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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Chapter 161 男朋友。

    伊野在浴室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才敢出去。

    他偷偷摸摸打開門, 白川正將熱好的飯菜擺上桌,看見他貓著腰躲在門后,彎起唇角:“看來哥哥還很有力氣, 要繼續回房間做嗎?”

    “不要!”

    伊野當即站直身體, 結果幅度太大抽到了筋, 疼得嘶了一聲,趕緊抬手揉動后腰。白川走過來, 掀開他的衣服檢查, 凹陷進去的腰窩上是淤紅的指印, 足以想象出昨天晚上到底有多激烈。

    白川看得久了些。伊野發現他的喉結開始動, 心里的兔子驚嚇地躥起來, 扯過衣服往下拉:“看什么看, 不準看!”

    收回目光,白川垂頭:“那吃飯吧!

    伊野:……你怎么還有臉一副遺憾的表情?也不想想我和腰這么疼都是誰害的!

    起來已經將近十點了,兩人吃著不早不午的飯菜。伊野體力消耗太多, 一動筷子就停不下來,嘴里塞得滿滿當當。白川不怎么有胃口,給伊野盛了碗湯,動了兩口飯后就平靜地看他用餐。

    伊野不明所以。

    他個比自己壯一圈的男的,怎么胃口就這么點小。隨口問了句,結果白川說的話嚇得他差點把米粒噴出來。

    “昨天吃哥哥的□□吃飽了!

    “咳咳咳。 币烈懊嫔t,抄過餐巾紙捂嘴, “你, 你你…你就不能說點正常的話嗎!現在是大白天!”

    “所以, 晚上可以說?”

    “……”

    “不可以!”

    伊野惱羞成怒,抱著飯碗轉開視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看伊野從這上面轉開了注意力, 白川心里微微松口氣。不過沒多久,伊野又悶著聲開口:“聊聊正事,昨天火燒教堂的人是你吧。”

    白川點頭,還說自己把教皇殺了。

    伊野:“他就這么死了?”

    “我開了五槍,兩只手兩條腿,最后一槍在眉心,他活不了!

    伊野撇嘴:“我覺得就這么輕易死了好像有點便宜他。”

    “那我去把尸體取出來,昨天警方到了,尸體現在應該在太平間!彼J真考慮著計劃,“哥哥想要怎么處理尸體?”

    伊野還沒血腥到要折磨尸體的地步,當即擺手說算了,他還要吃飯呢,還是別聊尸體了。接著又聊起白川后來的打算,他了解白川,這家伙做事周密詳細,教皇既然倒臺,他肯定也會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可意外的是,白川卻搖頭:“我不知道!

    “你沒想過后果嗎?”伊野一臉困惑。

    “想過,但沒有意義!

    伊野愣然看他,幾秒后才反應過來白川的意思是:沒打算給自己留后路。但聰明如他,怎么會連一條退路都不計劃?

    “是…因為我嗎?”

    白川清冷的眉眼斂下:“謀殺教皇的計劃是在兩年前定下的。當初我和裴德殿下做的約定,他暗中協助我,我替他殺教皇,毀掉圣教。如果失敗了,必要時候,我會和教皇同歸于盡!

    “但這是在哥哥沒有回來前!卑状ㄉ钌钅,“現在哥哥回來了,我會努力活著,拼了命,也會活下去。”

    其實根本不是必要時候,而是他早就決定好了要和教皇一起死吧,否則怎么會一點余地都不留。如果自己沒有回來,又或者遲來一步,白川就會死在那個冷冰冰的教堂里。

    伊野突然想摸摸他的頭,但白川坐的有點遠,他退而求其次拍了拍白川的手背:“你放心,現在哥哥回來了,后面的事情肯定能解決!

    相比伊野的擔憂,白川倒不擔心這些。他看著被伊野觸碰的手背,一副饒有意味的表情:“比起這件事,有更重要的東西值得哥哥和我討論!

    “啥事?”

    反手握住那只手,他平靜問:“我們現在算是在談戀愛嗎?”

    “………”空氣凝固兩秒,伊野突然大驚小怪,用力抽回手:“啊!我突然好餓!不行了我要繼續吃飯,你也別說話了,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時候說話多沒有素質!”

    “看來哥哥不想給我名分!卑状曇魩е稽c點委屈。

    伊野被“名分”兩個字刺激到,彈起來指責他:“這個詞是這么用的嗎!你說的我像個渣男!”

    “那怎么說?”

    白川放下筷子,撐著頭看他。見伊野半天憋不出個話,兩腿并攏坐回去,嘆了口氣,果然要從伊野嘴里撬出來一個切實的答案很難。

    正思考著該用什么話才能讓伊野直面這段感情,對面傳來含糊的悶聲:“談戀愛…我要再想想。”

    白川驚訝地抬頭。

    伊野很糾結。他從來沒跟人談過戀愛,小時候幻想的最多就是以后能找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子,能牽手擁抱什么的,除此之外多的完全沒想。但現在告訴他,他不僅和男人□□了,這個男人還是自己從小拉扯到大的弟弟,心里覺得好別扭,就像是按照數字排序的按鈕錯位了,可他又矯正不回去?烧f惡心,他一點也不這么覺得。

    做.愛是舒服的,他腦子能自欺欺人,但身體騙不了。

    之前大話又說得太好聽,說什么自己是來確認情感的。如今他發現自己可能是有那么點喜歡白川,那就沒道理不談戀愛了。而且本身以后也是想和喜歡的女孩子談,只是現在性別換了,其他的好像沒什么變化。

    ……好煩!

    白川怎么就偏偏是他弟弟呢,萬一被克文老爹知道怎么辦?

    想了半天,伊野決定實話實說。白川聽完,只問了他一個問題。

    “哥哥的想法是什么,你想和我談戀愛嗎?”

    白川把選擇權交給他:“你不想,我們就不談,你想,我們就談!

    伊野:“…那…”

    “不過哥哥不許我再騙你,那相應的,你也該做到!

    白川輕輕松松就用伊野之前的話拿捏住了他,伊野被堵得啞然無聲,差點沒氣笑。不過這話就跟蛇打七寸一樣,他作為哥哥怎么能樹立壞榜樣,伊野不得不認真沉思。

    白川安靜地等著他將答案說出口,表面看起來無比淡定,還抽空喝了杯紅茶,但另一只藏在桌下的手早就因為緊張死死抓住了膝蓋,掌心冒出綿密的熱汗。

    “好吧!”

    白川看著時間走過五分鐘,聽到伊野利落的一聲。

    白川喉結滾動:“所以?”

    “談!”伊野臉紅著馬上補充,“但你不準告訴任何人,包括克文老爹,他知道了一定會揍我!”

    白川抓緊膝蓋的手松開,胸口隨著低笑震顫:“被揍的應該不是你!

    “嗯?”

    他笑而不語,“吃吧,吃完了我陪男朋友去元老院!

    伊野瞬間不吭氣兒了,被男朋友叫得慌張悶頭吃飯,唯有露出來的脖子紅了一截。

    ……

    吃完飯后,伊野換上白川提前準備好的西裝。西裝很合身,將青年姣好的身形體現得淋漓盡致,就是差條領帶。

    白川找出合適的領帶,讓他坐在高腳凳上。伊野沒睡夠,姿態有點懶洋洋的,長腿微屈,身體后仰,腳尖沒什么規律地點著地。

    領帶從脖后穿過,伊野看向跟前低頭給自己打領帶的人。

    他和五年前變化真的太大了。

    伊野對以前的白川,印象還停留在清瘦俊美的少年形象上,但感覺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金發碧眼的大帥哥,還是身高快兩米的那種。

    話說到這,他突然皺眉:“等等,你現在多高?”

    “三個月前的體檢報告是194!卑状▽W⒅殿I帶,答道。

    “……???”

    “怎么了?”

    “……”伊野恨恨咬牙,“沒什么!”

    以前白川可是比自己矮的,怎么五年長了這么多!自己為什么就一點不長?184長到兩米難道很難嗎!

    想不都用想白川就知道他在氣憤什么,打好領結后,看他那張氣鼓鼓像河豚的臉,看起來又帥又可愛。忽而伸手扣住他的頭吻下去,伊野被打個措手不及,還沒反應嘴唇就被撐開,舌頭擠進來跟他激吻。

    嘴里是模糊不清的聲音:“你…怎么突然又……”

    “因為男朋友太可愛了。”白川邊親邊說。

    ……

    親了好幾分鐘白川才松開他,到出門前又被磨磨蹭蹭地抱了好久,差點要白川被拖回臥室里再來一次時,伊野清醒過來,兩只手扯著他的臉頰。

    “不能再親了!”

    白川咬字不清:“好…的……”

    伊野哼聲松開手,往自己身上嗅了嗅,一股子雪松的味道。也不知道白川哪噴的香水,沾得他渾身都是。跑到廁所里拿了空氣清新劑往身上噴,又原地轉了兩圈才把那股味道壓下去。

    白川問他在干什么,伊野扇著風說:“身上全是你的味道,被別人聞見不就露餡了。你下次也少噴點香水,雖然挺好聞的,但是這也太濃了!

    “……香水?”

    “走吧。”伊野沒理會他的疑惑,拉過他往門外走。

    *

    抵達元老院時,大家都已經齊了,眾人談論了如何正式宣布伊野回歸,以及怎么處理教皇死后產生的歷史遺留問題。

    商談完已經是幾個小時后的事。伊野走出會議室,打算去大廳找白川,身后有人叫住他;仡^一看發現是林佩。

    說起來,自從他回來后,兩個人好像還沒機會聊過天。自己復活這件事很多人都不知道,林佩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他昨天闖進元老院,說不準還會瞞他很久。

    伊野立馬停下腳步向他問候。

    林佩的面容一如既往肅冷英挺,五年時間在很多人身上都留下了變化的痕跡,無論是白川還是凱撒,但林佩沒有。他和伊野記憶里的那張臉,無論是上輩子的江獨明,還是這輩子的林佩,其實沒什么變化。

    “將軍!

    林佩看著他的臉,這次的時間比之前在會議室里倉皇重逢的時間還要長,似乎是想確認他是不是完完整整地回來了。

    好久以后,林佩神情認真,“我很慶幸你還活著。”

    伊野淺笑:“其實將軍你掐一下就能確認我是不是真的活過來了,不用盯著我看那么久!

    林佩不會說自己注視伊野這么久的真正原因,轉開話題:“你要去見杰德公爵?”

    “哦對,馬上就要去帝國監獄了!

    “我和你一起。”林佩抬手看了眼時間,“下午沒有安排,我和杰德也有些話說。三天后我才回先驅軍團,這段時間你需要幫忙也可以找我!

    “好啊。”伊野想也不想應下。

    于是幾分鐘后——

    車內。

    伊野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后座并排坐著白川和林佩,兩張臉如出一轍的冰冷。

    伊野關上車窗,搓了搓胳膊:“這天兒是不是又要變了,怎么感覺有點涼!

    白川/林佩:“……”

    第162章 Chapter 162【二合一】 比……

    車抵達監獄大門。

    伊野率先下了車。白川和林佩互相對視一眼, 兩個人都在打量對方,隨后分開下去。伊野見杰德公爵主要是把整件事的結果給他一個答復,畢竟找那些元老的罪證, 杰德這個心眼子小的老頭也出了不少力。

    雖說那些最后用十二席的位置換了一個安穩, 但這些罪證不會被舍棄。前四席除林佩將軍外都不在了, 元老院權勢太大,裴德殿下想要繼承皇位之后收攏權利, 那元老院被解散是遲早的事情, 除掉教皇只算一個好的開始。

    聽到伊野說這些, 杰德這個刻薄的老頭罕見地大笑, 拐杖用力砸地面, 發出鏗鏘有力的狂笑。他老了, 死在這和死在宅邸里都是個死,但是還能拉個教皇和他的旁系勢力一起下地獄,他樂不可支。

    看杰德笑得這么開心, 伊野沒打擾他。等他笑完了才問:“安德森博士的死為什么和教皇有關,現在您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

    杰德揉動笑得發僵的臉,喝了口水:“你問我沒用。”

    “您不是知道嗎?”

    “我不知道。”他不屑地冷哼,“我只知道安德森自殺前,教皇來這里看過他。不過你在記錄冊上找不到名字,因為他刪掉了。”

    “那您怎么就確定一定是教皇?”

    “因為,我也見過他!苯艿路畔卤, 看著這間和安德森牢房一樣布局的空間, 回想起當天, “那個被刪掉名字的冊子里,不止有教皇,也有我。”

    他見安德森的原因很簡單, 想從他嘴里撬出關于剩下機甲圖紙的下落,想獲得他個人資料庫的權限,但安德森的嘴封得很緊,尤其是對他。他們兩個老頭仇視對方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了,安德森厭惡他這種高高在上的老貴族,他又蔑視安德森這種靠點技術就想躋身上位者名單的頑固者。

    所以就算是死,安德森也不會把東西交給他,寧可砸在手里一輩子。

    商量無果后,他氣沖沖地離開監獄。在那之后見過安德森的只有教皇,再后來,他就自殺了。能讓這樣一個頑固不化的蠢貨選擇自殺,杰德也很想知道教皇用了什么手段?上В懒,教皇也死了,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您還是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嗎?”伊野冷淡看著他。

    杰德冷冷發笑:“比我更該死的人比比皆是。你們覺得我輸了,但沒有,我才是這場生死最后唯一的贏家!

    伊野皺眉。

    他一個身在監獄里的人還能說自己贏了,為什么?

    “你不懂也無所謂,我在帝國那么多年,教導過康斯陛下,管理著帝國的財政大權,我貪,但我為帝國做的更多,現在就是我為帝國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說得累了,年老人衰,轉身靠著枕頭躺下去。審判日已經定下,原先這間牢房里的柔軟被褥都被撤走,只剩下冷硬的鐵架床和一張薄薄的被子。杰德披著薄杯子,灰白卷曲的頭發垂在滄桑的側臉上,眼睛閃著微弱的光:“你們殺了教皇,現在我在這里,元老院大概很快就會被解散!

    伊野擰眉,終于意識過來:“您一直以來想做的就是解散元老院?”

    所以他才會那么想收回第十二席的位置,因為這個位置上的人沒有背景和家族,最容易動手毀掉。可是他身為第四席,自己也是巨大利益的分享者,為什么會想解散元老院——

    伊野倏然怔住。

    他猛得想起一回事。當初安德森博士的死因,最源頭就是陛下給他安排的機密任務。真正想要解散元老院的,是陛下!所以那個時候陛下才會一個字都不說,眼睜睜看著安德森博士被逮捕入獄。原來一切一切,都只是為了今天這個結果。

    只是他們沒想到中途會出現一個伊野,打亂了康斯陛下和杰德的一切計劃。

    “你想到了?”杰德冷哼,“安德森本可以不死,陛下原先的想法是讓他在帝國監獄里關一段時間,審判之后自然會讓他假死脫身。但他卻自殺了,誰也料不到。”

    伊野手骨發白,怒極發笑:“一句誰也料不到,您說得真輕松啊!

    杰德語氣固執:“我一切都為了帝國!舊的秩序混亂不堪,權利就該收歸皇室手中,等裴德殿下繼位,新的秩序降臨,帝國很快就能恢復傲然生機。”他抬起頭,直勾勾盯著伊野,“伊野,別忘了你也是受益者。”

    “如果我沒從藍花星活著回來,那在你們手里就只是一顆犧牲的棋子!

    杰德陡然無聲:“……”

    伊野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許久后笑了笑:“不過也是,對你們這樣的人來說,誰不是棋子呢,就連您自己也是陛下手里的一顆棋。但我和您這樣的老家伙不太一樣!

    青年的笑容退去,眼瞳深黑如沉淵。那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該有的氣勢,杰德只在某類人身上見到過這種日積月累才能擁有的魄力。

    林佩、莫西。

    但伊野和他們又有所不同,他鋒利,卻裹在濃霧里。刀刃不顯的時候比誰都柔和輕飄,可一旦風濤狂飆,這個年輕人身上的聲張勢厲就像帝國最銳利的一把劍,輕而易舉可以刺穿一切。

    杰德的呼吸沉了沉,一股驚心的畏懼從骨縫里滲出來。隨后他聽到青年說:

    “你自愿當棋,但我不愿意。誰把我當棋子,我就掀翻他的棋盤!

    “就算是陛下,也一樣!

    *

    牢獄外。

    林佩聽見里面兩人的談話聲,面色冷沉,視線注意到身側的白川。伊野的那句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被有心人聽見,可以當叛國罪處理。他要保證不會有人傳出去。

    白川察覺他的目光,淡淡道:“林佩將軍不會把這句話傳出去的,對嗎?”

    林佩:“……”

    正要說話,白川的身形忽然頓了下。他的嘴角滲出鮮血,但卻像無事發生,格外平靜得用手帕擦干凈嘴角的血。

    林佩皺眉:“你中毒了?”

    白川并不回答他。

    這五年來,林佩很少回主星,但偶爾也和白川見過面。他唯一印象最深的還是五年前那次葬禮。

    葬禮第一天,所有人離開教堂后,唯有白川還坐在空空的棺槨旁邊。后來元老院里林佩聽到溫茨聊起,說是白川不許別人將棺材下葬,就連伊野父親的話也不聽,在棺材旁瘋了似的坐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白晝,幾名身強體壯的警衛聯手才把他拉開。

    雷暴翻滾的陰雨天,少年赤紅雙眼,臉色白得駭人,死死盯著被土寸寸埋沒的棺槨。很多人都在哭,但他卻格外安靜,死咬著鮮血直流的嘴唇,一個聲音都沒發出來。

    那時候的白川,和現在白川,隱約有點像。

    他不回答,林佩也不再追問。他和白川不熟,立場相對,沒有主動詢問的理由。何況白川自己看起來也并不需要他幫助的樣子,他將手帕藏好,平靜地說了句:“希望將軍明白,不該說的不說!

    “……”林佩收回目光,“你們是親人,不要讓伊野傷心!

    “我知道。”

    之后兩人就再沒有說過話了。沒多久,伊野推開牢門出來,眼底的慍怒還沒徹底散去。白川不慌不忙走過去,平靜得不像剛嘔過血,輕聲安撫他的情緒。

    林佩將一切看在眼里,他看著伊野朝自己道別,隨后和白川并肩離開后,兩人的身影在長長的走廊里遠去,交相輝映,顯得無比和諧。

    走出監獄后。

    白川話少,但安慰人卻精準地很在點子上。伊野聽了幾句沒那么煩躁,這時掌心忽然伸過來一只手和他十指緊扣他野嚇了一跳,轉頭看四周,怕被人發現想要抽出手,但白川牢牢抓著不放。

    他的手很寬,手指很長。伊野的手也不算小,但就是能被他嚴嚴實實叩住,掌心薄熱的溫度流淌過來,似乎在無聲地跟他說:不要生氣。

    伊野嘆氣:“我是替安德森博士不甘心。這里的很多人,都不把人當人看。杰德說的那些話,只讓我覺得主星的所有人都是棋子,但我不想當棋子!

    “那哥哥來到執棋者吧!

    “我?”

    白川虔誠地握住他的手:“你當執棋者,我來當你的棋子。只要我還活著,就能成為你最有用的棋子。”

    “你在胡說什么呢。”伊野抬手拍拍他的額頭,“想當棋子,那你不當男朋友了?”

    白川一頓,悶聲:“也要當!

    “你很貪心啊小白,只能選一個。我要是執棋者,才不跟棋子談戀愛!

    他說完抽開手往前走。

    白川心里一慌,立馬快步跟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迎著熹微的陽光,往大道上走。

    走到一半,忽然有另一輛車停到旁邊。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伊野以前在裴德身邊見過。

    “十二席大人!蹦莾扇撕芄Ь吹貜澭,“裴德殿下邀請您進皇宮敘舊。”

    “現在?”

    “是的。宴席已經準備好了!币烈翱聪虬状ǎ侨肆ⅠR又道,“這次是私人宴會,所以只邀請了十二席一個人。”

    “那你先回家等我吧!

    伊野松手讓白川先走,自己跟著那兩人上車離開。

    ……

    伊野好久沒來過裴德殿下的宮殿了,有些陌生,一路跟著侍者才找到位置。

    房間里空無一人,侍者讓他坐在沙發里等候。伊野無聊地四處打量,背手站起來,發現桌上還擺著盤沒下完的國際象棋。他想起來自己和裴德正式見面那一回。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帝明軍校的空中公館內,但當時裴德正在休養,伊野隔著薄紗沒有看見裴德的臉,后來先驅軍團的任務結束后,才真正見到裴德本人。

    那次見面,也和裴德下了盤蹩腳的國際象棋。

    背后傳來開門聲,伊野立馬轉身,看到裴德推門進來。他朝伊野露出溫柔的笑容:“等很久了嗎?”

    “也就幾分鐘,沒多久!

    “抱歉,會議上的事情比較多!彼率痔缀头敝氐呐L,拍了拍手,兩名侍者將紅茶和點心送進來。一翻布置后退下去,伊野和裴德面對面坐著。準備的點心都是伊野愛吃的,他在空中公館住過一段時間,沒想到裴德還記得他的喜好。

    不過他來這不是光為了蹭吃蹭喝,也得問問明白:“殿下邀請我過來,應該不是光給我投喂食物的吧!

    “我如果說是,會很奇怪嗎?”

    “您這么閑?”

    “我是人,也想忙里抽時間休息。會議上要面對的都是年長我幾十歲的老者,比起他們,我更想和你待在一起。”

    伊野撇撇嘴,不信。

    他是什么心靈按摩儀嗎,跟他待在一塊有什么用,還不如多睡點覺。

    裴德有點無奈,只好說:“確實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

    伊野這才張開雙手,放在沙發邊上,挑挑眉,一副“有話盡管說”的表情。

    裴德被他逗笑:“正式宣布你回歸的儀式已經在籌辦了,但在此前,幾位大臣想確認你是怎么從蟲族手里活下來的。據勘探小隊的成員說當時你被蟲族貫穿了胸膛,甚至還主動引爆炸彈。我相信你足夠聰明到可以讓自己全身而退,但其他大臣不相信,他們想知道答案!

    “我就知道!

    他要回來,就一定會面臨這個問題。系統的事情不可能暴露,伊野早就準備好了答案:“其實是因為那只蟲族!

    “多虧角度的原因。蟲族的身體寬大,炸彈爆炸的時候正好幫我擋掉了大半沖擊波。殿下您也清楚,高等蟲族的外殼堅硬如鐵,就算是炮彈也很難擊破,可能我比較幸運吧,這才勉強活了下來!

    裴德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來你確實很幸運。我還聽說你的腿受傷了,應該很疼吧!

    “我?我被炸暈了,疼倒是沒什么感覺!

    這是假話,就算有系統保住性命,但被碎片扎進腿部的痛苦是難以想象的。那種劇痛,仿佛用鐵錘硬生生將膝蓋骨敲得粉碎,可他忘了自己有沒有喊出聲。似乎沒有,瀕死的黑暗把他籠罩,伊野那時候只覺得冷。漫長到五年的冷。

    五年的沉睡很難形容是怎樣一種感覺,星際海盜們覺得他沒有知覺,只是像死人一樣躺著。但其實伊野一直在做夢,前一世的,這輩子的,所有他不想夢見的東西都在那五年里循環無端。

    可提起這些沒什么意思。

    他睜著眼,醒來,看到的是白晝就好,不想去回憶噩夢。

    又和裴德聊了會兒天,他們說起帝明軍校的事。裴德說雖然過去這么久,但伊野現在實際上還只是帝明軍校二年級的學生。等主星這里的事情全都處理完,還是要回軍校上課的。伊野一聽腦子又開始疼了,他還以為自己睡覺五年,一醒來能直接拿畢業證書呢。

    “想拿畢業證書你得和霍德華校長商量,他這幾天還在主星,有空去見見他吧!闭f完,裴德又補充道,“也偶爾去看看朱麗葉,她現在長大了很多,你消失后她一直很難過,聽到你復活后高興得一整夜沒睡著。”

    “放心,殿下不說我也會去找霍德華校長的,我的畢業命脈可握在他手上。至于小公主,她現在不會還把我當老公吧?”

    裴德想到就忍不住笑:“等你見到她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陣稚嫩的尖叫突然從外面飛進來,緊隨其后,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暴力踹開帝國第二尊貴的皇太子殿下的房門,手里還抓著個半米高的黑發玩偶,兩眼閃閃發光,直沖伊野而來。

    這熟悉的眼神,這熟悉的臉,這熟悉的聲音!

    伊野蹭一下往后躲,但耐不住小女生的速度堪比火箭,撞得他腿劇烈一晃,仿佛即將迎來第三次殘廢。

    “咳!”伊野胃酸都差點被擠出來,迅速抬手摁住對方的肩膀。

    “小公主…”他苦笑,“我剛回來不久,您這是想撞死我。俊

    朱麗葉不回答,伸手上來抓住他的臉,用力揉搓扯開,幾分鐘后才霍得往后一退。

    舉手敬禮,動作標準:“參見社長大人!”

    伊野:“……What?”

    裴德丟臉地扶額,解釋道:“一年前,她偷偷用侍女的身份報名加入了Beta自由社,現在是里面的成員之一!

    “我可是最活躍的成員了!”小公主兩手叉腰,驕傲地仰長脖子。

    伊野驚詫:“您不攔著她?”但問完他就知道白問了,小公主的性格,誰攔得住。

    他看向朱麗葉手里的毛絨玩偶,黑發藍軍裝,還戴著貓耳,長得和自己還怪像的,就是有點蠢萌,明顯沒自己看起來帥。

    “你別告訴我,這玩偶是我啊。”

    朱麗葉高高捧起玩偶:“這可是自由社的限量版珍藏!用了帝國最好的布料,衣服上的刺繡還是仿照帝明軍校制服一比一做的!”

    “……”

    伊野有種不好的預感:“這玩意兒多少錢?”

    “忘了,好像兩萬吧。”

    “兩萬?!”伊野不敢置信,“這東西兩萬?”

    他以前在帝明軍校,自己的東西渾身上下加起來都沒有幾千!唯一貴的玩意兒還是白川他們幾個慷慨贈送的!

    朱麗葉少見多怪地看他一眼,“搶購價是兩萬,放到網上拍賣得十倍起步了。對了,社長大人您給我簽個名吧,簽完名之后就是全宇宙唯一限量款的黑貓野玩偶,我就可以拿去和社團里的其他人炫耀了!”

    伊野一口血幾乎從嘴里噴出來。

    這賣的玩偶原型是他,怎么他一毛錢都沒有?版權在哪!肖像權在哪!公道在哪!

    “快簽快簽快簽。”

    在小公主的注視下,伊野極度苦澀地從侍者手里接過筆,和那只“黑貓野玩偶”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幾秒后不忍直視唰的翻到背面,潦草地簽下名字。

    小公主立馬拿回玩偶,喜滋滋地抱在懷里。接著想到什么,突然湊過來小聲說:“社長大人,你有空給哥哥也簽一個吧!

    伊野看向不遠處的裴德:“……他也有?!”

    “哥哥偷偷買了你好多周邊,不少還是我幫他搶的呢。他可笨了,連掐時間搶周邊都不會,還要我教他!

    伊野看了眼紳士端莊的裴德,又看了眼朱麗葉。

    如出一轍的兩白發兄妹,帝國有你們……真是一大幸事。

    裴德不知道他們在聊什么,看朱麗葉和伊野靠那么近,微微皺眉,示意人趕緊帶朱麗葉回去。但朱麗葉還想和伊野聊好多,她在自由社的官網和社群里可活躍了,可因為沒辦法出去參加線下活動,其他社員都連開團做周邊都不帶她。據說最近還有一個五彩斑斕黑的流麻,可都售完了她才知道!這群混蛋,她決心一定要和伊野多聊會兒,再拍幾張伊野的照片發到社群里,那些人肯定會羨慕到兩眼噴血!

    “十二席今天太累了,還要回去休息,朱麗葉,聽話!迸岬碌吐暫浅狻

    朱麗葉:“……”

    “好吧!彼庾欤澳巧玳L大人你明天一定要來,我會不睡覺等你的。”

    “……您還是洗洗睡吧!

    他得考慮以后少來皇宮了。這小公主以前喊他老公,現在喊他社長大人,稱呼一個比一個嚇人。他心臟最近脆弱得不行,驚恐的事情接連發生,他怕早年心梗猝死。

    侍女帶走朱麗葉后,裴德面帶歉意地送伊野出去,路上還跟他道了歉。

    伊野嘆兩口氣,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擺擺手讓他不用愧疚。但心里還是有點好奇,裴德為什么會買自己的周邊。

    “殿下,聽說那個玩偶您也有?”

    裴德僵住,神情微微窘迫:“是有…正巧朱麗葉搶了兩個,隨手送我的而已!

    那可是限量版,什么神人能搶到兩個。但伊野也不戳穿他,心想說不定裴德看起來正經,私底下很喜歡毛絨玩偶呢。那個玩偶看著蠢是蠢,不過還挺可愛。當然要是能分點錢給他就更可愛了。

    “那我就回去了!币烈俺绖e。

    裴德點點頭,站在原地目送青年遠去。

    看著那道逐漸縮小的身影,他想起那個黑貓玩偶,似有若無地笑了下。這時一陣風卷起來,臨近冬日,溫室外的花開始枯萎,風一吹滿地的碎葉就晃人眼。

    他抬手遮住吹起的塵土,袖子被牽動拉開,露出手臂內一截丑陋的燒傷。

    *

    “我回來了!”

    伊野推開院子的門,邊扯開勒人的領帶邊朝房子里喊。但屋內沒有動靜,一切安靜得詭異。

    他敏銳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險感,減慢腳步,小心翼翼推開條門縫。

    “小白——”

    咔嚓!

    “白”字還沒說完,一個酒瓶猛地朝他腦門砸來。伊野一激靈,條件反射歪頭躲開,動作無比流暢仿佛做過上千遍。

    靠!這熟悉到可怕的既視感。

    “你TM的還有臉知道說回來?!”

    伊野吞咽干澀的喉嚨,僵硬抬頭,看向站在客廳中央,手里拎著酒瓶隨時準備一棒子把人揍死的壯漢。白川正襟危坐在他跟前,低著頭,正在接受教育批評。

    “……”

    伊野嘴角抽搐,努力笑出聲,“這,這不是老爹嗎,您怎么親自來了,我正打算去啟星接您呢。哎呀,我們父子真是心有靈——”

    “閉嘴,滾過來!”

    “得嘞!

    他立馬兩手并攏,快步走過去。屁股剛要沾凳,克文老爹怒聲:“你還有臉坐沙發?給我坐地上!”

    伊野懸在空中的屁股頓住,挪向冷冰冰的地板,坐下。

    好冷的地板。他沉痛地想。

    比在大潤發殺了十年的魚還要冷。

    第163章 Chapter 163 父親。

    作為一個極度秉承及時行樂, 能喝酒就不思考的人。伊野有生以來還沒見克文老爹發過這么大的脾氣。

    他被罰坐在地上兩小時不準動,坐得實在屁股發麻,忍不住挪腳盤起來, 但剛一動, 就被克文老爹一個鋒利的眼刀嚇得立馬直起腰坐回去。

    他聽著克文對白川進行的一系列教育批評, 言辭犀利抑揚頓挫,還輔助以龍舌蘭腥辣的酒味, 一看在來的路上就喝了不少。

    白川從小到大都是聽話的那個, 幾乎沒被克文訓斥過, 這還是頭一遭。伊野覺得新鮮, 眼睛雖然看地, 但兩只耳朵豎起來, 趁克文老爹背對自己時,朝白川丟過去一個“你果然也有今天啊”的得意目光。

    但克文就跟背后長了兩只眼睛一樣,瞬間扭頭瞪向伊野, 火辣目光把他腦門戳穿兩個洞。

    罵完白川,這下要輪到他了。

    粗硬的手指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氣憤敲在他腦門上,疼得伊野閉緊眼,做好被老爹一拳頭砸暈的赴死準備,脖子仰得直直的,面部肌肉繃緊。

    “……”

    疼痛遲遲沒有到來。

    以前時不時就會踢他一腳的父親,五年后再重逢時, 卻只是發泄地敲了兩下他的額頭。

    伊野慢慢睜開眼。

    卻沒有看到克文老爹的眼睛。

    男人用手捂著自己的雙眼, 銀發被焦躁地往后抓成一團亂, 處處都透露出濃重的煩躁和狼狽。

    他張口大力深呼吸,從啟星一路忍耐到這里,在星海飛船上盡力保持冷靜。同行的乘客笑著問他是不是去啟星旅游, 他還要扯著僵硬地笑容說是去見兒子。

    兒子。

    他這個只會拿槍只會操控機甲的笨蛋,從小開始艱難養到大的唯一的親生兒子;

    死了五年,連骨頭都找不到,只能可憐巴巴地用空棺材下葬的兒子;

    復活之后卻瞞著他。同鎮人看到新聞找上門后,他才知道的還好端端活著的兒子。

    克文·蘭利真恨不得狠狠給這個小子一拳,就像小時候他不聽話,自己就把他抓小雞一樣拎起來罰倒立。他就沒有想過自己這個父親有多痛苦嗎,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回來后第一個應該見的人就是他!可不光瞞著他,還在帝國掀起那么大的亂子,他才活過來,有幾條命夠他瞎折騰!

    “伊野·蘭利,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你父親!笨宋摹ぬm利話里滿是難過。

    伊野怔住,“克文老爹…”

    父子之間的親情有的淡如水,有的沉如山?伤涂宋睦系南嗵幠J讲粚儆谶@兩者里的任何一個,反而更像朋友。伊野會覺得這樣的相處方式很輕松,因為他不懂得怎么和父親相處,但他知道怎么和年長者相處。他的經歷讓他認識過很多年長的戰友,也讓他明白了怎么相處最方便。

    可克文·蘭利不僅是長輩,他是他的父親,是個再隨意灑脫,也會因為自己的死亡陷在濃烈痛苦里的人。自己為了完成任務而選擇假死的這五年里,最對不起的人,是他。

    “對不起!币烈奥冻鲎载,不知道怎么說能讓克文老爹解氣,“要不您打我一頓吧!

    “打你?你以為我不敢是吧,”克文隨手抄起旁邊的酒瓶。

    手還沒放下,白川突然跪到伊野旁邊:“蘭利先生,這一切是因為我!

    克文握著酒瓶停住,惱火道:“我剛剛才罵過你!別給你哥找借口。”

    “不是找借口!卑状抗獬领o,“是我自私故意困住哥哥,才導致他無法向外界聯絡。他一直想見您,因為我才會拖到現在!

    克文倏地沉默下去,表情古怪地盯著他,好久后轉頭看向伊野:“…是這樣?”

    “和小白沒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伊野做不到把錯全推到白川身上,也跪起來,語氣認真道,“當時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我還沒有正式回歸,如果被人發現會生出很多意外。而且那個時候我……”他沒有接著這句話說下去,只說,“我怕告訴老爹后你會直接來主星!

    “老子來主星還妨礙你做事了?”克文立馬瞪眼。

    “當然不是!我怕您被卷進危險里嘛!

    除了怕克文老爹被他波及危險,伊野更不想讓克文老爹看到雙腿殘廢的自己。他原本想等自己復健結束后就通知老爹,結果后面突發意外。主星權力交織縱橫,沒有徹底平息前,他不敢讓老爹孤身來這里。

    “……”

    聽了他們兩個的解釋,克文的怒火勉強被澆滅些許,但就這么原諒這倆家伙,顯得他毫無威嚴。克文嚴肅地坐回沙發上,鷹隼般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徘徊,突然察覺到一股違和感。

    “白川,你為什么要困住你哥哥?”

    白川:“……”

    白川:“因為——”

    “因為他怕我遇到危險!”伊野生怕白川嘴里吐出驚天地泣鬼神的臺詞,立馬伸手攔到前面,“老爹你不知道,我那時候身體太虛弱了,星際海盜的人都不給我飯吃,我就跟蔫吧的小白菜一樣,風一吹就倒。那時候主星天氣又不好,白川怕我太無聊私自跑出去吹風,所以才把我關起來的!

    克文瞇眼:“關起來?”

    “……”面不改色,“是困,困住我。”

    一嘴的謊話。

    克文翻了個白眼:“白川,我把你從小養到大,你不能對我撒謊!

    “蘭利先生一直對我很好!焙笱E然被一只手揪住,白川的聲音凝固了下,眼底閃過笑意,繼續低聲,“但哥哥說的都是對的,事實確實是這樣!

    這也是屁話!

    從這倆家伙嘴里都撬不出實情,克文頭疼地揉眉心,抬手想拿酒解渴,結果發現手里的酒瓶子早就空了。嘖一聲,把酒瓶放回去。都長大了,兩個小屁孩不像以前那么好拿捏,還知道在他面前當眾合謀說謊。說謊也演得好點啊,連小動作都藏不住。

    他一定是上輩子遭罪,這輩子才會遇到他們,一個比一個讓人頭疼。

    “算了。”克文無可奈何地認命,“我就欠你們的。過來!

    他張開手。

    伊野和白川互看了一眼,擦擦膝蓋上的灰起來,還沒走近,被克文一把沒耐心地撈過去。

    男人身上的酒味很濃,可這一刻比起酒味,他身上溫暖安心的氣息更讓人難以忘懷,寬闊的肩膀成了一片避風港。伊野和白川其實早已長大,可在父親面前好像還是會變回不懂事的孩子。他們不約而同地安靜了,聽著克文低啞的呼吸。

    父親的聲音里帶著細微的沙啞:“活著就好……你們好好活著就夠了。”

    “老爹你原諒我們啦?”伊野小心翼翼問。

    “不然呢!我還要動棍子打你幾棒?傳出去,第二天我就能被人以‘醉酒老爹家暴帝國英雄’的名義登上政治新聞首頁。”克文松開手,用力抹了把濕漉漉的臉,“登新聞又不給老子分紅,給政府送錢的活我不干!”

    伊野嘿笑一聲,湊過去抱住克文老爹的胳膊,“老爹您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豪爽,要是身上沒有一股酒味的臭氣就更好了。”

    “少TM廢話!笨宋乃﹂_他,一腳踹他的屁股把他踹起來,“這幾天我都在主星,你想耍什么花招都得過我的眼皮子!

    白川:“這里只有兩間房,附近有五星級酒店,需要我幫蘭利先生訂一間嗎?”

    “不花那個冤枉錢,留著還不如給我買點好酒。兩間房又不是不能住,”說完又踹了伊野屁股一腳,“你小子晚上跟我睡!

    伊野揉著疼疼的屁股:“喔。”

    白川沉默兩秒:“……好的!

    ……

    臨近傍晚天黑得很快。

    一大一小倆父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家里沒有烈酒,只有做菜時偶爾會用的麥啤,克文·蘭利就索性拿了瓶當水喝,一邊喝一邊指使伊野換頻道。

    常規頻道都在播時政新聞,這段時間帝國時局動蕩,大新聞一個接著一個,克文就不愛看這些,挑挑揀揀半天,突然看到某個頁面在重播當時軍校聯賽的畫面,而且標題還重點突出了【伊野·蘭利】幾個字。

    “就看這個。”他大手一揮。選完就把伊野摁在旁邊,逼著他陪自己看。伊野看到自己在屏幕上的臉渾身尷尬,扭頭看向廚房里正在忙碌的身影,借口自己幫忙想溜。

    克文老爹揪住他的耳朵:“就你這廚藝幫忙,你想把我這個房子也炸一回是嗎?”

    “人是會進步的!彼x正言辭。

    “別人會,你?”克文噴了他一臉酒氣,抓亂他的黑發,“你會個屁?醋约核浺材芤忝瑵L,不準碰火不準碰鍋,聽到沒!

    伊野應著行行行,朝廚房走去,一關上門,轉身靠著門板呼氣。他見不得自己的臉出現在屏幕上,雖然不丑,但從第三視角看自己還是渾身別扭。

    “小白,你快做完了吧!彼哌^去,看向鍋里香氣撲鼻的炒菜。沒聽到白川回答,歪頭看向他。

    青年面色淡淡,蓋上蓋子:“快好了。”

    “你怎么了?興致看起來不高!

    “我一直這樣!

    伊野摸索下巴。

    不正常,他現在多少也算能看穿白川的情緒,白川平時對著外人一臉“離我遠點,敢靠近我就凍死你”的表情,那正常無比?涩F在這臉,像是在不高興。

    “克文老爹來了你不開心嗎?”

    白川搖頭:“蘭利先生來主星是好事,不是因為這個!

    “哈!你果然不高興了!北凰自捥壮鰜砹!

    伊野得意地晃手,細長白皙的手指在空中搖動,下一秒突然被白川攥住,拉進懷里。

    呼啦——

    淡香撲面,不是雪松的味道,伊野只有在特定情境才會聞到那股氣息,白川現在身上的,是和他一樣的沐浴露的味道,偏木質的冷香,夾雜著幾絲檸檬的酸澀。

    想要掙開的手被白川控住,他低垂著頭,向渴求神明的信徒,和自己鼻尖摩挲,呼吸交纏,曖昧的氛圍縈繞在小小的廚房里。外面響起客廳的電視聲,伊野從中辨別出幾句是自己的聲音,好像也是在和白川說話。一瞬間,門外是他和白川,門內也是他和白川。

    伊野喉結滾了滾,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問:“你為什么不高興?”

    白川沒有親伊野,只是緩慢地蹭他的鼻尖:“我們今早才確認交往,晚上就要分開住,我會很想哥哥。”

    “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太黏人了嗎?”伊野有羞臊地說。白川那句想,歧義實在太多了。

    “蘭利先生在,我知道哥哥你很開心。但你不想暴露我們之間的關系,就意味著我要藏很久,也要和你分開很久,哥哥不想我嗎?”

    他輕飄的呼吸噴吐在伊野白皙的脖頸上,惹得伊野皮膚一陣顫栗,咬牙:“別以為誰都和你一樣。老爹就在外面,你注意點。”

    “可我會沒有安全感。”他忽的低下頭,露出對Alpha而言最重要部位之一的腺體,握著伊野的手摸過去,“下次試試看,哥哥來標記我吧!

    “Beta怎么可能標記別人?”伊野一臉“你在說什么天方夜譚”的表情,“就是Omega也不行吧!

    “……”

    “那就留一個牙印,咬得重一點!

    “……”他好困惑,“這樣你會有安全感嗎?”

    “嗯。”白川點頭,“會讓我安心很多!

    好變態啊。

    伊野被牽著手摸白川的腺體,指腹微微摁壓,心想一個牙印怎么被他說得跟狗鏈子一樣。

    叩叩叩。

    廚房門突然被敲響。

    “廚房關什么門呢,開開!遍T外克文老爹不耐煩道。

    第164章 Chapter 164 桌底

    伊野趕緊拉開白川, 整理好衣服推門。

    克文老爹一臉探究地觀察他們兩人,“做飯關什么門?”

    “……油煙重!飄到客廳那不都是油煙的味道了?”

    克文聞言看了眼廚房上空:“我怎么看不到有油煙!

    “那是因為關門后油煙都被抽走了嘛!币烈白ブ宋睦系母觳渤鋈,“我們還是出去看電視吧, 別打擾小白做菜了!

    克文被他生拉硬拽推到客廳里, 伊野轉回來關門, 對上白川眼睛里面淺淡的笑意,氣不打一處來, 用口型罵了他一句才甩上門板。

    門砰的關上時, 還聽到白川露出來的笑聲。

    ……

    晚飯結束后, 父子三人分工把餐桌收拾干凈, 換了新的桌布。

    克文昨晚喝得多, 一大清早聽到消息立馬從啟星趕過來, 酒足飯飽后這下倒頭就能呼呼大睡,三下五除二洗完澡后揪起伊野的衣領。囑咐了聲白川早點休息,他抬腳勾上門, 兩人進了臥室。

    “跟你老子我說實話。”

    一進門,伊野就被丟到椅子上。

    困得要死的克文老爹瞬間無比慶幸,一板正經的質問他:“白川那小子對你做了什么?”

    伊野裝傻:“什么做什么,老爹你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的!

    “他把你關起來能什么都不對你做?”

    伊野嚴謹糾正:“是困,困住。就是單純地不讓我出門而已!

    單純?白川對他這個傻兒子起的心思從360°方向檢測都和“單純”這倆字掛不上鉤。他是警告過,但以前是以前,現在他們都不聽自己的話, 警告就是純屬脫褲子放屁。

    不過換個角度想, 他這傻兒子遲鈍到就算高舉著一塊寫滿“伊野我愛你”的牌子, 他都能氣人地說“兄弟之間別談愛情,傷感情”,說不準白川就是知道這點, 所以才沒動靜。

    可這都多少年了?他真能忍得住?

    見到他倆后克文就想,要是白川和伊野真有點苗頭,自己就快刀斬亂麻!可看起來還沒苗頭,他又有點莫名焦慮,都二十七八了還沒談過戀愛,他兒子這個傻叉以后孤獨終老怎么辦?

    被克文老爹用詭異的表情盯了半天,伊野頭皮發麻,起身往床上用被子裹成毛毛蟲,“老爹咱還是早點睡吧,有什么事等您酒醒之后我們再聊唄?”

    “瞎扯,老子沒喝醉!”

    不過他確實困了。

    克文和伊野骨子里如出一轍,對于感情的事,懶得思考,也沒那個天賦思考,當沉思者頂多只能堅持幾分鐘,很快就痛快放棄,反正這倆家伙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待著,能惹什么禍?

    他翻身往床上一跳,肌肉壯實的胳膊跟千斤鐵錘壓住伊野。

    “你要壓死我。 币烈按蠛。

    克文老爹側身,把腿也放上去,“我是你老爹,重也忍著!

    被壓得完全無法動彈的毛毛蟲:“……”

    克文老爹倒是輕松,大手一伸大腿一邁,睡得昏天黑地,但伊野到半夜都沒能瞇著眼。

    被子裹著他抽不出來手,于是慢吞吞地扭動身體想試著鉆出去。他像條蛇一樣扭動,馬上就快大功告成了,突然一條腿踹向他的屁股。咕嚕嚕一下,噗通!連人帶被子滾到地板上。

    伊野:“靠……”

    他牙關緊咬氣勢洶洶地探出腦袋,兩只手摸到床邊,爬出來,像個男鬼透過凌亂炸毛的黑發,看到罪魁禍首本人正呈“大”字型仰躺著,一道道雷鳴似的鼾聲響起。

    小時候他也跟克文老爹睡過,但次數不多,時間又太久遠,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和克文老爹睡覺是個多么痛苦的人間地獄。光打呼還不是最可怕的,他那個時候身板小,動不動就被踹下床,但是不睡床又沒地方睡,只好可憐巴巴地爬回去。踹腰、踹臉、踹屁股,全都受過,每晚的經歷都是在夾縫中求生存。

    伊野一臉怨念,抱起被子跟小時候一樣爬回床上。

    沒半個小時,好不容易有點困意了,咚!又被一腳踹下去。

    啊啊啊啊啊!

    伊野彈起來沖空氣拳打腳踢一通胡亂發泄!連續輸出十幾拳,床上的人鼾聲愈發囂張。

    這破地還睡什么睡!

    他一把抄起被子,睡客廳都比睡這里舒服。扭頭朝門外走去!

    小聲關上門。

    客廳里昏沉幽靜,月光和遠處城市夜景的光織成薄紗,地板表面映出一道朦朧的光。伊野蓋好被子躺下沙發,放松地舒了口氣,總算能舒服睡一覺。

    閉眼沒多久,又聽到客廳里傳來開門聲。

    不是吧,克文老爹睡著了還能追出來折磨他?

    他怒不可遏地爬起來,藏在沙發背后看向客廳,當即愣住:“……白川?”

    但白川好像沒注意到他,背對自己,徑直走到桌邊喝水,一股腦喝了很多。

    那股莫名的雪松味又飄出來了,很濃,伊野隔著幾米的距離都能聞到。

    他掀開被子悄悄走過去。

    剛靠近后背,白川心有靈犀般忽的轉身,眼底暗光鋒銳。

    “…哥哥?”他怔住,兩指摁住眉心垂下眼皮,往后靠坐在桌邊,“你怎么還沒睡?”

    “老爹打呼嚕,我睡不著!币烈皝砘乜此澳阋矝]睡,呼嚕聲不會都飄到你房間里了吧?”

    白川搖頭:“有點熱,我出來喝水!

    “你溫度設置得太高了吧!币烈安灰詾橐狻

    白川沒回答。

    恰恰相反,他房間里開了低溫模式,寒涼如冬夜的薄冰,但依舊沒用。易感期來得太突然了,身體的熱抵消不掉,躁動和不安感讓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喝了很多水,身體里的渴也依舊無法消解。

    他不回答,伊野也沒多想。

    這一折騰他徹底睡不著了,干脆坐下和白川聊天。之前給克文老爹翻電視的時候,看到的時政新聞很多都和他沾點關系。伊野想想都煩,正好可以找白川聊聊怎么做。

    裴德殿下還沒有正式決定解散元老院,他就還得繼續當十二席,繼續干十二席的活。

    安德森博士留下的機甲部門他要抽空去檢查一遍,伊野想讓白川和自己一起去。除了這件事外,明后天還要找時間去拜訪霍德華校長,談談直接讓自己晉升四年級一鍵畢業的事,要是不成,他就得回帝明軍校繼續讀書。聽起來太苦逼了,一想到自己未來說不準還要一邊做作業一邊處理政治公務,他就覺得自己悲催得像頭不停拉磨的驢。

    然后還有凱撒和布什·梅華,欠的人情太多,他要一個個感謝。

    “哦對,我還沒見過尤金,聽說他被你放出來了。但這段時間他也沒來找我,這家伙應該還活著吧?”

    “哥哥想見他嗎?”

    伊野撐著下巴:“畢竟一塊殺過蟲族!

    “你沒說過想見我。”

    “這…這兩個問題的性質又不一樣。”伊野邊說邊看向白川,發現他臉色紅熱,鼻尖伸出細微的汗珠,直接站起來伸手摸向額頭,“你發燒了?”

    “發燒了,你會說想見我嗎?”

    伊野兩指彈他的額頭,“我們兩個之間距離都不到一米,說什么想見你。坐下!鞭糁状ㄗ揭巫由希瑑芍皇直迟N著他的臉,“沒我想象中那么熱,好像真不是發燒。你什么情況,不會是發熱期到了吧?等等我去找抑制劑。”

    “不用了!

    白川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坐到自己大腿上。

    伊野:“!”

    這個位置,背后斜對的就是主臥房門?宋睦系瞧鹨,一開門就會看到他們。伊野心驚膽戰,推他起來。白川順勢把他的手反剪到背后,低著頭,埋在他胸前輕蹭。

    伊野身上的味道太香了。

    正值易感期初端的Alpha極其暴躁易怒,亟需愛人的氣味才能稍稍安撫?伤趺炊悸劜粔蛞烈暗南阄,頭埋在他的睡衣里,任由青年凌亂的長發落在他臉側。

    伊野被蹭得發癢,用力拉開他的腦袋,呼吸微快:“你真是發熱期來了?”

    他直接忽略這個問題:“哥哥,你咬我一下吧。”

    “……? ”這么突然?

    白川低頭露出自己的后頸,就像在廚房里說的那樣,想讓伊野在他的腺體上留一個牙印。

    這怎么行,不說伊野沒干過這種事,克文老爹就在這里,牙印被發現了他怎么解釋,難道還能是白川自己咬自己嗎?

    伊野毫不留情拒絕,白川一瞬露出失落,很快就退而求其次地伸出手,一顆一顆解開紐扣,露出筆挺的肩膀。

    咬腺體,會看到,不行。

    咬肩膀,能藏好,可以。

    哪來的強盜理論!

    伊野盯著白川的寬肩,進退兩難。

    他們的睡衣是同款,都是白色藍邊的純棉睡衣,但穿在身上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隨意慣了,扣子隨便地扣著,袖口也挽得不整齊,左右一長一短。被克文老爹踹下床爬起來時,頭發炸毛,衣擺更是亂糟糟。但白川總是把衣角整理得井然有序,穿在他身上就跟精心熨過一樣,處處都一絲不茍。

    可現在把衣服解開,朝自己露出肩膀和胸膛的人,卻是他。

    “小白……你是隱藏的受虐狂嗎?”

    “有哥哥的標記,會讓我覺得你需要我!卑状曀,“哥哥,我想當你的所有物。”

    從他嘴里輕而易舉說出來的一句話,伊野聽著快燙到骨頭里。

    這家伙!情話是這么說的嗎?!

    他聲音都顫巍巍的:“我,我咬完就行了?”

    白川嗯聲。

    伊野緩慢地伸出手,指腹摸在他硬挺的肩膀上。咽了咽緊張的口水,張嘴咬下去。他沒有咬太重,但白川嫌不夠哄著他咬重一點。他不由抱怨地咕叨兩句,犬齒用力嵌進皮膚。

    耳畔響起沙啞的低喘,白川悶哼著,圈住伊野后背的手縮緊,骨節分明的手抓著他的睡衣。

    很快肩膀就留下了一排整齊的牙印。

    伊野咽下嘴里淡淡的血腥味,飛速瞥了一眼,沒臉再看,趕緊用袖子擦干口水。

    “這下你——”

    背后突然傳來開門的動靜。

    ……

    克文揉著酸痛地脖子搖搖晃晃往客廳走。

    啤酒利尿,他一晚上喝不少現在肚子里全是水,憋得難受。

    “嘶,那小子人呢?”

    克文拍拍腦子,停在餐桌旁。起來的時候沒見到伊野在哪,他是打算出來找人順便上個廁所的。但客廳里好像也沒人啊,克文眼前有點重影,用力晃頭,借著微弱的光總算瞧見沙發后露出來的一截被子。

    原來是跑這來睡覺了。他拍拍胸口,把掌心的汗水擦掉,后知后覺又不高興,自個兒老爹的打呼聲就那么難忍?!

    “臭小子。”克文暗罵一聲,想走過去把人揪起來。但尿憋得實在厲害,他怕尿褲子里,捂住肚子快步跑進廁所。

    ……

    餐桌底下。

    被桌布遮蓋的空間更漆黑了,伊野縮在里面,對面是白川一起一伏的呼吸。幸虧他反應及時,趁老爹出來前把白川拉進桌底下。

    他小聲說:“現在老爹在廁所,你先回房間。”

    對面沒反應。

    “小白?”

    他抬手摸過去,摸到一片赤.裸結實的胸膛。心里一跳,后腰突然被扣住,黑暗里白川俯身壓過來親他。伊野被撞了下沒支撐住重心,坐到地上,背脊靠向墻壁。

    縮在空間狹小的桌子底下,他被白川親得上氣不接下氣。

    太黏糊了。

    自從確認關系后,白川時不時就要親他一下。

    “小白…嗚……”

    咔嚓——

    廁所的門被打開了。

    第165章 Chapter 165 我也會不在!

    伊野睜大眼睛, 手使勁掐住白川的胳膊。

    完蛋,滿客廳都是白川香水的味道,克文老爹肯定要發現了!

    “噓!卑状ǖ吐, 用僅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 “不會被發現的!

    “怎么可能!币烈皹O力壓低聲, “到處都是你的味道,我們怎么藏!

    白川:“……”

    他想問這件事很久了, 自己并不愛用香水, 伊野卻總說他身上有香味。其實心里也不是毫無頭緒, 可事關重大他不敢貿然地篤定。

    “你聞到了什么味道。”他心跳得很快, 緊張詢問。

    他還有臉問?那么濃的氣味, 重感冒鼻塞的人都能聞見!

    “還不是那什么…”

    “雪松?”

    伊野一頓:“你自己都知道還問我, 以前也沒見你那么騷包啊,整天噴香水——”

    “不是香水!

    白川低聲反駁,隨后突然再次親下來。

    動作變得更激烈, 完全不把還站在客廳里的克文老爹放眼里,滿溢的情.欲籠罩,迫切地吻著伊野。

    桌布底下的空間很小,伊野坐著直不起背,覆在他身上的白川更是如此。長腿分開兩膝跪著,他的手撐在伊野兩側,壓著青年, 指尖纏著青年垂落到地的柔順黑發。

    衣服被解開了大半, 伊野混亂晃手的時候總會摸到他發熱的皮膚,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摸得白川心猿意馬,于是捉住他的手, 繞著自己脖子后。

    細長的手指抓著他鼓起的背肌,從指尖里都滲著曖昧羞人的情.潮。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白川大力揉著伊野雪白的大.腿,唇畔狠狠摩擦過嘴唇,舌頭侵略唇齒里的每一寸角落,密密仄仄地攪動著霜冬前的最后一汪潮水。

    他情緒激動的難以自拔,但并不是因為伊野會有分化成Omega的可能。伊野是Beta還是Omega早就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伊野能聞見自己的味道,能聞見自己為了他而發.情泄露的信息素,這比牙印更像一條狗鏈子,牢牢地栓在白川脖子上。

    會讓他覺得自己徹底屬于伊野。

    哥哥…哥哥……

    白川瘋狂地在心里呢喃。

    夜深人靜的客廳,月光撲灑,氣溫淺涼。只偶爾響起克文·蘭利走動的聲音,一切都顯得溫馨又平和。

    但克文·蘭利聞不見,其實整個房間都充斥著白川求愛的信息素,就像氣球里不斷充進的空氣,快要把這個小小的房子撐破。

    而距離他幾米之外的桌子底下,藍白桌布垂落,分隔出的世界里,兩名青年吻得難舍難分。

    雜亂的氣息被努力克制到最低,白川的呼吸聲微亂。礙于蘭利先生的存在,他再激動也努力隱忍著,幾乎聽不見動靜。

    伊野更是連喘都不敢喘,屏住呼吸,把自己憋到快缺氧。

    “好笨。”白川無聲地笑了下。

    他的哥哥怎么能這么笨,明明在機甲操作和搏擊訓練時都聰明得毫不費力的哥哥,可現在連怎么呼吸都學不會。

    伊野氣惱地瞪他一眼。

    白川小聲說對不起,渡過去氧氣,一邊吻一邊教他怎么換氣。

    這時腳步聲忽然靠近。似乎就停在他們旁邊,僅隔著一張薄薄的桌布。

    伊野瞬間僵住動作。

    從桌布下看過去,還能看到停在旁邊的黑影。

    “那臭小子跑哪去了,沙發里也沒人。”

    伊野倒吸一口冷氣。

    靠,克文老爹去過沙發了?

    “不會是跑白川房間去了吧?”

    外面,克文·蘭利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客廳,還是沒找到伊野人,于是調轉方向,朝白川的房間走去。

    【他要是發現你不在,我們倆就暴露了!】

    伊野捏住白川的臉,朝他無聲怒吼。

    白川像沒聽見,有一搭沒一搭地親他,低頭在伊野喉結的位置嗦了下。伊野一個激靈,差點沒叫出來。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被某處抵著,又緊張又不忿,抬手在他大腿上用力掐了一下,罵他怎么能大膽到這個程度。

    被掐的位置離那兒很近,白川表情扭曲,比毒素發作還疼。

    伊野懶得管他疼不疼的,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透過桌布看客廳。克文老爹已經到了白川門前,但門似乎被反鎖住了。他轉動門把手沒能打開,嘴里還因此嘀咕了兩句。

    幸好……伊野拍了拍胸口,扭頭看向白川,小聲:“你反鎖房門干什么?”

    白川面不改色:“有東西要藏!

    “……”

    他能藏什么玩意……一定不是好東西!

    “現在怎么辦?”

    老爹進不去白川房間,又找不到他,肯定會把房子翻個底兒朝天的。都怪白川,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發什么情!

    伊野踹他一腳,低聲警告:“你惹出來的禍,你解決!”

    白川叩住他的腳踝,在他裸露出來的小腿上親了親。

    “有獎勵嗎?”

    “你還想要獎勵?我給你一巴掌!

    “好!

    “……???”

    只見白川突然點開終端,捂著光一陣輸入按了幾下東西。動作太快,伊野沒看清他的操作,接著就聽到院子里傳來一陣驚悚的狗叫聲。

    狗?

    ……小橘子?!

    “你干了什么?”

    白川彎腰湊過來:“我打開設置了狗叫警報模式。”

    伊野:“你……牛!

    開啟警報模式的機械狗叫個不停,果然克文老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推開門到院子里去。伊野低哼,這家伙總算有良心一回。他準備趁機爬出去,后頸忽然被捏住,白川拉過他,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那個吻格外溫柔,不沾半點情.欲。

    接著白川把他推出桌底,帶著微薄的笑意:“晚安,哥哥!

    伊野從桌底下出來,還愣在剛剛那個莫名的吻里。

    克文老爹從院里回來,發現他站在餐桌旁邊,疑聲:“你在這兒?剛剛哪兒去了!

    “……”伊野咳嗽一聲,“就,就在客廳啊,太黑了老爹你沒看見我吧!

    “是嗎?那叫你你怎么沒出聲!

    他僵硬地撓撓頭:“睡太沉沒聽見吧,老爹你趕緊回去,我困了要睡了。”

    但克文老爹不想讓他在外面睡,勒令他拿著被子跟自己回去,伊野悄摸瞄了一眼桌底下,聽到克文老爹在背后催,慢吞吞抱起被褥回臥室里。

    主臥房門關上。

    白川輕手輕腳出來,在客廳里站了會兒才回房間。

    他睡不著,睡褲被勾出形狀,憋得很難受。仰頭靠住門板深呼吸了一會兒,才微微平息下去。

    被伊野咬過之后,易感期的焦躁沒那么嚴重了,但也不會輕易消解。

    正常Alpha的易感期會持續3-5天,他更嚴重,未來一個星期都要維持在這種狀態。如果真的在這種情況下做.愛,伊野大概會被他折騰得很慘,所以今晚他其實沒想過要和伊野親密。鎮靜劑已經注射過,他也想了其他辦法。

    可一看到青年,還是沒辦法忍住。

    被他挑起來的欲.望,就像在枯草堆里點一把火。頃刻燎原,生生不息。

    “呼……”

    白川手背貼著眼睛,發紅的眼睛閉緊,漫長地呼出一口氣。

    隨后他看向床上。

    被子丟到床底,枕頭堆在一塊,滿目狼藉。中央是一個由衣服筑起來的巢穴,滿滿當當的,全是伊野穿過用過的衣服。

    白川走過去,躺進巢穴里,其中有一件是伊野常穿的軍校制服,他深深埋頭進去,發出沙啞的喟嘆。

    ……

    第二天上午。

    伊野回到房間,被克文老爹的呼嚕折磨到天快亮才睡著,迷迷糊糊醒來太陽已經曬屁股了。吃午飯的時候還被克文老爹嘮叨,說就他會睡懶覺,伊野很煩,他也不想想自己睡這么久是拜誰所賜!

    “喝湯嗎?”

    白川的聲音響起。

    一對上他的湛藍眼睛,伊野怒氣登時更盛。這也是一個不讓他睡覺的兇手!但想到昨晚兩個人躲在桌子底下接吻,不自在反而比生氣更多。

    他扭開頭:“喝,喝吧!

    “好!卑状ù鬼。

    ……

    吃到一半,白川很突然地說今天要帶伊野去檢查身體,還說已經預約好了。

    伊野一股腦把湯喝完,聽到這個消息,指了指自己:“我?我現在身體又沒事,為什么要去醫院?”

    克文老爹也不懂:“他出什么問題了?還是他腦子真的壞了?”

    “老爹!”伊野憤憤。

    “蘭利先生,你能聞到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嗎?”白川不解釋,用最直接的行動,控制自己釋放出一點信息素?煽宋耐耆劜坏,只有面前飯菜的香氣。

    “不是香水味嗎?”伊野聳動鼻子聞,“很濃啊。”

    這下克文總算琢磨過來了,端詳伊野幾秒,突然伸手抓住他,拂開后背的頭發。手在腺體表面摁壓兩下,問他:“有感覺沒?”

    伊野:“有。”

    克文當即一臉嚴肅:“什么感覺?!”

    伊野:“老爹你手指好粗糙。”

    “……”

    啪!一巴掌拍到他后背上,“老子問你這個了?!說腺體!”

    “那沒感覺!币烈白饋戆杨^發放回去。還想繼續吃飯,老爹奪走筷子把他拉起來:“天塌了還想吃飯,滾起來,換衣服去醫院!

    伊野:“……”

    ……

    到醫院排隊做完全套檢查后,伊野被克文老爹摁在診療室的椅子上。醫生看著手里的報告,詢問了伊野幾個問題。

    克文猶豫地問:“醫生,這小子不會是二次分化吧?”

    他就兩個兒子,一個白川二次分化成Alpha,現在別告訴他親兒子也要分化了!那他們家也太奇葩了。

    “這倒不是。”醫生放下報告,扶了扶眼鏡,“二次分化的病例很少,但跟十二席的狀況都不太一樣。”

    “怎么說?”

    “Alpha和Omega的腺體自出生以來就是發育完全的,可以分泌出強烈的信息素來影響自身生理發育,所以Alpha和Omega的在外形特征上會有一定差別。而Beta的腺體存在先天性缺陷,導致了他們無法感知信息素,也無法分泌信息素!

    “這是Beta和另外兩者最大的差別,只是……十二席的腺體卻出現了二次發育的情況!

    “二次發育?這和二次分化有什么區別?”

    “最簡單的理解就是,分化需要從0→1,但十二席的腺體發育比普通Beta要完善一點,卻還沒到徹底分化成A/O的程度,才會讓他現在能聞見信息素,卻無法分辨信息素里攜帶的信號。對他而言,A/O的信息素,和香水沒什么差別!

    但這只是最通俗易懂的解釋,實際上沒有那么簡單,腺體是一種很復雜精密的腺體,Beta是天生缺陷,幾乎不可能出現二次發育的情況。

    白川:“會對身體造成影響嗎?”

    “目前看來不會。不過報告里說,十二席也會分泌出一定信息素的,只是很微弱!贬t生說著看向白川,“你們有聞到過他的信息素嗎?”

    克文聞不見,伊野立馬抬頭看向白川。

    白川:“……”

    白川:“聞到過!

    伊野好奇起來:“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好聞嗎?”

    白川只少數聞見過,最初還以為是伊野身上的體香,后來才確認為信息素。那股氣息很難用具體的言語形容,像是干凈的陽光味道,帶著一點淡淡的花香,清冽,包容,對于任何Alpha都是極為致命的吸引。

    光是他本人,站在那里就足以引來無數追慕者,如果再有這股信息素,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只野犬撲上來,就像尤金他們。

    忽然想到什么,白川目光冷沉。

    聞見過這股信息素的人,應該不止有他。藍花星時尤金聞見過,或許還有林佩。

    “你怎么不說話?”伊野嗅了嗅自己的胳膊,“難道很臭?我不會是什么臭豆腐味道吧,那還不如當Beta呢!

    “管他臭不臭,你小子還想自己一身玫瑰花香嗎?”克文拍一下他的后腦勺。

    醫生嘆笑:“總之目前對身體是應該沒什么太大影響的,可以再去單獨檢查一下信息素,看是否能和A/O匹配上。對了,這種情況不排除有父母基因影響的可能,最好父母也做一下檢查。”

    克文突然不吭聲了。

    “正好老爹你也檢查一下,順便把你的胃查查,天天喝酒,小心胃穿孔!

    克文神情怪異地瞪了他一眼,教訓的話沒能說出口。

    檢查結束后,又去藥房拿了些腺體貼。白川幫伊野貼好,幾人準備回家時,克文老爹突然說自己要去見個老朋友,也沒說見誰,急匆匆地轉身就打車走了。

    “他是不是從剛剛開始就有點奇怪?”伊野看著離去的車影。

    白川若有所思,淡聲:“可能有重要的事吧。”

    不糾結這個問題。伊野話鋒一轉,詢問:“我的信息素到底什么味兒?水果?鮮花?還是飯菜?”

    “哥哥真的想聽?”

    “……”伊野立馬環著胳膊,揚起下巴率先警告他,“不準說污言穢語。”

    白川啞笑:“我說認真的。哥哥的信息素,是會讓人發.情的味道!

    “我都說——”

    “所以你要貼好腺體貼。”白川伸出指尖,輕輕摸在青年的后頸上。

    他望著伊野黑亮的眼瞳,似乎要看進最深的深淵里,輕聲:“當一個Alpha徹底被情.欲控制的時候,會變成魔鬼,就算哥哥再厲害也無法反抗,只會讓自己受傷。我沒有辦法做到時時跟在哥哥身邊,我也會離開,所以有一天我不在了……哥哥要記得自己貼好它。”

    “你為什么會不在?”伊野反問。

    白川:“……”

    白川:“可能我也有自己重要的事吧!

    總覺得他話里有話,但伊野還是應下了。

    ……

    兩人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還買了點新鮮菜,想等晚上炒著吃。

    天空有些陰沉。近來主星的天氣風云變幻,一直不是很好。

    白川一手拎著菜,站在旁邊等伊野開門,突然,終端忽然發出一陣消息提示音。他看了眼簡訊,目光凝重起來。

    伊野看過來,“怎么了?”

    “溫茨公爵的消息。”他把消息拿給伊野看,“她讓我轉告哥哥。”

    “宮廷出現變故,就在剛剛,康斯陛下病逝了。”

    第166章 Chapter 166【二合一】 新……

    ……

    接到消息, 伊野和白川立馬趕往皇宮。

    康斯陛下的宮殿內一片岑寂,莫西將軍和艾林亞法官早就已經到了,臉上表情皆是肅穆。溫茨公爵守在臥室門外, 懷里抱著已經哭到昏過去的朱麗葉公主, 怕吵醒小公主, 伊野壓低聲音詢問具體的情況。

    “醫生說是下床時摔倒導致頭部撞地,所以才會……”溫茨也像是剛哭過, 嗓音有些沙啞, 沒再繼續說下去。

    “近衛呢?”

    溫茨沒回答, 只是搖搖頭, 伊野當即明白過來。

    照顧陛下一直是裴德親力親為, 但裴德無法時時刻刻待在宮殿里, 近衛也都在外面看守,即便聽見動靜也不可能閃現闖進去。

    現在房間里只有裴德和醫生在。裴德一直以來最為敬重的就是他父親,如今康斯陛下突然病逝, 他恐怕是帝國最難過的人。

    溫茨想讓伊野安慰一下他,伊野倒是覺得裴德不至于這樣脆弱,但一向都散漫生活的溫茨公爵都跟自己鄭重請求了,他沒理由拒絕。

    沒多久,臥室房門被推開。裴德送醫生出來,看到溫茨旁邊站著的黑發青年,眸光微微閃爍, 沒說什么。

    他看起來格外憔悴, 嘴唇灰白干燥, 銀色長發也凌亂地散著。

    “殿下!币烈按鬼,“節哀。”

    “我沒事。本來不想讓你看到我這么不體面的樣子的……”他把衣衫整理了下,朝伊野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他從溫茨手里接過熟睡的朱麗葉, 走出大門。陰天日光里,伊野注意到抱在朱麗葉背上的那只手,袖子底下一截模糊的燒傷。

    約莫十分鐘后,裴德把朱麗葉送回住所后就回來了,和艾林亞他們等人開了個短暫會議。

    群龍不能無首,康斯陛下死后要盡快安排新帝繼位,而人選毫無疑問只有皇太子殿下。他們詳細地商量完計劃,眾人就各自離開,去做后續的一系列準備,只有伊野和白川還留在原位。

    桌上還沒動的茶水已經涼了,白川站在伊野后方,目光一動不動望著青年姣好的側臉。余光留意到前面的人,他抬起頭,看到裴德的視線完完全全停留青年身上。這種讓他格外厭惡又熟悉的眼神。

    “小白,你出去等我一會兒吧!

    “……”白川收回視線,抿緊唇,“好。”

    他關上門出去。

    裴德坐回來,重新給伊野倒了杯熱騰騰的紅茶:“其實我沒關系,你不用聽姨母的話來安慰我!

    伊野挑了挑眉。

    他原來是想這么做的,但裴德看起來比他預計的平靜太多,那么安慰也就用不到了。

    “人的壽命如剎那花火般短暫,父親病重這么久,總會有迎來死亡的那一天。”裴德放下茶壺,“就像你和我,以后也會有迎來死亡的一刻。”

    看到那具躺在床上冰冷冷的尸體時,他由衷感受到死亡的可怖,竟然能讓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也為之畏懼地顫抖,流淚,甚至狼狽哀求。想到這里,裴德露出一種矛盾的表情。

    伊野覺得他像是傷心,畢竟是親人死去,不傷心也很難吧。

    “我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告訴殿下!

    伊野來這還有一個目的。他當初男扮女裝混進來的時候,發現康斯陛下宮殿的醫療艙早已經損毀。后來溫茨公爵去調查過,可明顯負責審批的官員并不清楚這件事,他懷疑這里面是有人故意動手腳。裴德位高權重,卻不一定能把身邊的人都看透,也許還藏著不少隱患。

    伊野把自己的猜測告知裴德,對方聽完后,微微皺眉沉默,直到他提醒才驀然抬頭:“謝謝你提醒,我會注意的!

    該說的話都說了,伊野也沒打算繼續久留。

    他轉過頭,目光再次留意到裴德藏在袖口里的燒傷,剛剛也看見過,于是隨口問了一句。

    裴德握著杯子的手滯空了一秒,自然地摸向手腕:“你去藍花星的那年,蟲族大舉進攻主星。宮廷失火,朱麗葉的房間也被波及了,我沖進去救她的時候,被燃燒的磚塊砸中手臂,就是那次留下的!

    “Alpha的自我修復能力我記得很強,這點疤痕治不了嗎?”伊野反問。

    “有些疤痕留著,就當給自己一個教訓!迸岬赂糁粡堥L桌,意味晦暗地望向他,臉上笑容溫雅,“五年前的那場大戰損失慘重,我希望自己能夠一輩子記住它!

    “……”

    伊野深感同意,“殿下說得對,我們都應該記住那場大戰!

    “好了,我先回去了,殿下有什么事情再聯系我吧!

    “伊野!”裴德突然叫住他,“你會覺得人類是很可憐的物種嗎?”

    “為什么忽然這么說?”他轉頭看向裴德。

    “……”他僵硬地扯嘴,“我只是覺得,人類的壽命短暫,身軀脆弱,像螻蟻一樣生存在如此浩瀚的宇宙里,卻不自量力地想用自己的手去控制全世界。我們自以為高其他生物一等,就站在統治者的角度去俯瞰世界,可實際上,我們努力地發展科技,讓人類的生命延長到兩三百年,但到最后還是會因為各種病痛而死去,茍延殘喘地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不覺得,聽起來很可憐嗎?”

    一片寧謐聲中,伊野眼眸漆黑,深深凝視銀發青年。

    他完全轉過身,肩膀聳了聳:“聽起來,好像確實如此。”

    裴德語速不自覺加快:“所以你也和我有一樣的看法!

    “可這句話不應該由殿下您的嘴里說出來吧。”

    裴德:“……”

    “茍延殘喘地活著…這種描述聽起來是很可憐,但‘想活’,這個想法沒有錯。我聽說蟲族的生命很漫長,尤其對高等蟲族而言,就算他們在戰爭中死去,也會以輪回的方式從蟲母的體內再次出生。相比較起來,蟲族更像是茍延殘喘地活著才是吧!

    裴德欲言又止半晌后沒什么溫度地笑了笑:“你說的對。蟲族才是最可憐的物種。”

    “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伊野擺擺手回絕,插著褲兜轉身離開了皇宮。

    ……

    他和白川乘著裴德提前讓人安排好的車離開皇宮,到了家,克文老爹還沒回來。伊野讓白川問過后得知克文老爹今天要和老朋友敘舊,晚上就不回來了。

    “什么老朋友能敘舊一整晚?”伊野邊嘀咕邊翻抽屜,“肯定是又跑哪里喝酒去了!

    白川洗完手出來,就看到他蹲在柜子前翻翻找找。

    “哥哥在找什么?”

    “抑制劑啊!彼K于找到貼著標簽的袋子,拿出來,“你不是發熱期嗎?先把抑制劑注射了!

    他把白川摁到沙發上,卷起袖子剛準備扎下去,手被白川拂開。他掃開茶幾上的東西,把伊野抱坐到跟前,單膝跪在地板上靠過來。

    “看來只要我不說,哥哥好像就一點都察覺不了!

    伊野身體后仰,撐在茶幾上:“……你不是發熱期嗎?”

    白川無奈地摁了下眉心:“你覺得我現在像Omega嗎?”

    “不像!钡闶侵鹘,你變異了都很正常。

    白川露出無語的表情,他也不指望伊野突然開竅了,直接低頭親下去堵住那張總說些擾亂氛圍的話。手指掐著青年白皙的臉頰,他重重親吻,帶著點發泄的意思。

    伊野被親兩下,嘴唇立馬變得又紅又潤,微微張唇呼吸。

    “你不是……沒到發熱期……”

    “和發熱期差不多!卑状ê莺菀Я丝谒淖齑,“今晚蘭利先生不在,我們有很長時間。哥哥也有很多時間慢慢告訴我,你和裴德單獨都聊了什么。”

    “和裴德有什么關系——哎!”

    漂亮青年被徑直抬腿抱起來,帶進客房。伊野終于看到了被白川藏在屋里的東西——那張床上搭筑的巢穴。全是自己的衣物,從外衣到貼身的內褲,整齊又混亂地形成一個曖昧的愛巢,有幾件是他最常穿的衣服,格外褶皺,一猜就知道白川用它們來干過什么。

    他駭然瞪眼:“你昨天晚上……你瘋了?老爹就在隔壁。 

    白川沒說話,他已經忍得夠久了。手上忙著脫伊野的衣服,一下子就把青年剝得干干凈凈。

    這事確實也沒必要回答,他都能干出堂皇而至在桌底下和自己接吻的事,隔著一道墻用自己的衣服□□又算得了什么。伊野忍不住想,以前他和白川在啟星的時候,他不會半夜在隔壁也偷偷用自己的照片自.慰吧。

    “你以前到底……唔……”他仰起頭,脆弱的脖頸暴露在空氣里,被白川壓在巢穴里濃情蜜意地吻著。

    “自.慰嗎?”白川大手揉著青年白嫩的臀肉,沙啞嗓子低喘,“哥哥眼里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毫無性.欲、只會讀書?”

    “誰讓你看起來那么……”

    “那現在讓你看清楚吧!迸畈獰霟岬纳碥|挺下,只剩支離破碎的聲音。

    【……】

    床被打濕兩回,臟得完全不能看,伊野就被白川壓在衣柜門上做。氣溫在交纏下急劇上升,熱得皮膚滲出汗淋淋的水漬,地板淅淅瀝瀝地積起一灘水。

    白川的占有欲在易感期間成倍增長,對外他會盡量保持對伊野的言聽計從,可看到他和裴德親近,占有欲隨之而來的焦躁根本壓抑不住,現在只能像個陰濕男鬼一樣,狠狠地從伊野身上討債回來。

    青年被做得哭個不停,生理反應控制不住,上下兩張嘴都很會分泌水。白川耐心地哄他,但腰卻動得一次比一次狠。

    青年后頸的腺體貼被揭開,細微的香味飄出。白川張開鋒利的牙齒咬上去,緩緩注入自己的信息素,雙重快感刺激得伊野說不出話,大腦像裝著沒搖勻的漿糊,在火熱的親吻下哆哆嗦嗦地結束了。

    ……

    抱著洗完澡,兩個人重新躺回干凈的床上時,天已經黑了。

    伊野靠在白川懷里,疲倦得睜不開眼。但白川看起來一點也不累,還有心思拿他的頭發纏在手上把玩。他翻身把頭悶進被子里:“別吵了,我好累……”

    白川低頭親了他的后頸上的牙。骸耙渣c東西嗎?”

    伊野閉著眼睛搖頭。

    隔了會兒,他悶悶出聲:“我的衣服記得洗干凈!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被白川拿走這么多衣服,怪不得他早上出門的時候,還說自己的制服怎么不見了。

    “你剛剛說自己不是發熱期,到底是什么?”

    “易感期。”

    “哦…………”

    伊野霍然睜眼,“那不是Alpha才有的嗎!你傻啦?!”

    白川看著懷里突然爬起來的人,被子滾落露出圓潤的肩頭,喉結動了動,克制地坐起來給他蓋好:“我二次分化了,你在離開的第一年。”

    ……

    靠!難怪那么大!

    不對,這好像不是重點。鐵打的主角受Omega居然還能二次分化嗎?這破世界的劇情也太偏離正軌了吧。

    “系統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伊野小聲嘀咕。

    白川:“什么?”

    “…我說你怎么不都跟我說,居然現在才告訴我!

    “Alpha和Omega在身形上的差距,我以為哥哥你也能看出來!

    感情還是他的錯嗎?誰知道主角還能再分化啊!他還以為是基因變異呢。

    ……算了,反正都做完了,不管白川是A是O自己都是下面那個,又不重要。嘶,伊野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要是他趁白川還是O的時候跟他確認關系,那自己不就能當上面那個了!

    “哥哥還是不要異想天開了!卑状ㄒ谎劭闯鏊谙胧裁,把人摟進懷里,十分具有份量的地方撞了撞,“我是Omega的時候你不是沒見過!

    伊野:“……!

    伊野:豎起中指。

    白川握住他的中指放下去。

    伊野嘴角抽搐,反問:“所以你昨晚和今天,都是因為易感期到了?”

    他見過凱撒和林佩的易感期,由于性格原因,他們的反應和暴躁程度都不太一樣,但確實都會變成變態。

    “不止!

    “還有什么?”

    “哥哥和裴德親近,我也會吃醋,會嫉妒!

    伊野睜大眼:“我沒和他親近,頂多就是單獨聊——”反應過來了,“這你也要吃醋?”

    白川盯著他修長好看的手看,低聲:“裴德看你的視線,我不喜歡。哥哥肯定要說自己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但你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里…”藏著侵犯欲。

    他了解那種神情。因為他也有過。

    “裴德沒有看起來那么平和,哥哥,你要小心他!

    剛剛做.愛的時候,他故意逼著伊野把兩人單獨聊天時說的話重復了一遍。裴德話里有話。他坐在那個位置上,身居高位,但正常的貴族不會把人類貶低到如此地步。因為帝國人里,最想努力延長壽命活下去的,一定是上位者。

    伊野哼哼,說起正事稍微認真了點:“我還以為只有我覺得裴德奇怪!

    白川抬眼:“哥哥感覺到了?”

    伊野點頭。但跟白川的原因不同,他只是依靠敏銳的直覺。

    想了想,他忽然又問:“小白,陛下宮殿的醫療艙被蓄意損壞,你覺得最有可能做這件事的人會是誰?”

    他對宮廷內斗沒有那么了解,而且離開這么久,對時局把握也不準確,問白川是最好的。

    白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哥哥想聽實話?”

    “快說!

    “在我看來,也是裴德。”

    伊野狐疑:“你之前不是還和他合作殺教皇嗎?怎么對他這么多懷疑?”

    “合作是合作,不代表我信任他。他愿意幫我是因為有利可圖,不是因為教皇該死?邓贡菹碌木铀,想要混進去毀掉醫療艙不難,但裴德貼身照顧陛下這么久,卻一次都沒有人發現過醫療艙的損毀,他真的是真心照顧陛下嗎?”白川莞爾,“但這些現在其實不重要,陛下已死,裴德繼位是板上釘釘的事。不管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哥哥再追查這件事下去,對你沒有好處!

    “你說的是沒錯,但有哪里我覺得不太對勁!币烈吧钏计,忽然問白川,“五年前皇宮著火過嗎?”

    白川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問這件事,點頭:“當年蟲族進攻,宮廷內部大亂,所以燒了不少地方。”

    “那段時間里你見過裴德殿下?”

    “沒有。裴德殿下對外宣稱病重,那段時間很少有人見過他!

    “哥哥想到了什么?”

    “……小白,你明天去一趟奧德里亞家找凱撒,跟他說我有件事想請他幫忙!

    “好,那哥哥呢?”

    伊野深思:“我去趟帝國監獄,有些事我要問一個人!

    ……

    第二天,天還沒亮伊野就趕到了帝國監獄。他和布什·梅華提前通過氣兒,到的時候,布什·梅華剛好在電梯口等他。

    兩人乘坐電梯前往地下,布什·梅華把他帶到關押死刑犯的地方:“之前被逮捕的星際海盜都在這里。你難得主動找我一趟,想要見誰?”

    “霍尋在哪?”伊野問。

    “還真的是男人!辈际病っ啡A環著手依靠墻壁,墨綠色的眼睛閃過一絲失落,“我還想過你是來找我的!

    伊野掃他一眼,感覺他身上一股子怨夫的味道:“找你去梅華宅邸不是更好,要不是有原因我才不想來監獄。”

    顯得他好像和這里很熟一樣。

    “……也是!辈际病っ啡A突然又愉悅起來,勾唇,“那走吧十二席大人,去會客室!

    “0768號,出來!”

    十幾名星際海盜被關押在同一間牢獄內,聽到聲音,他們齊齊看向坐在最里面的黑皮白發男人,他的胸口處戴著0768的銘牌

    “趕緊滾出來!”獄警抽出警棍,往門上用力敲動兩下,不耐煩地吼。

    男人站起來,雙手雙腿上都戴著鐐銬。渾身都是被嚴刑逼問過的痕跡,赤裸的腳上布滿鞭傷,臉色陰沉地走到門邊。

    “誰要見我?”

    “少他媽廢話!豹z警用力拽他的鐐銬,“快走!”

    霍尋眼底戾氣閃過,看到獄警腰間的配槍,強迫自己隱忍怒火。他跟著獄警一路前往會客室,經過走廊時看到不遠處一道高挑身影。他見過那人,帝國監獄的監獄長,布什·梅華。

    誰能讓帝國監獄長守在這里?里面的人是……

    霍尋看向會客室的門。

    咔嚓。門被推開。

    偌大的會客室內,坐在里面的青年一身筆挺西服,黑發高高束起。戴著半掌皮質手套的兩手交握放在膝蓋上,背脊纖瘦卻鋒利,仿佛一個天生的完美衣架子,將一身黑西裝黑襯衣烘托得纖塵不染。

    他側目看過來,眉眼精致,含著淺淡笑容的唇角彎起:“好久不見啊,霍尋。”

    霍尋聲音一沉:“……伊野!

    ……

    獄警送到人就出去了。會客室內,霍尋握緊雙手,目光緊盯黑發青年。伊野的面色比之前紅潤許多,兩條腿看起來也已經完全康復?磥硭磉叺娜舜_實有些手段,為他找到了最頂級的醫療艙。

    “你應該恢復十二席的身份了吧,現在來監獄是準備殺我們?”

    “我看起來很像記仇的人嗎?”伊野笑彎眼,“你任勞任怨照顧昏迷的我五年,本來就和我沒什么仇,我為什么要報復你?”

    “……那你找我想說什么?”

    “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還記得當年在藍花星撿到我的時候,是在哪里嗎?”

    “什么?”霍尋一愣,“這是什么腦筋急轉彎嗎?”

    “我是認真的。”

    霍尋:“……”

    伊野怕不是腦子壞了。但機會就放在眼前,他沒必要給自己找罪受。

    他告訴伊野,當年他們路過藍花星時發現有劇烈爆炸,所以派遣了一支隊伍去藍花星探查情況。他就是其中的成員之一。

    找到伊野的地點具體已經說不上來,但他記得是在一條河邊,距離崩塌的山體很遠,那條河里還有血跡。他能記住這點是因為河里的血量太多,普通人出這么大的血早就死了,可伊野卻還好好活著。

    “你只看到了我?”

    “還能有誰!

    “沒有其他細節遺漏嗎?你再仔細想想!

    “你糾結這些干——”

    “再浪費一句話,我就換人問了!

    伊野沒什么耐性地敲敲桌面,面容冷肅。青年的氣勢太強,霍尋竟然不敢反駁,溫順地縮起肩膀認真回憶起找到那天的所有細節。但太多細節已經模糊,他絞盡腦汁回憶也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但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有一件事被他想了起來。

    “哦對,把你救回來之后,我幫你換過衣服。”

    伊野:“……怎么的,我還得謝謝你?”

    “這他么不是重點,而是我幫你換衣服的時候,在你身上找到了幾根頭發。”霍尋記得很清楚,那頭發發色和他相近,但長度不同,“是銀色的長發。”

    也是和帝國皇太子,一樣的銀發。

    …………

    五天后。

    康斯陛下病逝的消息一夜傳遍帝國星系的各個角落,隨之而來的便是裴德·璜太子殿下的繼位慶典。這對帝國人來說反而是個好消息,前兩年開始康斯陛下就已經不怎么處理政治事務了,基本都由裴德殿下掌管。

    他年輕英俊,又足智多謀,而且不像其他貴族那樣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在帝國人眼里,這樣一位新君主無疑是最好的人選。所以對于他的繼位儀式,各地人民都歡欣鼓舞,甚至提前兩天就已經開始慶祝起來,熱鬧得完全將他們死去的舊君主遺忘于塵土中。

    繼位慶典當天將會全程直播給各地人民。聽說這是十二席伊野·蘭利提出的意見,新主想要快速鞏固人心,這無疑是最好的辦法。幾位大臣也覺得這個建議不錯,所以聯合請求后,性格謙恭的裴德殿下也只好點頭答應。

    熱鬧的喧囂遍布主星各個角落,人們歡歌笑語,其樂融融。

    與此同時,皇宮內。

    侍者們忙前忙后為新君主穿戴好服飾,這是緊急趕制出來的授君服飾,刺繡精密,在這個早已用機器取代手工的星際社會里,更顯得無比稀罕。但更昂貴的是那把象征著權利的君主權杖,上面鑲嵌著五顆深紅寶石,每一顆都足以買下一個星球。

    筆挺的金色軍裝被熨燙平整,裴德握住權杖,看向鏡子里的人。

    “哥哥!”朱麗葉從外面跑進來,“哥哥今天要記得陪我玩!”

    裴德轉過身,摸了摸朱麗葉的頭發,溫柔道:“朱麗葉今天乖一點,等慶典結束,我帶你去找伊野一起玩好嗎?”

    聽到能見社長大人,朱麗葉欣喜無比,立馬乖巧點頭。

    “哥哥今天好帥啊!

    “朱麗葉喜歡看哥哥穿這身衣服嗎?”

    “喜歡!比平常的哥哥還要帥氣!”

    裴德笑了一聲,他蹲下身平視青澀的少女,摸著她的臉頰,柔和的眼睛里,卻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甚至流露著一一絲厭惡。

    “馬上就快結束了。”

    他意味不明地低語:“朱麗葉,你會喜歡今天的!

    第167章 Chapter 167 我是我自己的……

    ……

    “直播開始了!大家快過來!”

    位于帝國主星的某個偏僻地區里, 一戶人家慌忙圍坐在破舊的沙發前,等著看帝國新任君主的繼位儀式。

    磅礴奢華的圣康斯廳金碧輝煌,廊柱間規律地垂綴著紅色的天鵝絨綢緞, 穿著各色禮服的貴族和名流們站在兩側。墻頂的絢麗壁畫熠熠生輝, 好像里面的女神即將從油彩里走出來, 成為今天巨大儀式的歌頌者。

    但圣康斯廳外卻霧蒙一片,像山雨欲來前的平靜, 最冷, 也最漫長。

    人們看到畫面放大, 定格在那名英俊青年的身上。

    圣康斯廳的正廳是旁廳的三倍之大, 從正殿大門到高臺鋪著一條足足百米長的紅毯。而那名青年此時就站在紅毯前, 手持寓意權力的權杖, 銀發側肩,金色軍裝板正挺直。

    溫茨公爵作為他的長輩,站在臺階前, 手里抱著只有帝國君主才能佩戴的王冠。

    只要青年走過這條長路,戴上王冠,坐至高臺,授位儀式就能完成。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卻一直站在原地不動。

    “殿下這是在等什么?”貴族有人竊竊私語詢問。

    “不知道,是時間還沒到吧!

    “是在等元老院那幾位吧,那幾位都到齊了嗎?”

    有人偷偷仰長脖子看向對面, 基本上都到齊了, 除了林佩將軍兩日前返回先驅軍團抽不開身, 艾林亞法官,還有莫西將軍都到了……等等,好像少了一位。

    “十二席似乎沒來!

    “伊野·蘭利?他膽子怎么這么大, 新君主的授位儀式也敢遲到,不要命啦?”

    “誰讓人家是帝國的明日之星呢,據說和裴德殿下關系親切,遲到了又怎么樣,難道你還想去政府投訴?政府可不敢管他!

    嘀嘀咕咕的談論聲從人群中響起。裴德看向右側那一列,本該站在末席位置的人卻沒現身,他不由瞇起眼睛,握住權杖的指節收緊。

    “殿下,該開始了。”旁邊一位大臣低聲道。

    裴德回過神,朝對方頷首:“開始吧!

    宏大的樂聲盤旋于宮殿上空,歌者們雙手交握于胸前,肅穆莊嚴的頌聲如同沉重的烏云籠罩。璀璨的光芒下,裴德邁開腳步踏上那條長長的路,一步又一步,朝終點靠近。灼熱密集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論是現場,還是正在觀看著直播的帝國民眾們,全都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名即將帶領帝國走向新時代的君主。

    裴德·璜,這就是他們將要俯首稱臣的新任陛下。

    溫茨看著近到跟前的青年。

    “溫茨公爵!迸岬聨е鴾\笑,又輕聲地叫了一句,“姨母!

    溫茨沒有說話,也許是圣康斯廳的光線過于耀眼,溫茨看著青年的臉龐,竟然有那么一刻覺得陌生。

    “裴德,你會成為一名好君主的,是嗎?”

    裴德:“姨母,您不相信我嗎?”

    “……”溫茨抿緊唇,“抱歉,可能是我情緒太激動了。”

    握住王冠的手猶豫片刻,在青年低頭時還是將王冠戴到了他頭上,隨后偏過頭不再看裴德,也沒有看到裴德眼底流露的陰霾。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只要坐到那個位置上,一切就能塵埃落定。

    他的腳步順著紅毯拾級而上,帝國君主的座位盡在咫尺。整整六年時間的鋪謀設計,他終于走到了這個位置。裴德仿佛感覺到肩膀的重擔已經被卸下,就連呼吸都變得輕快起來,眼睛里閃現出不屬于正常人的白瞳。

    他闊步朝座椅走去,蒼白的指尖摸向黃金雕琢的扶手,堅硬的寶石上閃爍著權利的光芒。他的心臟突然快起來,手指劇烈顫抖……

    下一秒,突然僵住。

    詭異的疼痛感伴隨一陣劇烈的槍響蔓延全身,裴德愣住表情,腦袋空白了好久后,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胸膛。

    滴答。滴答。

    赤紅的鮮血順著衣領滑下去,滲進軟紅坐墊里。

    他僵直身體站起來,遲鈍地轉頭,順著一束投射進來的刺目光線,遙遙對上雙漆黑的眼睛。

    伊野舉著手槍,百米之外,射中了他的胸膛。

    遲來的十二席在儀式快結束的最后,終于趕上這場盛大的慶典。可是他卻持槍,謀殺了即將坐上王位的君主。

    全場愕然一瞬,隨即爆發出驚恐的大叫,所有人陷入一片慌亂,甚至有的怕死到直接朝外狂跑。

    “十二席謀殺了!近衛,近衛呢!!”“伊野·蘭利你瘋了。!”“快救陛下!”

    “為什么……”裴德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一報還一報,”伊野用槍指了指自己曾被蟲族利刃貫穿的右胸口,一字一句,“這是你欠我的,蟲族!

    “蟲族?!是不是我聽錯了?!他竟然說裴德殿下是蟲族?”

    “十二席你在胡說什么!把他抓住!”一名大臣面色鐵青地朝伊野怒吼。一群近衛拿著槍沖上來,很快就把伊野團團圍在中間,但那名大臣還沒來得及露出得逞的表情,突然被人從背后狠狠踹了一腳,直接往前撲倒在地。

    “蠢貨。”凱撒卷起袖口,抽出一直藏在腰間的槍,“再多說一個字,我不介意直接崩了你。”

    奧德里亞家族的人竟然也站在伊野那邊?!大臣目瞪口呆,他們是不是真的瘋了!

    他歇斯底里大吼:“莫西!你就眼睜睜看著嗎?!”

    莫西卻只是淡淡地攏起眉,一副訓斥的口吻:“沉不住氣的東西,讓你現在站出來了嗎?”

    “什么…莫西!”大臣臉色霎然慘白。

    “少廢話!眲P撒看這群滿嘴廢話的老臣不順眼很久了,一腳踩上他的后背,逼著他抬頭看前面,“你先好好看清楚,那個人到底是誰!”

    大臣被強迫抬起頭看向高臺上,顫動的瞳孔收縮。

    明明胸膛中槍,血流不止,可那名銀發青年卻依舊穩穩當當站著,表情平靜,看不出絲毫重傷的跡象。

    他驚恐地顫聲:“殿下…殿下您…”

    裴德看都沒看那位大臣一言,目光不敢置信地緊緊鎖在伊野身上。青年舉起槍的動作那樣利落干脆,他不是射不中自己的心臟,只是故意對準了胸口——這個自己曾親手貫穿在他身上的位置,故意報復他。

    “伊。野。”裴德用力咬著這兩個字,抬起手,指尖生生撕開中彈的傷口,從血肉模糊的□□組織里找到那顆子彈,動作很穩,神色冷漠地好像撕開的不是自己的皮肉。

    他取出子彈,清脆一聲丟到地上,隨后胸口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什么時候發現的,”他不甘心地反問,“是因為那天我說的話嗎?”

    “一部分原因!币烈罢Z氣淡定,“你確實隱藏得很好,如果五年前沒帶我離開那個山洞,也許這輩子都不會有人知道你的底細!

    他很清楚,系統的能力只是保住他不死。但那時候他被劇烈沖擊導致昏迷,不可能還有力氣離開山洞。

    “可偏偏你把我帶了出去。我想,是因為我對你們蟲族還用吧,所以哪怕會死也不肯丟了我這個尸體!

    裴德不知是氣還是嘲諷,短促一笑,肩膀發顫:“你是這樣以為的?是啊,那就當是這樣吧!

    他擦掉手里的血,除了胸口的斑斑血漬外,看起來仍舊是一名優雅端莊的貴族。

    “你殺不死我的,伊野。”把沾血的手帕丟開,裴德露出和他那張臉截然不符的狂傲神態,“你也看到了,子彈殺不了我。我給你另外一個選擇吧,帝國不需要你也不配擁有你,你跟我回蟲族,來成為我們的同類!

    伊野不為所動:“是同類,還是食物?”

    “我當然不會吃掉你的!迸岬螺p聲,后面的話沒人聽清楚,“畢竟……”

    “沒有人會抗拒美味的食物,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還是留給聾子聽吧。”伊野反手扣緊槍對準他,朝凱撒低聲,“把所有人帶出去!”

    凱撒擰眉,但還是按照伊野說的快速將圣康斯廳內的人群遣散。

    這群怕死的貴族立馬慌亂地朝外跑,裴德觀望那些逃竄的狼狽身影,聽著他們尖銳的嚎叫和怒罵,人類的丑惡在這一刻表露無遺。

    “我和你說過人類是很可憐的東西,你看,他們只是知道了我是蟲族,就露出如此畏懼的嘴臉。卻沒有一個人想要留下來和你并肩作戰。和這群人站在同一陣營里,你就不覺得惡心?”

    “這世上人分善惡好壞,可蟲子,我討厭所有!币烈吧裆滟芭c其和一群蟲子生活在一起,還不如和他們為伍!

    裴德捂著臉嗤笑:“你太單純了,你為他們和我斗,就算死了他們也不會替你流一滴眼淚。五年前那場假死你還不明白嗎,這個帝國根本不值得你為之付出努力!

    “帝國不值得,你就值得?”一道聲音突然打斷裴德的話。

    伊野錯愕扭頭,一眼看到了疏散完人群回來的凱撒和布什·梅華,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

    還有尤金。

    兩人沒有擁抱,沒有握手。尤金只是深深注視著這個闊別五年之久的青年的臉龐。好久后,那雙下三白眼才露出一個熟悉的神情,他沒什么表情的時候就很像把人當螻蟻看,五年過去了,還是一模一樣。

    “我就知道,你不會死!

    伊野沒想到會見到他,愣了下失笑:“我還以為你這家伙死了呢。”

    “呵!彼幊林,扯起嘴角,“我只會死在你前一秒!

    藍花星那場事故后,尤金一直覺得是自己害死伊野,為此頹廢,幾度赴死都被死神推了回來。他覺得自己生來就是一個注定徘徊在死亡邊緣的人,所以命運故意要讓他痛苦?芍酪烈盎钪貋砗螅虐l現自己的人生里也有光可循,不是只有無邊無際的痛苦。

    但可笑的是,他不敢見伊野。

    聽起來很愚蠢吧,他是尤金,圣教主教,從小就活在噩夢和死亡里,手上沾過多少鮮血和尸體?伤麉s蠢笨至極地,連見伊野一面的膽量都沒有。如果不是白川找到他,或許他今天都不一定會來這里。

    可他怕什么呢?是怕見到伊野時責怪自己當初沒有攔住他,還是怕他看到自己時露出的冷漠表情。

    其實都不是,尤金當然清楚他在怕什么。怕自己對伊野的愧疚。

    “伊野,你怪過我嗎?”尤金很像努力維持重逢時的冷靜,可看著青年的臉,還是忍不住開口,“如果我攔住你,你不會受五年的苦,不會被迫和蟲族同歸于盡!

    伊野輕輕挑眉看他,黑發垂在輪廓分明的臉頰邊。

    “我發現你們這些人真是奇怪。一直以來都是我自己做的選擇,但你們都在怪自己,覺得是自己害了我。”他微微搖頭,“尤金,我再和你說最后一遍。只要我不想死,沒有誰能殺死我。我不是別人,我只是我自己的命運!

    他站在這里,面對蟲族。

    拿著槍在全帝國的注視下射殺皇太子裴德,不是因為有誰逼著他這么做,也不是因為他必須這樣做。而是他愿意。

    就像他曾經在某本書里看到過的一句話:【我忠于自己的勇敢,我不把命運托付給別人,誰都不敢背叛我!*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從頭至尾,不曾改變。

    尤金被這句話震撼得好長時間沒有發出聲音,突然放肆地大笑。這就是伊野!是讓他在軍校聯賽上輸的一敗涂地的人,也是讓他念念不忘一千多個日夜的人。

    他重新握緊槍,深呼吸:“后悔了,我應該早點去見你的!

    “滾開!眲P撒往前走一步,“看你還有沒有命活到把這個蟲子殺了再說吧!

    布什·梅華揉了揉眉頭,聽到這兩人的聲音就沒耐心:“結束之后我們有時間閑聊,現在不如先一致對外。”看向伊野,“元老院其他人都去按計劃行動了,這里只剩我們四對一,殺一只高等蟲族,有信心嗎?”

    伊野漫不經心:“我一對一都行。”

    漆黑冷硬的槍在手里靈活轉動兩圈,他微微屈膝,小腿被軍靴緊實裹住,接著借地一蹬,像輕巧的飛燕迅速沖向前——

    與此同時,臺上的青年陡然身體爆開,從人皮里鉆出一只巨型銀色蟲族!銀白復眼,后背上布滿猙獰的燒疤,口器分泌出濃液,落地的瞬間冒出一股濃煙。利刃一樣的翅膀快速擋住一顆顆子彈,M500左輪以殺傷力極強著稱,但在蟲族的翅膀表面卻只留下幾個凹陷的坑狀!

    伊野表情不變,手放到背后暗示凱撒。

    他們都是帝明軍校出身,以前訓練時伊野閑著無聊設計了幾個手勢。凱撒果然全部都記得,一看就立馬找機會繞后伺機找機會攻破銀白蟲族的防衛。蟲族的弱點在頭部,但普通蟲族的頭部防御力沒有那么強,不像高等蟲族,只憑手槍和炸彈完全不夠。

    激烈的槍林彈雨在圣康斯廳響起,濃煙陣陣,火花四起,宛如一場帝國最絢爛的煙花盛開。僵持了十幾分鐘后,銀白蟲族逐漸露出疲態,伊野借勢穿過槍煙砲雨直搗黃龍。手中的槍子彈用盡,他丟開空槍,反手拔出短刀,三兩步爬上蟲族的后背,一刀用力插下去!

    銀白蟲族立馬激烈掙扎,發出高頻率的刺耳嗡鳴,伊野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捂住耳朵。一下沒踩穩腳,被蟲族用力甩出去,幸好及時被凱撒接住。

    而蟲族因為被集火攻擊,足肢支撐不住巨大的身軀,轟得倒下去。他倒在地上,紅色覆蓋的復眼轉動,冷冰冰地盯視他。

    【伊野……你真的覺得自己贏了嗎?】

    一陣模糊沉悶的聲音從腦海里響起。伊野下意識皺緊眉。

    他聽過這個聲音,在藍花星的時候!

    “你撞到哪了?”凱撒焦急問。

    “我沒事!彼麚u搖頭,接著又聽到那陣聲音,伸手推開凱撒站起來,看向被鮮血浸染頭部的蟲族。

    是他的聲音。

    自己在藍花星聽到的那些聲音,全是來源于這只蟲族。

    “為什么我和你……”

    【你說蟲族是茍延殘喘的存在……伊野…你確實沒說錯。但為了生存,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殺掉帝國所有人,我們也在所不惜。】

    伊野只覺得可笑:“為了生存,就要剝奪掉別人生存的權利嗎!”

    【弱肉強食而已!

    蟲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尤金立馬伸手擋在伊野面前。幾人盯著蟲族的動靜,卻發現他并沒有進攻的欲望,而是仰頭朝空中,發出一聲高亢的蟲鳴。

    “這是——”布什·梅華面色一凜,“他在呼喚同伴!”

    話音剛落。

    轟隆。轟隆。轟隆。

    地面開始隱隱震動,這種劇烈的震感不像是從地底傳來,更像是共鳴。

    是天空!

    幾人迅速朝門外看去。

    覆蓋主星的防護罩仿佛正被什么東西撞擊著,暈開一圈又一圈能量波紋,響徹穹蒼的轟鳴傳遍每一個人的心臟,帶來無與倫比的恐懼和震懾。

    【伊野,這是場殊死決戰!

    銀白蟲族看向他,

    【我和你,必然會有一個人迎來死亡!

    【而賭注,是全帝國人和全蟲族的生命。】

    嘭!

    在蟲族說完那句話后,眼前突然爆炸開,伊野火速伸手擋住飛來的碎石。一道巨大的黑影從煙中飛出來,短短幾秒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凱撒和尤金想追出去,被伊野拉住:“不用追了,莫西將軍會帶人處理的!

    布什·梅華看向他:“剛剛你和那只銀白蟲族對話了?”

    伊野點頭,“有點復雜,之后再解釋這件事吧。”話鋒一轉,“白川是不是已經過去了?”

    “是,現在民眾應該都被他疏散到防空洞了。防護罩加固過,能多撐一段時間,但如果蟲族繼續攻擊,損毀是遲早的事!

    “不能讓蟲族把這里當成戰場!

    伊野抿緊唇,“我去找白川,你們聯系林佩將軍!

    拋下這句話,他快步朝外走去。

    ……

    另一邊,主城區防空洞內;旧系拿癖姸家呀浭枭⑼戤,白川看向時間,想趕緊結束這邊的任務去找伊野。防護區格外吵鬧,爭執不休的聲音從剛剛起就沒有停過。人群里除了普通人、流浪漢還有不少貴族和富商,貴族不愿意和普通人擠在一塊,歇斯底里的大吼難聽又刺耳。

    “憑什么流浪漢也能進來!我的衣服都被他們弄臭了,這種人就應該拖出去送死!”一名肥頭大耳的富商抬腳狠狠踹向流浪漢的頭顱,“惡心的東西,滾開!”

    流浪漢的臉撞到地上,血淋淋沾了一地。他瑟縮著身體爬起來,看見富商朝自己怒氣沖沖地走過來,一邊求饒一邊往后退。

    忽然一聲槍響在富商的耳邊驚起,難以言喻的痛苦爆開,肥胖男人痛到摔在地上猙獰打滾!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啊啊啊。!”

    流浪漢被扭曲打滾的人嚇了一跳,目光僵硬地抬起來。

    白川收起槍,面無表情掃了眼地上的肥豬:“誰想和他一樣的下場,就盡管鬧。”

    空氣死寂無聲,就連哭鬧的小孩都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白川冷冷掃過一圈,轉身往外走。

    天空的能量罩在沖擊下閃爍著警報的藍色光芒,在這種劇烈撞擊下,最多只能撐三天。白川將視線從陰沉壓抑的天空收回,大步朝皇宮的方向走。

    但沒走幾步,一股血腥味從喉嚨里涌上來,他一時間沒忍住,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里噴出。撕心裂肺的痛楚從五臟六腑傳開,白川痛極悶哼一聲,抬手撐住墻壁,身體控制不住地發顫。

    “小白!”

    模糊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

    第168章 Chapter 168【二合一】 如……

    白川怔愣幾秒, 慌亂地用袖子擦干凈嘴里的血,見青年靠近立馬背過身。

    空氣中飄著濃烈的血腥味。

    “……小白?”伊野聲音極輕。

    白川不肯轉身,伊野強硬地拽過他, 卻看到他袖口斑駁的鮮血, 手腳陡然發冷。白川努力撐起難看的笑容, “哥哥別擔心,不是我的血, 剛剛…有個富商在鬧事, 所以我開了槍, 這些血是他的!

    他試圖讓伊野安心, 可說這些話時, 嘴角源源不斷地溢出鮮血。

    “說實話!”伊野赫然厲聲。

    白川怕伊野生氣, 不敢再扯謊,鮮血淋漓的手握住他,急忙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哥哥,我只是生了點病,我沒事的,哥哥你別丟下我…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伊野:“……”

    “去軍團!”

    他面色沉郁,徑直拉住白川往外走,可后者卻一動不動。怒火陡然燃燒:“你想在這站著等死是嗎!”

    “沒用的!卑状ㄝp輕握住他,“哥哥, 我試過, 但醫療艙沒有用!

    “我腿廢了都能治好你憑什么治不好!”伊野壓下急躁的呼吸, “跟我走,白川,聽我的。有什么事情我們先看完醫生再說, 不管是病還是什么總有機會治好的。”

    可白川還是沒有選擇跟他走。

    伊野呼吸加快,手腳怒不可地吼出聲:“我說很多次你不能死,你為什么就是記不!你死了我怎么辦,難道我——”

    下一秒伊野忽然被白川大力抱進懷里,他的十指扣住青年因為憤怒而顫抖的手,牢牢抱緊他。

    “放開!”伊野掙扎。

    白川不肯松手。

    伊野的指尖好冷,就連掌心都是涼的?砂状ㄒ恢币詠碚J識的他,都像太陽一樣熾熱耀眼。胸膛貼著青年的身軀,白川能清清楚楚感知到他顫抖的氣息,偏過頭時,還能望到那雙尤其漂亮的眼睛,眼尾泛起薄薄的一層紅。

    臟腑里的痛楚沒有消減,可白川卻不覺得疼了,反而無比高興:“哥哥,你在為我難過嗎?”

    “你到現在還在想這些!”

    “因為很重要!卑状ǖ吐,“你為我難過,我很高興,一點都不覺得疼。”

    “你!”伊野不想和他在這件事上廢話,“聽我的話,我們去試試醫療艙,肯定會有辦法!

    白川朝他緩慢搖頭。如果伊野沒有回來,他大概就會由著毒素發作死去,但伊野回來后,他比任何人都想努力地活命。所以伊野能想到的所有辦法他都嘗試過了。可是,毫無用處。

    安德烈學者說,他的壽命最多大概只剩一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他還能陪在哥哥身邊的時間,只剩下三十天。

    短暫的三十天啊。他還能陪哥哥看幾次雨停,聽幾次風聲呢?他知道伊野想看海,喜歡在銀裝素裹的冬日玩雪,可他還能撐到那個時候嗎?

    遠處是駭然的蟲族進攻聲,主星昔日熱鬧無比的街道空蕩蕩一片。沒有車流,沒有行人,只有他們站在街角旁,枯敗的落葉隨風吹過,繁華都市一瞬像廢墟那么荒涼。

    滿是鐵銹味的血從喉嚨滾上來,白川勉強咽回去,指腹摸著青年的眉眼,仔細凝視這張臉孔的每一寸。青年的眼睛濕紅,似乎快要掉下淚水。白川幫他擦掉眼尾的濕潤,啞聲說:“哥哥,我一點也不害怕死亡!

    “可是如果我死了,我想你永遠記住我!

    白川拼了命記住這張臉的眉眼,唇瓣血流不止,嘶啞著聲音重復:“你不要愛上別人,不要遺忘我。你要一直喜歡我…一直…一直喜歡我!

    “小白……”

    “如果你忘了我,我才會痛,才會害怕!卑状ǖ闹讣獍l抖,擦過伊野的嘴唇,“你不能忘記我,不可以……”

    沉重的疲憊陡然如潮水襲來,白川的手握不住了,在伊野唇間劃過一道淡淡的血跡,無力垂落。高大的身軀倒在他肩膀上,嘴里還在不斷呢喃著那句“不能忘記”。

    “小白!”伊野慌張的聲音在耳畔急亂響起,“小白!”

    *

    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襲來,中央軍團醫療區內響起錯亂急促的腳步聲,醫護人員緊急推著擔架車往里面走。刺目晃眼的白熾燈光在頭頂亮起,伊野胸前沾著凌亂斑駁的血印,黑發散亂,一心顧著擔架上的青年。

    進入急救室時,醫生把他拉在原地,最后大門重重合攏。

    伊野被關在外面,安不下心,在走廊不斷徘徊等待。

    【系統!系統?!】

    他焦灼地喊著系統,遲遲沒有聽到回應。

    伊野面色沉重,看了眼門上刺目的紅色警示等,迅速轉身。

    他一腳踹開廁所門,檢查過里面沒人后走到鏡面前,緊盯著鏡子里的倒影:“系統!給我滾出來。 

    過了幾分鐘,腦海才傳來滴一聲。

    【系統:宿主找我有事嗎?】

    “白川的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他眉眼黑沉,“身為系統,你不是應該比任何人都要更在意他的生死嗎!”

    系統沉默了十幾秒。

    【系統:宿主,你似乎忘了,系統并不是全知全能,我也有監測不到的地方。而且白川的人物軌跡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扭曲了,這個世界早已不受系統的監控。】

    “扭曲?”伊野怔住。

    【系統: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原因!

    伊野瞳孔微縮:“你是說,因為…白川和我……”

    【系統:按照系統原來的計劃,宿主應該幫助白川逃離感情線,以防止他陷入自毀傾向而死亡。這些宿主做的很好,但白川對您的情感卻在計劃之外,隨之而帶來的蝴蝶效應,不是系統可以控制的。系統沒有辦法拯救白川,能救他和這個世界的人,只有宿主您自己!

    他聽到只想冷笑:“說得真是輕巧,可我能怎么做?你覺得這是我上去開兩槍就能解決病情的事件嗎?”

    【系統:當然不是,但宿主,這個世界選擇您是有理由的。希望您能相信,這是最正確的決定。救贖之道,自在其中。】

    系統留下這句話后便消失了,再沒有聲響。

    伊野咬緊牙關,系統說了半天就跟放屁一樣什么用都沒有!他像個找不到出路的悶頭蒼蠅,只能一拳重重地砸向臺面,指節擦破皮滲出絲絲鮮血。

    ……

    等伊野努力平復情緒出來時,已經是幾十分鐘后。

    走廊邊是聞訊而來的克文老爹和莫西將軍,身邊還跟著幾名下屬,其中有個看起來并不像士兵,穿著普通文員的服飾。

    “兒子!”克文老爹慌急地檢查伊野全身,確認他沒事后才松了口氣,“白川還好嗎?”

    伊野搖頭。

    克文一臉凝重。他得知白川出事后,立馬從另一個安全區趕了過來,中途正好和莫西遇上。但白川的事并不是最壞的消息。就在蟲族大舉進攻的幾個小時里,帝國主星附近的星球接連遭受重大沖擊。許多星球的防護罩并沒有那么堅固,很快就被蟲族突破,現在正陷入激烈戰況中,其中還包括帝明軍校所在星系帝明星。

    莫西帶領一支軍隊追擊那只銀白蟲族,但那只蟲族太過于狡猾,逃進主城區后就突然沒了蹤影。而凱撒和布什·梅華那邊,他們分開行動后,凱撒立馬聯系到林佩將軍。現如今先驅軍團正在抗擊蟲族的最前線,如果沒有他們削減敵人的攻擊,主星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還有一件事!

    克文看了眼莫西將軍,后者沉肅解釋:“剛剛從主城區三處防空洞內都傳來消息,部分人突然咳血不止,還有一些身體衰弱的老者在劇烈咳血后猝死身亡!

    “咳血?”這和白川的病癥似乎一樣。

    “這些突然‘病發’的人還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是參加過圣教歌頌日的信教徒。”

    “您是說,白川也是……”

    可是怎么會這么巧,蟲族剛進攻這些人就全部發?

    “……那有辦法治療嗎?”

    伊野心里涌起一絲希望,立馬看著克文老爹和莫西將軍,兩人卻不約而同的選擇沉默。

    “帝國已經派專門的研究人員著手這件事。”莫西看向身后那名文員打扮的中年男子,“這位是安德烈學者,以前負責過生物腺體的研究!

    安德烈一聽到有人叫自己,立馬大步走上前,視線不著痕跡地打量那名年輕的十二席。

    他一直以來只在新聞電視上和白川口中聽說過這位年輕人,還沒有親眼見過,但只一眼,就忽然明白了為什么白川會那么在意自己這個哥哥。

    “十二席大人。”他恭敬鞠躬。

    伊野正要說話,急救室的門忽然被打開。

    ……

    經過治療,白川的情況勉強平息。但醫療艙無法根治這種大出血的原因,只能暫時緩解他體內的痛苦。用一聲的話說,他現在的身體就像是一具即將被蟲子啃噬殆盡的軀殼,臟腑病變異化,心率時快時慢,就連身體的溫度也在逐漸下降。等臟腑被毒素吞噬殆盡的那一刻,就會徹底死去。

    而他所剩的時間,最多,只有半個月。

    半個月,比白川原本預計的一個月甚至縮短了一半。

    克文想安慰伊野,可青年在聽過那些話后,卻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被冷汗沾濕的黑發垂落,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

    半個月?

    居然只剩半個月的時間……可這算什么?

    伊野一直覺得,白川是這個世上最不可能死的人。

    因為他是主人公,所以他必須好好活著才能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也是因為這樣,自己不用擔心會像自己生活在末世時,每天都迎來突如其然的死亡。在白川身邊,他可以安安穩穩地睡到第二天,不用害怕睜眼醒來,身邊躺著的是一具具被餓死或者凍死的尸體。

    可沒想到這是他想的最錯的一件事。

    白川也會死,無論他是不是主人公,也會和他以前遇見的任何人一樣,頃刻間,就從眼前消失不見。

    “十二席……”

    身側傳來小心翼翼的聲音,伊野轉過頭,發現是那位學者。

    “有時間和我單獨聊聊嗎?”

    伊野:“……”

    *

    陽臺上。伊野跟著那位學者出來,對方像是不知道怎么開口,破舊的皮鞋在地板上踩了踩,抽出根煙,正要點時想到什么,看向伊野:“介意我抽根煙嗎?”

    伊野略過這個問題:“白川的病,你能不能治!

    安德烈想要點火的手停住,發現這位十二席似乎并不是真的非常好說話的主,把煙默默收回去:“也不是說完全沒有可能,但這件事說起來有些復雜……這樣說吧,我和白川以前因為某件事認識,所以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他的身體情況!

    伊野:“繼續說!

    “十二席你知道溶血反應嗎?當人體被輸入不相容的血漿時,紅細胞會在體內發生破裂,隨之而來導致休克、凝血,以及身體各處功能的急性衰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像白川和信教徒現在的狀況。所以與其說是毒,更像是身體在排斥什么東西!

    白川曾取來過一部分食物樣品給他,檢測后發現毒素里有一種很未知的成分,他翻遍了帝國圖書館和所有資料庫,可都找不到來源。

    “所以我懷疑,有沒有可能是蟲族的毒!

    他原先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會是什么東西,可剛剛聽見莫西將軍他們聊圣教和蟲族或許有勾結,才恍然醒悟。突破口或許并不在帝國內,而是蟲族。

    “為什么你剛剛不說?”

    “莫西將軍自然猜的到這層,不過我不說還有一個原因,我覺得你和莫西將軍不一樣!

    莫西是名優秀的指揮官,但他未必把人的性命當人看。而且咳血的信教徒數量在總人口中只占那么小小的一部分,但為之要前往蟲族,從蟲族手里找到解毒的辦法,付出的代價卻是巨大的。

    “話從我嘴里說出來,和從十二席嘴里說出來,重量和可信度不同。我說,那些貴族和軍團只會寄托于我憑空把血清造出來,甚至直接放棄那些人的生命。但你說,他們或許還會聽!

    話語權的重要性,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伊野看向遠處天地相接的地平線,猙獰的黑影籠罩在主星港口的上空,呼嘯的風聲如利劍涌過。

    “我知道了!鳖D了頓,他忽然問,“教皇的尸體還在醫院太平間嗎?”

    安德烈點頭:“應該是,我過會兒就去醫院!

    但未必會有用,教皇已經死去那么久,身體里的細胞早已死亡,哪怕他和蟲族可能真的有點關系,拿到了尸體也只是希望渺茫。

    “所以需要有人找到蟲族。”深黑的眼珠盯著那些蟲影,伊野一字一句說,“從它們嘴里撬出答案。”

    這短短一句話里藏著的潛臺詞不言而喻。安德烈不敢置信:“你……你不會想要親自去找蟲族吧?”

    伊野沒有回答,話鋒一轉挪開話題:“剛剛你說和白川早就認識,是他第一次來主星的時候吧。”

    “……是。”安德烈心虛地低下頭。

    “你是負責生物腺體的研究者,他為什么會和你有來往?”

    沒想到伊野會這么敏銳,安德烈腦子卡頓,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撓著頭打哈哈想糊弄過去:“當時他也在中央軍團,我和他碰巧見過面就成朋友。 ”

    伊野扯嘴:“可我的弟弟從來不是一個喜歡交朋友的人。”

    安德烈:“……”

    “生物腺體,我很多次聽說過這個項目。”他閉了閉眼,深呼吸,“白川二次分化的理由不是自然形成的吧,和你有關嗎?”

    安德烈心里暗罵一聲,沒想到才說幾句話就全被伊野猜出來了。他就說自己不擅長演戲,索性擺爛點頭:“是。他找到我說想成為Alpha,所以我才開始幫他!

    伊野不理解:“他為什么想成Alpha?”

    “我怎么會知道那個滿臉沒有表情的小子在想什么東西……”安德烈抬腳踩著凹凸不平的地板,“不過他確實跟我提過一兩次!

    白川說,他的哥哥是無比強大的存在。然而Omega的身份、限制,都注定自己會成為被保護的那一方。他不甘心,也不愿意,因此才會冒出那種想法吧。不想被保護,也想成為和他的哥哥能夠并肩前行的存在。

    “我一開始以為他天生沒情感,”畢竟白川總是一副冷漠無情的表情,談論起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波動,但后來他發現了。

    白川喜歡他的哥哥,喜歡得連死都不在乎。

    那個看起來聰明至極的青年,其實骨子里,是個執著的白癡。

    “我雖然很高興實驗能在他身上成功,但還是覺得他挺蠢的。他是Alpha還是Omega,對你這個哥哥來說應該都沒什么差別吧!

    “……是啊。”

    伊野眼里閃過心疼,笑得無奈,“他太笨了!

    “簡直是我見過的,全宇宙最大的笨蛋。”

    ……

    咔噠。病房的門被輕聲推開。

    結束和安德烈學者的談話后,伊野回到病房里?宋睦系诟舯诘男菹⑹倚菹,莫西將軍也早就離開去部署接下來的防御措施。

    淡淡消毒水的味道飄散,白色的病床上,青年正沉睡著,雙目緊閉。

    伊野慢慢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他看著白川的臉,細長的指尖落在那張寬大的手背上。微柔的觸碰帶來絲絲癢意,白川眼皮顫動了兩下,很快就醒了,緩緩睜眼。

    他看到伊野坐在跟前,臉上的笑容很淡,像一輪清月。視線很快注意到伊野手背的擦傷,當即坐直身體牽起他的手:“為什么受傷了?”

    “小傷,不重要!

    白川不聽,翻動床頭柜想從里面找到創口貼。病房里東西齊全,他找到創口貼給伊野包扎好,表情比自己咳血的時候還要認真。

    伊野看他垂眸時鄭重的神情,忽然叫他的名字。

    “小白,過來!

    白川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伊野讓他做任何事他都會聽話,壓低背脊靠過去。伊野忽的伸手扣住他的后頸,沒有多說一個字,親了親他的唇角。

    湛藍的瞳孔驟然一縮,難得笨拙地僵硬。骸案绺纭

    “噓!

    伊野吻得很輕。他不擅長這種事,只是單純地去碰白川的唇瓣,卻讓白川心動得渾身發熱,兩手抓緊粗糙的床單,深深嵌進床墊里。最終還是忍不住,他俯身反壓過去,抱著青年的身軀,用發燙的舌尖探進他柔軟的口腔。

    似乎要把靈魂都融化了。

    兩人形影相依,像飄落時化在一起的白雪,又像春天池水表面交纏的漣漪波紋,難舍難分地親密著。

    親了好久,伊野手落白川的肩膀上,抵住他,往后撤開身體。他的唇瓣薄紅,帶著晶瑩的水潤,由于還是沒學會怎么換氣,胸口快速地伏著,眼皮都被吻得發紅了。

    “會疼嗎?”

    白川以為他在問自己的身體,臉頰輕輕蹭動他的掌心:“不疼。”

    但其實伊野想問他的是,當初強制二次分化成Alpha時會不會疼,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緩慢撫摸著他的臉頰。

    “小白,如果帝國在三天后就會滅亡,這三天里你想做什么?”

    “和你在一起。”

    不管帝國是否真的會迎來結局,不管距離那些還剩下多少天,白川覺得只要能和伊野在一起就夠了。他們可以相擁著直到日落前的最后一秒,直到整個世界崩塌,直到他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只剩青年。

    “除了這個呢?”

    白川搖頭。

    “你啊!币烈翱扌Σ坏,“你就不能看看其他東西嗎,帝國那么多星球,很多景色都很好啊!

    “我不喜歡!

    “那美食呢?我以前想過,要是等世界末日真的來了,我就把所有想吃的美食都吃一遍再離開!

    白川還是搖頭。

    “你不喜歡景色也不喜歡,那你喜歡什么?”

    白川注視他,答案不言而喻。

    伊野心底有暖流涌過,輕輕呼了口氣,低頭和白川額心相抵。

    靜靜的呼吸流淌,白川聞見他身上的淺香,很想繼續吻他,卻被伊野抬手制止。他翕張嘴唇無聲地說了幾個字,可因為靠得太近,白川沒有辦法從唇形上辨別那是什么。

    他問伊野,伊野卻松開手,笑吟吟地告訴他,過幾天再回答。

    第169章 Chapter 169 十二席,十二……

    這天晚上, 是帝國主星有史以來最寧靜的一個夜晚。

    伊野陪著白川,騙他睡著后才從病房里出來,沒想到正好碰到克文老爹。

    父子倆之間的相處從來都是吵吵鬧鬧, 克文老爹來興致就要踹他一腳, 或者拿東西往他身上砸, 他知道伊野這小子靈活,每回都能躲開。但這一回, 他們并肩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卻相顧無言。

    克文一直隨身帶著的酒瓶里早已經空蕩蕩, 他搖了搖瓶子, 只聽見風的嘯鳴。嘖了聲放下酒瓶子, 抬頭看向伊野。從剛剛起這小子就什么話都沒說, 但他是父親,別人不知道這家伙在想什么,他怎么會不知道。

    “別給我想著去前線, 你說到底是個軍校都還沒畢業的學生,上戰場殺蟲族這種事輪不到你。”

    伊野:“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我用屁股想想都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克文的指尖握住酒瓶,“之前說想進政府做文員的人不是你嗎,結果蟲族打進來你就換想法?換個屁,大不了帝國滅了老爹帶你偷渡去到聯邦,或者我們去當星際海盜!

    “老爹,這可是軍團, 你說叛國的話不怕被抓起來啊!

    克文白眼一翻:“少貧嘴。帝國注定要死就讓它死, 如果這國家只能把命搭在你一個人的身上, 那不如毀了。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我不想到時候去戰場上收尸,連你的骨頭都分不出來。”

    伊野嘀咕, “說的好像我上戰場就一定會死一樣!

    “就算是林佩和莫西上戰場,他們哪一個沒做好死的準備?只要你老爹我還在一天,就不會看著你去那兒。沒經歷過戰爭的小屁孩就回家睡覺去,你要做的就是安心在這照顧你弟弟,其他想都別想。”

    “……”伊野嘆氣,“知道了!

    戰爭啊。他怎么會沒經歷過戰爭呢,可這些話不能和老爹說。

    沒有多做解釋野,和克文老爹坐了一會兒后,伊野就讓他回去休息,自己找了個借口出去散步就離開了中央軍團的基地。

    夜里風大,蟲族的進攻似乎停了下來,能量罩的波動回歸平靜。

    兩個多小時前,他收到凱撒的訊息,說主星軍團各區將在兩天后聯合先驅軍團展開反擊。這將成為帝國歷史上最至關重要的一次戰役,贏,就能將蟲族一舉殲滅;但如果輸了,宇宙間將不再會有帝國的存在。

    可他們很多人都知道這場戰役的結果會是什么。

    只要不殺死蟲母,蟲族就會不斷繁衍生息,哪怕帝國這次將蟲族擊潰,可幾十年后,幾百年后,蟲族依舊會卷土重來。

    但誰能找到蟲母?

    帝國曾一心以為蟲母在藍花星的蟲山內,于是一次又一次偷偷派勘探小隊去試探?梢烈罢У哪莻巨型裝置也僅僅只是讓蟲族退離了五年。后來帝國也派過很多人去調查那個巨型裝置,也只能找到一些生銹的金屬造物,以及一些類似于蟲蛻的外殼,關于蟲母的下落還是一無所蹤。

    所以這場戰役,去的人,注定九死一生。

    克文老爹雖然總是吊兒郎當的態度,但他也是軍校出身的人,怎么不會懂得這個道理。他不想讓自己去,是覺得自己去了,就沒有回來的可能。

    可是……

    青年仰頭仰望夜空。帝國銀河的光芒落在他的臉上,那雙黑色的眼睛比夜空更疼澄澈,倒映在他眼里的銀河,夢幻得宛如一幅畫。

    伊野靜靜地想,他真的有選擇的余地嗎?

    他一邊想一邊走,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了很遠一段距離。

    伊野看向四周,才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防空洞附近。這里是位于主城區中心的安全場所,周圍都有中央軍團的士兵嚴格把守,他們都認識伊野,一見到青年,立馬恭敬地舉手敬禮。

    伊野擺擺手,免掉敬禮這些繁瑣的程序,問那些咳血病人的情況。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解釋說目前是暫時控制下來了,但不一定能持續很久。

    “所有人都在里面嗎?”

    “主城區有三個地下防控區,這里只有三分之一的民眾!豹q豫了下,那人問,“十二席您要去看看嗎?”

    伊野:“帶我去看一眼吧!

    他跟著其中一名士兵乘坐電梯前往地下百米深處的防空洞。

    電梯里,那名士兵時不時用余光偷瞄伊野,再又一次偷窺時被伊野正好逮住,立馬尷尬地笑了兩聲,抬手撓頭。

    “想說什么就直說吧!

    士兵訕笑:“十二席,我就是有點好奇。”

    “好奇什么?”

    “你好像才二十多歲,是怎么進元老院的啊。我還聽說五年前你獨自面對蟲族,要不是炸了那個什么裝置,說不定五年前帝國就滅亡了。我三十歲才進入中央軍團,可你才這么年輕,是怎么做到的。”

    伊野覺得有些好笑,反問他:“你覺得我應該怎么做到?”

    那士兵聽出語氣里的不愉,連忙說:“十二席我不是在質疑你的意思!就是,就是羨慕,你運氣肯定很好,要不然怎么能這么順利當上十二席,還能從蟲族手里活下來。”他表情艷羨,“我運氣就不好,試了六次才通過軍團的考核,要是和你一樣運氣好點,肯定第一次就通過了!

    “六次才通過考核不是運氣的問題,是你不適合這里。”

    青年的口吻格外平靜。士兵一直聽說十二席性格很好,可是沒想到他卻會說出這句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我…我都考上了怎么會不適合這里!我就是運氣爛……”

    “在戰場上你也要靠運氣嗎?”

    “我……”士兵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我知道十二席能力出眾,一個普通百姓能走到這個位置,你是很厲害,可你也不能這樣隨便貶低別人,我不靠運氣進軍團才正說明我有實力!

    “……”伊野懶得跟他廢話,“那我祝你兩天后,能在戰場上活過五分鐘!

    拋下這句話徑直出去,腳步干脆利落。

    士兵一下子被戳中痛點,氣憤地握住拳頭:“高傲什么,不就是一個平民爬上來的,說你運氣好又不是罵你!

    他憤憤不平地抱怨,眼看伊野就快走遠了,立馬又追上去。

    防空洞內分為A-F六個區,每個區內都有專門配置的各種生活場所,足夠民眾在這里生活一段時間。

    伊野身份特殊,貿貿然出現在人群里會引來暴動,所以出電梯后就戴上了口罩。

    先前那名士兵一路跟在身后,目光并不友善,含著一股子火藥味。

    伊野以前遇見過很多這種人,認為他年輕就威名遠揚不符常理,不是運氣傍身就是有潛規則倚仗。之前被當作他潛規則門路的是江獨明,現在,他身邊那么多Alpha,這種猜測只會更多。但伊野才懶得去想這些事,也不在乎。如果真要算清楚身邊跟著多少人,他早就要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揣測煩死了。

    他這次來只是想看看地下的具體情況。

    A區和B區的秩序都還算穩固,沒有出現什么亂子。沒一會兒他就到了C區,這里比之前兩個地方更為安靜,但奇怪的是,空氣中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卻成倍的增加。

    伊野壓了壓口罩,沿著長廊進去。

    幾個流浪漢打扮的人坐在墻角邊,三名流浪漢依靠在一塊,一名獨自躺在角落里,一動也不動。他看了眼士兵,后者視線閃躲,見伊野走過去,剛要阻止,就見流浪漢的衣服里飛出來幾只蒼蠅。

    他們沒有呼吸,沒有溫度,輕輕一推就像多米諾骨牌那樣接連倒下去。

    死了。

    伊野瞳孔微縮:“怎么回事!”

    “……”士兵不情不愿回答,“…就是十二席看到的那樣。這些流浪漢身上攜帶的病菌多,貴族不想和他們待在一起就把他們趕出來了!

    伊野緩緩收緊五指:“是趕,還是殺?”

    青年沒有轉身,音量明明很輕,卻莫名像極了一把穿透性的利器,令士兵后背冷意直冒,突然慫了下去。

    他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答案,心里卻罵著各種臟話。當然是被那群貴族以莫須有的借口,命令下人揍了一頓扔出來的。人跟人本來就是有差別的,這個地下防空洞要不是有富商貴族們給錢,哪里建得出來,他們想讓幾個流浪漢滾出去而已,有什么不行的。

    十二席還因為這件事質問他,他難道想不明白嗎?他原本還以為伊野有點眼力見,結果沒想到連這種事都要問,果然是靠運氣才當上十二席的吧。

    “十二席,你還是別多管閑事了,你——”他看到伊野抬手,話音怔住。

    伊野伸出那只白皙精致的手,覆蓋在流浪漢的眼睛上。

    這一幕看起來太過違和了,穿著軍校生制服的長發青年,帝國最尊貴的十二席之一,現在卻蹲在滿身臟污的流浪漢跟前,用手為他合上雙目。

    士兵完全理解不了,一個流浪漢而已,有什么值得他紆尊降貴的。在這逢場作戲嗎?可是演給誰看?這條長廊上就只有自己跟他,裝什么呢。

    他越看越莫名地感到氣憤,就好像是覺得像伊野這種人,就應該和那些貴族一樣自私自利,滿身污點才對?赡切┢胀ㄈ,就連富商和上流人士都把他像神明一樣供起來,還有那個什么Beta自由社。Beta就是社會底層,難道他們自己心里沒有數嗎?

    士兵煩躁不已,忍不住拔高音量:“十二席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連叫了幾聲,一群倉促的腳步聲突然靠近。

    士兵和伊野皆錯愕地看向聲音來源,猝然間,一群人魚貫而入地沖出來。

    他們像壓抑兇猛的黑云涌來 ,有人立馬伸手指向玻璃花窗前的他,大喊著十二席。一雙雙眼睛鎖住他,人們團團圍住伊野,爭先恐后的仿若一層又一層鬼影疊加,很快就把青年水泄不通地堵在中央!

    背后的落地窗戶里投射出光怪陸離的顏色,狹長的走廊里傳來可怖的低語。

    流浪漢的尸體被踩踏成肉泥,但沒有人在乎,他們像渴到快死的旅人一樣跪在伊野面前,一只只手伸出去抓青年的手和衣擺。驚慌中臉上的口罩被拽掉,露出那張驚心動魄的臉,無數只手把他的黑發長發牢牢抓著手里,劇烈的痛楚從頭皮綻開。

    他們說:“十二席,救救我們吧,只有你能殺死蟲族,只有你能拯救帝國于危難。 

    他們說:“您可是十二席,我們相信您一定不會拒絕的,只要您在,帝國一定會平安度過危機!”

    他們說:“求求您十二席,求求您,我想回家,我不想一直住在這個地方,我不想死在蟲族嘴里……”

    “十二席!”“十二席!”“十二席!”

    ……

    一聲比一聲高亢的吶喊在逼仄的長廊內回蕩。

    士兵被人群撞到外圍,被這觸目驚心的畫面嚇到了,急急忙忙拿出終端通知戰友。他努力墊腳看向人潮中心,但看不清那位十二席的臉,只看到青年的背影,薄削纖瘦,莫名的讓他想奇一片從風雪里飄落的白色羽毛,即將被黑色的泥潭吞噬淹沒。

    伊野無處可逃。

    他的手被很多人抓著,低頭就能看到那些人的眼睛。

    每個人都將濃烈的求生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極度渴望地請求他張口說出“我會救帝國”幾個字。

    這些話寫起來好像很容易,說出口不需要多少力氣,可對于曾在戰場上生活過那么多年的伊野而言,那卻是他永遠,永遠也不想回去的噩夢。

    太重了。

    好多好多的尸體像壓在他背上,他沒辦法呼吸,想要逃跑,四圈卻是人形成的高墻。人墻推著他往后退,后背貼上冷冰冰的磚石,硌得他骨頭都在疼。

    “對…不起……”他艱難擠出聲音,“我沒辦法……”

    “你怎么能說沒辦法!”人群里發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你是人民的象征。∥迥昵澳隳芫鹊蹏淮,為什么現在不可以?!”

    “你是不是不想救我們,你怎么能這么自私呢!”

    “十二席您別生氣,我知道您肯定會救我們的…都是,都是他們亂說!您不會沒辦法的對吧!”

    “我還有孩子!十二席,我要是死了,我剛出生的孩子怎么辦啊!”

    伊野不知道怎么解釋。

    他努力想抽出手,但怎么都拽不開,掌心里黏黏膩膩全是來自別人的汗水,那種惡心的觸感似乎快蔓延全身,那些逼近在眼前的扭曲臉孔,讓他陡然想起那沉睡的五年間,噩夢一樣的地獄。

    他陷在黑暗里,仿佛被淤泥裹挾,被迫地做著縱橫交織的噩夢。從年幼時被母親丟棄,母親拉著他的手說:小野,等我賺了很多錢回來我就帶你去過好日子。

    又到后來,他以為自己從地下室逃出來,卻看到滿屋子被喪尸吃完留下的尸骨。

    為了掩蓋氣息,浴缸冷冰冰的池水,很多次都讓他差點窒息死掉,可他不能死,因為媽媽說等賺到大錢了,就回來帶他走。他要乖乖的,一直等在原地,不然媽媽回來了,就會找不到他。

    他一直等,一個人待在廢墟般的城市里整整六年。

    可他分明知道媽媽已經不會再來找自己了。也許是因為他不夠聽話,也可能是因為還沒有賺到足夠多的錢,但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她已經被喪尸吃了,尸骨無存。

    再后來,他殺了一名老兵,抱著他的槍去找基地。那條路,比易野這輩子去過的地方都要長。期間經常會下起大雨,他硬著頭皮往前跑,刺骨的大雨落在身上,就和他把自己泡在水池里時一樣疼。

    那種折磨進骨髓里的痛苦,他記了好久,怎么也忘不掉。

    他一直以為自己長大后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了。可沒有想過,后來把他淹沒的,卻變成了血。

    這個世界,上個世界,很多人欣賞他,崇敬他,渴望他。

    可也有很多人,在無形地逼他走向末路。

    伊野聲音干啞地說放手,但人們置若罔聞,瘋狂地想要從他嘴里得到一個答案。他快要窒息了,小時候那種被冰水包裹身體的記憶再度浮現上來,讓他感到恐慌。

    忽然間,接二連三的槍聲響起。那槍聲驚醒了瘋魔的人群,接著有人強硬地闖進來,拽住他的手腕。那人的掌心很燙,像熾熱的泉水貼著他的皮膚,伊野沒來得及抬頭,被那人大力帶出混亂的人群。

    烏壓壓的群影從身后追上來,男人頭也沒轉臉反手直接朝天花板開了一槍。嚇得人群緊忙停住,滿是不甘心地四目相對著,眼睜睜看他們離開。

    ……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地下長廊,回到地面。男人這才轉過身,看見青年木木的表情。他兩只手都冷得不像話,握在手里都嫌冰,男人氣急敗壞,想也不想用力把人擁進懷里。

    “你怕什么!”凱撒怒火沖天,“他們想鬧事就一槍崩了,大不了我給你頂著!”

    “伊野,你他么的怕什么!”

    第170章 Chapter 170 一百個名字!

    懷里的青年顫了顫, 像是才恍然醒來,聲音蒼白而模糊:“我可能只是…愣住了,我怎么會怕!

    “我要是不在你都要被那群人吃了!”凱撒氣不過, 音量在憤怒時格外響亮。隨后忽然皺緊眉頭, 拽起伊野的手握住他的掌心, “你的手怎么這么冷?!”

    不等伊野回答,他重重罵了句臟話, 脫掉自己的軍裝風衣披在他身上, 摁住他想要動的手:“穿好!凍死了我不想再花五年時間去找你!”

    伊野只好悶不做聲。

    他被結結實實的裹在銀白色軍裝里, 凱撒的動作有點粗魯把他的長發都弄亂了, 頭頂翹起幾根黑發。

    但青年安安靜靜的樣子, 特別像只小黑貓, 凱撒瞥了兩眼,忍不住輕手幫他小心翼翼抽出來。一邊給整理頭發,一邊問:“以你的能力, 要從人群里逃出來明明很簡單,可為什么剛剛傻站在那兒不動?”

    “我說了,我愣住了。”

    “你放什么狗……”把臟話忍回去,凱撒低嘖,“算了,我不是很想知道,但下回別再單獨來這了。繼位儀式那天是全帝國直播, 他們親眼看著你一槍擊中蟲族, 現在教皇又沒了, 他們正愁找不到一個精神寄托,恨不得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甩到你身上。假如那天槍殺蟲族的人是我,我也一樣會受到這種待遇, 你別多想!

    “我知道!

    “那你還恐懼什么?”

    “……”伊野仰頭看他,“你覺得我在恐懼嗎?”

    “不然呢!

    伊野忽的笑了笑,看起來很牽強:“那可能是吧。但我剛剛站在那里,不是怕他們沖過來乞求我!

    “我怕的,大概是我自己!

    “為什么?”凱撒不解。

    “越是瀕死的人,越是會想抓住什么,不管是斷肢還是骷髏,只要能活,對一個快要死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是不能牢牢握在手里的。我理解他們那樣做的理由,所以我不怕他們,我怕的是自己,凱撒,我怕自己會輸!

    “你是伊野,你怎么會輸?”凱撒反問,“而且他們怎么期待你重要嗎?你又不需要對他們負責。”

    “那如果你的下屬希望你帶領軍團走向勝利,你也回說‘不用負責’嗎?”

    凱撒突然語塞。

    伊野嘆笑一聲,裹著風衣,轉身在路邊的長椅坐下。

    凱撒默默跟在身后,看青年微微仰著頭,側臉在月色和銀河的光輝里晦暗不明,像是轉瞬即逝的一陣霧。但這種錯覺很快就消失了,接著他聽到伊野問自己,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他必須親手指派一支敢死隊作為誘餌引開蟲族,而這支隊伍將絕無活著生還的希望,他會怎么做。

    “你會選擇素未謀面的士兵,還是選擇自己手底下的人?”

    凱撒:“我……”

    “很難回答吧,但其實你和我的答案都一樣,會選擇自己手底下的人。因為知根知底,因為信任他們?扇绻麄內珪鹚滥兀俊

    伊野曾經也站在指揮官的那個位置上。

    他是最優秀的指揮官,也是末世時代最鋒利的一把劍。但后來一座基地遭遇喪尸圍城,士兵們負隅頑抗,保護著他們身后的家園以及那些還尚且年輕的孩子。

    他當時遠在北方基地執行其他任務,收到軍部指令,說要選出一支隊伍將基地外的喪尸引開。誰都知道那是一個幾乎不可能生還的行動,必死無疑,可軍部還是逼著他做出選擇。

    他們給了他一份名單,讓他從自己的手下里選出一百人。

    對易野來說,做出選擇遠比讓他死在喪尸群里更痛苦。他不顧一切地闖進軍部,用槍對準副司令的頭顱,想逼他收回成命。但下一秒,后頸卻被人狠狠砸中。

    血從后腦滲出,他晃動著身軀,死死撐住桌面,看向對面走近的中年男人。

    男人微微揚頭,嘲笑地看他:“易野,江獨明不在這里,沒人能當你的后盾,把你的傲氣收收吧。”

    “我知道你想逼我寫哪些名字…你…做夢……”

    “如果你不寫,那那些基地里的孩子就要自生自滅了。軍部人手不夠,沒有辦法派其他人去,你是最優秀的指揮官,這個任務當然應該交給你!蹦腥俗呓,粗糙的手指摸在青年白皙的臉頰上,“你手底下的士兵最能干,只讓你寫一百個名字,我已經很信任你了。”

    “易野,別辜負軍部對你的期待。”

    ……

    軍部的副司令警告他,如果不做出選擇,就讓那些被困在基地里的孩子自生自滅。他只能握緊筆寫下那些名字,可那些人沒有一個覺得他做錯了。反而他們總跟易野說,指揮官,我們是你的下屬,我們會遵從你的一切命令。

    易野說不話來,喉嚨里滲著腥銹的血,像有刀卡在喉嚨里。

    他痛入骨髓地寫下的那些名字里,有他的好友、老師、長輩,還有江獨明。

    他想盡一切辦法,認為自己一定可以制定出兩全的計劃拯救所有人。可那一次,計劃失敗了,百人小隊死傷殆盡,基地里的人孩子們也沒有救出來,唯一活著回來的人只有江獨明。

    卻瞎了一雙眼,從此再也上不了戰場。

    易野年輕氣盛的時候覺得自己總在贏,經過這件事才恍然看透現實、他其實一直在輸,身邊死一個人,他就輸一次。而那一天,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里,他輸了一百次。

    那些戰死的軍人家屬跑來質問他,闖進指揮區,拽著他拖進禁閉室里。易野被捆在椅子上,顴骨被揍得滿是淤青和血,渾身澆下一桶又一桶冷水,臉頰蒼白到可怖。

    但他卻一個字都沒說,只是安靜地聽著他們用難以啟齒的話語辱罵自己,又是怎么斥責自己竟然能狠心地讓戰友去送死,卻心安理得地坐在指揮室內,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太痛了。

    那段記憶,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會痛得連心臟和血肉都在顫抖。

    “凱撒,我不敢再賭一次啊……”伊野閉緊眼,聲音努力平靜,卻藏不住顫,“那么多人想推著我往指揮官的方向走,可如果這一次我失敗了呢?克文老爹、白川,還有你……我會覺得是我親手害死了你們。”

    他害怕坐上指揮官的位置,彈指一揮間就讓無數人前往戰場赴死的責任感,是把他拖進地獄里的河流。他曾慶幸自己躲開了這條河流,但現在它重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想把自己再一次拽下去。

    他也會想逃啊。

    “伊野……”凱撒不知道伊野竟然會對當指揮官感到如此強烈的恐懼,他抿緊嘴唇,一股無由來的憤怒充斥心頭,嘶啞地擠出聲,“伊野……你是笨蛋嗎?”

    說什么自己會害死他們,這些和他有什么關系!

    他跪在伊野面前,兩手握緊他冰棱一樣的手,仰頭凝視那張臉:“我也是指揮官,就算我戰死也是我自己策略不當,和你有什么關系?還有,這世上有哪個指揮官敢保證自己這輩子都不會輸,你問林佩,再問問我父親,他們有誰敢保證嗎?你在怕什么,你是很厲害,我就從來沒見過像你這么強的Beta,但他么的哪個傻叉說你就不能輸了!”

    他急切出聲:“我告訴你,這次戰役,是我們全帝國的殊死一戰,不光是你和那個假太子的對決!別把你看得能強到一個人拯救整個帝國,你就是個還沒畢業的二年級軍校生!延畢生!當年新生考核要是沒有我,你第一都拿不到!聽明白了嗎?!”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才有用,扯著嗓子大吼,聲音幾乎連遠處的士兵們都能聽見。

    “我不管你以前到底有什么陰影,也不管你嘴里說的‘再賭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伊野,你以前輸不代表這次也會輸!因為我在,有我們在啊,輸就是我們一起輸,贏就是我們一起贏,你別想自己獨吞掉所有的后果!最多不過就是一起死!別光說我了,你去問問白川,還有梅華和尤金哪兩個家伙,他們沒有一個人會怪你,甚至巴不得和你死在一塊!”

    “要是我真的死了,我就拉著你一起走,這樣你還敢說是你害死我嗎?!分明是我想害死你!”

    凱撒滔滔不絕輸出一長段,就連臉色也憋得赤紅,但還是沒有停下:“至于你說的那什么選敢死隊,當上士兵就該有做好死的準備!否則別來當軍人回家吃喝玩樂去,沒人逼著他們一定要進軍團上戰場!我說的你都聽清楚了嗎?”

    伊野垂眸,怔怔地看著他。

    或許是太久沒有眨眼,風酸澀了眼睛,有大顆眼淚滾落下來,像珍珠一樣落在凱撒的手背上。

    “還沒聽清楚我就再重復一遍!”凱撒怒火中燒,“我剛剛那句話真是說錯了,什么不要多想,你就應該狠狠罵死那群撲上來的人。”越想越惱火,突然拽起青年,“走,回去把那些瘋子揍一遍,揍完了你就不會冒出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了。”

    “凱撒……”伊野低聲叫他。

    “先揍完再叫我!”

    “大少爺!

    “你覺得叫我這個稱呼就會有用嗎——”凱撒怒氣騰騰地轉過身,看到伊野簌簌滾落的眼淚,驚駭地僵住。立馬撲過去,手忙腳亂地問他哭什么。青年含著無奈的笑,有些牽強,但在月光下依舊好看得難以形容。

    “不準哭了!”

    “沒哭!币烈安敛聊,從眼睛里揉出一根睫毛,“剛剛掉進去了。”

    凱撒:“……”

    “你剛剛罵得好大聲,我耳朵要聾了!

    “…操!你就想說這個?我——”

    “謝謝!

    伊野輕聲說。

    凱撒登時偃旗息鼓。但就這樣算了他又覺得不甘心,硬著嘴呵斥:“光謝我有什么用,你想明白了嗎你?”

    “有些事不是幾句話就能想通的!蹦嵌芜^往折磨了他很久,如果是這么容易就能消解的東西,未免也太可笑了。但他還是很感謝,至少對凱撒這個完全不會安慰人的家伙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凱撒聞言暴脾氣又上來,伊野很快轉移話題,“沒想到大少爺你還這么有安慰人的天賦啊,看來以后該轉職去做心理調節師了。”

    “別以為我聽不出你在陰陽我……你現在沒事了?”看伊野點頭,凱撒環著胳膊,“那就光是謝謝嗎?”

    “你還想要什么?”

    伊野揉揉僵硬的臉,又恢復了以前那一副懶散平靜的姿態。他從扯出里面干干凈凈的口袋,“我身上可沒有錢,而且剛剛那些話基本都是你在罵我吧,我還得給你錢嗎?”

    “……給我兩顆糖!我就當這件事過去!

    “你怎么喜歡上吃糖了?”伊野摸摸褲兜,到處空空如也,別說糖了,就連灰都沒有。

    凱撒輕嗤一聲,覺得自己真是欠的,毫無耐性拉過他,摸向那件軍裝風衣的內口袋里,掏出兩顆甜的膩死人的太妃糖。

    一顆丟給伊野,一顆拆開塞進嘴里。

    “你還隨身帶糖?”

    “不準問。”

    “走,送你回去!眲P撒轉身往前走。

    “……”伊野把那顆糖握在手里,看著紅發青年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笑了下。他拆開那顆糖塞進手里,前面傳來催促的聲音,快步跟上去。交談聲遠遠傳來:

    “哇塞大少爺,你這糖也太甜了,不會過期吧?”

    “不要就吐出來,我給你接著!

    “……那還是算了,有點惡心。對了,你剛剛說尤金和布什·梅華巴不得和我一起死,是夸張的吧?”

    凱撒沒吭聲。

    “我就知道是夸張,果然——”

    “伊野!

    紅發青年駐足,背著光看向伊野,忍了忍,不禁開口:“你是不是出生的時候把心眼子落在你老爹肚子里了?”

    “……”

    這是什么新形式的罵人臟話嗎?

    但凱撒沒解釋。兩人順著長長的街道往回走,燈光拉長的黑影在偌大的城市里并肩前行,就像兩條永遠不會交錯,卻永遠同步的平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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