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控制的火焰蔓延,終究被防護結界束住,霸道又放肆的火焰竟然溫柔成煙霞。
顧京墨的手指觸碰到了懸頌,這個人的肌膚和他的氣質一樣清冷,像是擁抱了一場盛大的寒冬,宛若捉住了一趟風。
觸及的是輕柔,呼吸的是清雅的香。
包圍他們的是灼熱的火。
她起初還在扯懸頌的衣襟,想讓懸頌退開,不然她的火焰會灼傷他。
然而懸頌不肯退卻,依舊吻得霸道,仗著自己的煉體金身一直死撐,似乎想要縱情放肆一次。
她竟也不掙扎了,反而迎了過去。
輾轉著的,一瞬間陷入了難舍難分。
狂亂的心跳如海中馳云中躍,飄忽的,無所依的,那么不安。
然而她知曉她不抗拒,甚至……驚喜。
你看,他果然心悅于我。
待懸頌停了垂眸看著她時,她才有了羞怯,卻故作鎮定地兇道:“怎么?!”
懸頌的目光很輕,像是在她的臉頰上刮過,隨即輕聲一笑:“不怎么。”
她連續追問掩飾害羞:“你不裝失憶了?”
“偽裝也是怕麻煩,不然你容易連李……我師尊也殺了滅口。”
顧京墨沒回答,獨自站在墻邊努力滅火,心中卻在腹誹:殺李辭云也挺麻煩的,當我愿意?
可惜這火許久不滅,懸頌便這般煎熬似的站在火里,一直看著她。
顧京墨只能推他:“傻子,你趕緊出結界外,不然你一會兒就熟了。”
懸頌抿唇硬撐:“我如今金丹期修為,還好。”
“那也沒必要站在這里一直被火燒著。”
“我怕你跑了。”
“你出去吧,我不跑。”
懸頌這才退后了一步退出結界,看著顧京墨自己冷靜,獨自滅火。
許久,顧京墨才緩過來,滅了身上的火焰又到了懸頌的身前問:“那單方究竟寫了什么?”
“修竹書:雙引山弄清草、佛古窟潛血神蓮,與雨潺閣花間晚照調和至糯糊狀,即可成藥。”
“不對勁吧。”顧京墨從百寶玉中取出單方仔細去看。
懸頌只能用。”
“哦……”顧京墨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嘟囔,“這幾位藥都在你們正派吧,尤其這個花間晚照……是你師尊的道號吧?得到這些藥,不比搶回我遺失的法寶簡單,甚至更難,隨便一樣都能引得所有正派同盟來追殺我。”
“沒錯,他們二人的道號便是取自這種草藥,不過你可以放心,草藥我可以替你去尋。”
“得了吧,你師父親自去求,這幾個門派都不會同意,尤其是用來救我。”
“所以你更應該□□……”
“沒完了是吧?”
“你為何要苦苦支撐?難道說你隱瞞的另外幾重重案,還有更大的秘密?溯流光谷的事情已經夠震撼了吧?”
顧京墨并不回答,甚至回避這個問題。
顧京墨的一重罪,季俊山莊,有隱情。
顧京墨的二重罪,溯流光谷,有隱情。顧京墨的五重罪,殺修竹天尊,有隱情。
只有這三重罪懸頌知情,這中間還有兩個案子,懸頌尚且不知道前因后果。
顧京墨不由得有些疑惑:“我還以為你已經偷偷看過我的記憶了呢。”
懸頌從自己的百寶玉內取出了一個錦盒,打開后,里面放著一根完整的,微微卷曲的發絲。
“我并沒有看。”懸頌遞給她看,“我想得到你的許可再看。”
“你覺得我會允許?”
“至少讓我知道我有沒有錯怪你,諸如……在你到處送鈴鐺的原因上,你的這份善心,是有理由的嗎?”
顧京墨依舊不情愿,只是看著懸頌,仿佛在問:我為什么要給你看我的過去?
僅僅一個眼神,懸頌便懂了,他依舊是沉穩的樣子,再次說道:“我想了解你。”
顧京墨聽完一聲冷笑:“你是名門正派的親傳弟子,我是魔門的魔尊,你們門派的長輩們都在追殺我,我現在的情況很危險,隨時都有可能死去,你還想了解我?”
“對。”
這引得顧京墨一聲嘲諷:“怎么,這么迷戀我?”
“那一日,你來時我剛巧探到,我對你使用的招式剛巧引起我的懷疑,你我去往季俊山莊時剛巧救了孟梔柔,在溯流光谷剛巧遇到入侵者傷黃桃的記憶,讓我知曉緣由,知道了你的委屈。你來得不遲不早,我沒有離開亦沒有放棄探查,你是我命中之劫,亦是我命中救數,你已來,我怎敢退。”
顧京墨看著懸頌那雙真摯的雙眸,有一瞬間的失神。
一向對萬事漠不關心的人,雙眸如無波古井,無情無溫,此刻卻格外深情,讓她慌亂之下險些跌入他情濃的眼眸里,溫熱的胸膛里。
顧京墨終究是妥協了:“那你看吧,只能看我入千澤宗之前的記憶,能控制嗎?”
“可。”懸頌回答完,從百寶玉內取出了一個套索,一端套在了顧京墨的手腕處,另外一端套住自己的手腕,“我未走出回憶之境之前,你不能離開。”
“這是為何?!”顧京墨自然不愿被人拘著,試圖解開。
“你若是走了,我無法第一時間保護你。”
顧京墨當即輕笑出聲:“就憑你,保護我?我隨便一個仇家都能要你的小命。”
“那便同生共死。”
顧京墨怔了一剎,看出他并非虛假的言語,心口竟有了一絲松動,很快冷哼了一聲,不再回答了。
懸頌見她老實,才雙指夾著發絲,念道:“往生。”
那根發絲瞬間化作一抹流光消失不見。
顧京墨知道,盤膝坐在床鋪上的懸頌已經進入了她的回憶之境。
懸頌依舊是端正的模樣,清冷俊逸如天際融融月。
整齊的發鬢,竟然與那張刻板的面容極為相稱,一張少年的臉頰,也只有在雙目閉合的時候才會有少年的模樣,平日里太過死板,竟然顯得老氣橫秋的。
她微微垂下眸子,看著手腕處的束縛法器,手指輕點嘗試未能成功,顯然懸頌是特意為她準備的。
可惜,她學過的邪門歪道太多,解開束縛法術甚至是破解旁人封印過的千寶鈴都不在話下。稍作努力,束縛法器便被她解開了。
接著,她轉身離開了這間房間。
她徑直下樓,思考著要不要去見一見丁臾他們,便在途中遇到了初靜仙尊。
兩個人都有一瞬間的錯愕,初靜仙尊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之后,說道:“恩公,只要我道出實情,我有把握讓正派修者放棄對您的追殺……”
然而顧京墨拒絕得決絕:“不必,我還淪落不到由你來救。”
初靜仙尊干脆曲下膝蓋,緩緩跪下,語調哽咽:“恩公,你現在的情況非常危險,若是繼續這般腹背受敵……”
“那你們以后怎么活?”
“……”初靜仙尊稍有停頓,“只要能救您……”
顧京墨隨便掃了她一眼,終究是將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嘆息:“你道侶來了。”
說完大步離開。
初靜仙尊恍惚回神起身,快速調整情緒,擦了擦眼角,轉身跟著往外走。
顧京墨依舊是一身緣煙閣弟子裝扮,遇到迎面而來的仙尊卻未問好,而是徑直走了過去,仿佛走路帶風,氣勢凜然。
仙尊與其弟子都是一怔,被引去了目光,其弟子想訓斥,卻被仙尊攔住了。
剛巧此刻初靜仙尊走了出來,喚道:“妄蟄。”
“我聽說拍賣行出現了混亂,終究是坐不住,來三場尋你來了。”
“我無事。”
“嗯,無事就好。”
顧京墨走出去時,禹其琛等三人也回來了,明以慢去那邊跟兩位仙尊問好后才跟著顧京墨一同回到她們的房間。
途中,明以慢小聲說道:“初靜仙尊是我的小姑姑,年輕時便蕙質蘭心,亭亭玉立,簡直在我們明家都是出類拔萃的美人兒。妄蟄仙尊也是門派中的佼佼者,他們二人燕侶鶯儔,能夠走在一起,簡直就是于飛之樂!”
話語之中全是對這對眷侶的羨慕。
顧京墨跟著點頭:“那很好啊。”
回到房間,她詢問道:“丹藥煉制好了嗎?”
此刻只有黃桃在屋中,云夙檸已經去了自己的客房,黃桃總是開心的模樣,朗聲回答:“丹藥給我了,在這里。”
顧京墨伸手接過來放進了百寶玉內,低聲道:“我去尋丁臾他們說話。”
黃桃立即點頭:“好,我在此處等您。”
顧京墨在黃桃額頭輕點,留下了一重保護禁制,這才轉身離開。
懸頌進入了顧京墨的回憶之境。
這里是人界的街道,街道還算繁華熱鬧,衣著服飾早就不是他出生的王朝風格了,引得他多看了幾眼。
他看到年幼的顧京墨捧著一碗比她臉還大的面條,一邊吹一邊走向路邊。
路邊有一口井,她將面放在井口的石頭上,不在乎地面是泥土地盤腿席地而坐,這樣就能吃面了。
店家沒給她筷子,她便從袖子里掏出來了一雙,兩根還不是同一個顏色的,顯然是硬湊的一雙。她并沒有擦干凈,便這般含糊地吃了起來。
懸頌站在井對面看著那個小小的一個孩子,看起來四五歲的樣子,小臉有些臟,原本就有些自來卷的頭發,因為沒有認真梳理更顯得毛躁。
臟兮兮的小孩,自然沒有什么好的穿扮,身上的衣服明顯比她的身材大,想來是撿別人剩下的衣服穿。
有人過來打水,見到顧京墨不由得一陣嫌棄:“小王八蛋在這里吃什么面,臟了井里的水!”
顧京墨哪里是能受委屈的性子?小時也是如此:“你那桶都沒我腳底板干凈,還好意思嫌棄別人臟?”
說著捧起面碗來,對他道:“趕緊打水,記得用井上懸的桶,別弄臟了我的面。”
“嘿!娼妓生的果然伶牙俐齒,在妓院里長大的真是沒什么規矩,早早練就了口齒,方便你在館子里和其他的婊|子搶客是吧?”
提及這個,顧京墨當即憤怒,還未回罵,便有其他路過的人跟著接話了:“你不說我還沒看出來,原來是顧頭牌的小野種。”
“頭牌個屁,前些年還有些姿色,生了她之后就不行了。這小王八蛋也是個皮硬的,那么猛地灌打胎藥都打不下去,硬是活下來了。活下來又有什么用,長大了還不是得跟著做娼妓,生來就是給一群男人按著亂叫的貨色!”
懸頌聽到這幾個男人,用這般齷齪的話語羞辱一個幾歲大的孩子,憤怒不已,朝著那幾個人的輪廓一掌擊出,卻未產生任何效果,還險些壞了回憶之境。
一向沉穩的人,難得出現情緒波動都是因為顧京墨,竟然在回憶之境里做出這般荒唐的事情來。
他只能收手,再次看向顧京墨。
誰知,顧京墨卻氣得面容通紅,甚至是憤恨地吼了出來:“她才不是我娘!我才不會和她一樣!”
顯然,她對自己母親的身份十分嫌棄,甚至極力否認。
懸頌看著她,又看向在顧京墨身后不遠處走來,聽到這句話腳步一頓,面容瞬間蒼白的女子。
和顧京墨長大后的眉眼六分像,想來是顧京墨的母親。
懸頌之所以確認,是因為該女子的發髻上交叉著插著兩根古銅色的發釵,釵還是新的,暗紅的寶石還算耀目。
那是顧京墨一直戴著的武器,不過是一件凡間之物,卻被她做了本命法寶。
他早已猜測,那絕對是顧京墨的珍貴之物,現在看來,此物來自于她的母親。
懸頌疼惜中卻能夠理解,他為何進入回憶之境便看到這樣一幕了。
這是顧京墨記憶中最深刻的一幕,恐怕也是她悔恨一生的記憶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