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談蕾蕾不想問的但架不住心底的好奇,忍不住道:“……是什么?”
“喂養蠱蟲和黑祭祀的解析與用法。”
郁宸垂簾,手指細細摩挲掌心里的匕首語氣輕柔但泛著陣陣冷意:“而其中一項,是只要在皮肉下種植一種蠱蟲,便可讓普通人擁有異徒的能力。”
“我當什么呢。”談蕾蕾呼出一口氣露出一抹略帶得意的笑顏:“領主大人早就告訴過我們了我們也早就知道了嵐棲大人不也用這種方式變成異徒的嗎?虧你神神秘秘,還以為你懂得很多……”
“嘖,嵐棲天賦高,怎么可能用蠱蟲才變成異徒。”
郁宸不滿地哼了一聲,不過還是繼續說了一下去:“大多數蠱蟲喜歡把人體當作滋養孕育后代的暖床。”
他頓了頓等談蕾蕾回過味來臉色愈漸慘白琥珀色的眸子閃過意味不明的暗光,繼續道:“你以為自己獲得了它帶來的異能其實它已經在你的體內繁殖了無數蟲卵這些蟲卵喝你的血,吃你的肉遍布在你所有血管里把你身體里的養分掏空后再爬向你的大腦你猜屆時的你,會如何?”
會成為一具行尸走肉的空殼。
談蕾蕾咬著牙倔強道:“別想騙我,領主大人身體好著呢。”
郁宸不屑:“身體好,還需要每年舉辦神祭?”
談蕾蕾不甘心地反駁:“身體好不好,跟神祭有什么關系……”
郁宸挑眉,視線淺淺地劃過她。
頃刻間,談蕾蕾只覺得周身猶如被毒蛇纏上般冰冷,立即打了個戰栗,不敢再放肆,語氣里多了幾分膽怯:“郁、郁宸,我想不明白,您能再解釋解釋嗎?”
郁宸不悅:“……恩?”
談蕾蕾硬著頭皮道:“郁宸大人。”
大人二字不是她真心喊出來的,顯得有些發虛。
“那還差不多。”
郁宸重新換上一副笑盈盈的面孔。
只有和唐邊雅徹底決裂,嵐棲才會乖乖跟他回巫冥城,決裂最直接的方式便是讓他知道神祭是怎樣一種不詳的儀式,郁宸本有告訴談蕾蕾的打算,好借助她的口告訴嵐棲,于是講解起來,難得極有耐心:“所謂神祭,說明白點,其實就是普通的養蠱儀式,利用冥燭將體內的母蟲驅趕出來,蠶食祭壇上早已準備好的祭品,母蟲把祭品嚼碎吞入肚后,再回到溫床喂給自己的孩子,每年一次,母蟲和自己的子嗣得以果腹,倒也不會時時想著驅動溫床出去吃人。”
談蕾蕾愣住了。
這和領主大人口中的神祭完全不一樣。
不是可以增強異徒的能力,讓焦土族人平安順平嗎?
郁宸一邊說著,眼底閃過一絲譏諷,卷長的睫毛輕顫著,清秀的臉龐上帶著顯而易見的不屑與輕蔑:“你們神祭舉辦很久了吧,恐怕很早以前,他就被血液里遍布的蟲卵吞噬了。”
“對了。”郁宸抬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善意地提醒道:“這種儀式一般只會在母蟲驅使溫床狩獵幾次,被溫床發現,不得已想出的下下策,而且違背天意,一直舉行會有報應,洪災、旱災、瘟疫,都是上天回饋的懲罰,所以最近你們才會又是旱災又是連連暴雨。”
談蕾蕾被突如其來的信息量駭到了:“我、我……”不信。
比起現在一本正經的態度,她更希望郁宸惱羞成怒,像之前一樣威逼利誘,迫使她相信,但郁宸沒有,只是托著下巴,嫌棄地拎起一只烤羊排挪至一旁:“嗯,信不信隨你。”
談蕾蕾張了張嘴,人坐在位子上,身體好像被定住,思緒也飄遠了。
直到看見遠處那位穿金帶銀、年過花甲的老太太,一邊跟唐邊雅攀談、一邊又被幾個巡邏兵圍著,穿過人群,從遠處走向篝火會中央。
那方向,好像是沖著郁宸來的。
……
原本唐邊雅已經打算放棄了。
他心知良城的祭司見過市面不好糊弄,魏若溫蠢笨,不堪大用,做好了倘若今年無法順利進行神祭,便只能抓幾個體質羸弱的族人藏進地洞中,喂給身體里那不安分的怪物,即便如此,一想到要親手割族人的肉放他們的血,承受他們一點一點接近死亡時怨恨的目光,心頭便止不住涌上一股惡寒。
等魏若溫真正用從藤凌斐住的帳篷里搜出的音蠱和老太太聯系上,才知道她愿意來焦土并不是因為跟藤凌斐的關系如何如何好,而是對無端端踏上焦土的巫者感興趣,唐邊雅暗罵藤凌斐奸詐,慣會給自己的臉添光,同時也慶幸他好愛吹牛,好歹讓這盤死局留下一線生機。
思及此,他不禁朝著身旁一直保持著居高姿態的老太太瞥去。
老祭司姓福,良城的人都尊稱她為福夫人。
福夫人身著華麗的綢緞長袍,目光如炬,眼睛炯炯有神,雖已經半鬢花白,但精神很好,下盤穩健,舉手投足散發著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貴氣。
她對唐邊雅道:“那名巫者呢?”
良城曾經在五冥大陸中,也是實力強勁的一座城池,可惜自從被巫冥城城主只身闖進城中攻打以后,死了諸多能兵干將,新一代的孩子里,也沒幾個能力拔群的,便漸漸衰弱下來。
福夫人還是中年時,當過新任城主的奶娘,她居住在主城,親眼看見那巫冥城城主跟良城里的左右護法打了一天一夜,直到他們精疲力竭,才把將他們絞殺。
那時起,她突然意識到,異徒對巫者的了解知之甚少,而巫者似乎對異徒了如指掌,這如何贏敵?
然而巫者人少,不喜出門,平時相見,都是兩城交涉派來的使者,試探不了什么能力,正滿腹憂愁,卻受到她一個游離在各種蠻荒之地當行腳商的遠房親戚發來的信息,說是焦土的領主唐邊雅抓到一個巫者,便顧不得什么,匆匆趕來了。
唐邊雅不知福夫人心中所想,生怕她一不高興,一走了之,于是露出一抹討好得的笑容,指向郁宸坐的位置,道:“就是他。”
福夫人應了一聲,順著指的方向望去,起初,只見到一抹纖長瘦高的身影,接著,她以為自己年老昏花看錯了,蒼白的臉龐,與膚色極不相符的鮮紅嘴唇,漫不經心卻帶著隱匿的狠戾……等真正意識到位子上的男人是誰的時候,渾身猛震,蒼老的手指像鷹抓似的牢牢抓住唐邊雅的胳膊,聲線哆嗦:“你、你說的那個祭品巫者是他?!”
“對啊。”唐邊雅不明所以,依然用尊敬地語氣問道:“福夫人,您是覺得哪里有問題嗎?”
“辦不了。”福夫人生怕遠處男人發現似的,踉蹌了一下,飛快地往回走:“唐領主,請回吧,老婆子沒本事,這祭奠恐怕沒辦法幫你完成了,你另請高人吧。”
唐邊雅心下一沉,不甘心地追問:“怎么會辦不成呢?您在良城德高望重,也是連城主都尊敬三分的祭司……”
“沒錯,我是。”福夫人轉身,唐邊雅這才看到她的額頭上竟然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水珠,像是過于害怕導致的冷汗:“但你知道他是誰嗎?”
唐邊雅腳步微頓,隱隱感到一絲困惑:“……誰啊?”
他想,不就個走不動路的瞎子嗎……能是誰啊?
卻聽福夫人囁嚅著嘴唇,顫抖著回答:“巫冥城城主,時宸。”
她永遠忘不了良城被入侵的那一天,風和日麗,萬里無云,天氣好得不得了,卻遮擋不住蔓延在空氣里的、無窮無盡的血腥氣。
無數高階異徒死在這個漆黑的夜晚,年輕的巫冥城城主時宸著一身白衣,蒼白清俊的臉頰上掛著肆意病態的笑容,絕美艷麗,卻也叫人寒毛直立,看他模樣,仿佛并不是在襲城,而是在完成一件有趣且愉悅的事,隨后,他闖入宮殿,用白到幾乎透明,纖細修長又有力的手穿過良城城主的胸口,抓住了他跳動的心臟。
白衣沾著點點紅色,宛若一朵朵盛開的梅花。
福夫人當時就站在旁邊,看到他眼神陰狠,卻神態輕柔,收緊掌中的心臟猶如掐死一只無關緊要的螞蟻,直接嚇軟了身體,兩條腿猶如綁上千斤鐵石,動彈不得。
第32章
“您是不是看錯了?”
唐邊雅迅速瞥了一眼臉上毫無血色的郁宸怎么看都像是推一把就會摔倒,再也爬不起來、瀕臨死亡的虛弱男人,跟傳說中強大、狠絕、陰冷的巫冥城城主大相徑庭:“他叫郁宸并不叫時宸啊。”
說罷,自己都覺得這問題有點傻了。
城主想出門,怎么會把真實名字暴露給他們。
福夫人懼怕道:“老朽認錯誰都不會認錯他!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真舉辦祭奠到時候誰把誰綁成祭品喂你身體里的蟲子都說不準!”
“但焦土是一片荒地。”
唐邊雅也是面色一白一方面想不到他真正舉辦神祭的原由竟被老太太一眼戳破,另一方面見她又欲蓋彌彰地自我安慰:“他來這里意義何在?”
“我怎么知道!”福夫人已經甩開他的手,往焦土邊界走去,她腳程很快,周身帶起一股勁風唐邊雅根本追不上一著急也發了狠四肢如藤條般扭動延長一下子卷住了福夫人的腳踝,惹得福夫人臉色難看地質問:“你干什么!”
“老夫人您就幫幫我吧若是今年神祭辦不成,恐怕我體內的蟲子無法安寧啊——”唐邊雅死死卷住福夫人的雙腿愣是不讓她離開。
爭執愈演愈烈被一些族人看到了紛紛停下舞步好奇地望向他。
“走開!”福夫人也急了她來焦土不過想研究巫者的能力誰知道能研究到巫城城主的頭上,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決策她狠狠地打了個寒戰,迅速驅動異能,將唐邊雅的樹枝彈開:“你舉辦這種不詳的祭祀,受點反噬也是理所應當,唐領主,老婆子不奉陪了,日后你若還有命,我們再相見吧。”
說罷,便想跑。
福夫人是天生使用風的五級異徒,對付連丁蘭婭都能輕松碾壓的唐邊雅綽綽有余,她腳下生出一股風,推開了唐邊雅。
一轉身,卻迎上了一雙猶如海洋深淵的眼眸。
她的神智險些被卷進去,幸好那人沒有取她性命的打算,福夫人的意識在一瞬間回籠,但依然感到一陣心悸。
細細的打量,深邃眼眸的主人竟是一名身材嬌小,皮膚白皙,相貌也極為漂亮的紅頭發少年。
福夫人歲數大,閱歷豐富,一看便知眼前的少年是個高階異徒。
不知為何,她心中微微一動。
焦土可是荒地,在二十年前鮮少有人居住,也就近兩年才發展起來,然而即使發展了,來此居住的也都只是最劣等的犯了事的普通人,現在倒熱鬧,前有巫冥城城主,后有高階異徒,統統踏進了這片土壤……
未等她思索完,便聽唐邊雅驚喜地喊道:“嵐棲,快幫我抓住她,她是今年舉行神祭的關鍵——”
嵐棲卻充耳不聞,目不斜視地穿過福夫人,在唐邊雅詫異的注視下,緩緩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問:“阿吾在哪里?”
自他抬起手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靜止了。
族人們停下唱歌跳舞的動作,不明所以且困惑地望向嵐棲。
——如果唐邊雅是領主,嵐棲便是當之無愧的副領主,他們共同進退,關系一向很好,怎么這會兒看上去快打起來了。
“阿吾?他不是已經離開焦土了嗎?跟我有什么關系?”
唐邊雅漲紅了臉,怒斥道:“嵐棲,快放開我!你想殺了我嗎?”
嵐棲放了手,冷冷道:“阿吾死了。”
“是嗎?真是可惜,怎么死了呢?”唐邊雅眼神閃爍,心底卻是一沉,剛才沒注意,但確實沒看到嵐棲,難不成他找到自己書房后的地洞,找到了阿吾的尸體?他心中涌起驚天巨狼,表面還是拿出長輩的態度施壓:“既然死了,也是悲事一件,我會安排給他后續做喪事的。”
火焰照耀在族人們的臉頰上,寂靜一片。
寂靜過后,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嵐棲看著他,平靜的語氣實際夾雜著壓抑的怒火:“不僅阿吾的尸體找著了,菲嬸的尸體也找著了,還有焦土所有失蹤的族人,他們都在里面。”
“在只有你,和老祭司知道的地方。”
此話一出,猶如一粒石子墜入平靜的湖心,激起千層巨浪。
族人們看向唐邊雅的神色變得恐懼和質疑。
唐邊雅頂著壓力,擺出茫然的姿態詢問道:“怎么可能?他們的尸體怎么會在那里……”
“如果你不愿承認。”
嵐棲淡淡道:“我可以直接進入你的潛意識里看個清楚。”
唐邊雅這才深吸一口氣,沒了狡辯的聲音。
與此同時,他發現族人們已經澆滅了燃燒著的火焰,以圍圈的方式朝著他聚攏過來:“領主大人,嵐棲大人的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你殺死了阿吾和其他失蹤的族人?您也殺死了菲嬸?”
菲嬸的男人,吳叔站在人群里,他大病初愈,還在咳嗽,神情卻格外憤怒、不敢置信,他喊道:“嵐棲大人,我不相信阿菲會死,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您在哪里看到她的,能帶我過去嗎?”
“是啊是啊。”族人們互相對視,紛紛點頭。
他們實在不能接受唐邊雅竟是殺害族人的兇手,而且,也沒有殺人的理由啊……
嵐棲猶豫了一霎,道:“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臨行前,天氣忽然變得陰沉,密密麻麻下了雨。
起先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想不到越下越大了。
一干族人舉著芭蕉葉制作成的傘,包圍了唐邊雅,跟嵐棲一起,繞過蜿蜒曲折的石林,最終,在一座及其平庸的石洞口,停下腳步:“就在里面。”
吳叔還未進去,已經渾身輕顫,用怨恨地目光看向唐邊雅:“領主大人,我家婆娘跟您無冤無仇,一直敬重您、愛護您、您為什么要殺了她?!”
其余族人的眼神里,也蘊含了對他的失望與恐懼。
短短不到半個時辰,唐邊雅從深受敬仰的領主變成了人人唾罵的殺人兇手。
嵐棲打開洞窟的機關,持著火把,帶領族人們走下臺階,臺階陳舊,空氣更是渾濁,腐爛和血腥味交織混合,使得一些體質弱小的族人泛起陣陣惡心。
走到洞窟深處時,嵐棲將固定在四角的燭臺點燃——
等燭火的亮光照亮整個洞窟,族人們看見室內空曠一片,什么都沒有。
阿吾、菲嬸、諸多失蹤的族人。
嵐棲所說的,里面什么都沒有。
吳叔的心里狀況已經承受不起任何波瀾:“嵐棲大人,這又是怎么回事?”
沉默良久的唐邊雅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說話了:“嵐棲,我知道你一直虎視眈眈我的領主之位,沒想到今天終于出手了。”
族人們一片嘩然,原本望向唐邊雅的后怕與質疑,變成了不知所謂。
他們看看嵐棲,又看看唐邊雅。
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到底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
嵐棲見他不僅不承認,還栽贓污蔑,好不容易壓制的怒氣如洪水般涌上心頭,想拔出匕首,卻意識到匕首在自己去石窟前已經給了郁宸,只好揪起唐邊雅的獸衣,冷冷地質問:“尸體去哪了?”
唐邊雅似乎打算死不承認了,大剌剌迎著他的目光道:“我看,人都是你殺的吧,你是高階異徒,想殺死他們,豈非輕而易舉?殺了這些族人,再先下手為強,嫁禍給我,好讓我在大家面前失去威信,嵐棲,你打得一副好算盤啊……”
一道驚雷轟隆隆的劈下。
掩蓋不了唐邊雅的聲音,他沖著族人們朗聲道:“嵐棲根本不會為了我們著想,他早已經跟我抓來的巫者茍且,他們產生了禁忌的感情,要不然也不會處處阻攔我舉行神祭,不信的話,你們自己問問他,在此之前有沒有偏袒過巫者?”
第33章
嵐棲愣了愣在明白唐邊雅話中含義后,漂亮的臉頰“刷”地一下就紅了。
什么茍且,什么禁忌的感情他跟郁宸根本就沒什么!
“義父!你怎么污蔑我?!”
四周沉靜了一霎。
緊接著,便聽到族人們猶豫的質疑聲:“嵐棲大人確實對那巫者很好……”
“我還看到嵐棲大人背著他出去散步。”
“這次篝火宴,好像也是嵐棲大人主動帶他過來的……”
“可嵐棲大人怎么會為了一個剛認識一個月不到的巫者背叛我們?”
“……那就是領主大人在胡編亂造?”
“這……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究竟怎么回事我也看不明白。”
“我我看見嵐棲大人臉紅了……”
不知誰說了一句話,族人們猛然驚醒一般,朝嵐棲望去。
果然他雙頰微紅,像兩朵彩霞浮在臉龐上。
這副模樣無異于不打自招,族人們驚呆了:“不會是真的吧……”
見局勢扭轉唐邊雅才松了一口氣他提防嵐棲不滿嵐棲卻需要他,暫時不想與他反目成仇誰讓他發現了自己的秘密只好將一盆臟水破到嵐棲頭上,好明哲保身。
剛才嵐棲深邃如深海的眼眸望向他時險些把神智扯走幸好自己本就知道他的能力及時轉移了視線只是不知道為何體內仍是一陣莫名的躁動,讓他的心臟跳得沉重又迅速幾乎要沖破胸膛了,便只好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嵐棲,你想與我爭奪領主之位,人人都希冀至高無上的地位,義父不怪你,只要你……只要你……”
說著說著,他的呼吸似乎更困難了。
好像喉嚨口有什么沉重的物體把聲音堵住了。
“只要你向我和族人道歉……”
唐邊雅使了吃奶的勁才將后面的話說完:“這事就此揭過——”
一語畢,他發覺不僅喉嚨有些不適,連大腦都越發渾濁,手臂很沉重,讓他無暇思考任何事,只有眼睛,眼睛還看得清楚,他看見族人們越來越驚恐的表情,一些膽子小的跌坐在地上,膽子大的也面帶恐慌。
他看見嵐棲甩開了自己的衣領,對著族人大喝:“快散開!”
漸漸的,一股股肉香蔓延至鼻尖,實在誘人,叫他無法忽視,怎么回事,明明今晚剛吃過烤肉,肚子也餓極了,口干舌燥,唐邊雅環視四周,奇怪地想,族人怎么都不見了?倒是無數香噴噴的肉食和茶水擺在眼前。
就像那天也是雨夜,電閃雷鳴,他遇見了菲嬸。
她穿著自己裁制的獸群,手腕挎著竹籃,明明前一秒還看見她窈窕的身影,下一秒,映入眼簾的卻是美酒好肉。
他餓極了,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將美食吞服如肚。
飽腹后,便呼呼大睡。
等蘇醒過來,赫然出現在眼前的,是阿吾和菲嬸的頭顱。
而美酒和美食,卻不翼而飛。
奇怪,美酒和美食呢?
大概,統統被他吃掉了吧。
……
談蕾蕾很早便注意到嵐棲和唐邊雅在爭論了。
她害怕事情會往郁宸說的方向發展,當嵐棲要帶著族人前往石林時,便想跟上去一起一探究竟,卻被身旁羸弱的男人一把扯了回來:“坐下。”
郁宸看上去病怏怏的,力氣卻不小,談蕾蕾被他一扯,險些后腦勺著地摔了一跤,便憋著一口氣道:“……干什么。”
沒禮貌!沒素質!及其討厭!
有本事把真面目暴露給嵐棲大人看啊!
“我困了,而且快下雨了。”郁宸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命令道:“熱鬧有什么好看的,你先推我到旁邊的帳篷避雨吧。”
談蕾蕾被他的無恥驚得目瞪口呆:“你、你……”
這個瞎子怎么做到如此自然地差遣她的?!
“怎么?”待在嵐棲身邊,狀況雖緩解了一些,但也只是不那么快變成真正的瞎子,這兩日看四周,越來越模糊了,思及此,郁宸心情便不大美妙:“你有意見?”
“……沒有。”談蕾蕾嘴上說沒有,心里卻很憋屈。
她想知道郁宸的話是不是真的,領主大人到底有沒有心懷叵測。
郁宸低低地“嘖”了一聲,似乎對她的不怎么靈活的腦子嫌棄得很:“靜觀其變嘛,多學習一下你尊敬的領主大人,都快暴露了,還能那么冷靜。”
起先,談蕾蕾還覺得他說話陰陽怪氣,反應過來后才一愣:“你認為領主大人為了脫罪,暗地里搞小動作嗎?”
郁宸不置可否,勾勒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靜觀其變嘛。”
剛說完,便咳了兩聲。
咳出來的,除了唾沫,還有血絲。
郁宸抿了抿唇,心情更不好了。
談蕾蕾心情復雜。
……一直以來,領主大人都是她敬重的領袖。
若是真的,她一直以來的信念就崩塌了,然而郁宸最會蠱惑人心,說話半分真半分假,她表面立場堅定,實則已經半信半疑了。
不到片刻,一望無際的荒地上烏云密布,下起了雨。
感受到落在頭頂的雨珠,郁宸明顯恢復了一些氣色,仰著頭,伸出修長蒼白的手臂接住雨珠,笑瞇瞇地:“我最喜歡下雨天了。”
每到下雨天,阿嵐疏離淡漠的臉蛋便會露出害怕的神情,也會半推半就地允許自己抱著他睡覺。
不知道這樣清冷漂亮的臉,在開花時,會是什么樣子。
郁宸咬著指甲,心里計算著紅發少年張開自己主動喂他喝下花汁的概率。
好像,還蠻大的。
阿嵐主動遞上來,和自己巴巴上去討要,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
所以,在此之前,一定要小心翼翼,乖乖的,不能露餡。
談蕾蕾神經緊張,無暇顧及他說了點什么,又在想什么,過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才安心道:“虧你還一驚一詐地,什么也沒有嘛。”
話音剛落,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范圍內:“……”
看體型并不高大,應該是個男人,很年輕,約摸三十歲不到,他拖著沉重跟人差不多大小的麻袋,在雨中艱難地行走著。
談蕾蕾瞪大了眼睛:“祭司大人!”
早在嵐棲質問唐邊雅,便用眼神示意魏若溫清理掉洞窟里的尸體,魏若溫也是剛得知內情,想起自己站的陣營,不得已才幫他處理爛攤子,看到那一顆顆猙獰可怖的頭顱,卻讓他想起前幾日處理的兩具行腳商人的尸體,不禁幽幽嘆息,自己原算半個醫者,如今竟被唐邊雅當成送葬人來用。
魏若溫拿起鏟子,挖開土壤,抹去額前雨珠,正打算將包袱內的尸首埋進去,一邊挖土,一邊念念道:“阿吾,菲嬸,你們一路走好,別怪我……要怪就怪唐領主吧……”
說著說著,一抹陰影籠罩下來,抬首看見一雙瘦弱的小腳,和清脆的女孩子的詢問聲:“祭司大人,你在做什么?”
……
嵐棲從未見過如此丑陋的怪物。
它四肢膨脹,被無數藤條包裹著,身體變得高大笨重,臉部的位置長出鋒利的尖牙,吐出綠色粘稠的液體,貪婪地看向四周的族人們。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盤中餐而已。
“怎么會這樣……領主大人竟是怪物……”
唐邊雅在他們面前活生生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又神志不清,族人們哪里還會懷疑嵐棲的說辭,紛紛從地窖里往上逃。
一個年輕女人逃跑的時候摔了一跤,被藤枝卷住腳踝,從上至下吊了起來,那藤枝把女人卷至高處,便松開了,下墜的方向,正是血紅帶著利牙的深淵巨口——
曾經跟著唐邊雅左右的巡邏兵還發著顫,兩條腿抖得跟篩子一樣,未反應過來,手中的長刀被嵐棲奪了去:“借你佩刀一用。”
嵐棲把粗壯的藤條齊根砍斷,救走了女人。
那怪物見自己的食物被掠奪,再次暴怒地驅起無數藤條朝著嵐棲襲去。
嵐棲躲開后,瞥見身后的幾個來不及閃躲的族人已經中招,胸膛被貫穿成一個大窟窿,鮮血順著傷口流淌而下,氣息一口進一口出,像是沒救了,便對身旁發楞地巡邏兵道:“趕快把他們帶出去救治!”
巡邏兵點頭應下,扶著重傷的族人緩緩朝著洞口走去。
待剩余的族人走得差不多了,嵐棲才停下砍斷胡亂飛舞藤條的動作。
藤條可以再生,這樣的舉動本是浪費體力的無用功,但為了確保族人的安全,他不得不做。
劃開遮擋唐邊雅面部的藤條,看見他猩紅的雙眼,嵐棲意識到,眼前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早已失去了意識,他的軀體宛如一具空殼,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沒有意識,嵐棲無法進入到他的大腦,破壞他的神經,想讓他停止暴動,只能用長刀刺入脆弱的喉嚨。
刺破喉管,唐邊雅也活不成了。
十幾年來,他似乎一直在追求名利,追求強大的實力。
最后害死他的,依然是這強大的實力帶來的莫須有的名利。
第34章
喉管被挑破隨著噴涌濺出的鮮血的,竟是一條粗壯的猩紅長蟲,它堪堪露出肉嘟嘟的腦袋便縮了回去,即便如此,還是嚇了嵐棲一跳。
他想起自己在唐邊雅書房里看的那本薄冊他的癥狀和那名為了王國種入蠱蟲卻在三年后變成怪物的將軍一模一樣。
正當嵐棲愣神時一雙保養極好仍留有歲月痕跡的手伸進唐邊雅的喉管里,抽出了這條足足有二十五厘米長的胖蟲子,原來是良城祭司福夫人,她看情況有變,便沒有馬上離開沒想到撞見了這等好戲。
紅蟲一出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在福夫人手中拼命掙扎。
福夫人似乎經驗老道快準狠掐住了紅蟲命脈,緊接著一些小蟲便從唐邊雅的喉管中魚貫而出密密麻麻,宛如一張巨網看得嵐棲頭皮發麻:“這都是什么?為什么會出現在唐邊雅身體里?”
福夫人把紅蟲收進自己的容器中解釋道:“它叫赤螭你看它像蟲實際卻是一條沒有角的龍祖先被人的血肉供養,周身便染上了一層紅色可惜后代沒有祖先那般運氣,喝不到人血,食不到人肉,于是想出一些旁門左道的法子,引得貪婪之人上鉤,成為它們的溫床,人若不想死,只得去外面幫其覓食,就是你們所謂得神祭。”
嵐棲蹙眉:“您是?”
五冥城的規矩便是不管年齡老少,低階者必須恭敬高階異,徒福夫人朝他行了個禮,回答道:“老朽自良城而來,原是幫唐領主完成祭祀儀式,如今唐領主已死,算白跑一趟了。”倒不算白跑,養育赤螭母蟲極難,這條赤螭在唐邊雅體/內窩藏了十年,算極品中的極品,日后帶回稍加訓練,正好解了良城戰士不夠,兵力不足的燃眉之急。
嵐棲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層:“你來之前就知道神祭只是喂養母蟲的儀式?”
“沒錯。”福夫人倒也坦蕩蕩:“不過你不能怪我,老朽自當上祭司起,舉辦過無數祭祀,登上害人危險的黑祭壇更是數不勝數,若次次都提前說明,豈不累死,況且,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聽一個陌生人的話。”
嵐棲沉默了。
他看向唐邊雅,喉嚨還淌著鮮血,不知道死前是否恢復了神智,是否后悔曾經的所作所為。
福夫人見狀,搖搖頭:“既然會選擇舉辦神祭,必然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唐領主肯及時坦白,他應該在十多年前就死了,那條赤螭也長不到今天的長度。”
說罷,又用蒼老而銳利的眼神細細打量嵐棲:“你應該是高階異徒吧?”
嵐棲用火把燒死了余下小蟲。
福夫人不被理睬并不感到尷尬,繼續道:“領主死了,這里的族人很快就會散去,我看你實力拔群,卻不愿拋頭露面,雖然不曉得什么原因,但可以隨我一起回良城,憑你的實力,大可待在主城,享受衣食無憂的生活。”
“不用。”
嵐棲沒有離開的打算:“我從小就在這里,已經習慣焦土的生活了。”
“好吧。”福夫人點點頭,既然不愿意,也不能強求。
眼前的紅發少年雖相貌艷麗,但不是侵略性的美,渾身散發著一股溫和的氣息,叫人忍不住親近,即使是福夫人這種看盡世態炎涼的老太婆,也愿意同他多說幾句:“方才老朽踏進此地,見到一位故人,他對我們來說,簡直是災難一般的存在,既然你打算留在焦土,切記事事當心,小心提防。”
福夫人口中的“我們”,指的是異徒。
然而嵐棲碰到的異徒太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您的故人是……?”
“咳咳,你不激怒他,他倒不會無端端地取人性命。”
福夫人不敢多說,含糊其辭:“小心就是了。”
嵐棲聽不明白,但也頷首應道:“謝謝,我會的。”
福夫人又寒暄了幾句,才跟他別過,不愧是使用風的異徒,只要想走,頃刻間便能飄至幾百米開外,一眨眼的功夫,已經不見了蹤跡。
福夫人一走,周遭安靜下來。
嵐棲緩緩踏上石階,對著石洞外僅剩的一群緊張觀望的族人說道:“唐邊雅死了。”
曾經焦土是荒地里人丁最興旺的部族。
丁蘭婭帶領外族闖入攻打,沒了一批,行腳商來了,連帶著領地里的年輕男孩女孩遭殃,再后來,唐邊雅失去神智,重傷了所剩無幾的族人,阿吾死了,二影無法蘇醒,如今,熱鬧的土地卻一片蕭條頹然。
唐邊雅原是同他們說,舉辦篝火宴是用來助興的。
現在別說助興,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為他的入土而助興了。
嵐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一種心情,他以為唐邊雅疑心重重,喜歡名利,卻絕對不會拿族人的性命開玩笑。
實際上,大錯特錯。
在這個世界上,好像和他聯系最深的幾人,都相繼去世了。
一時間,嵐棲站在原地,神情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負責在焦土邊界看守的巡邏兵持著芭蕉傘,滿頭冷汗地跑來:“嵐棲大人,嵐棲大人不好了!丁蘭婭死了!”
……
巡邏兵本是專門看守地一名牢獄吏的同胞兄弟,見哥哥連續幾日沒回家吃飯,心慌意亂,便忍不住獨自去地牢查看。
這才發現地牢的獄吏全部都死了,而囚犯丁蘭婭竟也成了一具尸體,便知大事不好,顧不得傷心,連滾帶爬地跑去向嵐棲報告。
丁蘭婭已經死了有幾日了,尸體面目全非,連巡邏兵都有些看不下去。
“殺了就殺了,怎么還被凌/辱成這副模樣……”
嵐棲撇開臉。
即使自己恨不得將丁蘭婭千刀萬剮,也同樣難以接受她慘不忍睹的尸體,嵐棲忍不住回想起那個曾經被三個行腳商侮辱的男童。
情況類似,幾乎一模一樣。
嵐棲想起藤凌斐一直不知所蹤,再重新打量尸體,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魏若溫呢?過來做尸檢。”
一個巡邏兵回答道:“祭司大人好像不在這……”
“那先把獄吏的尸體清理出來吧。”
唐邊雅一死,嵐棲必須代替他履行領主的職責。
巡邏兵已經不夠了,只好讓族里年輕體壯的中年男人們一起幫忙。
“嵐棲大人——”
尸體裝到一半,族人發出一聲驚呼:“好像還有一個活著的!”
嵐棲一喜,趕忙上去查看,等真正看清混入尸體中茍延殘喘的人是誰時,臉立即沉了下來。
眼前的男人滿口黃牙,穿著和獄吏截然不容的華貴衣袍,只因為染上骯臟的血跡而變得極為丑陋,也不知道是怎么在腐臭的地牢里活下來的,他似乎渴極了,看到有人過來,眼睛冒出火一般的光芒,祈求道:“水……給我水……”
“藤凌斐。”
嵐棲手持佩刀,對準他,冷冷道:“一直在找你,原來躲在這。”
第35章
藤凌斐好像因饑渴渾身脫了力此時看見嵐棲,卻一臉痛快。
嵐棲意識到了什么:“是你殺了丁蘭婭?”
藤凌斐得意洋洋的笑容說明了一切。
嵐棲擰眉,手起刀落砍下他一條胳膊鮮血四濺,藤凌斐痛得大叫:“還有遺言嗎?”
“丁蘭婭死了。”
藤凌斐捂住流血的半邊胳膊,疼得在地上打滾渾濁的眼珠子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輝蒼白沙啞地說道:“過不了多久就會有羅城的異徒過來做清理,小東西,你是七階又怎樣?外面的天空寬廣著呢,羅城高手如云,丁羅隨便一個屬下就能將焦土鏟平到時候你們全都得給我的兄弟陪葬。”
嵐棲攥緊了手指。
各種跡象表明丁蘭婭的父親丁羅是個喜歡連坐、濫殺無辜又殘暴的城主藤凌斐幾乎放在臉上的快意也說明了一切丁蘭婭堪堪三級便能讓焦土不得安寧,倘若他真派來幾個高階異徒嵐棲不認為自己保護得了族人。
藤凌斐陰笑道:“你也害怕了吧?五冥大陸像我這類喜歡男人的數不勝數丁羅就是其一,他可是十級異徒你被他抓到跟被我搞又有什么區別?”
心中愁云密布面上卻無法露怯。
“閉嘴我會不會給你兄弟陪葬另說。”
嵐棲冷冷道:“你先下去陪丁蘭婭吧。”
說罷一刀砍下了藤凌斐的頭顱。
血濺四方,他的表情永遠凝固在暢快淋漓的振奮中沒了聲響。
……
丁蘭婭死了五天。
五冥大陸離焦土遙遠,若是普通人需走上整整一月,異徒卻不一樣。
像福夫人使用風異能的,不也是只用了幾天就到了?
嵐棲沒有把握保護焦土族人,只能讓他們收拾行禮,去外地避難。
一開始,只有小部分年輕人愿意離去,有一些從五冥大陸逃來此地的,對焦土沒有太大的感情,漸漸的,一個一個家庭帶著兒女向嵐棲告別。
蕓蠶也來告別了。
焦土落后的醫療治愈不了二影,她想去別的地方尋找救治弟弟的方法。
她對嵐棲道:“丁蘭婭的舌頭是我割的,我只想報復她,沒想讓她死。”
嵐棲搖搖頭,事情已經發生,沒必要再追究過往。
藤凌斐逃進地牢,不管殺死丁蘭婭還是將她放出,對于焦土來說,都是滅族之災。
“嵐棲。”蕓蠶低低喚了一聲:“有緣再見。”
“嗯。”嵐棲垂下眼簾,一股惆悵涌上心田:“有緣再見。”
其實他知道,離開以后,便很難再見面了。
短短幾日,焦土只剩下土生土長、不愿遷家的老人,還有一些失去父母的孤兒,他們去外面難以生存,不如順其自然,留在原地等死。
嵐棲有些遲疑,不如把他們帶到迷林谷去,暫時躲避一段時日,他馬上就要開花了,如果有闖入者,沒辦法迎敵,然而暴露迷林谷的位置又對他本身有極大危害……一時間,進退兩難。
他自己也在收拾去迷林谷的行囊,身邊還攜帶了一個唐邊雅留下來的拖油瓶……唐邊雅一死,便也沒了神祭,加上嵐棲已向族人說明,所謂神祭,不過是“養蟲儀式”,聽完之后只有悲憤惱怒的,哪有想繼續舉辦下去的。
身旁的病秧子“祭品”,也沒了用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最近嵐棲看郁宸的臉龐,發現他的面色比從前越發蒼白,經常咳嗽,比起剛來的時候,癥狀似乎更嚴重了。
脆弱得像易碎的水晶。
嵐棲實在放心不下,生怕郁宸在自己開花期間,眼一閉腳一登沒了,便在收拾行囊的時候對他說:“你跟我一起回迷林谷吧。”
郁宸輕輕問道:“去密林谷,是不是就能治病了?”
他的聲音像朵棉花,飄飄忽忽輕柔得宛若浮在空中。
嵐棲心軟了,承諾道:“會治好的。”
“到時候……”
他遲疑了一下,耳垂燒了起來:“你就會喝到那個了。”
郁宸虛弱的臉龐涌上奇異的紅暈,聲音軟綿綿地,又帶著幾分感激:“阿嵐哥哥,你對我真好。”
說罷,就要起身,誰想到一起身,又開始劇烈地咳嗽,然后噴出一大口血來,吐血之后,他不害怕也不恐懼,反而目光下垂,去關心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地上是不是臟了。”
嵐棲腦袋“嗡”地一聲,替他擦去手中的血塊,一著急,下手有些重:“臟什么臟,先管好你自己吧。”
郁宸仰起頭,沖他一笑,嘴角仍掛著一抹未抹干凈的淡紅:“噢。”
一張嘴,嘴里又是血淋淋一片:“……”
嵐棲又遞了溫水漱口。
漱完口,郁宸好像終于緩過來了,懶洋洋地臥在床頭,睜著一雙清瑩秀澈、含著水霧的桃花眼,有氣無力地注視著嵐棲清掃屋子。
掃完屋子,嵐棲拿了一塊剪裁過的獸皮,蒙住了男人的眼睛。
郁宸乖乖地讓他綁好,才委屈道:“我看不見的。”
嵐棲瞬間有種被看穿的窘迫感,打結的手指顫了顫:“我知道!”
郁宸生得俊美,蒙上眼,本就羸弱的模樣更顯得人畜無害,紅潤飽滿的唇瓣因為仰頭微微張開,帶給人一種水盈盈的誘惑。
現在,還是鮮活的,會說話的。
如果不治好他,說不定明兒一早,便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這一月,嵐棲經歷了太多失去和離別,已經不想再從自己手里死去任何一個人了,然而時至今日,他依然無法克服心中的別扭,郁宸的眼睛剛見到時,明明空洞又茫然,最近卻恢復了幾分神色。
嵐棲不愿那樣羞恥的地方被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注視著。
即便這雙眼眸完全看不見。
嵐棲解開腰帶,獸裙沿著白皙的大腿滑落在地。
明明強悍到徒手便能扼殺一個身強體壯的大漢,皮膚卻意外的軟嫩,白里透紅。
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做心里建設。
過了好一會才爬上床,生硬又小聲地說道:“我沒有很多的。”
郁宸柔柔道:“嗯,我知道。”
接著,他又笑瞇瞇地說:“古蔓藤草珍貴無比,它的花汁,一定也很稀有吧,阿嵐,你對我真好。”
第36章
原來他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打算。
他知道自己有古蔓藤,卻不知道古蔓藤就是他本身。
被戳破心思的那一刻,嵐棲的神情有一剎那的彷徨他以為男人天生樂觀,得過且過,實則并不愚笨。
愚笨點才好就什么都不會發現了。
嵐棲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才深呼吸地下定決心。
郁宸感覺有一雙手捧住自己的后腦勺緩緩往下,直到聞到一股獨屬于草木的清香,才停了下來,和其他花草類的香不同,空氣中除了甜香還摻雜著一股化不開的靡靡麝香越是靠近越是濃郁。
“好香啊。”
郁宸湊近聞了聞鼻尖觸到了柔軟的細絨,癢癢的好像正歡迎自己親昵地在皮膚上跳動,他勾勒出一抹之前從未綻放過的、一個得逞的笑容:“阿嵐哥哥我可以嘗一嘗嗎?”
嵐棲側著臉根本看不到郁宸是怎樣的神情聞言只是輕輕顫了顫心想他果然不知道古蔓藤草的花汁到底是什么不然也不會問出如此冒犯的問題。
正因為不知情,才害怕他直接做了于是緊張道:“不可以。”
花瓣遇溫熱的氣息便會受刺激,受到刺激會分泌露水,這樣的距離已經足夠了,他本沒有跟郁宸親密碰觸的打算。
郁宸最近一直很乖。
他很聽話,不鬧也不似以往那樣愛哭。
以至于嵐棲忘記他剛住進來時,稍微覺得哪里有些不適,就變得極為柔弱,直到達到目的了才肯罷休。
嵐棲聽到他像個頑劣的孩子,說:“不嘛。”
“我聽說古蔓藤草的花瓣像五冥大陸里的水晶膏一樣美味,就給我嘗嘗嘛。”
嵐棲怔愣,羞惱地想訓斥他哪里聽來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沒想到郁宸還未等他做出回應,便一頭扎進了微潤的花瓣里。
嵐棲弓起身子。
冷淡的臉龐蒙上一絲媚/態,眼神渙散。
霎那間,花香四溢。
古蔓藤草剛剛發芽,尚未盛開。
郁宸卻嘗到了這世上最香甜的甘露,也聽到了最美妙的嚶/嚀。
一旦咬住,便不會輕易松口。
郁宸將臉頰緊緊貼在花瓣上,一點一點碾過去,細致地品味,聲音纏綿,蠱惑動人:“阿嵐哥哥,花露比水晶糕還甜呢,以后這里只給我嘗,好不好?”
……
明明小漂亮只需躺著、不用動,偏偏累得睡著了。
郁宸坐起身,遮擋眼睛的獸皮被自己扔至一旁,他發現自己的精神比往日都要好,眼睛也清明了些許,看來做不到立即恢復,但也差不多了。
真是驚喜。
他瞥向身旁的小人兒。
小漂亮的臉龐比任何時候看得都要清晰,紅色柔順的長發被汗浸濕了,黏/糊/糊地落在脖頸上,他把自己裹得很嚴實,脖頸以下完全被獸皮遮擋起來了。
與之形成反差的,是沒有獸裙遮掩的世界。
毫無防備地呈現在郁宸面前,猶如剝去蛋殼的水煮蛋,光潔白嫩,一覽無余。
郁宸歪了歪頭,用手指撥開欣賞了一會,由衷道:“好漂亮。”
哪里都漂亮。
眉眼漂亮,皮膚漂亮,連花苞都漂亮。
他第一次產生強烈到幾乎把身體點燃的占有欲。
想要小漂亮對他一個人笑,對他一個人哭,只對他發出方才那種甜膩到濃稠的聲音,只給他一人喝花汁,為他放下羞恥心,張開花瓣,承受自己的凝視。
郁宸低低地笑了,狡黠的桃花眼滲出幾分瘋狂和寵溺:“阿嵐,跟我回巫冥好不好?”
問完,他忽然意識到古蔓藤草天生偏宅,不愛去離出生地太遠的地方,便賭氣似的蹂/躪掌心里的花瓣,直到小漂亮蹙眉幾欲蘇醒,才戀戀不舍地松手,不曾想一松開,便涌出大量的水,止都止不住。
“你都把我弄臟了。”
郁宸愣愣盯著濕透了的掌心,憂心仲仲道:“怎么一欺負你,你就哭了,你答應我,我不就不欺負你了嗎?”
話雖這么說,卻依然不辭幸苦地將濕潤清理得一干二凈。
清理完后,便拾起獸皮,系在眼睛上,接著,順理成章地躺進嵐棲懷里。
坦然自若地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沉沉睡去。
……
嵐棲做了一個綿長可怖的夢。
夢見尚未盛開的花瓣被強勁而有力的枝葉緊緊纏繞,花瓣嬌弱,不堪折磨,只能用哭泣表達不滿,然而不管逃到哪里,背后的藤條都緊追跟上,不讓它留有喘息的余地,正當它害怕自己永遠無法逃離時,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了。
“咚咚咚。”
近日好些族人向他道別,嵐棲正昏昏沉沉,迷糊的時候,想也沒想地應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束亮光照耀進來,將神智照得清醒幾分,一旦清醒,就發覺了懷里的人和花瓣上的力度,原來夢中的緊緊纏繞自己的,竟是郁宸。
頃刻間,昨晚所有記憶涌入腦海。
他咬了他,還舔了他,甚至——
紅霞瞬間遍布臉頰。
回想起來,郁宸趁他敞開最脆弱不堪的地方,對他做了許多放肆的事,自己卻因為太過疲倦睡了過去,要是換成從前,一定不會如此放松警惕……
嵐棲掀開毯子,入眼處便是自己裸/露的雙腿緊緊跟男人糾纏在一起,頓時氣惱萬分,一腳把郁宸從床上踢了下去。
談蕾蕾一打開門,便瞅見神態狂妄、總愛漫不經心嘲諷人的討厭鬼骨碌碌摔到了自己腳下。
第一反應竟不是幸災樂禍,而是會不會被滅口。
幸好郁宸睡得沉,完全沒有跡象蘇醒。
談蕾蕾松了一口氣。
談母不知其真面部,見狀驚愕地捂住了嘴,還好心地將他攙扶回床上:“嵐棲大人怎么生這么大的氣呀?”
“他活該。”嵐棲將毯子在腰際圍上一圈,正好遮住下面的部位,仿佛在掩蓋尷尬,他的語氣不似往日那般淡漠,而是帶了幾分嬌柔:“你們也打算離開了?”
談母點了點頭。
其實她很猶豫,蕾蕾卻意外的堅定。
有時候總感覺女兒在焦土有懼怕的東西,卻一直不肯告訴自己。
嵐棲看向談蕾蕾,眼前的小女孩比起焦土被入侵時,好像更機靈可靠了。
“本來想教你用匕首的。”
嵐棲揉揉她的腦袋:“可惜沒機會了。”
談蕾蕾趕忙擺了擺手,心虛道:“我沒那個天賦的。”
將匕首用到出神入化的是郁宸,她卻被拿來頂包,就如同抓住魏若溫的也不是自己,偏偏郁宸虛弱的體質深入人心,愣是把她當作了大功臣。
談蕾蕾并不想要莫須有的榮譽。
她只想趕快離開焦土,免受那個蒼白恐怖又愛裝柔弱的男人折磨。
離開后,談蕾蕾的愧疚到達了頂峰。
直到走她都沒敢告郁宸的黑狀,明明最危險的是完全不知情的嵐棲。
她看到嵐棲大人的眼尾帶著微微的紅,像是前一天晚上哭過了。
一定被欺負了,被誰欺負,不言而喻。
談蕾蕾越想越害怕,嵐棲大人被欺負了,卻沒能殺死郁宸。
難道被脅迫了?跟自己一樣,條件反射地恐懼。
“阿娘,我們快走吧。”
好像生怕身后草房的郁宸會突然醒來一樣。
她不敢再往后看,攬住母親的手臂,直接加快了步伐。
第37章
目送談蕾蕾遠去嵐棲才把注意力集中在郁宸蒼白的睡顏上。
他的視力會不會已經好了?
他會不會在自己睡著的時候,全部看見了?
幸好他的眼罩沒摘,即使嘴唇碰到了應該也只會當做普通的花瓣吧。
成功把自己說服,嵐棲才起身洗澡。
他想洗去郁宸留下的痕跡,其實也沒很多只有淺淺的牙印但牙印仿佛跟自己融在一起了怎么也清洗不掉,更像一道曾經被踏足過的證明。
意識到這點,嵐棲便感覺到一陣躁熱。
他有點害怕,不敢再擦拭了,裝作無恙穿好衣服回到屋內。
離真正的花期還剩五天他一向準時然而剛才的感覺好像正是開花的前兆,本來不可能但昨晚受到的刺激太大便有點吃不準了。
忍耐至半夜,直到外衣被汗水浸濕嵐棲終于確定自己要開花了受不住了便踉蹌著背起打包好的行囊準備回迷林谷。
每年開花他都會回迷林谷。
只有出生的家鄉才會帶來安全感。
臨行前,嵐棲的目光瞥向一旁依然沉睡著的男人一時猶豫不決,竟遲疑了半晌。
本來想著,如果不被發現就等郁宸康復放他離開,倘若被發現,就只好綁進迷林谷哪里都不準去,到了做決定的時刻還是心軟了。
經過昨夜,嵐棲對配/種產生了逃避心理。
他好像一被觸碰,就變得不是自己了,他的意識會逐漸恍惚,沉浸在一種極樂又危險的狀態里,渾身任由被另外一個人掌控,卻無計可施。
嵐棲總覺得郁宸還對自己做過什么,不然不會一看見他,便下意識地產生一種惱羞成怒、落荒而逃的心理,但任憑怎么回憶,也想不起來。
“放過你了。”
他輕聲嘟囔著,把繪了焦土出口的圖紙放在木桌上,推門而出:“有緣再見。”
嵐棲知道,等郁宸蘇醒,腿疾和眼睛都會痊愈,屆時用他拿給的圖紙走出焦土,回到故鄉巫冥,而自己會一直待在迷林谷,以后很難再相見了。
想到這里,嵐棲竟有些悵然若失。
畢竟同在一個屋檐下,相處了將近一個月,也是唯一一個喝過他花汁的人,嵐棲揉揉眉心,心中有種奇怪的情緒攪合著,微微地刺痛,他不太懂,也不太明白,不過在還未發芽之前,被及時掐斷了。
“出去后,不許讓別人知道你碰見過古蔓藤草了,也不許告訴別人,你是……怎么痊愈的,知道嗎?”嵐棲低低地叮囑,表面在跟郁宸說,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似是一種將來一定不會暴露的自我安慰。
說完,才關上了屋門。
換做往常,從焦土走到迷林谷,根本不會感到吃力。
如今渾身虛汗,每走一小步,布料的磨蹭感便能使他飽受折磨。
途徑平原,嵐棲詫異地發現盡管許多族人向他告了別,依然剩下不少,把族人帶去迷林谷的事,原本還在考慮,誰想到自己提前進入花期,便也無暇顧及了。
可倘若在這期間羅城的人尋到焦土,他們統統會命喪于此。
包括剛剛恢復的郁宸,他也會死……
腹中的灼熱不斷沖擊著大腦,嵐棲沒法冷靜思考,只能聽天由命。
憑著肢體記憶步行,不知過去過久,似乎已經走出焦土。
一道陰影自眼前籠罩下來。
嵐棲愣了愣,往旁邊挪了挪,試圖避開陰影。
然而陰影如影隨形,竟再次擋在了他的面前。
“這位漂亮弟弟,你好。”
他聽見一個溫潤如玉,且禮貌的聲音,悠悠問道:“我在找一個地方,明明應該就在附近,可怎么也找不到,附近也沒什么人,只有問你了。”
嵐棲被體內亂竄的熱氣刺激得雙腿發軟,無暇顧及其他,便搖了搖頭:“我不舒服,你問別人吧。”
誰想到溫潤如玉的聲音并不打算放他離開,先行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等等小兄弟,是這樣的,我家主人的女兒被此地的某個流氓奪取了性命,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畢竟我家主人有諸多兒女,數不勝數。”
見嵐棲停下腳步,青年才笑了笑,繼續說:“誰讓我家主人要面子,女兒死在異地,若不追究,豈不是有損他老人家的面子?故特地派我前去報仇,可我到這已經小半日,別說部族,連人影都見不著,你說怪不怪?”
斂起心中躁動,嵐棲輕喘了一口氣,緩緩抬眸,眼前青年的樣貌倒是跟聲音很匹配,年輕尚輕,身材頎長,應該只有二十出頭,明眸皓齒,立如玉樹,唇角浮現似有若無地、得體疏離的笑容,是周正俊朗的相貌。
他周身的衣著金貴奢華,一看就不是本土人。
越是這種人,越是危險。
指尖不動聲色地握住匕首,嵐棲的聲音帶了幾分冷冽與防備:“那么請問,你家主人的女兒叫什么?”
青年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丁蘭婭小姐。”
話音未落,嵐棲宛如一陣風般,抽出腰間匕首向眼前男人刺去,他動了殺心,自然不會手下留情,用了十成十的功力,然而在刀鋒即將劃過脖頸的時刻,男人一仰頭,竟輕輕松松躲了過去,不僅如此,也捉住了他的手腕,把整個人提起了起來。
青年挑眉,并不感覺到詫異,只是上下打量他半響,才了然道:“丁蘭婭小姐說這里的位置難找,而且有個七級異徒尤其危險,看來就是你吧。”
也多虧了紅發少年極為惹人注目的外表,不然也不會讓他心生警惕。
只是……這七級異徒真的危險嗎?
似乎也太弱了一點,手腕纖細,像女孩子一樣:“說吧,入口在哪?”
身上的獸衣已經濕透。
嵐棲掙了掙,發現自己完全掙脫不開。
一方面,青年的手勁確實大,另一方面,正值開花初期的他虛軟無力,根本不適合跟人拼個你死我活,可既然這個男人攔住他,便是對他為何出現在此地有所懷疑,如果不先下手為強,恐怕以后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別枉費力氣了,你是七級異徒。”
青年手指微微使勁,很快聽到了骨頭揉碎的聲音:“我是九級,憑異能你打不過我,憑身法……”
異徒最高十級,越高級別之間的相距越大。
七階異徒對別人來說,可能是恐懼的存在,對他而言,不過徒手便能掐死。
他的視線在嵐棲白嫩纖細的身段上轉了幾圈。
雖不輕浮,依然讓嵐棲渾身冰涼,一種被冷血動物纏上、危險到極致的窒息,青年淡笑,眼中含著似有若無的輕蔑:“也是天差地別。”
第38章
嵐棲蹙眉撇開了臉。
手腕上的陣痛刺激著神經,再這樣下去,他的手可能會被折斷。
青年自認為是憐香惜玉的人。
眼前紅頭發少年生得實在好看眸光蕩漾含著淚珠,獸衣被汗浸透勾勒出完美的鎖骨,散發著奇異花草一般的香味腰肢纖細盈盈一握這樣的極品放在俊男美女眾多的羅城,也能出類拔萃。
“告訴我入口在哪。”
青年捏起嵐棲的臉頰,望進他淺色濕潤的眼眸里:“我可以考慮留你一條性命,讓你待在我身邊。”
嵐棲冷淡道:“你做夢。”
說罷,水潤眼眸驀地散發出淡淡的金光直沖青年神智青年正是松懈的時候竟在霎那間被突破防衛任由這股意識闖進了腦海里。
青年只感覺顫栗般的陣痛,身體不能動了。
大腦不聽使喚一般被迫回想起出城前的一個個片段。
片段支離破碎嵐棲只看到一個被虐待毒/打的美婦,和一個高大暴躁的男人而青年充滿無助和彷徨對著眼前一幕瘋狂哭喊道:“不要打阿娘!不要打阿娘!”
男人暴躁紅了眼自然不愿停手聞言用得力道更狠更重嘴里還罵罵咧咧:“臭小子叫什么叫?!老子的婆娘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管得著嗎?不滿意你替她挨打!”
青年的童年回憶并不美好。
能感受到濃濃的悲哀與痛楚也使嵐棲輕而易舉地催動心魔擊垮他的神經。
除了童年記憶,嵐棲還看到了他和丁蘭婭的聯系。
原來她身上的子蟲不單單只有死亡才會驅動主城里的母蟲,丁蘭婭甚至能通過子蟲跟母蟲隔空對話,她在被軟禁時已經向羅城發出求助,青年也早已出發,就算藤凌斐不把她殺死,也有羅城的異徒來鏟平報復焦土。
嵐棲不由生出一絲后怕。
藤凌斐想報復,沒想到無形中幫了他,不然青年踏入焦土之時,便是滅族之日,如今大部分族人離開焦土,即便往后他死了,焦土被青年尋到了,那些已經走的人,至少不用面對死亡。
青年被侵入了神智,好歹是九階異徒,精神和意志都極為強大,他很快意識到周遭令自己恐懼的回憶全是幻境,想要驅趕心魔,便要直面心魔,他不敢怠慢,潛心潛力地逐一突破。
青年的等級要高上許多,但潛意識是嵐棲最擅長的領域,也是對方脆弱不堪的軟肋,雙方較勁,嵐棲沒落得下風,反而險些摧毀了青年的神經。
正當嵐棲勝券在握的時候,青年狠狠拗斷了兩根手指,用痛覺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潛意識里若掰斷手指,現實中一樣會斷,斷了手指也好過丟了性命,嵐棲從未見過對自己也如此狠絕的人。
瞬息間,天空一道驚雷劈下,擦過嵐棲的肩膀打落在身邊的土地里,把他的精神力彈了出去。
青年嘔出一口血,神情不似方才那般游刃有余。
他可以操縱雷,那道驚雷打的不是嵐棲身旁的泥土,而是朝著他頭頂劈去的,可惜自己站不穩,偏離了方向。
青年斂去嘴角的笑容,任誰的隱私被窺見都高興不起來,手里滋生的雷電響起噼里啪啦的聲音,他打算認真對付紅發少年,鼻尖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甜香,蠱惑沖擊著自己的神經,引得他喉嚨發緊,身體變得酥酥麻麻。
原當嵐棲使了什么另外的招數,卻見他沾了水光的薄唇微張,染上一層艷麗的靡紅,淺色眼眸也蘊含了不一樣的春/色,這樣一看,竟比之前還要漂亮幾分。
第39章
青年心中一動。
一些異徒的能力是將四肢轉化為猛獸的爪子擁有動物一般的敏銳度、驚人的爆發力和破壞力,若是高階,更能自由地轉化狀態迷惑對手,從而在危急關頭逃脫,當然這種異能的缺點也顯然易見他們擁有動物的特性例如,發/情。
眼前男孩的癥狀,正是發/情前期的癥狀。
怎么看,他的異能都不像禽類。
也沒有哪個禽類發/情,散發出的氣味能蠱惑神智讓人心生蕩漾。
“你很古怪。”
青年探究地看著嵐棲道:“禽類異徒發/情與誰交/媾便對他忠貞依賴一生,你也會嗎?要不要試試看?”
平日里青年倒也不是深陷情/欲的人只是這空氣里蔓延開來的甜味著實濃郁粘稠,加上嵐棲面上清冷不屈眼底卻散發著難以忽視的蕩漾媚/色鮮明的反差感惹得心里癢癢便升起了一種想要迫切將他占有的欲/望。
嵐棲的意識有些迷茫輕輕的吐氣就要熱得把自己燒起來了自然沒辦法顧及到誰在說話,又回答了什么只是覺得手腕痛得不行,周圍蔓延著的陌生氣息也讓他不太舒服:“滾開。”
“啪——”青年的臉頰被不痛不癢的扇了一巴掌。
果然已經發/情,青年被打得側過了臉,卻絲毫不見生氣,眼中閃過一抹玩味,換成之前,力道恐怕是現在的十倍,他笑了笑,手臂朝嵐棲纖軟的腰肢攬去,然而還未碰到,便感受到身后吹來一股似有若無的微風。
這風不正常,有人要襲擊他。
換成普通異徒可能上當了,他身經百戰,迅速反應了過來。
誰也不愿被打擾雅興,青年轉身的瞬間,已將掌心滋滋作響的雷擲出,他自認為用了八成的功力,換成任何一名七階以下的異徒,都躲不過這道強勁的雷擊。
然而在他出手的瞬間驟然感到一陣無力感。
無力感蔓延全身,竟直接抵消了雷鳴,讓那人近了身。
羅城人才諸多,高階異徒數不勝數,青年之所以能脫穎而出,除了九階的異能,還有不凡的身手和敏銳的第六感,他在冰涼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自己胸膛的一瞬間,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飛速后撤著。
即便如此,胸前仍是留下一道血痕。
青年的臉色凝重起來。
剛才脫力的感覺不似徒然滋生……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碰到巫者了。
可是巫者體質偏弱,怎么會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青年心下一沉,緊接著發現好像缺了點什么。
很快便意識到,原本擒住的嵐棲不知何時已經不在身邊了。
抬起眼眸,發現眼前站著一名瘦瘦高高的男人,他面容清俊,臉色慘白,嘴唇卻染著艷麗的紅,形成鮮明的反差,一臉病態,身子搖搖欲墜,仿佛快不行了。
他披著松松垮垮的獸皮衣,肩膀半露,黑色的長發瀑布般散落至腰部,歪著腦袋,神情寡淡如墨,又帶著幾欲墜入地獄的陰涼。
男人緊緊抱著一個人。
那人正是徒然失蹤的紅發少年。
第40章
郁宸睡了一個比往日都要安神的覺體內屬于巫者和異徒的氣息不再亂竄,好像化成輕柔的棉花擁著自己,軟軟的很舒服。
醒來后,眼前一片清明,可以看到窗外明亮的太陽也能看見木桌、床榻、板凳他恢復視力了。
他走下床雙腿靈活輕盈,再也不似曾經猶如捆了千斤重擔似的動彈不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郁宸撫摸著自己的臉龐,漫不經心地歪了歪頭,什么都恢復了就是毫無血色的面容依然慘白這是巫者的特質與生俱來無法湮滅。
以前他很討厭,現在卻很喜歡。
他愛死這張蒼白羸弱的臉了。
郁宸無聲地笑著肩膀抖動得厲害桃花眼濃密羽翼下遮掩的,好像是拼命抑制住的興奮與回味。
舌苔上還流淌著阿嵐的味道好香好甜……
郁宸沉浸在甜美的蜜糖里下一秒振奮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臉上。
他看見放在桌臺上的圖紙上面繪著焦土的出口細膩又貼心。
郁宸盯著圖紙看了一會,便面無表情地收起手指把它揉成一團,扔了出去,花汁都喂他喝了,還想著跑。
跑又能跑到哪里去,不就是回迷林谷嗎?
“迷途。”郁宸冷冷道:“我知道你在附近,滾出來。”
他手里浮現出一條白色胖嘟嘟的蠱蟲,這話,像是對蠱蟲說的。
不到片刻,草屋的房門被踢開。
身穿黑色斗篷的青年如疾風一般沖了進來,他迫切地打量自家城主,欣喜道:“您的眼睛康復了?”
郁宸盯著門上的腳印,不悅道:“誰讓你踢門的?這是阿嵐的屋子。”
迷途訕笑著摸了摸鼻子,許久不見城主,還以為城主把他給忘了,聽到呼喚自然欣喜若狂。
郁宸起身道:“收拾一下去迷林谷。”
“啊?”迷途幾乎將下巴驚掉在了地上:“不回巫冥城嗎?您的病不都……”好了嗎?
郁宸面色陰沉,語氣也極其不耐煩:“阿嵐不跟我回去,難道要我一個人回巫冥城給你們當奴隸?”
迷途不敢再說話了。
他發現城主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臨行前,郁宸冷冷地瞅了他一眼:“等等。”
迷途站著一動不敢動:“怎、怎么了?”
郁宸嫌棄道:“把門上的腳印擦干凈再跟過來。”
先前就能感覺到阿嵐快開花了,要不然在他小心翼翼敞開自己時,郁宸也不敢如此地放肆。
如今離開,必然是一聲不吭回迷林谷準備開花了。
阿嵐只留下紙頭,不當面告知,到底沒對他徹底敞開心懷。
原本郁宸只是稍稍有些不悅,如果沒有撞見不遠處陌生男人,把自己視若珍寶的阿嵐像雞崽似的提起,還企圖伸出手,去攬他腰肢的話。
……
奪回嵐棲時,郁宸發現他已經開花了,睜著一雙迷茫濕潤的眼眸,任何地方被觸到便輕輕發著顫,兇巴巴道:“放手……”聲音卻很軟糯殺傷力全無,頗有欲拒還迎的味道。
“阿嵐,是我。”郁宸溫柔地撥開他汗淋淋的劉海,意識到嵐棲神態迷糊,臉頰緋紅,根本認不出自己,卻忍不住去蹭他的身體,蹭完之后又覺得不能這樣,便用小貓一般的力氣推搡,推他也只用左手手腕,右手手腕好像不能動了,一碰就喊痛。
“你骨頭碎了?”
郁宸眸光一冷,原本心里氣他不告而別,沒認出自己還往他身上蹭,如今卻不禁心疼,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便只能取出隨身攜帶的藥膏幫忙擦拭治療,然后陰惻惻地威脅道:“等會再找你算賬。”
說罷,抬眸看向捂著傷口的青年,語氣輕佻又危險:“你捏碎了阿嵐骨頭,我殺了你,不過分吧?”
想不到這個會發/情的漂亮異徒,竟是個有主的。
而且這個主,還是一名巫者。
青年并不懼怕巫者,巫者之間也有能力之分。
越是虛弱的巫者,爆發出的抑制異徒的氣場越強大,幾乎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便能讓高階異徒渾身虛軟,無法使用自己的異能,可也因為過于虛弱,一般這種巫者,往往活不過四十歲,加上巫者本就稀少,便也不足為懼了。
青年捏緊手指,朝著郁宸站的方向劈下一道雷。
雷鳴聲尚未在預想里響起,雙腿卻搖擺不定,幾乎站不穩,他苦笑起來,心道今日時運不濟,恐怕碰上了釘子,丁羅的任務還得完成,不過不會有想象中的那般輕松了。
一些異徒深深依賴著自己的異能,一旦遇見巫者便容易自亂陣腳,但他不是。
青年松開捂住傷口的手,任由鮮血流淌浸透了昂貴的綢緞,他摘下背部的長形布袋,從里面抽出一把純黑雕花古刀,古刀在他手里迎著陽光散發出明亮的光輝,巫者羸弱,最怕敵人貼身,小地方的異徒尚且不知道。
可惜,他是羅城出來的異徒,見識寬廣,自然也曉得巫者的弱勢。
青年步伐敏捷,頃刻間便抵達到郁宸面前,宛如瞬移。
他望向蒼白清秀綺麗,臉龐沒有半分血色的男人,露出半分輕蔑,半分惋惜的神色,好似在憐憫一個誰也保護不了的弱者。
郁宸動作慢條斯理地,好像來不及反應,又好像故意的,堪堪在他來到身前時抬起了手臂,然后,輕而易舉地穿破了青年的胸膛。
“我還在發愁怎么辦。”郁宸淡淡道:“沒想到你自己送上來了。”
青年一愣,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膛。
不痛不癢,也沒有感覺,為什么,這怎么好像是……
“急什么,還沒開始呢。”
郁宸琥珀色的眸子猶如掉落了冰渣子,寒冷得像冰窖一般,他語氣表面輕柔,仔細一聽,卻帶著無窮無盡的冷意:“我說殺了你,就不會留你茍活。”
話音剛落,青年只覺得身體炸開一般,蔓延著難以忍受的疼痛,而自己的胸口平坦完整,似乎根本沒有東西穿透進去,郁宸的手掌卻握著一個紅色跳動的東西,看模樣,正是他的心臟——
這個虛弱的男人,竟把他整顆心臟從身體里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