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嵐棲大腦一片空白。
他視線向下看到了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
是啊……嵐棲突然想到,郁宸是巫者,丁羅的異能對他來說應(yīng)該是無效的,所以整條大街只有他沒有陷入幻境。
嵐棲垂下眼簾。
看見自己的手里,緊緊握著一把匕首上面殘留著血跡。
……是他陷入幻境傷了郁宸嗎?
那郁宸……為什么要擋在他身前?
不會覺得痛嗎?
明明……
郁宸最怕痛了。
嵐棲抬眸看向郁宸。
男人的臉色本就蒼白如今更是面如死灰,身體搖搖欲墜,宛如被風(fēng)刮一下,就要摔倒一樣。
“不……不要……”
失去的恐懼感如潮水般涌入嵐棲的心窩,占領(lǐng)了他的大腦。
他沖上去抱住郁宸手指捂住他的傷口。
可泊泊的鮮血依然透過指縫流淌出來。
“阿嵐哥哥……”郁宸嘴角不斷滲出的鮮血虛弱地說道:“我不應(yīng)該騙你的等想說真話的時候反而說不出口了,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好不好……”
“不要說話!”嵐棲只覺得觸目驚心下一秒,又聽見丁羅譏諷道:“我倒是沒想到巫冥城的城主會親自光臨羅城也沒猜到你對古曼藤草的感情深厚寧愿死也不想傷了他……可你有沒有想過殺死他你還有與我一戰(zhàn)的精力,可被他一刀一刀地刺死這株古曼藤草在我這里也不能茍活……”
“時宸……”丁羅輕蔑地嘆息道:“你真愚蠢啊。”
……郁宸寧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傷他嗎?
原來他的利用里,也藏了愛嗎?
容不得嵐棲反應(yīng),驀然間,身體又不聽使喚了。
他的手,重新握緊了匕首。
不要,不要!
恐懼再次侵入腦海,嵐棲繃緊的神經(jīng)拼命敲響著警鐘。
眼底鮮紅色的血液逐漸模糊,匯成一條又一條的溪流。
他不要郁宸死!
嵐棲瞬間迸發(fā)的情緒太過激烈,竟瞬間沖破了丁羅精神的束縛。
在丁羅驚愕的目光中,緩緩松開了刺向郁宸心臟的手。
抬眸,望向丁羅的眼睛。
一時間,龐大的精神力反噬,丁羅幾乎還未能反應(yīng)過來,嵐棲的思緒宛如千絲萬縷根銀線,將他層層纏住,依附著、蔓延著、滋生著,直到抽絲撥繭,侵入他的意識里。
“一個八級異徒——”丁羅露出從未有過的惶恐表情:“竟也敢控制于吾……”
頃刻間,丁羅五官扭曲,痛不欲生。
受他影響的城民們,開始逐漸蘇醒。
“怎么回事,我的頭好痛……”
“蟲獸儀式開始了嗎?”
“不知道……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當(dāng)他們看到雙目猩紅,滿臉虛汗的丁羅,幻境中的回憶頓時涌現(xiàn)出來。
“……難道我們一直生活在丁羅大人謊言里?”
“哼,瀕死的感覺不假,我剛剛差點在幻境里!”
“丁羅大人的內(nèi)院……真的只是他的食糧?”
“我女兒前年入了內(nèi)院,之后再也沒出來過,我原以為她和蠱城、良城,還有各個小村落里上貢的地位低下的女人不同,在里面過著吃喝不愁、錦衣玉食的日子,事實上丁羅連自己的子女都不放過,怎么還會管我們的孩子,恐怕女兒也已經(jīng)變成瘋子了吧!”
厭惡,憎恨,恐懼,憤怒。
空氣里摻雜著無數(shù)情緒。
苦苦經(jīng)營幾十年的信仰正在飛速瓦解,丁羅卻無暇顧及。
一股接著一股的精神力沖撞著他的腦海,曾經(jīng)控制過的人,他們的記憶一點一點滲透進(jìn)來,瞬息間,丁羅甚至已經(jīng)分辨不出幻境還是現(xiàn)實,是自己、是后院里的女孩、還是那些被自己控制,如今瘋瘋癲癲、神志不清的兒女。
“啊——”丁羅面容扭曲地捂住了雙鬢:“救吾,救救吾——”
他還企圖向這群貴族們求救,可等來的,卻是匕首刺入心臟的聲音:“噗——”
“不是我在控制你,而是你曾經(jīng)控制過的人,反噬了你。”
鮮血迸出。
嵐棲看著曾經(jīng)敬仰丁羅的貴族,一刀接著一刀,憤怒地刺向丁羅。
十級異徒生命頑強(qiáng),直到丁羅停止呼吸,大概有幾炷香的時間,不過即使他不死,反噬的精神力也會在今后不斷摧殘著丁羅。
他已經(jīng)沒救了。
嵐棲的心思早已不在丁羅身上。
他周身蔓延出綠色的藤曼,緊緊纏住了郁宸,眼眶微微泛紅:“迷途在哪里?巫冥城有跟你一起來的人嗎?”
……
丁羅龐大的身軀倒在羅城最繁華的街道上。
直到城中貴族反應(yīng)過來,才意識到他的左右使也已經(jīng)相繼身亡。
羅城勢力轟然倒塌,城內(nèi)兵荒馬亂。
其他被控制的城池,奮起反抗,終于獲得了解放。
嵐棲以為郁宸再怎么莽撞,都不會孤身前往羅城,可偏偏他就這么做了。
除了蕓蠶和有悔城的使者,他沒有帶任何巫冥城的隨從。
膽子真大啊。
萬一回不去,他豈不是成了巫冥城的罪人。
幸好,他作為古曼藤草,拯救瀕死的傷者有奇效。
嵐棲摘下自己的葉子,熬成湯藥喂郁宸喝下,兩日后,郁宸的傷口才開始愈合。
包扎傷口時,嵐棲看到他身上的舊傷,細(xì)細(xì)長長的,像是被竹編抽打過一樣。
當(dāng)上城主之前,他一定過得不好。
所以才會養(yǎng)成陰晴不定的性格吧。
嵐棲輕輕嘆氣,指尖在皮膚上緩緩拂過,沒想到,郁宸突然醒了。
四目相對后,嵐棲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
下一秒,郁宸反握住他,委屈道:“阿嵐哥哥……我差點以為醒來又要看不到你了。”
郁宸愛撒嬌。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
在巫冥城時萬念俱灰地逃跑,最終卻以無盡地想念告終。
嵐棲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他猶豫了一下,郁宸提前開了口:“去羅城前,我已經(jīng)處理好巫冥城里的所有事物,等養(yǎng)好傷,我們就能回迷林谷了,阿嵐哥哥,這次我不會再騙你了。”
原本,嵐棲想說:“回巫冥城吧。”
聞言,心里一松,頭頂冒出一朵小花左右搖曳:“好。”
這是他心情好的表現(xiàn):“帶我們的孩子一起。”
由于郁宸養(yǎng)傷的緣故,他們幾乎是最后一批離開羅城的。
蕓蠶是首個向他告別的,自丁羅死去,她也曾在各個奴隸場尋找過焦土的族人,幾乎無一人幸存,即便談蕾蕾,也在蠱城淪陷后不知去向,她慶幸自己察覺到異樣,撿回一命,又難免感到空虛和無力。
——弟弟早已死在逃亡的路上。
所幸,在有悔城,她重新?lián)碛辛诵碌膽?zhàn)友。
“都結(jié)束了。”蕓蠶對嵐棲說道。
阿吾、二影、唐邊雅……
焦土的故人,恍如隔世。
他們站在城門口,望著逐漸落下的夕陽,天際的顏色是淡紅色的晚霞。
“一路順風(fēng)。”嵐棲道。
“嗯。”蕓蠶背起她的弩,挺起堅韌地脊背:“你也一樣,再見了,嵐棲。”
蝶使第二個向他告別。
“巫冥城城主還好吧?”她生得靈動,卻總是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
嵐棲頷首:“已經(jīng)醒了。”
“丁羅雖然已死,余黨卻不少,五冥大陸依然混亂,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嵐棲目光落到她背上的包袱,問:“你要回蠱城嗎?”
蝶使淡淡道:“等以后吧。”
見嵐棲面露詫異之色,解釋道:“我要先找到姐姐,蠱城內(nèi)部還殘留著羅城黨羽,就我一人回去,又能頂什么事呢?”
是啊。
蛇骨猶在,蛇使便不會死。
一定躲在了五冥大陸的某一處。
嵐棲安慰她:“你會找到的。”
聞言,蝶使總算露出數(shù)天內(nèi),唯一一抹笑容:“借你吉言。”
最后,是布蘭達(dá),勇敢的少女,從后院逃出,襲擊了丁羅。
若非嵐棲在儀式上大鬧一場,恐怕少女已經(jīng)跟她叔叔一樣,被做成了蟲獸。
“我就知道你不一般。”布蘭達(dá)死里逃生,卻一點不心有余悸,對嵐棲很是崇拜,經(jīng)常來探望他,順便連郁宸一起看望了:“要是知道巫冥城的城主也偷偷來到羅城,我那天晚上也不用做這么多心理建設(shè)了!”
嵐棲當(dāng)她小孩子心性,摸了摸她的腦袋。
指尖剛觸到發(fā)絲,便聽到床邊幽幽地聲音:“阿嵐哥哥,我好疼。”
“不是快好了嗎?”嵐棲愣了愣,便回去檢查傷口。
郁宸順勢柔柔弱弱地提醒道:“布蘭達(dá)姐姐,你不回良城,家里人不擔(dān)心嗎?”
“啊……”布蘭達(dá)這才想起來,叔叔在良城想必也聽到了自己要被做成“蟲獸”的消息,一定擔(dān)心死了,她匆匆忙忙收拾起行李,第二天向嵐棲告了別。
一月后,郁宸痊愈。
離開羅城的時候,是大中午,列陽高照。
往南是通往迷林谷的路,往北是通往巫冥城的路。
嵐棲看向前方迎接郁宸的巫冥城使者,中間站著迷途,他穿著城主的長袍:“真的不打算回巫冥城了嗎?”
“嗯。”郁宸抱住嵐棲。
他掀翻舊貴族的制度是為了報仇,登上城主之位時充滿了恨意和快意,不過這種感覺也在日復(fù)一日當(dāng)上城主之后慢慢消失了。
他好像失去了任何一種情緒,直到遇見嵐棲。
遇到表面淡漠,實際內(nèi)心柔軟溫暖的嵐棲。
會關(guān)心他,會擔(dān)憂他,也會縱容他。
“以后阿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番外小劇場:
嵐棲以為在迷林谷的日子是寧靜、安逸、又美好的。
早晨看看日出,傍晚看看日落,悠閑的時候,帶著嵐佑親近大自然。
他們原身是植物的,本就喜愛融入天地之間。
但其實根本不是。
郁宸總纏著他。
不僅曬不了太陽,未到花期就泄了花露。
迷林谷無人,郁宸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常常弄得嵐棲腿腳酸軟,下不了地。
唯一能緩緩地,便是迷途的到來了。
他會匯報一些巫冥城的近況,還有五冥大陸的近況。
“嵐棲呢?”每次來到迷林谷,迷途都很少見到嵐棲,若非能看出城主的真心喜愛,他都懷疑兩人是否鬧了矛盾,已經(jīng)掰了。
郁宸攤開手掌:“還在睡覺。”
迷途這才看到他的掌心竟包裹著一株小花。
濕/漉/漉地,金瑩剔透,還滴著水。
嵐棲原本癟癟地,有些無精打采。
被攤開看了以后,很是羞惱,迅速變成人形,誰知腳下沒能站穩(wěn),倒在郁宸懷里。
“阿嵐哥哥……”郁宸興奮地?fù)碜∷骸霸趺催@么早就醒了呀?今天晚上再陪我玩好不好?”
嵐棲好像想反了。
不是他離不開郁宸,而是郁宸一分鐘也不愿離開他。
在巫冥城的時候,郁宸經(jīng)常忙得腳不沾地。
也不會整日白天黑夜地尋他。
嵐棲想,其實偶爾讓他忙一忙,也蠻好的。
可惜好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