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駕到的時候敲了敲后排半開的車窗。
“請問是尾號0993客戶嗎?”
一旁的mudi踩著陶年直接把狗頭貼在窗戶上。
代駕被突然出現的狗頭嚇了一跳。
靠著椅背的陶年睜開眼睛,聲音有些沙啞:“是。”
代駕愉悅道:“你好,路途很高興為你服務。”
說著他打開了駕駛座的門,開始他的代駕工作。
mudi對莫名其妙上它車的人產生敵意,嘴上發出低吼,一直處于戒備的狀態。
陶年一手握住它的嘴筒子:“消停點。”
mudi委屈地看了他一眼,隨后窩在他的腿上,眼珠子盯著駕駛座的人。
三十分鐘后車子停在老城區的停車場里。
手機提示:“目的地達到,你的訂單已完成。”
“先生,到了,那我先走了。”代駕熄火下車。
mudi發現已經到家,趴在車窗上用爪子扒拉著想下車。
陶年呼出一口濁氣,打開車門帶它下車。
現在這個狀態他需要吃藥,但藥在家里,這個時間上去奶奶還沒有睡覺。
看到他這個樣子肯定會問,他不想對家里人說這件事。
陶年垂眸看著mudi:“你能自己搭電梯上樓嗎?”
mudi抬腿在花叢里撒了泡尿,顯而易見,它不能。
一人一狗剛走到門口,剛巧遇到隔壁鄰居下樓散步回來。
陶年朝她打招呼:“李姨,散步回來啊。”
李姨笑著點頭:“是啊,你現在才收工?”
陶年開花店人盡皆知,鄰里街坊都經常去幫襯,她還是第一次見陶年穿這么正式。
陶年說:“出門辦點事。對了,能麻煩你幫我送mudi上去可以嗎?花店有點事需要我去處理。”
李姨樂于助人,接過牽引繩:“可以啊。”
“謝謝李姨。”陶年道謝。
李姨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這么客氣做什么。”
mudi看到陶年走,它下意識也跟著,李姨扯了一下牽引繩:“mudi,我們回家啦。”
晚上有風,在35°的夜晚增添了一絲涼爽。
陶年獨自一人走在街上,風把他身上的悲傷吹散了,接踵而來的是孤獨。
陶年深知不能一個人呆著,不然這種情況只會更加嚴重。
前方路口放著個發光的招牌——
花財。
這還是陶老太隨口幫他取的店名,發財發財,進來買花的都發財。
廣市人最喜歡有意頭的名。
門店是自建房下的一間花店。
店鋪旁的一棵樹上爬滿了五顏六色的三角梅和紫藤花,從天鋪下,一幅壯觀的風景圖。
門口的花因為臺風天已經被店員搬到里面。
陶年開門走進去,店員在招待客人。
“歡迎光臨……”何嘉敏抬頭,聲音截然而止,“老板你怎么來了?”
平時店里只有陶年一個人忙,陶老太偶爾過來看一下店。
這會兒是暑假,人流量多起來,他才招了個暑期工。
陶年朝里間走去:“你忙你的,我過來看看。”
客人是附近的上班族,她看著穿西裝的陶年眼睛都直了,這一個班加得她物有所值。
“你們家老板長得也太帥了吧。”
何嘉敏點頭認同:“今天他穿西裝的樣子我也是第一次見。”
“有女朋友沒有?”客人好奇地問。
何嘉敏在花店一個月了,除了放假時間,她沒有見過老板帶女孩到花店。
“應該沒有。”
客人倒吸了一口:“這么帥沒有女朋友,眼界應該很高……”
陶年在里間脫下外套扔到一邊,松開領帶解開領口的扣子。
他在洗手間洗了把臉,冰涼的水沒能將他身上的疲憊沖走。
無力感油然而起。
陶年重新回到店面,客人已經離開。
“天氣不好,看樣子準備下雨,今日提早收工吧,剩下的我來收拾。”
何嘉敏摘下身上的圍裙:“謝謝老板,那我先走了。”
她背上包剛走兩步,轉頭向陶年豎起大拇指:“老板你今天太帥了!靚爆鏡。”
陶年笑笑沒出聲。
陶年在店里忙活了半個小時,搬花澆花剪花,那顆心總算沒有那么平靜了。
運動后強烈的心跳讓他找到了一絲實感。
這時候手機響起,陶年看了一眼接通并點開了免提。
“嘿,今日怎么樣?”
陶年裝傻聽不懂:“什么?”
“今天相親局,這是你這一年來主動去認識一個人,對你來說突破性很大,作為你的心理醫生,有必要第一時間了解情況。”
程添是他多年來的私人醫生,今日按慣例詢問情況。
陶年周邊全是鮮花,乍一看還以為花里長了個人。
他手上無意識地剪葉子,思緒放長:“不怎么樣,剛剛失手打碎了個花瓶,我看到了紅色,像血一樣,手上,褲子上,衣服上去全都是。”
程添沉默沒有說話,陶年語序混亂,毫無章節,很典型的情感淡漠中言語乏力無趣的表現。
陶年停頓了下:“我有一瞬間想開車直接撞上去。”
聽到這里,程添恨不得直接打飛的去找陶年。
這么多年來,陶年第一次有自毀傾向,甚至有明顯的反社會人格障礙。
程添語氣放輕再放輕:“陶年,你今日見的是誰?”
陶年自顧自地說:“最后踩下了剎車,我不想看到他死在我面前。”
陶年說完后,思緒被收回,手里的向日葵已經被剪得不成樣。
“開個玩笑,沒想撞他。”陶年放下剪子,語氣輕松,仿佛剛剛都是玩笑話。
程添幾乎確定,讓陶年有這么明顯情緒波動的人只有一個。
陶年開始回顧今晚的事:“我的相親對象是他,一開始我還挺正常的,他說自己有病,很巧我也有病,估計他發病了,他拽得我很疼,他知道我想撞上去,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等我撞上去——他真的有病。”
程添認識楊則惟,不只是通過陶年嘴里知道這個人,楊則惟是港島報紙上的常客,娛樂板塊,經濟板塊都有他的身影。
最近一次楊則惟出現在公眾視野是在娛樂報紙上——
【楊生和霍家大小姐出席慈善晚會后同返愛巢,男才女貌好登對,家有喜事,楊老爺笑騎騎話到時請飲。】
花花少爺,花落誰家似乎有了結局。
陶年一直以來都積極配合心理治療,兩人見第一面的時候陶年就承認自己有心理疾病。
治療的過程幾乎沒有發生任何問題,程添很順利地知道陶年出現心理問題的原因。
那時陶年才十八歲,大名鼎鼎的陶董事長被人扶著坐在診室外面等候。
陶年高考后前往首都讀書,而他作為私人醫生一個星期飛首都一次進行面診。
不知是不是換了個新環境,陶年的情況一年比一年穩定,但這講究的是循循漸進,穩定了不代表痊愈。
大四下學期開學后,程添第一個發現陶年的不對勁,狀態甚至比三年前還要差。
陶年對催眠異常抗拒,程添尊重病人意愿,別無他法只能改變治療方案。
轉機是陶年工作一年后,陶年接受了他的催眠,也是程添第一次聽到楊則惟這個名字。
陶年十年如一日地接受心理治療,在前年,陶年跟他說很累想休息,之后辭掉了首都的工作,一個人回到廣市。
陶年所有的心血都在首都,說不要就不要,面談之后程添確定他的病情已經到了危險邊緣,對任何事物漠視,思維變得乏力。
好在經過一年的調養,病情又回到穩定的狀態,曾經程添懷疑過陶年是否在表演,在臨床上這種病人非常具有偽裝性,善于欺騙,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
程添現在人在魔都,只能通過對方的情緒言語判斷發病的輕重。
可能是陶年有意克制,過于平靜的心慢慢開始恢復跳動。
“他有什么病?”程添以為這只是陶年開口發泄的一句話。
陶年輕笑了聲:“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有躁郁癥。”
下一秒,他甚至還有心情和程添探討這個病:“躁郁癥應該比我這個病更難控制是吧。”
程添知道陶年已經將情緒調整回來,回答他這個問題:“心理疾病沒有哪個病說更容易或更難控制,決定這一切的是病患,積極治療有完全治愈的可能,如果不配合治療,什么病都難以痊愈。”
陶年若有所思:“說得也是,積極配合才是痊愈的根本。”
程添問:“身邊有帶藥嗎?”
陶年丟下手里的向日葵:“我現在在花店,藥在家里。”
聽到正確回答,程添看了眼時間,發病時間二十分鐘,其實應該不止,他打電話之前陶年就已經發病了。
程添問:“如果可以的話,你能現在回家嗎?”
陶年:“可以,等我收一下東西就回家。”
程添囑咐:“回家之后一定要吃藥。”
陶年起身應下:“我會積極配合治療。”
程添不放心地問:“需要我陪著你嗎?”
陶年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太需要。”
晚上九點半,這個時間陶老太應該已經回房間休息。
陶年打開家門里面傳來電視的聲音。
mudi聽到門開的聲音第一時間沖到玄關,陶老太緊跟其后。
陶年將鑰匙放下:“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陶老太不問出點東西怎么可能睡得著:“今晚怎么樣?你們兩個年齡相仿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
陶年換好鞋子走進去:“是年齡相仿,但是不合眼緣。”
陶老太追問:“怎么不合眼緣?”
陶年到廚房倒了杯水:“準確來說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他聽見陶老太喃喃道:“我聽你姜阿姨說她兒子長得挺帥,以前在學校的時候還是那什么草。”
“他喜歡吃西餐,我喜歡吃粵菜,我們的口味也完全不一樣,我不想將就。”
陶老太恍然大悟:“我也不喜歡吃西餐。”
陶年單手攬住陶老太的肩膀:“所以啊,我們兩個才是最撘的,時間不早了,早點睡,過幾日等臺風走了陪你飲茶。”
陶老太拍了拍陶年的手:“你能去見新的人就是好的開端,我也沒想你馬上帶個人回來,這不實際,一步一步慢慢來。”
陶年順勢說:“嗯,慢慢來,我不急。”
了解完情況的陶老太回房間休息。
陶年關上電視,走進房間連房門都沒來不及關找出抽屜里的藥,擰開倒出就著水吃下。
mudi在房間門口用那雙無辜的大眼睛盯著他看。
陶年平靜地和它對視。
半晌,陶年起身,像平日一樣給它換水,在零食柜里拿了根雞胸肉條扔在碗里。
好似每個夜晚撞見他起身吃藥的封口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