要背叛他。”

    白婉棠緊張地點點頭。心道她怎么叫我巫婭?我不是叫秋芷嗎?

    烏尤又親熱地對她笑起來,道:“你最近不是喜歡吃雞嘛,今晚我叫他們給你準備。”

    白婉棠親親熱熱地和她說好,回自己的院子去。

    回院的路上,她叫來幾個教中弟子,讓他們連名帶姓地稱她一次左使。

    弟子們感到莫名其妙,聽話地稱呼道:“巫婭左使。”

    白婉棠愣了下,笑道:“還是直接叫左使好聽,你們以后就還和以前一樣叫左使吧。”

    弟子們應是,白婉棠頗為失神,突然覺得秋芷的事,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復雜。

    *

    晚上本要舉辦一場為教主接風的宴會,但五位護法突然回來,說是已經找到了息泉之脈。

    教主說要立刻使用,便免了晚宴,帶著息泉之脈一直在寢殿沒出來。

    這也就意味著,白婉棠如果今晚不得到息泉之脈,就沒有救醒柳八重的機會了。

    她正犯難,就有一高大男子前來,傳她去教主寢殿,為教主護法。

    白婉棠瞧著這高大男子的模樣有點眼熟,眉宇間和獨孤極身邊的駁曲有幾分相似,心又往下沉了沉。

    這幾日沒人和她說過護法的名字,她也不方便打探。

    眼下便開始思考如何套話,誰知男子直接用傳送陣帶她到了寢殿門口,根本沒給她思考的機會。

    教主寢殿大如宮殿,高大巍峨,男子在門口停下,道:“教主,屬下已將巫婭帶到。”

    “嗯,你退下。”

    殿內傳出教主的聲音,男子暗含探究地看了白婉棠一眼,轉身離開。

    白婉棠恭敬向內稟報,聽得門內一聲“進”,推門而入。

    入殿,教主穿一身雪色寢衣坐在正對門口的寶座上俯視著她,給她一種自己主動走入了獅子嘴邊的恐怖感。

    “教主,屬下不懂如何護法,還請明示。”白婉棠努力保持鎮定。

    霽蓮手指在扶手上輕敲,懶懶地道:“你過來。”

    她走近霽蓮,直走到他面前,他也沒叫她停步。

    她正揣測難道秋芷和霽蓮還有不為人知的關系?

    霽蓮突然叫她跪下。

    她內心掙扎了幾秒,跪在他腳邊。

    霽蓮慢條斯理地用帕子覆在手上,然后掐住了她的脖子,緩緩用力。

    仿佛是要掐死她,還嫌她臟。

    “教主?”白婉棠錯愕地抬頭看霽蓮,他睥睨著她的模樣,讓她恍惚間看到了獨孤極。

    “知道我為什么要殺你嗎?”他冷冷地問,手還在緩慢收緊。

    白婉棠艱難地開口:“不,知。還請,教主明示。”

    霽蓮溫和地笑起來:“不要讓我問第二遍,巫婭。”

    白婉棠從未感到如此大的恐怖,她幾乎快要被掐死,咬牙坦誠道:“我救了一個男人。”

    霽蓮突然就松手了,手上帕子燃成灰燼。

    她脫力地伏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心道這教主真是心狠手辣,手眼通天。

    眼下瞞不過去,不如全盤托出,想辦法保住柳八重和自己。

    她將救下柳八重的事一一道出,末了真誠地道了一句:“我對他一見鐘情,還請教主饒他一命。”

    霽蓮目光幽深,仿佛在回憶什么,聲音很輕:“巫婭,你同我說實話,我未必不會允你留下他。不過一個男人,值得你背叛?”

    聽教主這個男人說“不過一個男人”,白婉棠感覺有點怪怪的,同時還覺得教主的態度也很怪。

    她趕忙表忠心,發誓自己絕不會背叛他。

    教主疲憊地捏了捏眉心,讓她到墻邊跪著去,沒有他的準許便不準起來。

    白婉棠聽話地去跪著,揉了揉自己發疼的脖子。

    他下手真重,她的脖子現在一碰就疼,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一圈烏紫。

    她對著教主的背影在心里吐槽了兩句,忽聽教主對門外喚道:“來人,叫駁曲和宿羅過來。”

    駁曲,宿羅?

    白婉棠驚詫地心跳都要停滯了,很快見那眉宇與駁曲很像的護法和另一名陌生男子過來。

    二人雙雙行禮。

    “屬下駁曲拜見教主。”

    “屬下宿羅拜見教主。”

    白婉棠腦子里好像有什么“轟”得一下炸開,變得一片空白。

    魔教教主霽蓮,是千年前的獨孤極嗎?

    那他這副軀殼里,是千年前的他,還是如今的他?

    白婉棠越想越心驚,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眼前這個獨孤極知道,秋芷已經換了芯。

    霽蓮,應該說是獨孤極,叫上駁曲與宿羅去了偏殿議事。

    如今的獨孤極身體好,大殿內不像行宮中一樣燃著地火。夏季,殿內卻陰涼如水。

    白婉棠跪久了,不禁骨子里都生出寒意。

    她想反正獨孤極一時半會兒應該不回來看她,干脆偷懶地靠著墻癱坐在地上,一邊捶腿一邊憂心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過。

    她的厄運人設真是永不倒,剛癱坐下來沒一會兒,獨孤極與駁曲、宿羅便一起從偏殿出來了。

    三人恰好看到她毫無儀態地葛優癱。

    她連忙調整姿勢,倉促地不小心扭到大腿骨,低下頭疼地齜牙咧嘴,強忍著不出聲。

    駁曲和宿羅一副沒眼看的樣子。

    獨孤極皺眉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轉頭對駁曲吩咐道:“我暫時不急著用息泉之脈,你們將其放到玲瓏閣去。”

    駁曲與宿羅應是,糾結了一會兒,還是不忍心看同甘共苦過的“巫婭”一直跪在哪兒,半跪下為她求情。

    白婉棠心想這些魔族也不像外面說的那樣無情無義。

    就聽駁曲和宿羅求完情又道:“教主若一定要罰,不如罰她一百鞭,也總好過讓她在這兒一直跪著。”

    白婉棠:“……”

    獨孤極注視著駁曲和宿羅,看得兩人冷汗直冒,站起來自罵說自己多嘴,請教主寬恕。

    獨孤極又十分好脾氣地笑起來,夸他們二人越來越有情有義,與那些未開化的族人不同。

    兩個大老粗被夸得暈暈乎乎,靦腆地笑起來撓頭。

    獨孤極看向白婉棠,沉聲道:“你是想在這兒跪著,還是去受鞭刑?”

    當然是想在這兒跪著!

    但看駁曲與宿羅為她求情的樣子不似作假,白婉棠大致也明白于魔族而言,懲罰下跪還不如讓他們去痛,去死。

    她咬咬牙,心一橫:“屬下選擇一百鞭。”

    駁曲與宿羅對她擠眉弄眼,一臉“快來感激我們吧”。

    而獨孤極平淡地注視了她一會兒,扯唇輕笑道:“下去領罰。”

    白婉棠站起身,由于跪得太久,走路都不太利索,被駁曲與宿羅架著出殿。

    二人一直小聲問她到底做了什么得罪獨孤極的事。

    她滿心都在身后的獨孤極身上,敷衍著回答。

    她能感覺到他一直在盯著她看,如芒在背。

    走出獨孤極的寢殿,正好有人送飯進來,聞著那飯香,她也餓得厲害。

    駁曲與宿羅便給她個面子,要帶她先去吃飯然后再帶她去受罰,還拍拍她的肩膀道:“大家都是兄弟,不用謝。”

    白婉棠:“……”

    都是兄弟,就不能給我放次水嗎?你們魔都不知道什么叫弄虛作假的嗎!

    *

    獨孤極獨自坐在寶座上,掃視著殿內。

    他住在這地方、擁有無懼寒冷的身子的時光,已經是很久遠的過去了。

    三天前當他發現他變回了千年前的模樣,他還以為自己真的回到了過去。

    直到看到那媒婆,他明白過來,這里一切皆是虛假,他如今也只不過在一具傀儡的身子里,演著過去的他自己。

    只不過過去他所在的地方是魔域的皇城,而不是什么相思冢中的魔教。

    他猜到了幕后操縱者,料定那人一定藏于城中,已經派人去查。待抓到那千年前就該死的人,他定要讓其灰飛煙滅。

    教中弟子送上吃食,一一打開,卻不是他千年前一貫吃的那些。

    烏尤是隨送菜的人一起來的。

    她一一將菜擺上桌,笑道:“這些菜,都是巫婭最近叫廚子做的,是人族的口味。我想巫婭教廚子做這些,是因為想到教主您應該會喜歡,所以您一回來,就叫人送來給您嘗嘗了。”

    她是在幫巫婭邀功,希望他能饒過巫婭。

    獨孤極盯著這些菜,眼前浮現的卻是方才“巫婭”癱坐在墻邊的樣子,心生疑竇。

    他將每道新菜都嘗了一口,就丟下筷子半捂著臉大笑起來。

    當真是她。

    而她,寧受鞭刑也不愿留在他身邊。

    獨孤極的笑戛然而止,臉色驟然間陰云密布。

    烏尤立刻膽戰心驚地跪下,叫人撤了這些菜,低著頭不敢看他,“是我擅自做主請您嘗這些東西,還請教主恕罪。”

    他眼眸下垂俯視著烏尤,冷漠地道:“你把巫婭當親妹妹,你知她背著你做了什么。”

    烏尤攥緊裙子不說話。

    獨孤極突然又想到什么,臉色突變,猛地踢開椅子大步走了出去,一路衣袖帶風。

    *

    烏尤下午說會給她準備她愛吃的雞,實際上是給她準備了她這幾天特地教廚師做的,那些她愛吃的東西。

    這里的廚子做的飯不合她口味,烏尤真是有心了。

    白婉棠珍惜又感激地吃完飯,便被人帶下去受罰。

    她被綁在刑臺血跡斑斑的架子上,緊張地閉著眼睛不敢看拿鞭子的弟子。

    那弟子道了聲“得罪”,她耳邊便響起鞭子破空的脆響。

    幾鞭子下來,她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饒是她有意恐嚇弟子輕點打,不然小心她以后報復,這弟子的力道還是不卑不亢。

    她正懷疑今天自己會被打個半死,就聽那弟子惶恐地聲音:“教主!”

    她睜開眼睛,鞭子已被獨孤極握在手里。

    獨孤極讓那弟子滾,拿著鞭子走到她面前來。

    白婉棠不安地想他不會要自己打吧?

    讓他來,他怕是會直接打死她。

    而獨孤極卻只用鞭子挑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嗤笑道:“巫婭,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回我殿里跪著,還是繼續鞭刑?”

    白婉棠遲疑著沒有回答。

    獨孤極周身的氣息越來越冷,收回手,隨意地甩了甩鞭子。

    第一鞭抽到地上,將地都抽裂了。

    眼看第二鞭就要抽到自己身上,白婉棠忙道:“我去跪著!”

    獨孤極手一歪,鞭子抽到她耳邊。

    雖沒打到她,但破空的巨響震得她大腦嗡嗡的,耳朵好像要聾了一樣。綁著她的木架都被抽斷裂了。

    獨孤極諷刺地將鞭子丟給一旁守著的弟子,叫人把她放下來,讓她跟著他回寢殿。

    她很自覺地到他外殿的墻邊繼續跪著。

    獨孤極去沐浴,她就偷懶癱坐。

    獨孤極一回來,她就假裝跪了很久,疲憊又痛苦的樣子。

    她的那些小動作,獨孤極一一看在眼里。

    不僅如此,她推開他,踢他的那些種種,他也全部記著。

    他不急著殺她,進了內殿休息,把她叫進來,讓她跪在床邊,他睡覺。

    這種操作是人能干得出來的?

    白婉棠真是快要憋不住了,在他閉上眼睛后對他翻了個白眼,心里嘀嘀咕咕地一直罵他。

    不管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后,狗就是狗。折磨人的方法真是老母豬戴胸.罩,一套又一套,遲早遭報應!

    好歹是和他同床共枕了三年,白婉棠知道他睡得淺,不敢亂動發出聲音。

    跪了一會兒,估摸著他已經睡熟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動雙腿,側靠在床頭休息。

    她背上的鞭傷還沒處理,血和衣服黏在了結了塊,又疼又難受,讓她想睡覺也睡不好。

    她越疼越煩燥,沒忍住又白了獨孤極一眼,卻對上獨孤極在黑暗正注視著她的雙眼,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

    她被嚇得呼吸急促,扶住地跪回去,道:“我只是想換個地方繼續跪,沒有偷懶。”

    獨孤極坐起身來注視著她,眉宇間藏著淡淡的煩躁,嗓音帶著戾氣:“上來。”

    白婉棠:?

    獨孤極眉頭皺得很緊,直接伸手把她撈上床,摸到她背后已經發硬的染血衣服,他重重在她滿是鞭傷的背上按了下,疼得她直吸氣。

    “活該。”

    他刻薄地諷刺她,把她按趴在床邊。

    白婉棠懵了很長時間,感覺到鞭傷被拉扯的痛,才回過神來,道:“教主,你……要做什么?”

    獨孤極是很厭惡旁人觸碰的。

    而秋芷除了是他的屬下,并沒有其他利用價值。他這般輕車熟路地對她,除了秋芷和他的關系非比尋常,她想不到其他解釋。

    明明她已經確信,自己永遠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此刻她竟然還是有點膈應。

    或許是她放下得還不夠干凈利落。

    白婉棠把臉埋在枕頭里不說話,呼吸間滿是他的氣息,這是他的枕頭。

    獨孤極脫她衣裳的手頓了幾秒,便繼續給她脫衣,尖酸地反問道:“你在同我說話?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你的手下。

    白婉棠在心里回答,努力平復著心情,開始擔心獨孤極要是要跟她做點什么,她該怎么辦。

    她的衣服被血黏住,很難撕。

    獨孤極起初是有耐心幫她慢慢撕開的,但看她那煎熬又不情愿地樣子,他的火氣也躥上來,狠狠一把撕開衣裳。

    他不過是不想讓她死,何必管她有多痛。

    白婉棠猛地一下痛得渾身一怔,她條件反射地要叫出聲,又咬住枕頭把痛呼憋了回去。

    微涼的空氣落在她裸.露的肌膚上,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額頭上滿是冷汗,雪白的背上也滲出汗來,滑落在再次滲出血的鞭傷里,疼得她經不住抽搐。

    獨孤極厭血,那一滴滴從細長傷口里滲出的血珠,與點滴透明的汗珠混在一起,讓他胃里翻涌。

    淡淡的血腥味與她身上極為淺淡的棠花香混在一起,鉆入他的肺腑間,讓他體內那股翻涌的躁動更為猛烈。

    她也許從未留意過,她如今的這具身體并非媒婆口中的尸體,而是一具人造的傀儡軀殼。

    她的靈魂入住了,便成了她,也染上了她獨特的氣味。

    獨孤極僵坐了很久沒動。

    白婉棠逐漸適應了痛,但急促的呼吸在夜色里依舊很明顯,生出一種異樣的曖.昧。

    她想克制住,但是疼痛不允許。

    她的身體微微起伏著,突然,感到有一抹濕潤微涼的柔軟,在她背上的鞭傷上輕舔了一下。

    她難以克制地臉上發熱,想要轉頭看獨孤極,剛抻起脖子,又被他按住了后頸,把她的臉按在枕頭上。

    她臉貼著枕頭,望著床外,看不到坐于她另一側的獨孤極。

    只感覺得到他一次又一次地舔過細長的鞭傷,輕.吮傷上滲出的血珠與汗珠。

    異樣的微痛與酸楚,自傷上蔓延開來。

    千年前的他雖然體溫也比常人低些,但不至于冷得像塊冰。

    白婉棠想:要么是我瘋了,出現幻覺了。要么是獨孤極瘋了,竟然不厭血了。

    或者是千年前的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叫秋芷的魔。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會掉落紅包~

    24.八重 · ✐

    入口的血與汗珠皆是如水一樣無味。

    獨孤極半伏在她背上, 手還扣著她的后頸,許久沒有動。

    白婉棠嘗試著喚他幾聲,發覺他好像就這樣睡過去。

    可她一從他身下離開,他又猛然驚醒, 如同野獸盯住了打算伺機逃跑的獵物般死死地盯著她。

    她衣衫被撕得破爛, 手提著毀壞的衣裙, 瞧瞧著他那專注而又不肯放手的眼神, 內心的異樣達到頂峰,冷淡道:“教主若是喜歡喝我的血,我可以取, 還請教主不要這樣對我。”

    獨孤極唇被血染, 紅得像涂了水樣的胭脂。

    他舔去唇上殘留的血跡,身體里的狂躁,對血的厭惡, 腦海里對血的那些記憶,幾乎要讓他立刻嘔吐出來。

    他疲憊地躺在床上, 擺擺手讓她滾到門口跪著去。

    晦暗中, 白婉棠瞧見他臉上除了惡心與疲倦, 還有一種異樣的饜足。

    他額角幾縷發絲微濕,黏在微微潮紅的面頰上,呼吸也有些急促,呈現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旖旎艷色……

    變態!

    白婉棠克制住想踹他一腳的沖動,在心里把他翻來覆去地罵了一遍。

    走的時候以為他沒注意的, 抽走床邊備用的小毯,裹著小毯去門口的小椅子上坐著休息。

    背上的刺痛中還帶著潮濕, 讓她難以安睡。

    清晨聽見床上有動靜,她便昏昏沉沉地下了椅子靠墻邊跪著, 假裝已經跪了一晚。

    獨孤極坐到她剛坐過的小椅子上,感受到她殘留下的體溫,冷笑一聲。

    白婉棠也窘迫地清醒過來,破罐子破摔地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晨曦從窗縫里透出來,落在他們之間。透過朦朧的光看,他坐在那兒盯著她,仿佛定格成了一幅畫。

    過了好一會兒,他大發慈悲般施恩。

    不僅允她留下柳八重,還要請大夫來為柳八重診治。愿意給她一半的息泉之脈,讓她拿去救柳八重。

    他這么好心,白婉棠很不敢置信,又想到這是千年前的獨孤極。

    看駁曲烏尤等人對他崇敬愛戴的模樣,也許千年前的他,就是一位十分照顧手下的明主。

    白婉棠以“秋芷”的身份道謝,披著小毯回屋換衣,照顧柳八重,等獨孤極叫的大夫過來。

    她沒等到大夫,等到了烏尤帶人過來,把柳八重搬去了客房,同時還派人守在了柳八重門口。

    這也就意味著以后她什么時候見柳八重,見了柳八重多久,都會盡在獨孤極的掌控之中。

    白婉棠就知道獨孤極不會有那么好心,沒有太驚訝,還是一如既往地專心照顧柳八重。

    只是,只要她待在屋里,就會有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待超過一刻鐘,獨孤極就會把她叫過去,在他面前跪上兩刻鐘。

    白婉棠沒見過這么會折磨人的,恨不得把獨孤極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罵。

    而烏尤對她即便被罰也要照顧柳八重這事分外不解,但一直沒說什么。

    直到有一回她被罰跪到走路有點打晃,烏尤也生氣了,在她守著柳八重的時候道:“他就是你在人間那會兒,救過你的那個小道士吧。”

    白婉棠:?

    原來秋芷和柳八重還有這樣的淵源?

    烏尤道:“他救你一命,你還他一命,你們已經兩清。他是正道人士,教主看在你的份兒上沒有殺他,已是大發慈悲。待他醒了,你就立刻把他送走,聽到沒有!”

    白婉棠沉默不語。

    這些天烏尤對秋芷有多好她都看在眼里,烏尤是真拿秋芷當姐妹的。

    可秋芷對這柳八重的執念太深。

    烏尤還在訓斥著她,駁曲突然過來,說獨孤極請來的醫師快到了,讓她先去玲瓏閣取息泉之脈來備著。

    白婉棠跟隨駁曲去玲瓏閣。

    駁曲對她為救一個正道人士,要動獨孤極的東西很是不滿,語氣糟糕地責備她:“教主的心被那四個老東西給挖了,息泉之脈是要用來做他的心的。你明知如此,還要拿走一半的息泉之脈,你簡直就是人族口中說的白眼狼!”

    白婉棠愣了下,原來他真的沒有心。

    她干巴巴地笑了下,不知該怎么回應。跟著駁曲到玲瓏閣,看到獨孤極的“心”——息泉之脈。

    息泉之脈,乃天下最清澈的泉靈之脈。

    它散發著幽光,干凈如同琉璃,只有小孩兒的巴掌大小,卻像鮮活的心臟一樣跳動著。其中內含的靈力是千萬條靈脈都比不上的。

    她摸上這顆“心”,冰冷陰寒,凍得她顫了一下,磅礴的靈氣讓如今為魔體的她分外不適。

    獨孤極要她切一半,她的手卻總是發抖,磨蹭了好一會兒,還是把“心”丟給駁曲道:“你來切吧。”

    駁曲冷嗤一聲:“你敢要教主的心,這時候又裝什么下不去手。”

    他正要動手,白婉棠又把“心”搶回來,道:“你說得對,我有什么好下不去手的。”

    她閉上眼睛,狠心用特制的匕首將這顆蓬勃的“心”切成兩半。

    它的跳動一下子便微弱了,就像千年后她在獨孤極胸膛里聽見的那樣。

    她捧著半顆息泉之脈,隨駁曲離開。

    出門,看見獨孤極站在不遠處的高樓上俯瞰她。

    他的表情憤怒而又陰翳。

    她怎么敢真的去剖那顆“心”。

    獨孤極手緊緊握著欄桿,待摔袖離開,那欄桿轟然倒塌碎成粉末。

    *

    白婉棠捧著心回到柳八重的住處,獨孤極已經在這兒了。

    他坐在屋里悠然喝茶,一名著柳綠衣裙的凡人女子坐在床邊,正細心地照顧昏迷的柳八重。

    白婉棠回來,他涼涼地道了句:“那是請來的大夫。”

    白婉棠走上前去,向大夫見好。

    大夫轉過身來。

    她要將息泉之脈交到大夫手中,一抬眼對上大夫的臉,卻愣了幾秒,道:“敢問如何稱呼?”

    這大夫竟和長夏長得一模一樣。

    大夫莞爾:“我叫柳長夏。”

    “從人間來的嗎?”

    “正是。”長夏困惑道,“你怎么知道?”

    長夏……這是贈她蝴蝶玉佩,教她做衣裳,和她在陰陽關相處了三年的長夏?

    白婉棠大腦亂成了漿糊,一會兒看獨孤極,一會兒又看長夏。

    直到獨孤極刻薄地開口,“別在這兒打擾大夫。”

    他把她帶到他的書房繼續跪著去。

    白婉棠默默在心里想,長夏似乎騙了她紅線牽的事,模糊了她自己的生存年代,還隱瞞了很多事情。

    獨孤極坐在書案前,慢條斯理地看書,注意力卻在白婉棠身上。

    長夏的出現讓她驚懵了,他看到長夏時,也有點訝異。

    他記得巫婭與那正道的藤穹糾纏不清,為了藤穹背叛魔族。而藤穹心有所屬,與一人間來的醫修情非泛泛。

    但他竟不知這醫修就是陰陽關里那個做衣裳的女人。

    駁曲那時毫不猶豫提出要用那女人做燈油,原來是還記著千年前的一些事。

    白婉棠和獨孤極各有所思,這時書房門被敲響。

    有人來報說柳八重醒了,跟著報信人一起來的,還有長夏。

    白婉棠看了眼獨孤極,獨孤極沒允她去看柳八重。

    長夏進來行禮,道有要事同獨孤極說。

    獨孤極手指摩挲了兩下書頁,才讓長夏單獨留下,放白婉棠離開。

    白婉棠快步跑去見柳八重。

    留在書房的長夏走近獨孤極,道:“尊主,柳八重剛醒時,我給他下了些幻藥。查出他體內的魂魄竟是柏懷。”

    長夏身體里的是崔羽靈。

    當初崔羽靈為向他投誠,給了他她的一縷魂絲,以至獨孤極一眼便認出她。

    獨孤極淡淡“嗯”了一聲,眉頭卻皺得很緊,想的是,柏懷與她,情非泛泛。

    *

    醒來的柳八重溫和而又疏離,白婉棠和他說是自己救了他,又明里暗里透露出自己為他付出了很多。

    可他對她的態度,就像病人對大夫的感恩一樣。任她如何想和他套近乎,他都油鹽不進。

    白婉棠豁出去了,開始無視那些監視她的人,對柳八重體貼細致,無微不至地照顧。

    給他喂飯,喂水,甚至看他多日沒洗澡,還打算親自幫他沐浴。

    柳八重喂飯的時候推脫“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喂水的時候也推脫“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當白婉棠為他準備好沐浴所需,要親自推他去沐浴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傻了。

    而白婉棠見他不拒絕,心想這幾日的努力,總算有了一點成果。

    沒有人知道,她這幾日就為了跟他這樣套近乎,拉近關系,讓獨孤極磋磨得有多慘。

    她給他喂飯,轉頭獨孤極就要她跪在桌邊看著他吃飯,餓了她一天,還一整天都對她沒好臉色。

    她給他喂水,轉頭獨孤極就要她給他端茶倒水,一會兒水太冷了,潑她身上,一會兒水太燙了,又潑她身上。

    她在獨孤極身邊端茶送水的功夫,衣裳能濕一半。

    他還不許她換衣,叫她濕著給他守夜。

    不過她也不是不懂變通的人,他磋磨她,她就想著法兒讓自己輕松些。

    他不讓廚子給她做飯吃,她就偷偷去外面吃好吃的。

    他讓她濕.身守夜,她就趁他睡著,“不小心”把他被子給掀了,或者“不小心”朝他被子里倒點茶水。

    把他弄醒了,他就大發雷霆,可她“死豬不怕開水燙”。

    他再生氣也就那樣,總歸不會打死她。

    她可是他心目中特殊的小手下“秋芷”呢。

    她不好過,他別想舒坦!

    白婉棠推著柳八重往湯池去,想到獨孤極就忍不住翻白眼。

    柳八重體內的柏懷反應過來,連忙制止白婉棠要給他沐浴的打算。

    柏懷醒來后已經見過媒婆,弄明白了現狀。

    以他目前的身份來說,眼前這魔教女人和他頗有淵源,對他情深義重。

    可他扮演的這人早已心有所屬。這人心思也純良,并不想利用這魔教女人的好感做什么。最好的就是能劃清界限。

    白婉棠溫柔地道:“你如今行動不便,總不能一直這樣臟著。你放心,我會蒙上眼睛在一邊等著,不會看你的。如果你需要我給你搓背什么的,你再叫我呀。”

    她其實并不想給柳八重搓背,對柳八重也沒什么好感。

    他的態度太過疏離,可以說如果當初的獨孤極是這樣對她的,她是絕對不會喜歡上獨孤極的。

    行至半路,突然來了個魔教弟子請白婉棠去教主那兒一趟。

    這幾日這種突發狀況出現過太多次,白婉棠心情煩躁,不用想也能猜到,獨孤極肯定又要折磨人了。

    她只得把人交給魔教弟子,往獨孤極寢殿去。

    沒走出幾步,她看到長夏過來。

    這幾天長夏不在教中,說是為救柳八重找藥去了。

    白婉棠同長夏打了招呼,長夏不咸不淡地應了聲,經過她身邊時突然叫住她,問道:“巫婭姑娘,知道八重山珊瑚嗎?”

    白婉棠搖搖頭。

    八重山珊瑚,是和柳八重的名字有關嗎?

    長夏意味深長地苦笑道:“我不過一人間來的醫修,比不得巫婭姑娘強大。巫婭姑娘并非無理之人,若有一日,你發現你以為屬于你的東西其實并不屬于你,還望你莫要遷怒。”

    白婉棠一頭霧水,心道這長夏怎么和她在陰陽關看到的有點不一樣?蓮里蓮氣的惹人厭。

    她看長夏走到柳八重面前去。而柳八重瞧見長夏,竟露出驚愕之色,急切地似要說些什么。

    長夏搖搖頭,朝白婉棠看了一眼,推著柳八重離開,好似有什么話不能當她面說。

    白婉棠不是傻子,一看就明白了,長夏和柳八重關系匪淺,甚至可能他們才是一對啊!

    那她扮演的秋芷,豈不是在破壞別人姻緣?

    細思恐極,但白婉棠此刻她沒功夫細想,趕忙去找獨孤極了。

    讓獨孤極久等,他定會生氣。

    果不其然,她來遲了,獨孤極便嘲諷她腿沒用不如剁了。

    白婉棠任憑打罵的樣子,暗里撇了撇嘴,罵獨孤極兩句,恭敬地問道:“教主找我何事?”

    獨孤極讓她去準備沐浴的東西,他要沐浴。

    白婉棠怔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打算讓她伺候沐浴。

    *

    獨孤極是先下了溫泉,才叫她進去的。

    白婉棠進入泉池殿里,便只能看到霧氣氤氳中,獨孤極身影綽約地泡在水里,看不到他身體具體的樣子。

    獨孤極沐浴和帝王規格差不多,有吃有喝還有各種香豆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些東西連白婉棠都不認識。

    她蹲在池邊,百無聊賴地撥弄那些香噴噴的香料,過了會兒就聽獨孤極要她去給他搓背。

    陰陽關三年,外加被他囚禁的那兩個月,白婉棠從未給他搓過背,也沒看過他不著寸縷的樣子。

    現在成了“秋芷”,他這樣熟稔地對她,白婉棠心里很不是滋味。

    都已經分手了,還要被迫看前男友和別的女人親近,這叫什么事啊。

    她在心里吐槽,到池邊給獨孤極搓背,下手不免重了些。

    獨孤極皮膚冷白,背部線條好看得能去當模特,腰也細得要命。

    白婉棠下狠手擦了兩下,竟直接給他擦出兩道差一點就滲出血的紅痕。

    她沒想到他皮膚這么嫩,撇了下嘴,假裝什么也沒干,正常地給他擦背。

    他身上很干凈,手指偶爾毫無遮擋地從他背上撫過,能摸到一片滑嫩的皮膚,根本擦不出什么東西。

    但獨孤極一直沒有讓她停手的意思。

    他坐在池邊石頭上,閉著眼睛,墨發如云霧飄散在水里,好像睡著了。透過蕩漾的水面,能看到他水下的雙腿還是穿了褲子的。

    白婉棠便開始一邊擦一邊東張西望,很不走心。

    獨孤極眉頭突然緊皺,警告道:“再亂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白婉棠立刻收回目光。

    水時不時蕩到她袖子和裙擺上,給他擦完背,她身上也濕了七七八八。

    獨孤極要從池水里上來,讓她滾到外面候著去。

    白婉棠便轉身朝外面走去,突然她想到件事,回頭問獨孤極道:“教主,你知不知道八重……”

    獨孤極站在屏風后,水霧朦朧間,她看清他身體的剪影。

    他腿.間,是空的。

    空的……

    和他同床共枕三年,雖然她沒親眼見過,但她知道男子有的器官,他也是有的。

    但是千年前的他,是太監?

    白婉棠錯愕不已,連忙轉回頭去。

    但已經晚了,獨孤極和她的目光有一瞬間的交錯。

    “知道什么?”他語調異常平靜,甚至透出幾分好脾氣的耐心。

    白婉棠故作鎮定:“八重山珊瑚是什么。”

    “八重山珊瑚是一味藥,別名相思子。”

    “長夏同柳八重在人間時就認識,他們兩情相悅,早已許諾婚嫁。柳八重的柳,是柳長夏的姓。八重取自八重山珊瑚,是相思之意。”

    幾句話,由遠及近,待他說完,她能感覺到他已經站到了自己身后。

    白婉棠鎮定道謝,往外走去,卻突然被獨孤極掐住后頸,甩到了池水里去。

    她忙要浮出水面,獨孤極卻走過來,在她上岸前踩住她的肩膀,把她又踢回水里。

    白婉棠要從別的地方上岸,他又跳下水,按住她的后腦勺,把她按在水里,冷聲道:“你剛剛在用什么眼神看我。”

    那驚訝,憐憫,又嘲諷的眼神,好像他要是不在她面前,她就會幸災樂禍般笑出聲。

    他冰冷的聲音刺骨,好像真的要殺了她。

    白婉棠奮力掙扎,一腳朝他腿.間踢去。

    他避了下,頓時怒火中燒。

    他是要她求饒認錯,不是要她反抗。

    白婉棠慌亂地往別處逃,想要作為“秋芷”來解釋,可獨孤極不給她解釋的機會,一心想要淹死她。

    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

    白婉棠裝不下去了,回過頭來撲向獨孤極,胡亂地踢打他,怒道:“獨孤極你這個死太監,我當初就不該撿你回家,我就該補刀捅死你。”

    都要死了,她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他在說什么,發泄式的大罵他。

    池水被他們二人撲騰得厲害,獨孤極這健康的身子很快便壓制住了白婉棠。

    但臉和脖子上都有她劃出的指甲印,血都滲出來了。

    白婉棠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怨憎地瞪著他。

    他冷笑:“白仙仙,怎么不繼續裝了?”

    白婉棠怔了下,脫口問道:“你什么時候知道我是誰的?”

    獨孤極的語氣仿佛在嘲諷她是個傻子,“見到你的那天。”

    也就是說,他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

    這幾天他對她做的那些事一一在眼前浮現。白婉棠頓悟:原來他不是在乎“秋芷”,只是想羞辱她,把她當傻子,耍著她玩。

    她受到羞辱,譏嘲地大罵:“獨孤極,你這個死太監。都說身體有這方面殘缺的人容易變態,我以前還不信。看到你我就知道了,這原來是真的。”

    “你再怎么耍著我玩,你也不過就是個死太監。死太監還裝正常人和我談戀愛,你也不想想你有什么本事裝,你當初還不如和我做姐妹!”

    反正都要死了,她想到什么能戳“太監”痛點的話都往他身上招呼。

    獨孤極異常地安靜。安靜得讓她心里發毛,罵著罵著,害怕得罵不出來了。

    湯池殿內徹底安靜下來。

    獨孤極在這安靜中笑了一聲,“繼續啊。”

    白婉棠咽了口口水。

    獨孤極掐她后頸的手用力,冷哼一聲,把她拽上了岸,幾乎是拖著她到了寢殿。

    他把她丟到床上,扯下她的腰帶將她雙手綁在床頭,垂眸注視著她恐懼而又倔強的雙眼,道:“我是不是太監,你不清楚?”

    “你的心都是假的,誰知道那個是不是也是假的。”她又沒用過!

    她明明在害怕,嘴上還是不饒人。

    獨孤極危險地瞇了瞇眼,并不辯駁。

    他這具傀儡身子,是創造者不敢細化的殘次品。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能這樣罵她。

    他撕了她的衣裳,將她雙腿合攏,綁住腳踝吊在床頂。

    白婉棠臉上又紅又白,顫聲道:“你想做什么?”

    獨孤極似笑非笑地冷哼,解了自己的寢衣腰帶,將腰帶一端系在床頂,手帶著另一端,穿過她的雙腿之間,扣壓在床上。

    繃直的寬綢腰帶,像一根柱子垂直在了她腿.間。她的姿勢像是雙腿緊緊地環纏在了柱子上。

    然后獨孤極便沒再做什么,去湯池殿里重新沐浴去了。

    白婉棠不明所以,這就完事了?

    她還以為他要怎么折磨她呢。

    她被吊得腰臀發酸,想調整姿勢讓自己舒服一點。

    然而她一動,突然就意識到獨孤極要怎么折磨她了。

    那根繃直的腰帶潮濕而又冰涼,上面還繡了許多珠子和金屬裝飾以及暗扣,只要她一動,便會碰到她,來回地廝.磨。

    她臉上一陣臊紅,想挪動身子遠離那腰帶,可綁她腳的布條不夠長,她根本無法遠離。

    她保持仰躺著抬腿的姿勢,不敢亂動,腿和腰都越發的酸,想罵獨孤極,又怕沒力氣會撐不住。

    獨孤極從容地回來,換了身干凈的寢衣,對她怨恨的眼神視若無睹,在她身邊躺下睡覺。

    躺下時碰到她,她身體一晃,撞到腰帶上,便忍不住悶哼一聲。

    “獨孤極,你這個王八蛋!”她咬牙切齒。

    獨孤極充耳不聞,像是打算就這樣睡。

    憑什么她受虐,他睡得安穩?

    她不能睡,他也別想睡!

    “獨孤極你這個死太監!陰陽人!小白臉!王八蛋!大混蛋!大傻逼!”

    “你不得好死,一定會遭報應的!”

    “獨孤極,你睡什么睡!你有種殺了我啊!你這樣折磨我,你還算是個人嗎!”

    獨孤極睜開眼,眼珠轉向她:“你覺得我是人?”

    “……”

    哦對,他本來就不是人。

    “你這個畜生!”白婉棠改口繼續罵,惡狠狠地瞪著他。

    獨孤極微微笑起來,笑得她脊背發涼,“不想讓我睡?”

    白婉棠硬著頭皮道:“你睡啊。我罵我的,你睡你的,你要是能睡你就睡啊。你這畜生……啊!”

    獨孤極抬腿踢了她的腰一下。她身子一晃,撞到腰帶上,沒忍住低呼一聲,嗓音軟得驚人。

    她立刻抿緊雙唇,用眼神剜獨孤極,“你……死變態,臭流氓!你不得好死,以后一定斷子絕孫!”

    獨孤極的表情變得晦暗不明,然后又踢了她的腰一下。

    白婉棠悶哼一聲,繼續罵。

    他繼續踢。

    如此反復,直到白婉棠臉上一片潮紅,眼里淚光閃爍,歇斯底里地道:“獨孤極,你殺了我吧。”

    “你真想死?”

    獨孤極看向她,很認真。

    她要是說她想死,這次她就真的死了吧。神骨和神蓮是她的依仗,而很顯然他還不想放棄那兩樣東西,才容忍她。

    白婉棠不想死,又不想認慫,緊咬著唇不說話。

    獨孤極也變得沉默,望著床頂。

    她不再嚷嚷,可他還是沒有睡。

    良久,他解了綁她腿的布條,但沒解綁她手的腰帶,還有她腿間繃直的那條。

    白婉棠小心翼翼地抬腿繞開那條豎著的腰帶,它便成了隔在她與獨孤極之間的一根“柱子”。

    然后獨孤極就把那腰帶也割斷了。

    她背對著他不說話,疲憊又困倦地閉上眼睛。

    獨孤極側身向她,手向她伸了下,快要觸碰到她,卻又收了回去。

    “你為什么就不能……”

    他皺了皺眉,終是沒說下去,轉過身背對她。

    白婉棠迷迷糊糊聽見他的聲音,慢半拍地回頭看他,看見他背對著自己,想估計是自己聽錯了。

    又轉了回去,將被子全部卷到自己身上背對他,困倦地想:凍死你個畜生。

    25.碎心 · ✐

    白婉棠沒睡好, 她一晚上都在想獨孤知道她的身份了,之后會怎么對她。

    她可沒忘記,來相思冢之前,她踹了他一腳。

    清晨她心慌地睜眼, 先瞥了眼身側。發現獨孤極先她一步已經床, 去屏風后面換衣裳了。

    看他還沒有要處置自己的意思, 她松了口氣坐在床上翻找自己昨晚被獨孤極亂扔的衣裙。

    找齊正要穿上, 忽瞧見一條裙子下壓著獨孤極昨晚看了,卻不許她看的那本書。

    趁獨孤極還沒從屏風后出來,她飛快將書翻開查看。

    看到的第一頁, 便是一個熟悉而又羞.恥的畫面:

    畫風簡陋的小人, 以昨晚獨孤極把她腳踝吊起來的姿勢,廝.磨著腿.間綁珠子的繩。旁邊還有露.骨的注釋。

    白婉棠臉騰地一下紅了,飛快地又翻了兩頁。

    床邊傳來淡淡詢問:“好看嗎?”

    白婉棠連忙將書合上, 像碰到什么臟東西一樣扔開,一邊穿衣一邊故作輕松地道:“沒看清。”

    書砸到獨孤極腿上, 他撿起, 面無表情地翻了翻。

    這東西是底下人看他身邊從沒女人, 獻上來的。他以前沒什么興趣,都是丟在一邊落灰。

    沒看幾頁,他的目光便從書流連到白婉棠身上,把書扔回她面前,十分大方地道:“想看就看。”

    他說罷就轉身離開。

    白婉棠正想他怎會突然這么好心, 就聽他又道:“看看里面有什么你喜歡的。”

    他已走到門口,站在昏暗的門前冷睨她一眼, 扯唇冷笑了下,那意思不言而喻。

    以后她再惹他生氣, 這本書上的姿勢,就是她未來要經歷的。

    “你這不要臉的畜生!”

    白婉棠漲紅了臉,對著門口好一通亂罵,也不管獨孤極聽不聽得見。

    罵解氣了,她才繼續穿衣裳,從獨孤極的寢殿跑回自己院子里,清洗身子,換衣。

    雖是暴露了身份,可獨孤極對她還是一切如常。

    白婉棠也不會找死地主動去問他“你怎么還不報復我”,專心與柳八重拉近關系。

    柳八重很冷淡,大多時候她親近柳八重,都是她的獨角戲。

    有時,她還會看到柳八重在親近長夏。長夏看上去也很愛柳八重,給柳八重的回應很熱烈。

    讓白婉棠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他們兩情相悅,可每當長夏回應得過于親熱,柳八重就會不自覺地流露出淡淡的不自在,不動聲色地與長夏拉開距離。

    有一回她被獨孤極叫過去受罰,掀了獨孤極的湯碗,獨孤極氣得讓她滾。

    她得了空提前從獨孤極那兒跑出來,看到長夏想要親柳八重,柳八重驚得一把就將其推開了。

    那一瞬間長夏眼里閃過惱怒,柳八重低著頭尷尬至極,“等成親后再……”

    柳八重會是這么害羞的人嗎?

    白婉棠在陰陽關時聽長夏說過往事。

    長夏口中的愛人,雖克己守禮,但對她也有過情不自禁。

    白婉棠后悔在陰陽關遇到獨孤極,但也慶幸有過陰陽關那段經歷,才能認出眼前這個柳八重不是真正的柳八重。

    她默默等長夏離開,沖上去攔住獨自尬坐的他。

    柳八重一見她就想跑。

    她連忙拉住柳八重到一邊,假裝要親他,貼到他耳邊小聲道:“柏懷?”

    柏懷迅速避了下,但還是聽到她的詢問。

    他驚詫又困惑地對白婉棠睜大眼睛,白婉棠對他做口型,剛說出一個“白”字,就被一聲咬牙切齒地怒呵打斷:“你給我滾過來。”

    不用回頭白婉棠也知道是誰叫她。

    她對柏懷使眼色,暗示喊她的是獨孤極。

    柏懷給了她肯定的回應,表明他知道她和獨孤極的身份了。

    他們并沒有急著相認,裝著她追他逃狀態,讓柏懷快速從獨孤極眼前跑開。

    白婉棠則留下,不情愿地到獨孤極面前去。

    獨孤極用力掐住她的下巴,拇指揉她的唇,仿佛要將她的雙唇揉爛,果不其然給她的又是一頓訓斥。

    他說了什么她充耳不聞,等他因公事走人,就繼續去找柏懷。

    知道柏懷就是柳八重后,她安心多了,也能猜到那蓮里蓮氣的長夏不是真的長夏,而是愛慕柏懷的崔羽靈。

    她找到柏懷,第一次強行屏退監視她的那些弟子,要和柏懷單獨說話。

    美其名曰:“我忍不住了,打算對他用強的。你們難道要在一邊看著?”

    這些弟子雖是魔教弟子,但也不是死變態,紛紛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

    柏懷坐在床邊,看上去氣質清冷,耳朵卻又紅又熱。

    白婉棠裝成流氓“嘿嘿”笑了兩聲朝他撲去,然后和他一起在床上互相交流信息,時不時假裝發出點少兒不宜的動靜。

    如獨孤極說的那樣,柏懷扮演的柳八重與長夏在人間時就已定情。

    柳八重的身份也不是普通的正道弟子,而是相思冢的少城主藤穹。

    根據目前他們扮演的角色身份和現實的對照,相思冢對應的應該是無相城。

    而藤穹,也就是造出鎖,又將鑰匙給了長夏的那個人。

    千年前的無相城還沒有成為隱世之城,但也是萬千正道修真者朝拜天道的圣地。

    藤穹為了向父母說明他和長夏的婚事,從人間返回修真界。誰知路遇魔族偷襲,墜落山崖,被秋芷所救。

    在藤穹的記憶里,秋芷也是叫巫婭的。

    他對巫婭毫無印象,被救醒之后才知道巫婭是他當年在人間救過的一只小烏鴉精。

    身為正道人士,藤穹勸巫婭棄暗投明。但是藤穹更想和長夏長相廝守,故而他的心愿便是長夏。

    可是白婉棠曾長夏說,當年是藤穹拋棄了她。

    白婉棠越想越覺得千年前的事并不簡單,她發現了一個很詭異的點:

    書與歷史都從未提過,無相城城主藤穹在那場戰役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就直接給了藤穹和四方神尊一樣超然的地位。

    更詭異的是,如今的無相城城主的名字在書中就叫藤穹。可如今的無相城城主卻對崔虛夫婦說,鑰匙和鎖是先輩造出來的。

    這些異常,白婉棠無法對柏懷直言。只能藏在心里琢磨。

    柏懷也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他知道的不如白婉棠多,抓不住那些困惑的地方,便只能將注意力集中在離開相思冢上。

    “既然我們的身份都是千年前的人,那我們的身體就絕不可能是媒婆所說的尸體。我們要離開相思冢,也絕不是要完成什么任務。”

    “這幕后操控我們扮演這場千年前恩怨戲碼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白婉棠和柏懷腦子里都被各種疑問塞滿了。

    *

    自白婉棠和柏懷坦誠過后,獨孤極把她叫過去罰了一頓,便很少再管她。

    他變得很忙,崔羽靈也以要為柏懷找藥的名義,很少出現在教中。

    這就給了白婉棠與柏懷探索教中的機會。

    他們倆如今都是弱雞,想法子以自保是必須的。在教中找了一圈,白婉棠想到了藏有諸多珍寶的玲瓏閣。

    獨孤極對親信手下很是大方,這也就給了白婉棠與柏懷機會,從玲瓏閣中取法器。

    她和柏懷取了一對可藏于腰封里的匕首,打算離開,她留意到那放息泉之脈的盒子,讓柏懷先行離開。

    她獨自一人去開盒,打開卻看見,其中已無息泉之脈。

    白婉棠失望地正要離開。

    安靜的玲瓏閣里突兀地響起媒婆的聲音:“你想用息泉之脈提升你自己的靈力?”

    白婉棠循聲望去,媒婆將一個不屬于玲瓏閣的盒子交到她手中:“教主這幾日已將那半顆息泉之脈煉化成心臟,不過息泉之脈的靈力是不會少的。”

    難怪獨孤極這幾日忙得見不到人。

    白婉棠打開盒子,瞧見里面一根細如發絲的法器,驚詫地問媒婆道:“你想做什么?”

    “幫你呀。”

    媒婆幽幽笑道:“你不是想知道千年前巫婭的事,不是想遠離教主嗎?只要你按我說的做,便能如愿。”

    白婉棠不解,媒婆怎么這么快就放棄讓他們繼續扮演了。

    而媒婆笑而不語地離開。

    白婉棠思忖著,還是選擇聽媒婆的話,將那根軟絲綁上了匕首,祈禱著獨孤極不要逼她走到用這根軟絲的地步。

    *

    獨孤極是先得了相思冢城主府地下有異的消息后,確定那人就藏在其中,才開始將息泉之脈煉為心臟的。

    同時,他也安排了崔羽靈在城主府周圍布陣,將其無聲無息地打造成了一個牢籠。

    一切準備就緒,他本欲殺死柏懷,帶白婉棠一起去城主府地下,從那里離開相思冢。

    然,崔羽靈求他放過柏懷。

    他一向賞罰分明,崔羽靈盡心盡力為他辦事,給她一個滿足請求的賞賜并無不可。

    他命崔羽靈看好柏懷,否則他會將其斬殺。

    崔羽靈發誓一定看好。

    入夜,他帶上白婉棠,崔羽靈帶上柏懷,避開相思冢里那些明面上在扮演聽從于他的角色,實際上皆為監視他們的傀儡,潛入城主府,打入地下。

    *

    獨孤極突然將她從教中悄無聲息地帶走,什么也沒告訴她。但白婉棠猜到獨孤極和崔羽靈一定是已經找到了離開的方法。

    帶上她,是因為她不能死。

    她死了,她本體上的神蓮神骨也會報廢。

    對于倆魔道中人已經找到出路,而他們倆正道人士還沒弄清楚這里的情況一事,被崔羽靈綁住的柏懷很是懊惱。

    但這倆魔道中人才是本書主角,他們頭頂光環,什么都知道,比她和柏懷倆不僅什么都不知道,還厄運籠罩的配角機遇好,這很正常啊。

    白婉棠一路都很淡定,直到被獨孤極帶到漂浮著許多棺材的血池邊,瞧見血池中間白骨堆成的臺子上,那身披黑色嫁衣,帶著面具半伏在一具白骨身邊的女人。

    她才驚訝起來。扮演了秋芷十多天,臺上那女人的身形她再熟悉不過。那就是秋芷。

    秋芷緊緊抱著那具白骨,瞧見獨孤極,悲涼地笑:“尊主來得好快呀,果然什么都瞞不過您。”

    她身邊的血池翻涌起伏,一滴水從血池里跳到她身邊,像小狗一樣在她面前蹦了兩下。

    那是千萍湖妖。

    秋芷用手指點點水滴,嘆道:“都怪這蠢貨,竟把您給帶到這兒來了。不然,我還能和我的穹郎在這地方,再多回憶回憶我們的過去,多看看當初我們之間不同的可能性。”

    話說到這,白婉棠便已明白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他們四個被千萍湖妖卷到這相思冢來,是當戲子扮演秋芷的過去,演戲給秋芷看的。

    至于演完了到底能不能出去,看看秋芷身下的白骨山和血池里飄的棺材就知道:

    ——想出去?做夢。

    等秋芷看完戲,死才是他們唯一的歸宿。

    白婉棠心想這秋芷多少有點瘋了,趁秋芷與獨孤極“敘舊”,悄悄靠近柏懷,同時在血池中漂浮的棺材里尋找自己的身體。

    她一眼掃過去,看到了柏懷的身體,沒看到自己。

    在秋芷身邊蹦跳著的水滴,卻在各個棺材間跳動起來,最終停在一副空棺上,指引她這空棺便是她身體所在。

    這水滴為何會幫她,白婉棠大致也有點猜測。

    白骨山上的秋芷有點瘋瘋癲癲,那么媒婆就不可能是她。在這里還能扮演媒婆的,便只有千萍湖妖。

    這只妖似乎有些自己的盤算。

    不管它在盤算什么,目前看來對她是有益的。

    秋芷與獨孤極“敘舊”敘得打起來,白婉棠趁亂掏出匕首,打退崔羽靈,解開柏懷身上的束縛。

    柏懷接代她去和崔羽靈對戰。

    她趁機越過一個又一個棺材,在那副空棺上停下。

    空棺結界被打破,顯露出緊抱在一起的她和獨孤極。

    她問千萍湖妖道:“我該怎么回到自己的身體去?”

    千萍湖妖化作媒婆樣,儀態萬千地坐在另一幅棺材上,道:“手觸眉心,凝神靜氣。”

    白婉棠給照做,換回自己身體的過程卻比她想象中的要慢許多。

    好不容易換回自己的身體,她連忙套上傀儡身上的衣服,拔出匕首要去幫柏懷。

    一轉頭,卻見獨孤極已經站在自己身后。

    剛換回身體的柏懷被他掐住脖子提在手中幾乎暈厥,臉憋得發紫,半個身子泡在血池里。

    他身后是倒下的崔羽靈,還有抱著白骨,奄奄一息的秋芷。

    他就像突然在身后出現的鬼,嚇得白婉棠心跳一滯。

    幾乎是下意識,她回身用手中匕首對準棺材里的他的胸口,顫聲道,“放柏懷和我走,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獨孤極掐柏懷的手反而收得更緊,“白仙仙,我把你帶到這里來,就是讓你這樣對我的?”

    他以為他要帶她離開,她會對他很是感激,真心實意向他認錯。

    他不會輕易原諒她做錯的事,但也愿意給她機會去彌補。

    可當他處理完秋芷回來找白婉棠,要帶她走,她卻拿刀抵著他真身的心口。

    他對她當真是大發慈悲,而她當真是不知好歹。

    那刀上纏著的絲閃爍的銀光,讓獨孤極眼眸刺痛。

    那是吞靈蛇。

    她知道了他心臟的秘密后,不是像在陰陽關時那樣心疼他。竟是要用吞靈蛇,那可吞吸一切所觸靈物的邪物,來刺他那顆心。

    獨孤極的眼神陰沉得可怖,痛恨背叛的滋味在澎湃。她就是個白眼狼。

    白婉棠沉默著,抵住他心口的匕首沒有半點撤退的意思。

    是他帶她走到了可以出城的這一步沒錯。可如果沒有他,她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受這么多苦。

    他那仿佛是她對不起他的眼神,讓白婉棠覺得可笑,道:“獨孤極,我從來不欠你什么,但你卻一直在折磨我,羞辱我。我們早已沒有任何關系,只因為你想要我的神骨和神蓮,你就囚禁著我不放我走。你還想讓我感激你?你憑什么。”

    折磨?

    她多少次撒潑罵人,打他咬他踹他,他都沒要她的命,也沒有像處罰手下那樣剝她一層皮,這就叫折磨?

    囚禁?

    她原本就是他的,留在他身邊是做理所當然的事。

    他沒將她剁去手腳,做成人彘放進壇子里限制她的一切,不過就是要她不離開他的視線,這算什么囚禁?

    獨孤極心里突然生出一種裹了冰般寒冷的惱恨。

    他恨她不知好歹,恨她身懷神骨和神蓮,讓他不能殺了她。

    他掐著柏懷的手改為提著他的頭發,指甲刺進柏懷額間的皮肉,冷笑:“你說折磨?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折磨?”

    他指甲往上滑,幾乎要開始撕開柏懷的頭皮。

    白婉棠就像被刺激到而做出的應激反應,沒有思考,將匕首猛地刺進了他的胸腔之中。

    吞靈蛇觸碰到獨孤極胸膛里,那真正的息泉之脈。彈指間,白婉棠感到蓬勃的靈力被灌入自己體內。

    她慌忙拔出匕首,息泉之脈被吞靈蛇糾纏,隨匕首一并拔出。

    業火與激蕩的靈力融合,攻向獨孤極。

    他神魂在絕靈淵受了千年的折磨,一直沒有恢復。這具身體又受秋芷操控的傀儡,僅憑半顆假息泉之脈的靈力,擊殺有操控能力的秋芷,已讓他遍體是傷。

    他扔開柏懷避開她的攻擊,卻還是被劃破臉頰。

    “白仙仙!”

    他喊她的名,仿佛要把她放在唇齒間咬碎,怒不可遏地打向她。

    吞靈蛇用了一次便自毀,白婉棠用不了已被獨孤極煉化的息泉之脈。

    在獨孤極攻向她之際,她沒有退路,決絕地注視著他,用業火燒碎匕首上的半顆息泉之脈。

    息泉之脈清脆地響了一聲,碎了。

    業火并著它的碎片,如火與刀的雨,落在他身上。

    他倏忽間怔在原地,看著躺在棺材里,被她挖出了“心”的自己,神魂受創,猝然吐出一大口血。

    那顆“心”并著她的業火,將一身白衣的他割得渾身猩紅,如同十八層地獄里遭受了刑罰的惡鬼。

    作者有話要說:

    9號也是零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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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

    26.北冥玄 · ✐

    “是你逼我的。”

    白婉棠嗓音顫抖, 飛快地抱住柏懷,受千萍湖的指引跳入血池之中,往出口游去,一路都沒有回頭。

    她不敢回頭看他, 也不想回頭。

    “我所做一切, 為的就是這一刻。”千萍湖妖化作妙齡少女的模樣, 一身湖綠薄衣, 漂浮在她身邊,對她笑。

    然后它又化作一滴水滴鉆入白婉棠的袖里,要隨她一起出去。

    秋芷的魂魄正在潰散, 化作星光一樣的碎片, 落入血池中,漂浮在白婉棠身邊。

    她從那些碎片里,看到了秋芷和千萍湖妖的過往, 還有千年前的獨孤極。

    *

    千年前,秋芷救下被追殺到魔域的藤穹, 將其藏在了魔域。藤穹神魂受損, 昏迷不醒, 為救他,她偷了本要給獨孤極做心臟的半顆息泉之脈。

    獨孤極發現后派人追殺藤穹,貶斥重罰了秋芷。而被找回來的半顆息泉之脈,因他嫌臟而被捏碎。

    烏尤念在和秋芷的姐妹情分,幫其將藤穹偷偷送走, 被連累處罰貶斥。

    秋芷被獨孤極的處罰折磨得奄奄一息,再見藤穹已是三年后。

    那時她的臉被毀了一半, 但藤穹沒有嫌她丑惡,勸她棄暗投明。

    她不懂什么棄暗投明, 她只知道藤穹是她從一只小小烏鴉開始,就遇見的光。

    于是她從魔域叛逃,跟在藤穹身邊。

    也就是在跟著藤穹時,她知道了藤穹有一個心愛的人名叫長夏。

    而時值戰亂,藤穹身為無相城少城主,背負著無相城,是不可能和一人間女子在一起的。

    于是她有了希望,改名叫秋芷。

    她想,夏后便是秋了。

    為了能獲得修真界的認可,為了能和藤穹在一起,秋芷主動獻出了通往魔域的暗門,并建議正道修士抓走魔族幼童來威脅獨孤極,進攻魔域,拿下魔域邊境之城。

    這手段為大多數正道人士所不恥。

    然而身為四方神尊之一的靈陽子尊者,卻偷偷派人按她說的做了。

    那一次的進攻,靈陽子不僅讓獨孤極退了兵,還讓他交出了魔域邊境的一座城。

    他們將其視為莫大的勝利,從此奉靈陽子為戰神。

    這一場戰役歷史與書上都有記載,但沒記載的是,正道修士將抓來的魔族幼童殺了一半,一共一萬三千名。

    一向戰無不勝的獨孤極為讓他們放了剩下的魔族幼童,才選擇退兵。

    獨孤極無心無情,體會不到父母子女之間的親情,也無法因眾魔的愛戴感受到絲毫喜悅。

    但他是一個合格的魔族帝王。

    他不是世間第一個魔,甚至最初誕生在人間時,不僅不是魔,還拜入過佛門,霽蓮就是他的法號。

    可他依舊被極其不認同他族的魔族稱為魔祖,這就是原因之一。

    在魔域,哪怕是沒有是非善惡觀的魔,也會特意為他找來世間最純凈的息泉之脈做心,希望他能因此感受到一絲愉悅,能感受到他們的崇敬。

    秋芷深知這些,才出了那樣的主意。

    誰成想群魔為他找來的那顆心一開始就因背叛而碎了一半。

    如今,又被她白婉棠用業火焚盡了。

    那場勝之不武的戰役過后,獨孤極再也沒輸過。

    烏尤念及和秋芷多年的情誼,在又一次秋芷以命相逼,求她幫助自己的情況下,協助秋芷偷走了一個寶盒。

    白婉棠沒看見那寶盒里是什么東西,只看到烏尤在這之后被處死。

    獨孤極沒有為丟失寶盒而斥責正道。

    他認定成王敗寇,不擇手段的贏也是贏,不會為輸辯解一句。

    最后一戰,四方神尊合力對付獨孤極。

    也就是在這最后一戰中,獨孤極射殺了藤穹。

    秋芷在戰場上與昔日同族廝殺,一路跑到藤穹身后,抱住他想要護住他。

    然而獨孤極一箭射穿了她與藤穹。

    兵荒馬亂,血色橫飛中,秋芷和藤穹像黏在一起的雕塑般倒下。

    之后,秋芷因那寶盒中的東西而復蘇成了鬼修,但藤穹就這樣死在了她的懷中。

    她帶著藤穹來到相思冢,收服了相思冢中的千萍湖妖。

    而相思冢,竟是無相城下的一座地下城。

    ……

    白婉棠在千萍湖妖的指引下,一邊看著魂魄碎片里的記憶,一邊即將游出血池,瞧見了前方是正常清澈的湖水。

    千萍湖妖見她十分留意碎片中那神秘的寶盒,笑道:“那就是讓秋芷復蘇,得以創造出傀儡,讓無數人為她演戲,又讓她在千年虛假的表演里逐漸瘋魔的東西。”

    這樣強大的東西,在這本書里不多。

    白婉棠立刻就想到了,驚訝道:“萬象鏡。”

    “沒錯。”千萍湖妖道,“不過她手中的萬象鏡只是十分之一的碎片,還剩下十分之九,被當初的她送給了藤穹。”

    提到藤穹,白婉棠不解道:“藤穹在她的記憶里已經死在了戰場,為什么如今還能好好地做無相城的城主?”

    更何況書中說,藤穹早在與魔祖的大戰前,就已經娶了北冥檀的侄女北冥珞,帶著北冥珞和無相城一起歸隱了。

    千萍湖不再嬉皮笑臉,露出些許傷感之色:“千年前戰場上的那個藤穹是假的。正道始終沒有真正相信過秋芷,為了讓她協助正道對抗魔族,四方神尊造了一個假的藤穹出來陪她……”

    千萍湖接下來所說的,與白婉棠看到的書中藤穹是相符的。

    只是光看書和歷史,白婉棠從不知,原來真相是藤穹辜負了為他從人間來到修真界,在戰亂中顛沛流離的長夏;欺騙了為他叛族,為他害死了自己的姐妹,不顧自身性命的秋芷。

    白婉棠唏噓不已,男人真是禍水。

    游出血池的那一秒,她的目光在碎片中,戰場上身穿玄甲的獨孤極身上有所停留,而后決然地不再看他,游出了血池。

    只是碎了他的假心而已,獨孤極不會就這樣死去。是他逼她走到這一步,她不需要對他有任何歉意。

    她不想做第二個長夏或是秋芷。

    *

    將息泉之脈煉化為心后,它便和他的神魂相連。白婉棠用業火燒碎了那半顆“心”,它的力量便反噬到他的神魂上。

    獨孤極的神魂本就在絕靈淵的折磨中變得千瘡百孔,如今的情況更是雪上加霜。

    可他面無表情,臉上沒有絲毫的痛苦之色,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一人般,平靜如死。

    他回到自己的身軀中,明明被取走的心臟只有一小塊,卻讓他感覺胸腔里都空了。

    他仿佛回到了被那四方神尊生生挖去心臟的時候。

    那時的他幼小,無力,懵懂,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那四個宛若仙人的人,就在他的胸膛上給他留下了血流不止的窟窿。

    獨孤極將手伸進胸膛里摸了摸。

    空的,空的,空的。

    他嘴角抽動著,突然大笑起來,從血池走到白骨山上,從秋芷先前抱著的白骨里翻出寶盒。

    寶盒中有一只有指甲蓋大小的清透純凈之物,這便是十分之一的萬象鏡。

    萬象鏡雖蘊涵無窮力量,但會惑人心智,極少有人懂得如何真正使用它。

    秋芷占有它千年,也不過只會用它讓那些被千萍湖帶來的人演戲給她看,而她自己還被萬象鏡反噬至神志不清。

    獨孤極卻熟練地運用起了萬象鏡。

    *

    白婉棠帶著柏懷游上岸,柏懷還沒有醒。

    周圍是一片廣闊無垠的綠茵地和樹林,白婉棠分辨不清這是哪兒,但千萍湖說這已經是在無相城了。

    千萍湖想擺脫被萬象鏡侵蝕神智的秋芷,如今得償所愿,便與白婉棠分道揚鑣。離開前,還好心地指了進無相城主城的方向。

    無相城中靈力充沛,白婉棠背著柏懷很快就到了城里。

    城里如今住滿了逃難來的修士,雖不認識白婉棠,但識得柏懷。

    見到柏懷,他們連忙迎上來,幫忙安排住處,找醫修,去稟報城主。

    他們一個勁兒詢問白婉棠,柏懷和她經歷了什么,他們怎么會突然出現在無相城中。

    白婉棠被他們追問得頭昏腦脹。

    很快崔虛和一名俊朗男子趕到,驅散這些人,她才好受些。

    屋內安靜下來,她隱去和獨孤極的那些糾葛,說了她是如何通過千萍湖到達相思冢,又是怎樣從相思冢到達無相城的。

    那俊朗男子連聲稱奇,“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無相城下竟還有座城。”

    白婉棠看向他。

    他目如燦星,微笑著禮貌行禮,“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藤千行。”

    崔虛補充道:“他是無相城的少城主。無相城城主忙于城中事務,我們逃難進無相城的修士,便都由少城主安排。”

    崔虛不是會阿諛奉承的人,真誠地夸贊了藤千行年輕有為。

    藤千行大大方方又謙虛地接受了夸贊,讓白婉棠去休息,叫她把柏懷交給他們就行。

    離開相思冢前,白婉棠沒和柏懷對好口供。她擔心柏懷會說出她在相思冢里和獨孤極的牽扯,執意要守在柏懷身邊。

    藤千行尊重她的想法,不過考慮到她是女修,且同樣身上有傷,便叫崔虛夫婦同她輪流照看柏懷。

    白婉棠勉強同意。

    眼下北冥湘出城,到現在還沒回來,便先由崔虛照看柏懷。

    藤千行把她安排在柏懷隔壁的房間,旁敲側擊地詢問她和柏懷的關系,得到“我們只是同門”的回答,他笑容變得更加活躍了些。

    送白婉棠進屋時笑道:“實不相瞞,我初見白道友,便心生好感。”

    白婉棠面露訝異。

    他卻點到為止,不再繼續說下去,讓她好好休息。

    若是之前沒和獨孤極談過戀愛,第一次被人這樣“表白”,她或許會有點小鹿亂撞。

    可惜獨孤極和藤穹這兩人,讓她目前有點水泥封心,對藤千行的話除了驚訝,便是揣測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自覺這樣的思維不太好,白婉棠拍拍腦袋,當作什么也沒聽見,沐浴休息。

    北冥湘晚間回來,給她送來了飯菜,道:“柏懷傷得很重,為他診治的醫修說他最早也要三日后才能醒。”

    白婉棠點點頭。

    北冥湘觀察著她的神色,又道:“你搶回那塊玉佩了嗎?”

    白婉棠借瞬移仙器前,是同北冥湘說過她要從獨孤極那兒搶奪蝴蝶玉佩的計劃的。

    白婉棠原計劃是將蝴蝶玉佩交予正道,然后去往人間。

    可她在相思冢里看到的千年前那些劇情,終究有些影響她對正道的心態。

    她感覺自己現在的狀態有點像秋芷。

    這些正道修士雖不至于將她看作魔族,但她面對魔族安然無恙,柏懷卻身受重傷,他們心里不犯嘀咕是不可能的。

    猶豫片刻,白婉棠道:“搶到是搶到了,但是它現在在我體內,我一時半會兒取不出來。湘夫人,我給你的另半塊玉佩能還給我嗎?我想用那塊玉佩,將我體內這塊引出來。”

    “這……”北冥湘為難道,“可我已經將玉佩交給城主了。明日我去向城主說明情況,把玉佩拿回來吧。”

    白婉棠應和,送走北冥湘后,卻直接運用靈力,將玉佩從體內直接逼了出來,藏在儲物袋的描金紅箱里。

    她不是不打算把玉佩給他們,只是要離開前再給。

    不然她怕自己會是秋芷的下場,被利用干凈。

    正道與魔族相爭,她沒法兒雙方所作所為評判什么。她只是想保護好自己。

    第二日,北冥湘卻沒拿來玉佩,來的是藤千行。

    藤千行先向她問好,開門見山地問了玉佩的事,問她可需要幫忙取出玉佩。

    白婉棠搖頭,裝出玉佩卡在體內很難熬的樣子。

    藤千行立刻說要回去稟報藤穹,把玉佩帶過來。

    可是第三日,第四日,玉佩都沒到白婉棠手中,說是藤穹正在閉關研究玉佩,要過幾日才能還她。

    不過藤千行倒是日日來找她,和她聊些有的沒的,讓她有一種“這人好像真的在追我?”的感覺。

    直等到又過了幾日,柏懷醒了,白婉棠還是沒拿到玉佩。

    她越發覺得自己不祥的預感是準確的,同柏懷說了不要將相思冢里她和獨孤極的事告訴任何人。

    柏懷點頭,問道:“你可弄清楚千年前秋芷的事,是怎么回事了嗎?”

    白婉棠遲疑幾秒,簡略地將千萍湖告知柏懷。

    柏懷如遭當頭棒喝,臉上浮現出迷茫與不愿相信。

    倘若正道也會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惜傷害弱小孩童以達成目的,那正邪之分在哪兒?他一直以來堅守的正道又是什么?

    良久,柏懷才恢復往常的溫和,喃喃自語般道:“千萍湖說的話,不可全信。”

    不知是虛弱,還是真相的沖擊太大,柏懷的聲音變得很輕。

    白婉棠在心里嘆息,附和他點點頭,讓他好好休息,便要出去。推開門,卻見北冥湘剛從外邊回來。

    北冥湘撞見她的目光,視線閃躲了一下,穩了穩心神才同她打了聲招呼。

    白婉棠聽崔虛提過,自她和柏懷到無相城那天起,北冥湘就開始晚歸,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

    白婉棠心生疑竇,面上不顯,打算找機會去調查。

    然而不等她行動,北冥湘就主動將她隱藏的“事”帶到了眾人面前。

    那日清晨,白婉棠被吵醒,出門瞧見柏懷也杵著拐杖從屋里出來。

    二人相視一笑,在二樓欄桿處往下瞧那眾人圍聚的地方。

    北冥湘帶著一男一女二人,正向大家介紹:“這位是我北冥家旁支表叔的女兒北冥青,這是她哥哥北冥玄。他們二人和柏懷他們一樣,也是被那千萍湖妖捉住,從相思冢逃進來的。”

    這二人微笑著同眾人打招呼。

    北冥青模樣清秀,不算出眾。

    北冥玄模樣也只是清俊,氣質卻冷得出眾。穿一身素繡白衣,右眼上還戴了個眼罩。

    為什么是右眼?

    白婉棠眼皮跳了跳,盯著那男子的眼眸瞧,腦海里浮現出的,是獨孤極那被她潑染成血紅的右眼。

    北冥玄突然抬頭朝她看來,眼瞳是極普通的棕黑,眼神卻讓人發冷。

    白婉棠心跳漏了一拍,跑下樓去,裝作無意地撞到他。

    他體溫偏冷,但沒冷成獨孤極那個樣子。

    白婉棠稍稍安心,轉面對男子笑著道歉,又好奇道:“可否冒昧問一下,你的右眼……”

    北冥玄沒有說話。

    北冥青擋到他身前,蹙眉道:“我哥他年幼時遭遇魔襲,不僅被魔挖去了右眼,身子也不太好,不能接受旁人離他太近。還請這位道友站遠些,見諒。”

    白婉棠和周圍的修士聞言都退后,“抱歉。”

    北冥玄溫聲道無事,嗓音虛浮喑啞,聽得出確實是身子很差。

    北冥湘驅散眾人,帶北冥玄與北冥青上樓去休息。

    白婉棠望著北冥玄的背影,看不出異常,但總覺得他的身形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仙仙姑娘。”

    門外突然響起呼喚。

    這聲音和這稱呼,白婉棠一聽便知是藤千行。

    原本他是叫她白道友的,可這兩天他知道她小名叫仙仙,說是叫仙仙姑娘更好聽些,就這么叫了。

    白婉棠轉向藤千行,禮貌地打招呼。

    藤千行將一首飾盒打開遞到她面前,笑道:“仙仙姑娘,我見到你的那天,看你發里插的是筷子,就親手做了根紅玉簪想要送你。這玉簪可做防身法器用,你收下吧。”

    他不容拒絕地把首飾盒交到她手里,又猛地低頭在她耳邊低聲道:“里面有玉佩。”

    白婉棠聽他這般說,笑著道謝,將首飾盒收下。

    藤千行眼眸彎彎,又道:“仙仙姑娘,你來無相城這么久,還沒逛過無相城吧。馬上就是我母親的壽辰,這幾日城中在舉辦燈會,不如今天咱們去逛逛?”

    白婉棠并不想出門逛。

    她低下頭,面上閃過一絲難色。

    在二樓的柏懷瞧得真切,咳嗽幾聲道:“藤道友,抱歉,她還得照顧我。”

    客棧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

    這幾日眾修士都過得死氣沉沉,此刻嗅到一絲八卦的味道,眼眸都亮了,目光在三人間游移。

    諸多興味的目光中,白婉棠感覺到一絲徹骨的冷,寒意從脊骨一下子躥起來。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回頭,對上了北冥玄的冰冷譏誚的目光。

    他在盯著她看,只盯著她。

    作者有話要說:

    獨孤·陰魂不散·極

    10號依舊是零點更新

    本章依舊有紅包~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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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

    27.奇景 · ✐

    這一刻, 她能確定,他就是獨孤極。

    陰陽關三年的相處,修真界幾個月的糾纏,他各種模樣她都看遍了。即便換了張臉, 她還是能認出他來。

    白婉棠心里突然發涼。

    這不就是原書劇情嗎?

    ——崔羽靈使計帶獨孤極潛入了無相城, 欺騙崔虛夫婦給他們做掩護, 最后踏平無相城。

    她急切地去拉藤千行的手, 想告訴藤千行這一切。

    但望見藤千行欣喜的面孔,她又清醒過來。

    比起她這個平安無事從魔堆里回來的,他們必定更相信北冥湘。

    若說了, 反倒會陷自己于不利。

    她松開藤千行, 微笑婉拒,從另一道樓梯上二樓去。

    兩道樓梯隔著長長的木廊,白婉棠走到與獨孤極視線平行的地方, 看了他一眼。

    他咳嗽著收回目光,虛弱地扶著欄桿緩步上樓。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隨時會倒下去。

    白婉棠擰眉, 跑到二樓, 拉上柏懷進屋。

    柏懷看出她的焦慮, 問發生何事,她直言道:“北冥玄是獨孤極,北冥青是崔羽靈。”

    柏懷:“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不是他不相信白婉棠,只是他不愿相信北冥湘會這么糊涂。

    “我逃出獨孤極營帳前,把一碗顏料打進了獨孤極的右眼里。北冥玄恰好右眼受傷, 而且……”白婉棠無法說清她和獨孤極的相處,只道:“我真的能認得出他。”

    柏懷沉默許久, 道:“我們先找個機會試探他一下,等拿到證據再說吧。”

    他的做法無可指摘, 白婉棠卻搖搖頭道:“等你修養好,我就要開天門去人間,恐怕沒時間陪你去試探。屆時還得麻煩你為我護法,不能讓城中人發現我打算離開。”

    她不愿再和獨孤極糾纏,也不愿摻和正魔兩道的戰事。

    她和柏懷說了玉佩遲了許多天才輾轉回到她手上,還有她如今處境的尷尬。

    柏懷知她只是想過安定的生活,沉吟片刻,答應了為她遮掩開天門,又道:“我會留意北冥家那兩個人的。”

    白婉棠點點頭:“在離開之前,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你先前不是說,創造紅線牽的宋道中前輩在無相城中嗎?可否帶我去見他?”

    柏懷自是爽快答應。

    恰好宋道中就住在這客棧,白婉棠上了五樓便見到了他。

    宋道中看上去四十左右,微胖,但已是渡劫期修為的大能,性子溫吞。

    聽白婉棠是為了解紅線牽而來,他彌勒佛一樣的喜慶臉上露出為難,“這紅線牽非我所創,乃我歷練之時,在一廢棄洞府里發現的契約咒。要如何解,我不清楚。”

    白婉棠頗為失望,摩挲了兩下腕上已經恢復的朱砂痣,道:“那就算了吧。”

    反正等去了人間,獨孤極就算知道她在哪兒,也沒法兒去抓她。

    柏懷卻不肯放棄,“請問那洞府在哪兒?契約咒上可有署名?”

    “那洞府在百年前就已毀了,咒上署名已模糊,但有行字依稀能辨認。”

    宋道中在儲物袋里翻找了好一會兒,找出一張殘破發黃的紙遞給柏懷。

    白婉棠出于好奇湊過去看,卻見這紙上落款寫著:天地為證,世俗不問,吾與長夏,命定姻緣,天涯海角,永不離分。

    后面的落款名字模糊成了墨團,但經歷過相思冢,白婉棠和柏懷都知,那墨團下的名字,該是藤穹。

    白婉棠與柏懷錯愕地對視一眼,把紙還給宋道中,讓他自己收好,別讓他人瞧見。

    宋道中擺擺手:“這東西放我身上也是累贅,送你們吧。也許哪天你們看著這咒,能研究出解咒之法呢。”

    柏懷和白婉棠道謝,由白婉棠收下這張紙。

    走出宋道中的屋子,白婉棠心里有了更多關于長夏的困惑。

    原來長夏沒有騙她,她真的和她的愛人在千年前就締結過紅線牽。是修真界的歷史記錄和這本書的差錯騙了她。

    白婉棠收起紙條,不愿再多想那本書和歷史記錄究竟還有多少差錯。

    很快,這些就與她無關了。

    *

    柏懷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七八成,這兩日養精蓄銳好,選了一天深夜,去到寂靜無人的城外,布陣助白婉棠開天門。

    尊者令雖內含四方神尊遺留下來的神力,但想要催動,靈力和神魂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是以白婉棠這兩天也一直在屋里休養,沒有再去關注獨孤極的事。

    待柏懷布好法陣,白婉棠便祭出尊者令,催動其撕裂虛空,降下與人間相連的天路。

    夜空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緩緩撕裂,逐漸打開一道裂隙。

    虛空中的強大颶風幾乎要沖垮柏懷的陣法,白婉棠的靈力也瀕臨枯竭。

    就差一點。

    白婉棠和柏懷都在咬牙堅持,內府發痛,仿佛正被颶風攪動。

    終于,一切平息下來,撕裂的空間緩緩降下一道月光般的光路。

    幸福的自由生活就在眼前了!

    白婉棠從來沒有這么興奮過,開心地蹦跳著,給了柏懷一個大大的感激的擁抱。

    柏懷渾身僵直,面上發燙,不自然地咳了咳道:“快走吧。我的陣法被虛空中的颶風撕裂過,撐不了多久了。”

    白婉棠點頭,取出一對蝴蝶玉佩交給柏懷,道:“這原本是我想交予湘夫人的。但如今想來,還是你拿著比較好。”

    柏懷注視她一會兒,感受到她的信任,與她會心般地一笑,伸手接過玉佩:“定不負你所托。”

    原書中,她和柏懷是師徒,后來是令彼此都痛苦不堪的戀人。

    但現在,她和柏懷更像是朋友,相處起來要比書中舒服得多。

    白婉棠心情頗為復雜,和柏懷告別后,踏上光路離開。

    看著那裂開的虛空,她心潮起伏不已。

    感覺好像回到了她剛墜入陰陽關的那天。

    沒有遇到過獨孤極,沒有經歷過他的欺騙與背叛,這就是她想要的正軌,去過自己想要的安定生活。

    光路走到一半,她忽聽下方一聲巨響,回頭往下一看,心猛地一顫。

    柏懷正持劍與一批趕來的無相城弟子對峙。

    為首的陌生中年男人,溫文儒雅地叫人先把柏懷拿下,彈出一劍攻擊。

    空間裂隙被這一劍的靈力波動所影響,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婉棠踏上的光路也全然破碎,她自天墜落,聽見獨孤極的咳嗽聲,還有中年男人的厲聲質問:“修真界面臨大敵,天地將傾,白道友還沒交出玉佩,這是打算去哪兒?”

    這中年男人就是藤穹。

    白婉棠靈力枯竭,一個旋身踉蹌落地,抬眸看見一身素繡白衣的男人從人群中走出,對她嘲弄地微笑。

    他身后走出一白衣女子,對藤穹建議道:“那么多正道修士被魔族俘虜,死的死,傷的傷。只有白道友無論被俘多少次,都是安然無恙。”

    “我沒有說白道友與魔族勾結的意思,只是城主可以先將白道友帶回府中詢問,她是否是有秘法可以逃避魔族的虐殺,她此次破開虛空要離開無相城,又是所為何事?”

    陰陽怪氣的,一聽就知道是崔羽靈了。

    藤穹溫聲道:“言之有理。”聽上去十分客氣,卻讓手下抓住白婉棠。

    白婉棠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跑了八百里路為買一根糖葫蘆,結果糖葫蘆被一群人踩碎,這群人還揣測她為什么要跑這么遠買糖葫蘆,是不是別有用心一樣。

    她想給這群人幾個大嘴巴子。

    她就是想“吃糖葫蘆”怎么了!

    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掃視一圈無相城守衛,揚起手中尊者令:“我是神尊楓幽主欽定的下一任尊者,誰敢動我。”

    所有人頓時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地蹙眉盯著她手中尊者令。

    倘若她手上拿的是蒼亭主的尊者令,藤穹無需顧忌。

    可那是四神尊之一的楓幽主留下的,其中內含的神力不可想象。把她逼急了,引爆尊者令,在場除了她誰也別想全身而退。

    藤穹保持著和藹可親的笑臉,道:“白道友何必如此動怒,我不過是想問問情況罷了。”

    白婉棠收起尊者令,道:“我開天門是想試試尊者令有沒有用。現在試完了,都散了吧。”

    她沒有說自己是要去人間。

    想想看當初魔襲前,修真界要召回蒼亭主就可知,這群修真界的人是不會管人間的死活的。

    他們只想所有有用的人都留下來鎮守修真界。

    她的謊話蹩腳,但有楓幽主尊者令在,藤穹只得叫守衛們先撤退。

    白婉棠扶住本就重傷,如今與無相城守衛對峙,又損耗過大的柏懷,讓人來抬他回去,譏諷道:“我若是想做什么傷害修真界的事,你們覺得柏懷會眼睜睜看著我做嗎?”

    說罷,她又不客氣地罵道:“一群蠢貨,好壞不分,你們就聽人挑撥……”

    柏懷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給藤穹面子,不要再罵。

    白婉棠適時閉嘴,趁機從柏懷手里拿回玉佩,隨著大部隊一起回城。

    她心里惱恨得要命。

    以人間如今的封鎖現狀來說,人間的天門不是隨便開的。

    開一次天門,要三年的周期恢復。

    三年,她在書里的死期就在這三年。

    白婉棠盯著獨孤極的后腦勺,柏懷看出她的怨意,用眼神示意她冷靜。

    她已經很冷靜了,不然她早就沖上去扯獨孤極的頭發了。

    到達客棧后,白婉棠幽幽地瞪了獨孤極一眼,嘲諷道:“真是難為你一直盯著我了。”

    獨孤極安靜又病弱,卻不偏不倚地迎著她的目光,眼底滿是輕蔑。

    好像在無聲地對她說,你逃不掉的。

    崔羽靈要上前說些什么,白婉棠已帶著柏懷回屋,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藤穹看在尊者令和玉佩的面子上,不想得罪白婉棠,將今夜的事就此作罷。

    還安撫白婉棠幾句,說改日請她去府中參加夫人壽宴。

    白婉棠沒有氣到失智,在別人地盤上不能不給面子,打開門應了一聲,“一定去,我睡了。”又關上門。

    眾人散了,客棧里的人大多也已經休息。

    只有崔羽靈和獨孤極站在清冷的客棧大堂。

    崔羽靈看了眼獨孤極,他沒有看她,一路盯著白婉棠那緊閉的房門,回了自己屋里。

    *

    白婉棠一夜沒睡好,她在想怎么報復獨孤極。

    她起了個大早,去街上轉來一圈,帶回來一個大包裹。

    客棧里的修士們起來用早膳時,她將包裹放到獨孤極的面前,對他笑道:“昨天晚上對你態度不好,請見諒。喏,我特地給你買了禮物賠罪。”

    獨孤極心念一動,幾乎要以為她真的是來賠禮道歉的。

    可轉念他便譏嘲一笑,推開包裹,“不必。”

    推包裹時,他無意碰到她壓在包裹上的手。

    白婉棠習慣了他從前的冷,眼下他這正常偏冷的體溫,讓她好奇了一下他是怎么做到壓制寒毒的,但很快就拋之腦后。

    “必的必的,你不開那就我來幫你開好了。”

    白婉棠打開包裹,從里面拽出一席朱紅男裝展示到他眼前,笑道,“你看你,天天穿一身白,好像家里死了人似的,多不吉利啊。我特意給你買了一身紅的,喜慶。等過兩天城主夫人大壽,你可以穿這身去賀壽。”

    獨孤極喝粥的動作頓了頓,緊握碗勺的手微微發顫,目光定在她臉上,仿佛要活撕了她。

    白婉棠更來勁了。

    她從包裹里又抽出幾條紅發帶:“還有這個,可以配那套紅衣一起穿,你喜歡哪條戴哪條,一起戴也是可以的哦。”

    “還有這個,紅玉佩,紅絡子,紅……”

    清脆一聲響,獨孤極手上的碗勺皆碎。

    瓷片扎進他手里,滾燙的粥將他慘白的手燙紅,他也渾然不覺似的,死死盯著白婉棠。

    白婉棠低呼一聲:“呀,你流血了。”

    然后,她從袖里掏出一條紅手帕,笑瞇瞇地道:“正好,我新買了一條紅手帕,你可以用它來包扎傷口。”

    說著,她伸手要去給他包扎。

    崔羽靈想阻止她,但獨孤極什么也沒說,她便也不好隨意行動。

    白婉棠以為獨孤極會推開她,可他沒有。

    他任憑她握住他的手,將他手上瓷片拔出,把血和粥清理干凈,然后扎上那條紅手帕。

    她給他包扎時低著頭。只有他能看到她的眉頭越皺越緊,在惱他怎么還不推開她。

    他微微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玩得開心嗎,白仙仙?”

    他咳嗽起來,微涼的氣息時輕時重地落在她臉側,“我看你是活膩了。”

    白婉棠側目看他,紅著眼眶,眼底有怨恨:“你搶走了我去陰陽關的手鏈,現在又毀了我僅剩的退路。你把我逼上絕路,還好意思說我活膩了?”

    她比任何人都想好好地活下去,想過上一個正常人該過的生活。

    可是遇到獨孤極之后,做一個正常人,似乎成了很難的一件事。

    獨孤極很不喜歡看她哭,哪怕她只是紅了眼眶,眼淚還沒掉下來。

    他還是一瞧見,就覺得煩躁得很,明明他已經連假心都沒有了。

    他側過臉去,沉聲道:“拿上你的這些東西,滾。”

    自他和她說話起,他就用了屏聲訣,旁人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

    白婉棠直起身來,恢復燦爛笑容:“我的一片心意呢,北冥道友就收下吧。”

    她丟下東西就離開。

    獨孤極看她上了二樓,進了柏懷的房間,沒由來地暴躁起來。極力地克制,才沒有將桌上的那些紅都砸到地上。

    崔羽靈看他要吐出來似的,趕忙要將東西收走扔掉。

    獨孤極沒有阻攔,轉身上樓,手上還綁著那條紅手帕,沒有解。

    *

    白婉棠對獨孤極的“報復”,遠不止于此。

    她會在半夜他睡覺的時候,施法讓狂風灌進他屋子里。會整天穿一身紅,拿著糖葫蘆在他面前邊吃邊晃悠。會陰陽怪氣地見他一回就指桑罵槐地嘲諷他一回……

    獨孤極每次都被她氣得恨不得用眼神活刮了她。

    可他還在扮演北冥玄,踏平無相城的計劃還沒達成,不能對她動手。

    白婉棠心里也不好受,她還想拆穿獨孤極的身份,讓無相城中的修士趁他神魂受損、最虛弱的這段時間,將他逼出無相城。

    但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竟然讓藤穹和他稱兄道弟,派了守衛為他保駕護航,十分信任他。

    幾天過去,幾乎全無相城的修士都知道了——北冥玄是藤穹的座上賓,而她白婉棠與北冥玄極不對付。

    這么一來,她就算想拆穿獨孤極,都沒有可信度了。

    藤千行這段時間被藤穹派出去辦事,北冥珞的壽辰前一天才回來。

    他跑到客棧來找白婉棠,道:“今夜亥時,城中會有奇景,仙仙姑娘可以和我一起看看嗎?柏懷道友的身子應當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無需你照看了吧?”

    臨近北冥珞的生日,無相城中確實比先前熱鬧,很有人間的煙火氣。

    城中有許多逃難而來的修士,但絲毫不影響無相城中的本地修士過他們尋常的日子。

    他們認定只要無相城不主動現世,誰也找不到,很安全。

    白婉棠也想出去散散心,答應和藤千行一起去逛花燈會。但一直同他保持著距離,免得他誤會。

    藤千行也不在意,帶白婉棠走街串巷,買了一大堆小玩意兒。

    糖葫蘆,撥浪鼓,小糖人,小風車,還有糖畫……都是孩子氣的東西。

    但恰好,都是白婉棠喜歡的。

    她吹動風車,臉上露出笑來,心里卻困惑,藤千行都是到了攤位立刻就買,沒有猶豫,好像早就定好了要給她買這些一樣。

    她臉上的笑收了收,奇怪地看藤千行一眼。

    藤千行彎下腰來吹她手中的風車,目光幽遠地道:“我很早就想為仙仙買這些,我答應過的。”

    “答應什么?”白婉棠原以為他是沖著自己的玉佩來的,此刻看來,他倒是像把她當替身了。

    藤千行笑道:“答應我自己。”

    他伸手去拉她,帶著她又跑到城中最大的酒樓里吃飯,點了許多菜,紅燒排骨,龍井蝦仁,辣子雞,炸雞……都是白婉棠愛吃的。

    點完卻又問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白婉棠搖搖頭。吃飯的時候卻見藤千行又不怎么吃這些東西,都是她在吃。

    聽她說她很喜歡吃這些,他還怔了下,隨后笑容更加燦爛。

    酒足飯飽,他又帶她去逛燈會,買了海棠花燈和花神面具送她。

    白婉棠手提花燈,帶著面具,和他一起穿梭在熱鬧又燈火輝煌的街市,終是忍不住問道:“藤道友,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了某個人?”

    藤千行腳步一頓,回頭看她,笑著搖頭:“只是見到你確實會想起她,但我知道,你是你,她是她。”

    “她是誰?”

    “北冥家的九小姐。我小時候與她一同玩耍,修煉。可她十五歲那年遭遇魔襲,為掩護族人撤退,以身殉道了。那時的她在我心里就像是我的妹妹,聽聞她的死訊,我著實許久都走不出來。”

    藤千行神色凝重又低落,看到白婉棠卻又笑起來,“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想到了她。你和她很像。”

    白婉棠不介意別人把自己當成妹妹的替身,不是愛人就行。

    北冥家的九小姐,書中沒提過,但白婉棠穿來后曾有耳聞。

    那是一位很好的姑娘,年紀輕輕,天資不凡。可惜和她一樣倒霉透頂,十五歲便早死。

    她想了想,同藤千行并肩走。

    亥時到,街上人反而更多了。都是來看奇景的。

    待奇景出現,所有人都自動站到了穿城河兩邊。

    寬闊的河道被花燈照成五顏六色,一棵巨樹在水面上緩緩浮現。

    巨樹上的紅綢姻緣箋隨風飄蕩,在燈火映襯下格外艷麗。

    認出這棵巨樹幻影,便是人間的姻緣樹,白婉棠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

    樹頂飄揚的紅綢像是拍打在了她臉上一樣,讓她感到恥辱與鈍痛。

    “這樹在無相城歸隱后,每年我母親的生辰前夕,它都會出現。我父親說,這是他為我母親創造的特殊陣法,從人間引來的風景。”

    藤千行指著那棵樹給她介紹來歷。

    白婉棠不愿去看,別過臉去,卻瞧見河對岸,有人正在望著她。

    是獨孤極,他身邊還跟著手提花燈的崔羽靈。

    他們也在逛燈會。

    白婉棠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發燙。

    她曾在樹下苦等一夜,等來他一句“可笑”。

    如今,他們共同站在了樹前,他卻是在陪著別人逛燈會,看那棵姻緣樹。

    她自嘲地笑了下。摸了摸自己戴著花神面具的臉,心想他應該認不出她,轉過視線不再看他。

    “咦,那棵樹的最高處有姻緣箋啦。”

    “上面還有字!”

    對面有兩個結伴的小孩兒指著那棵樹驚奇地說道。

    白婉棠立時緊張地看向兩個小孩兒。

    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那姻緣箋上寫了什么。

    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是一個會打到她臉上的耳光。

    然而那姻緣箋拋得太高,反而容易讓人看清。

    獨孤極遠遠地注視著她慌亂的眼神,以為她是看到他,怕他在混亂中對她下手,譏誚地笑起來。

    那倆小孩兒雀躍地一字一頓道:

    “白鶴,喜、樂、安、康。”

    城里放起了煙火,噼里啪啦,卻掩蓋不了兩個孩子清脆的聲音。

    ——白鶴,喜樂安康。

    天上突然下起小雨,滴答落入河中,泛起漣漪。

    雨滴落在人身上,冰涼。

    “呀,下雨了。”

    “還有一行字呢?”

    “看不清了。”

    獨孤極臉上的譏誚退去,怔怔地望著她。

    她沒有看他,從容自若地回過頭對藤千行說了什么,藤千行點點頭,她便回頭跑出了人群。

    幾乎沒有思考,獨孤極直接跳下圍欄,從河面越到對岸,擠進人群里追她。

    崔羽靈提著花燈愣在原地。

    今日他們是受藤穹所托,出來為明日北冥珞的壽辰準備一些小玩意兒。

    獨孤極怎么能就這樣走了呢?

    *

    他在一條小巷追上她,她正在買傘。

    買了兩把傘,都是紅的。

    她回頭看到他,笑起來,遞給他一把:“北冥道友,下雨了,你要傘嗎?呀,我忘了,你討厭紅色,你還是自己買把傘吧。”

    獨孤極沒有因她惡意的挑釁而惱怒,在她經過他身側的時候,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道:“只要你認錯,我既往不咎。”

    只要她認錯,他可以將她從前犯的一切錯都一筆勾銷。

    只要她認錯……

    獨孤極從未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一個人讓步。

    他待她已經超出了對待一個物品的應有的底線,也認了這份他自己都說不明白的退讓。

    她既喜歡他,苦等他一夜,為他掛上那箋祈福,又為什么不能認錯,留在他身邊?

    她心里分明是有他的,他不信這么快她就變了心。

    他靜靜地等她開口,等來的卻是她用力地甩開他。

    雨落在她臉上,她抹了把臉,嘲諷道:“你該不會以為,那個寫了白鶴喜樂安康的姻緣箋是我寫的吧?”

    “那天你沒有來,你憑什么認為我還會為你掛上箋?”

    “我確實在樹下等過你,但我沒有為你寫任何東西。人間的規矩,姻緣箋要兩個人寫。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從人間皇城來的人。”

    白婉棠打起朱紅棠花油紙傘,荒唐地笑出聲,“想不到,沒有心的魔祖也會如此自作多情。”

    作者有話要說:

    11號上夾子,11號晚上11點后更新~

    本章依舊有紅包掉落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芋圓教主、19130717 10瓶;ながれぼし 5瓶;三生三世我就走 4瓶;柳煙花霧 2瓶;云中客 1瓶;

    (* ̄3 ̄)╭

    28.拔劍 · ✐

    她的話無異于狠狠往他臉上打了一巴掌。

    他的退讓和他的臉面都被她踩在腳下踐踏。

    自作多情。

    是嗎, 自作多情。

    獨孤極咬緊后槽牙,反復無聲地咀嚼著這刺人的四個字,“看來比起好好地留在我身邊,你更想做個斷手斷腳的廢人。”

    目前還在無相城, 他們誰也不能輕易對對方動手。

    但等到出了無相城, 白婉棠想, 屆時就是兵戎相見的時刻了。

    她回頭對獨孤極挑了下嘴角, “在你身邊好手好腳又怎樣,你還不是只想把我當成狗?不是所有人都會想做你的狗的,獨孤極。”

    雨勢漸大。

    雨幕模糊了兩人的視線, 模糊了他們的聲音。

    白婉棠與獨孤極一前一后走出小巷, 一個打著把棠花紅傘,一個打蓮花白傘。

    出了巷后,背道而行。

    白婉棠將多出的紅傘遞給藤千行。

    雨大了, 很多人各回各家。藤千行卻在這兒等著她,渾身濕透。

    他接過傘打起, 對她笑道:“這棵樹雖是幻影, 但無相城中有傳說。只要在樹出現的時候, 朝樹拋許愿箋,如果許愿箋沒有沉入河中,愿望便能實現。”

    若在以前,白婉棠是很愿意相信這樣的傳說的。

    可是看著那棵姻緣樹,她只覺羞恥, “你該不會是臨時編來騙我的吧?”

    “是真的。我和我相公便是這樣認識的。”

    一對共打一把傘的小夫妻從他們身邊經過,笑盈盈地道。

    “當初我許愿能得到我喜歡的那根簪子, 那箋恰好被我相公撿到了。他買來簪子藏到我家門口,我一大早出門剛好瞧見, 還以為他是小偷呢。”

    女子幸福地看著自己的相公笑道,“后來才知道,他呀,只是覺得撿到箋便是有緣,好心想幫人實現心愿罷了。”

    原來是這么個實現心愿法,倒是比掛姻緣樹靠譜多了。

    藤千行指著水面讓白婉棠仔細看,白婉棠瞧見那樹影下,確實飄了許多心愿箋。

    她轉頭看藤千行。

    他拿出一大把心愿箋給她,在街邊的檐下備好筆墨,道:“待會兒拋箋,不能用靈力,得誠心認真地拋。”

    他已經準備好了,白婉棠不好掃他的興,和他一起蹲在屋檐下寫起了許愿箋。

    寫好一大把心愿箋,她和藤千行各捧一把,站在河邊朝那樹影拋。

    雨大風大,不用法力,箋總是還沒到樹下就落下來。

    拋了一半,沒有一個箋落在樹下,白婉棠情緒有點低落。

    藤千行卻突然扔掉傘,跳進了河里。

    河不深,只到他腰際,他趟著河水到樹下拋許愿箋,成功拋到樹下。

    他在雨中笑起來,回頭沖白婉棠招招手,像個得意的孩子。

    白婉棠看了眼懷中的許愿箋,想了想,也拋下傘跳進河里,到藤千行身邊,和他一起拋許愿箋。

    雖是作弊,但她感到了很單純的快樂。

    拋完許愿箋,她和藤千行在雨中笑起來。

    街市上的人大多已經回家,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她和他。

    “要是那天我跳下陰陽關,遇見的是你和柏懷就好了。”

    白婉棠笑著低聲說。

    “你說什么?”

    雨太大,藤千行沒聽清。

    白婉棠抬高音量道:“謝謝你。”

    藤千行大笑道:“不用謝。我一直很想帶你來無相城玩。”

    白婉棠知道他肯定又把她當那位早逝的北冥家的妹妹了。

    雨漸漸小了,藤千行牽著白婉棠上岸去,兩把紅傘丟在路邊。

    兩人像出去胡亂玩了一通的熊孩子,濕漉漉地用手遮著頭,跑回客棧。

    獨孤極在河道邊的茶樓上看著。

    從他們寫許愿箋,到一起跳下河開懷大笑,再到并肩跑走,他一眼不錯地看了個真切。

    直到白婉棠消失在他的視野范圍內,他的目光落在河面那些箋上。

    崔羽靈被他打發去城主府送東西,他獨自一人下茶樓,走到河邊。

    雨已經停了,到處都潮濕不堪。

    他調動靈力,讓白婉棠和藤千行的那些箋全部飄到自己面前,一張一張撿起來看。

    “要是從沒遇到過獨孤極就好了。”

    “獨孤極變王八!”

    “獨孤極是條狗!”

    ……

    這是她寫的箋。

    藤千行寫的箋是:

    “希望仙仙自由快樂。”

    “我會保護仙仙一輩子。”

    ……

    他看著這些箋,覺得可笑。

    涼風吹來,他輕輕咳嗽,幾滴血沫濺到寫著“下輩子再也不要遇到獨孤極”的箋上。

    他陡然收了笑,將這些箋全部燒成灰燼。

    癡心妄想。

    她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她逃不掉。除了他,也沒有任何人能留在她身邊一輩子。

    他看向對面緊挨在一起的兩把紅傘。將傘和箋一同燒成灰燼,拋進河里。

    轉頭,他又看向那姻緣樹。

    他想看清那樹頂上的箋到底寫了什么。

    那箋被風吹得倒扣,他什么也看不見。

    他踏著潮濕的街道向客棧走,路上看到有間藥鋪還沒關門。突然就想到她在陰陽關時,背著他在深夜挨家挨戶地敲藥鋪的門,求人救他。

    他鬼使神差地走進藥鋪,問藥鋪的伙計道:“你是從哪兒來的?”

    伙計莫名其妙答:“我是無相城本地人,你有什么事嗎?”

    獨孤極嘴唇動了動,終究什么也沒問,轉身離開。

    他突然覺得荒謬。

    她許愿下輩子都不要遇到他,而他竟有一瞬間想問,人間是否真的有規矩,許愿箋要兩個人才能寫。

    大約是他神魂受損得太厲害,糊涂了。

    她否認得那樣斬釘截鐵,方才扔許愿箋也要跳到湖里才能扔得到那幻影,那樹頂上寫了白鶴的許愿箋大抵只是巧合。

    他根本無需在意她是怎么想的。

    等他抓到她,把她打成廢人就行了。

    *

    回到客棧,白婉棠又迎來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柏懷告訴她,他確定北冥玄和北冥青有問題。

    他找北冥湘談過,北冥湘雖不愿多言,但也能看得出是有所隱瞞的。崔虛欲言又止,亦是可疑。

    這夫妻倆鐵了心要護女兒,白婉棠便和柏懷商議,北冥珞的壽宴上,要讓獨孤極暴露。

    不過白婉棠當真是厄運加身,倒霉得很。

    淋了一場雨,藤千行沒事,但她得了風寒。

    按理說修士很少會有這么輕易就得風寒的,是以城中治風寒的藥幾乎沒有。

    藤千行第二日來接她赴宴時很是愧疚,為她籌齊了治風寒的藥,和柏懷一起幫她熬完藥,看著她喝下去,二人才帶她去城主府赴宴。

    無相城中四季如春,白婉棠因得風寒,裹得厚實了些。一身朱紅棠花小襖裙,配一條榴花紅白絨小披風。

    雖熱了些,但他們都不懂風寒,覺得捂出汗來大概能好得快點。

    隨藤千行到達城主府,藤千行帶白婉棠與柏懷去見北冥珞。

    北冥珞看上去三十出頭,眼白有些濁氣,瞧著身子不大好,可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她正招待賓客,聽得兒子一聲喚,抬眼瞧來,看見白婉棠時竟是怔了一下。

    隨后笑盈盈地走過來,熱切地握住她的手笑道:“這便是你說的仙仙姑娘吧?”

    藤千行點頭,北冥珞便像拉著自己女兒一樣,和白婉棠聊起她從前的經歷,家長里短的,有賓客來了,還帶她一起見客。

    白婉棠第一次被陌生人這么熱情地對待,很不適應。

    有人不識得白婉棠,見北冥珞待她這樣熱切,調笑道:“這是你兒媳婦吧?”

    北冥珞嗔怪道:“別瞎說,八字還沒一撇呢。”

    這話不算否認,賓客都露出會心的笑。

    白婉棠很是尷尬,就見獨孤極和崔羽靈隨藤穹一起過來,二人手上還拿了些小玩意兒。

    獨孤極待她像陌生人一樣,沒有正眼看她。

    北冥珞看到那些小玩意兒很是歡喜,像少女般雀躍,看得出被藤穹保護得很好。

    藤穹見她開心,眉宇間的深沉都柔和起來。

    白婉棠不由得想,藤穹對北冥珞是情真意切,對秋芷是利用,那長夏呢?

    她身上還有一封貓妖大夫的信得交給城主,她得找機會和私下見城主一面才行。

    她想得有點走神,北冥珞喚了她好幾聲,才讓她回過神來。

    北冥珞拿著那些小玩意兒問她喜不喜歡,她敷衍了幾句。

    見她興致不高,北冥珞又褪下手上紅玉鐲,往她手上戴,道:“這是我與你伯父結為道侶時,北冥家的老祖宗給我的。我年紀大了,戴這個不如你們年輕人戴好看。”

    這該不會是什么傳給兒媳的東西吧?

    白婉棠連忙推回去:“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再說您看上去也不大,看著跟我姐姐一樣呢。”

    北冥珞性子像少女,但到底是修行了千年,白婉棠根本推不過她,被她輕易戴上了玉鐲。

    北冥珞笑著摸摸她戴了紅玉鐲的雪白細腕,道:“真好看。等你和我們千行成親,我那兒還有一整套的紅玉首飾,我記得你最喜歡紅。”

    白婉棠:“……”

    她感覺一道冰冷的視線從自己身上一掃而過,來自獨孤極的方向。

    獨孤極最厭別人動他的東西。

    白婉棠很想趁機氣氣他,但又覺得不好利用別人的感情。

    褪下手鐲還給北冥珞,編了個瞎話道:“實不相瞞,我已經有夫君了,只不過我和他分散了。雖然一直沒找到他,但我心里是惦記他的,不可能與旁人結為道侶。”

    為了不讓獨孤極再自作多情,她還特意補充道:“是在人間時就已成婚的夫君。”

    聽她這么說,崔羽靈、柏懷和藤千行都露出愕然之色。

    獨孤極面無表情的臉結了冰似的冷,目光刀子一樣在她身上剜了一下。

    他從未聽說過她成親的事。

    當真是荒謬,她有了夫君,在陰陽關時還主動和他同床共枕,口口聲聲喜歡他。

    氣極反笑,獨孤極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

    白婉棠忽視獨孤極的目光,專注與北冥珞說話。

    北冥珞又把玉鐲戴到她手上,“既然如此,那你不如做我的干女兒?”

    說話間,白婉棠感到北冥珞的指腹在自己的經脈上碰了一下,連忙收回手。

    她在查看她的元陰。

    北冥珞莞爾道:“日后你若改了主意,也可與你夫君和離,與我們千行結為道侶。”

    白婉棠確定北冥珞已經看出她元陰尚在,便先認了北冥珞做干娘。

    原想不過是個口頭稱呼,白婉棠叫她干娘時,心里卻有種難言的滋味。

    就好像在這個世界有了牽絆,不再是孤寡一身。

    北冥珞讓眾人散了,獨將藤千行留下。

    白婉棠走出屋子,柏懷追上來,神色復雜道:“我還從未聽你說過,你已成親。”

    獨孤極就在一旁冷冷地注視著她,白婉棠笑道:“我心里只有我夫君,不會真的喜歡上別人。我總不能見一個人就平白無故地說我有夫君吧。”

    柏懷覺得她說得有理,又感到有些不對勁。

    瞥了眼一旁的獨孤極。

    獨孤極已轉身和崔羽靈一起離開。

    白婉棠這才小聲湊到柏懷耳邊小聲道:“我騙人的。”

    柏懷怔了下,“噗嗤”笑出聲來,“你……”

    他笑著搖搖頭。

    獨孤極聽見柏懷和白婉棠的說笑聲,腳步頓了下,臉上陰云密布。

    待和崔羽靈走至無人處,他傳信出去,叫人去查白婉棠的夫君是誰。

    “要活捉。”

    崔羽靈眉頭緊蹙。

    活捉,遠比直接殺死更可怕。

    沒人比她更清楚獨孤極和白婉棠在原書里是怎樣的針鋒相對。

    如今雖也是水火不容,但不該是這樣的……

    *

    晚膳前,城主府里準備了各種小活動。

    其中一樣是比武。

    白婉棠原本就是打算在比武上,讓獨孤極露出馬腳。

    她已借著想和獨孤極堂堂正正了結一些恩怨,點到為止的名義,讓藤千行把她和獨孤極的名字都塞到簽箱里。

    可她如今風寒,到了下午還有點發燒,渾身無力,頭暈腦脹。

    可今日無相城的大佬都匯聚于此。難得有這么好的機會,就算獨孤極被逼急了,這些大佬也能給大家的安全一份保障。

    白婉棠拿定主意,待比武開始,叫到她和獨孤極的名字,她脫下披風,提劍上臺。

    獨孤極沒有報名過比武,瞬間猜透了白婉棠的想法。

    他如今傷重,除了一擊必殺的功法,什么也使不出來。

    可這比武不能讓別人頂替。他若拒了,掃了眾人的興,引得藤穹不快,也不利于他的計劃。

    短短時間,他思量許多,上了臺,

    比武開始,白婉棠攻勢凌厲,毫不猶豫,一招一式都仿佛要置他于死地。

    獨孤極原本冷靜的情緒像被引爆的火山,在她一劍刺來時沒有再避讓。

    她的劍貫穿他的胸膛。

    他左手死死地扼住她的頸脖。

    他們視線相撞,望進對方帶著殺意的眼睛,誰也沒有先松手。

    獨孤極的血沿著銀白劍身,滴成一串散落的血珠。

    白婉棠雪白的頸間清晰可見深紅的淤痕,且還在逐漸加深。

    臺下眾人皆驚愕。

    說好的點到為止,他們卻好像是要不死不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5272811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TJG7、小璐、安之 10瓶;白婉瑩 9瓶;芋圓教主 5瓶;云中客、大橘為重 3瓶;哦唔、永楽真希、北弈親 1瓶;

    (* ̄3 ̄)╭

    29.發燒 · ✐

    到底是在北冥珞的壽宴上, 總不好擾了旁人的興致。

    聽得有人喊停手。

    白婉棠抽劍,獨孤極狠狠甩開她。

    她跌落在地,他踉蹌著后退兩步,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

    雖沒能逼得他用出魔族功法, 但白婉棠又心生一計, 道:“抱歉, 是我下手沒輕重。北冥道友血流了這么多, 別是被我刺中了心脈吧。麻煩哪位醫修前輩上來為他診治一下吧。”

    她的嗓子被他掐啞了,快要發不出聲似的。

    忙有兩位醫修上臺,分別到她和獨孤極身邊為他們診治。

    獨孤極沒有心。

    而所有人都知道, 這世上無心還能活下去的, 只有獨孤極一人。

    白婉棠微笑靜等醫修拆穿他的偽裝。

    然而那醫修為獨孤極診治一番,卻道,“還好, 沒有傷及心脈。”

    白婉棠愕然道:“你確定?”

    那醫修是有名的杏林圣手,何曾被這樣質疑過, 吹胡子瞪眼道:“你若不信, 你來?”

    白婉棠燒得頭暈腦脹, 當真撲過去趴在獨孤極胸口聽。

    她臉上蹭到他胸前的血。

    獨孤極身體僵了一下,卻沒推開她,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白婉棠聽見微弱的心跳自他胸腔里傳來,難以置信地對上他蔑視的眼眸。

    怎么可能?

    他的那顆假心明明已經被她捏碎,這顆心是哪兒來的?

    白婉棠向他心口伸出手, 那杏林圣手嗤笑道:“哪有你這么給人看病的。”

    白婉棠這才回過神來,收回手站起來, 猛地一下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醒來時, 白婉棠是在城主府的客房,身邊只有一名丫鬟守著。

    那丫鬟正給她額上換手帕,說大夫說她燒得厲害,所以才暈過去。

    又說她不該發燒穿那么多衣服硬捂著,會捂壞的。

    白婉棠看了眼自己,她的紅色小襖裙都被脫了,只穿了白色中衣。

    丫鬟見她始終不退燒,要下去再找城中的大夫來瞧瞧,讓她再好好休息一會兒。

    白婉棠叫住她問道:“獨……北冥玄在哪兒?”

    她嗓子啞得幾乎失聲,又是比劃,又是用氣音努力說話,才讓丫鬟明白她的意思。

    丫鬟指了指隔壁:“你暈過去之后,他也暈了。大夫說他身體本就千瘡百孔,你那一劍雖不重,但還是讓他的傷情雪上加霜。”

    說罷,丫鬟又道:“如今修真界面臨大敵,你們這些修士有什么恩怨都當暫且放下,同心同力地對付魔族才是正事。怎么能還沒對付魔族,就先內訌了呢。”

    白婉棠點頭,稱她教訓的是。待丫鬟走后,一邊思考到底該怎么拆穿獨孤極,一邊閉上眼睛繼續休息。

    沒一會兒,她聽見開門聲,估摸著是丫鬟回來了。感覺有點口渴,便道:“可否麻煩姐姐幫我倒杯水來?”

    丫鬟沒應聲,過了會兒,卻有冰冷的水澆到她臉上。

    她連忙抹了把臉上的水睜開眼,瞧見站在床邊的不是丫鬟,而是滿面陰戾的獨孤極。

    她渾身無力,慌忙想叫人來。

    張嘴又想起,她此刻已經失聲了。

    她掩飾住慌亂與驚恐,飛快地拔下床頭燭臺,用燭臺尖針的一段對準他,嘴唇翕動,問他要做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

    獨孤極傷得很重。

    先是寒毒爆發,沒休養好便被拉入相思冢與巫婭打了一場,之后又被白婉棠碎了“心”。

    可以說,他的傷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今能看似無恙,全靠那十分之一的萬象鏡碎片支撐。

    他把那碎片煉化成了心臟,彌補胸腔里的空缺,壓制住體內的寒毒。

    但萬象鏡的惑人心智的反噬依舊存在。

    他之前還壓制得住,但白婉棠那一劍,將一切都毀了。

    他暈過去后很快便被吵醒,腦海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囂: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他強忍了許久,終是來到她面前。

    白婉棠瞧他雙目猩紅,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又用腿去踹燭臺,想弄出點動靜引人過來。

    然而她的腿剛伸出去,獨孤極就一把握住她的腳踝,將她往床里一扔,隨后便撲了上來。

    白婉棠無聲地大叫起來,胡亂用燭臺扎他。

    他一身白衣又滲出星星點點的血來,疼痛讓他多少恢復了一點理智。

    他鉗制她,把她壓在身下,扔掉她手中的燭臺,眼里的猩紅退卻了些許,盯著她的雙眸啞聲道:“白仙仙,你當真要殺我。”

    “我沒想殺你,我不過是想讓你滾遠點!”她雖發不出太大的聲音,但眼眸透露出強烈的欲.望:她不想看見他,想讓他滾,最好永遠也別出現在她面前。

    獨孤極腦海里的聲音還在叫囂。

    他捂住她令他越發暴躁的雙眼,感受著她身體上傳來的滾燙的體溫。

    她本就因業火而體熱,如今發了燒身體更是燙得嚇人。

    可于他而言,她就像是雪地里的火爐。

    獨孤極緩緩俯下身。

    白婉棠能感覺到,他不再是撐在自己身體上方的動作,而是慢慢將身體完全貼上她的。

    如此,他還不滿足,手從她的衣擺往里探。

    然后,他仍舊貪得無厭,開始解她的衣裳。

    白婉棠反抗得激烈起來。

    他狠狠在她眼角處咬了一口,對上她暗含害怕的目光道:“別逼我殺你。”

    他現在不正常,他也許真的會殺了我。

    白婉棠第一次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她看到他的眼眸都是混沌的,神志不清的樣子。

    她不敢在亂動,躺平了任他為所欲為。

    他們的衣物都被扔到了床下。

    他只是想取暖。

    獨孤極將全部的力量用于壓制萬象鏡的反噬,即便抱著火爐一樣的她,身體還是越來越冷。

    冷得白婉棠也哆嗦起來,不得不運用靈力讓業火在體內運轉。

    可還是冷。

    她感覺自己就像回到了陰陽關,第一次給他取暖的時候。

    只不過這次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抱他。

    她別過臉去,看著被他寒氣浸染,爬上了白霜的床簾,手緊緊地抓住身下的床單。

    不知過了多久,他過于冷的體溫終于有所緩解,床簾上的白霜退去。

    他困倦不已,但還緊緊摟抱住她不撒手,腿纏著她的腿,身體仿佛和她糾纏在了一起。

    白婉棠嘗試推開他,卻推不動。

    正在心里罵罵咧咧,又聽見外邊傳來響動。

    是那丫鬟的聲音:“白仙子高燒不退,府里醫修對這種傷寒之癥沒什么研究,還請大夫幫忙瞧瞧。”

    緊接著除了大夫的應聲,白婉棠還聽見了還有藤千行和柏懷的聲音。

    她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用力掐獨孤極的背,咬他的耳朵,想要叫醒他。

    可他是昏死過去,哪能這么容易叫醒。

    外面幾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白婉棠一想到他們進屋看到她這幅樣子,就覺得天都好像要塌了。

    上一秒還不死不休的兩人,這會兒卻赤.身.裸.體地抱在一起躺在床上,這說出去她該怎么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500評論的加更

    (* ̄3 ̄)╭

    30.交易 · ✐

    白婉棠更加賣力地踢打獨孤極, 直把他背上抓出數道血痕,他才眉頭一緊,醒了。

    外面已經響起推門聲,白婉棠緊張極了。

    獨孤極不慌不忙地從她身上下來, 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白婉棠坐起身來, 一邊咳嗽一邊拍打他赤.裸的背, 用眼神示他處理門外的事。

    要是被人看到了, 他也別想討得了好。

    推門聲響了幾下,白婉棠忽聽見柏懷與藤千行說起話來。

    “你身子好些了嗎?”

    ……

    “原是這樣,那你好好休息。現在夜深了, 你明日再回客棧吧。”

    ……

    “你有事便叫人, 小翠就在外房里守著。”

    他們好像在和她說話,可她還躺在床上呀。

    白婉棠腦子一轉,明白過來, 獨孤極定是習得了秋芷的功法,給門外的人制造出了幻境。

    她松口氣, 躺回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背對著獨孤極。

    雖然她沒看到不該看的, 但剛剛被他抱住時,她感受到了。

    臉上直發熱,也說不清是因為風寒還是別的什么,總之她不想看到他。

    獨孤極穿上衣服便要離開,他還有事要辦。走至門口他又停下, 對她道:“陰陽關貓妖給你的信,你最好不要交給藤穹。”

    為什么?

    白婉棠困惑, 但她還是信他這話的。

    他可能會想折磨她,可不想讓她死是真的。

    她發不出聲音, 沒有回應。

    獨孤極在門口站了幾秒,聽不見她的反應,冷哼一聲離開。

    白婉棠把衣服穿好,從儲物袋里拿出信來。

    因是給別人的信,她一直沒看過。

    可如今藤穹不似想象中的良善,她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選擇拆信。

    信中只有短短六個字:九二,兌卦為澤。

    白婉棠不懂卦象,看完又藏好信。

    她思考著,到子時還沒睡著,忽聽見門外有極輕的腳步聲,往獨孤極的房間去。

    她下了床,把耳朵貼在墻上,聽得斷斷續續的談話聲。

    一人是獨孤極,一人是藤穹。

    獨孤極:“……讓尊夫人來熔煉也是可行的。”

    藤穹遲疑:“夫人她……不便……可還有旁的法子?”

    獨孤極:“若城主信得過我,可以讓我來……”

    藤穹:“你身受重傷……熔煉……豈不是……”

    獨孤極:“無妨。”

    隨后便是一片寂靜。

    隔壁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白婉棠立刻躡手躡腳躺回床上去。

    獨孤極在幫藤穹做某件事,才讓藤穹對他另眼相待。

    藤穹如今已是無相城城主,還有什么是需要旁人幫忙的呢?

    白婉棠思來想去,想到了千萍湖說的話,還有一些被她遺忘的書中劇情,豁然開朗。

    ——是熔煉萬象鏡!

    萬象鏡如今碎成了十片。

    但在書中,它的第一次出場是完整的。

    在書中,萬象鏡一旦合成,那就是獨孤極的所有物。

    而獨孤極在擁有萬象鏡后,會變得越來越暴戾。

    白婉棠緊張起來,天蒙蒙亮跑去找柏懷。

    柏懷是如今她唯一能信得過的人。

    *

    白婉棠找到柏懷時,他剛醒,還穿著寢衣,只披了件外袍。

    見是白婉棠來,他急忙進了里間穿好衣服才出來。

    白婉棠坐在外間的桌邊等待。

    他一出來,先問了他九二,兌卦為澤是何。

    “兌卦為澤即為水,九二之則是誠信與人,和悅而得吉相,悔恨可去也。這是個吉卦,但如果九二在前,兌卦在后,如此拆分,似乎是在告誡收信者一些東西。”

    柏懷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畫卦象。

    白婉棠完全看不懂,可與水有關的,她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那連接相思冢的城外長河。

    貓妖大夫是怎么會知道相思冢這樣機密的事,又為何會給藤穹告誡?

    白婉棠還沒想明白,又聽外面哄鬧起來。

    她要出門看。

    柏懷攔住她,給她倒了杯熱茶,說起門外的事。

    原來自逃難修士進入無相城后,每隔一個月,便會有一人在出城后消失。

    因城外林中有影妖,千年來影妖吃人是常事,影妖難抓也是公認的。

    所以無相城的人都沒把修士們的鬧騰放在心上,當他們少見多怪。

    可是最近影妖吃人越來越頻繁,前段時間藤千行被派出去就是調查這事的。

    這段時間沒人鬧,柏懷與她又在養傷,便不知這事。

    “昨天晚上他們來鬧過一回,說看到殺人的是一個高大的人影,讓崔掌門和湘夫人給個交代,不然他們在無相城中住不安寧,我才知道這事。”

    “這些鬧事的修士,讓他們不放心就離開無相城,他們不愿。非要讓崔掌門與湘夫人去抓殺人兇手。不論殺人的是妖是人,千年來都抓不到,起碼有千年的修為……”

    讓崔虛夫婦去抓,不就是讓他們去送死嘛。

    柏懷欲言又止。

    原書中沒有這樣的劇情,這事他們就算出去也處理不好,白婉棠便繼續同柏懷說萬象鏡的事。

    剛要開口,她忽的一個激靈,道:“殺人的那位,如果真的是人,他會不會是為了供養萬象鏡才殺的人?”

    柏懷聞言,瞳孔震顫。

    白婉棠同他說過秋芷的事,他是知道萬象鏡的。

    能供奉萬象鏡,又有千年修為,這不正是藤穹嗎?

    “藤穹大概還沒看出北冥玄是獨孤極,我昨晚聽他們商議要熔煉萬象鏡。會不會突然殺這么多人,就是為熔煉萬象鏡做準備?”

    細思恐極,白婉棠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柏懷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堅守的正道上的那些前輩們,會是這樣的人。

    可接二連三的沖擊,讓他不得不懷疑。

    *

    猜測歸猜測,沒有證據,他們還是不敢妄下定論。

    白婉棠和柏懷打算先去城外的河里查看。

    擔心有危險,他們找了一天深夜,結伴去了城外。

    因白婉棠風寒好了許多,但還未痊愈,便由柏懷跳入水中看看有無特殊的地方。

    柏懷跳下去后許久沒上來。

    白婉棠擔心得自己都打算跳下去了,突然一道凌厲氣勁攻來。

    那氣勁帶著強大的威壓和靈力,她連頭都沒來得及回,便被打暈。

    不過這一下讓她能夠確定,殺人一定是修士,絕不是妖。

    *

    她醒來時是在城主府。

    一睜眼便見北冥珞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額頭,道,“還好,燒退下去了。”

    白婉棠困惑不已:我怎么會在這兒?柏懷呢?

    她環視四周,見屋里只有北冥珞一人,外邊天也已經亮了,頓時焦急起來,擔心柏懷的安危。

    北冥珞按住她讓她好好休息,道:“你昨晚怎么大半夜跑到城外去了?城外有影妖,沒人和你說過嗎?昨晚若不是北冥玄救了你,你恐怕就要被影妖給吃了。”

    北冥玄……是獨孤極攻擊了她?

    不可能,那一擊不是他的手法。

    可他又怎么會出現在那兒?

    白婉棠思考起來,看上去像在發呆發愣。

    北冥珞對她很是關心,為她把脈確定她沒事了,便下去為她準備易吸收的靈食。

    北冥珞一走,白婉棠便掀開衣服查看自己昨晚被攻擊的腰。

    卻見那處光潔雪白,連半點紅印也沒有。

    這是有人故不給她調查傷勢的機會。

    她正發愁,余光瞥見有人來到了床邊,轉眸一瞧,是獨孤極,連忙放下衣擺,冷聲質問:“柏懷呢?”

    獨孤極并不回答,掐住她的下巴質問:“誰讓你去城外河邊的。”

    她盯著他的雙眸執拗地問:“柏懷在哪兒?”

    獨孤極掐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咬牙切齒道:“你想死嗎。”

    白婉棠:“……”

    什么叫雞同鴨講,這就是。

    誰也不愿讓步先回答對方的問題,一直對峙下去,受傷的只會是她的下巴。

    她打開他的手,“你要怎樣才肯告訴我柏懷的下落,說吧。”

    她拔下燭臺,扯了蠟燭,露出燭臺上的尖刺。

    先前她就是用這燭臺扎了他一身血。

    獨孤極當她要故技重施,怒極反笑:“你以為你還能用這種東西傷得到我?”

    白婉棠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我沒想傷你,你現在寒毒復發,最需要的應該是我的血吧。我可以用血跟你換柏懷。”

    說著,她撩開衣擺。

    獨孤極瞳孔收縮,手指輕顫了一下。卻終究沒動,眼睜睜看著她用燭臺扎向神骨處。

    燭臺上的尖針被彈開,白婉棠難以置信地又試了一次,還是扎不下去。

    她扭著身子,隱約看見腰后模糊的血色花影。

    是獨孤極先前給她弄的刺青在起作用。

    她怒氣沖沖地用燭臺指著獨孤極道:“你!”

    獨孤極傾身,主動將脖子對準燭臺上的尖針,嚇得白婉棠下識丟了燭臺。

    他冰冷的手慢條斯理摸到她身后,在刺青上輕輕撫弄:“神骨是我的,神蓮也是我的。本就是我的東西,豈能被你拿來和我做交易?”

    他惡劣又鄙夷地笑話她,眼里卻有怒。

    她怎么能為了別的男人,拿她的神血和他做交易。

    白婉棠頹唐地垮了肩膀,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一樣疲軟下來。

    獨孤極很喜歡她這幅低眉順眼的模樣。

    她要是能一直這樣,他腦海里也不至于充斥著要殺她的聲音。

    他的手沿著她的脊骨往上撫弄。

    白婉棠咬唇忍著,一字一頓道,“柏懷呢。”

    她一次又一次地提“柏懷”這兩個字,提一次,他心里的暴怒便更甚一分。

    獨孤極倏地冷了臉,手下狠狠抓住她細嫩的皮膚,指甲仿佛要陷進她的肉里,疼得她低呼一聲。

    “你自身難保,還管他的死活?”

    “瞪我,瞪我有用嗎?”他冷笑,“要怪就怪你們自己太蠢。”

    非要去查不該查的東西。

    門外突然響起咳嗽聲,獨孤極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不慌不忙地把手從她衣服里拿走,又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擦拭。

    白婉棠真想吐他一臉口水。

    這么嫌棄你還摸什么,隔著衣服取暖不就好了嘛。

    藤穹走進來,將門關上。

    這舉動讓白婉棠不由得害怕起來。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躲到獨孤極身后,自己心里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當有人可能要殺她的時候,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竟是他的身邊。

    獨孤極亦是愣了下,側目睨她一眼,卻沒避開,幫她阻隔了藤穹的目光。

    藤穹此次來找她的目的,從她躲到獨孤極那一刻開始,彼此就是心知肚明的。

    藤穹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笑道:“我夫人很中你,倘若你愿嫁與千行,你就是我們藤家的人。我也就不需要殺你滅口了。”

    說罷,他掃了眼獨孤極,“請北冥兄跟我過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他不管這個“北冥玄”有多深不可測,和白婉棠是什么關系。但只要白婉棠是北冥珞看中的人,誰也不能搶。

    獨孤極泰然自若地和藤穹離開。

    白婉棠遲疑片刻,還是問道:“和我一起的那個人……”

    “他還活著。”藤穹停下腳步道,“不過他之后是死是活,就看你聽不聽話了。”

    白婉棠:???

    淦,怎么是個人都想讓她聽話。

    這個世界還有沒有人權啊!

    她氣呼呼倒在床上,轉念想到藤穹的話,神情又變得嚴肅。

    *

    藤穹對白婉棠的要求很簡單。

    他要他夫人萬事如,要他兒子能娶到心儀的人。

    所以,她要和藤千行結為道侶。

    白婉棠努力和藤穹解釋,藤千行只當她是妹妹。

    藤穹像聽了笑話似的,大笑道,“等你提出要嫁給千行后,你就知道他當你是妹妹還是心儀的女子了。”

    反正她要做的,就是表現出要和藤千行結為道侶的愿。

    白婉棠有些頹喪,乖乖答應聽藤穹安排,去找了北冥珞,透露出她心悅藤千行的思。

    北冥珞對她很是喜愛,一聽她這么說,登時喜上眉梢。

    似乎是看出她埋藏在眼底的不情愿,北冥珞握住她的手輕拍道:“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當初我和你伯父結為道侶前,也……”

    她欲言又止,笑道:“等你成了千行的媳婦,我再慢慢和你說當年的事。”

    白婉棠乖乖地點頭,只能希望藤千行會拒絕。

    *

    白婉棠和柏懷在探查前,其實安排得很好。

    他們算準了那天藤穹不會去湖邊,又提前叫崔虛夫婦盯著城主府的動向。

    可問題就出在崔虛夫婦身上。

    他們面對崔羽靈時沒什么戒備心,輕而易舉便被詐得泄了密。

    白婉棠和柏懷一夜未歸,崔虛夫婦愧疚不已。正要找崔羽靈問清到底怎么回事,就聽外邊有人喜氣洋洋地喊道:“千行公子不日便要和白婉棠結為道侶,舉辦大典了。”

    二人頓時放下心來。

    而樓上,獨孤極聽著下邊的聲音,握緊了手中杯盞。

    白婉棠嫁與藤千行一事,他本可以阻攔。

    但他沒有。

    是崔羽靈提醒了他,白婉棠雖身懷神蓮神骨,可她不過是一個不聽話的容器。

    他們大可以和藤穹做個交易,在白婉棠成親前,借來萬象鏡,嘗試將神蓮神骨從白婉棠的身上剝離。

    如此,他既能得到神蓮神骨,也不必再與白婉棠糾纏。

    ——尊主難不成喜歡白婉棠?

    當然不。

    ——我知尊主不喜他人碰您碰過的東西,不管怎么說,白婉棠也算跟了您一陣子。

    ——待取走神骨神蓮,在白婉棠大婚前將萬象鏡熔煉成功,率魔軍踏平無相城時,把她和城主一家全部斬殺,如此,尊主下如何呢?

    ……

    這樣很好,很好。

    獨孤極手上不自覺用力,捏碎了杯盞。

    崔羽靈聽到他說了聲“進”,進門后就看見碎裂的瓷片扎進他手里。

    血混著茶水從桌沿滴到他雪白的袍子上,他也毫無察覺。

    她拿了白帕上前道:“城主問您何時要用萬象鏡。他是個知趣的人,沒有打聽您要用萬象鏡做什么。”

    她拿著白帕要覆到他手上,還未近身,就見他臉上閃過一絲分明的厭惡,揮袖不讓她靠近。

    崔羽靈握緊手中白帕。眼前浮現的,是那天白婉棠用他最厭惡的紅帕綁住他受傷的手,而他卻坐著沒動的畫面。

    她暗暗咬牙,面上仍帶著笑。

    獨孤極怎么對她都無所謂。

    她如今只有三個心愿,其中之一就是除掉白婉棠。

    *

    白婉棠著實沒想到,藤千行竟然會同和她結為道侶。

    說好的把她當妹妹的呢,有娶自己妹妹的嗎!

    當著藤穹的面,她還不能表現出不情愿,嬌羞地笑了笑,在心里把藤穹罵了幾遍。

    不過她也明白,若不是北冥珞和藤千行中她,她活不到現在。

    把藤千行和北冥珞當成救命恩人,她心里一下子好受許多。

    嫁給藤千行做少城主夫人,吃香喝辣,還有了話語權。能帶他們一起把獨孤極趕出去,從此過上安定生活,似乎也不錯。

    她與藤千行的道侶大典定在半個月后。

    入夜,藤穹突然來找她,蒙住她的雙眼帶她去了一個能聽見水聲的地方。

    他將她用鐵鎖綁在木架上,見她惶恐地微微發抖,笑著安撫她道:“放心,你如今已是我未來的兒媳,我是不會傷害你的。不過是我有位朋友,想從你身上取走本就屬于他的東西。”

    說罷,他又好奇地問她:“你應該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吧?”

    神骨神蓮。

    想到這,白婉棠腦海里蹦出六個大字:獨孤極王八蛋!

    她忙道:“爹,我已經是你未來的兒媳了,我和你是一家人,有些事你一定要信我,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北冥玄他其實是……啊!”

    她話未說完,一顆石子打中她的大腿,疼得她痛呼出聲。

    緊接著她聽見兩人靠近的腳步聲,還有崔羽靈的聲音:“城主,你不是個不守信用的人,請。”

    白婉棠一聲“爹”把藤穹叫得有點懵,心疑她究竟要說什么,但還是對崔羽靈和獨孤極頷首,離開。

    白婉棠嗓子還啞著,鍥而不舍地叫喊道:

    “爹,北冥玄他是……”

    “他是……”

    “是……”

    ……

    她嘗試了好幾遍,突然發現自那顆石頭打中她后,她無法說出獨孤極這三個字了。

    打中她的石頭上有禁言咒!

    藤穹走了。

    獨孤極走過來,掐著她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諷刺道:“這才一天過去,你就愿嫁了。你的那位夫君你又不打算找了嗎?白仙仙,你可真是放.蕩,是個男人你就愿要。”

    白婉棠什么都看不見,但能感覺到獨孤極的臉離自己很近,呼吸都落在了她的面頰上。

    崔羽靈想催獨孤極趕快動手,剛開口就被獨孤極趕走,讓她去看著在外面守著的藤穹。

    很快,這空曠得能聽見滴水回聲的地方,只剩下她和獨孤極。

    因為看不見,白婉棠的感官變得格外清晰。

    獨孤極冰冷的手摸上她的頸間,順著她身體的線條,一路往下至腰際。

    他緩緩解開她的腰帶,扔掉她的腰封,扯掉她的外袍,中衣……

    她都能感覺得清清楚楚。

    她顫栗著道:“我馬上要和藤千行成為道侶了,藤穹說你是他朋友,你這樣脫朋友兒媳的衣服,你就不覺得可恥嗎?”

    “你還罵我放蕩,你也沒好到哪兒去!你這個臭流氓,登徒子,老不死的不要臉,爛……唔唔唔!”

    她還沒罵完,獨孤極便扯下她眼上的白綾塞進她嘴里。

    她看清面前的獨孤極。

    他面部繃緊,盛怒而又冰冷地俯視著她,恐怖得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他手上不停,已經在解她的里衣。動作粗暴得要命,衣帶扯動間總是弄疼她,在她身上繃出一道道紅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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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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