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蘇陌只是計劃將李長薄趕下太子位,并沒有到非得要他性命的地步,那么,這一次,他無法再饒恕了。
李長薄雙臂肌肉緊繃著,堅硬如鐵。
隔著衾被依然可以感覺到他隱而待發(fā)的侵略性。
他再一次吼道:“回答我!”
似乎蘇陌再不回答,他便能撕碎這被褥,將他生吞活剝了。
夜風(fēng)從敞開的房門灌進來,吹亂了滿床帷帳。
蘇陌臉上涼涼的,聲音冷如冰:“弄丟了。”
李長薄低吼道:“丟哪了?”
蘇陌:“湄水。”
凌亂的臥房,失控的太子殿下,還有太子身下那個被裹著的伶人。
追上來的侍衛(wèi)都驚呆了。
他們何曾見過這樣的李長薄,他們心目中的太子殿下一貫端方周正,謙謙有禮,從不逾規(guī)越矩。
他們慌忙將門關(guān)了,也將不夜宮那些好奇的目光關(guān)在門外。
室內(nèi)安靜得像一座孤島。
蘇陌又有了那種被方塊文字禁錮的感覺。
曾經(jīng)他獨自躺在漆黑空寂的病房,聽著海水一下一下拍打著礁石,用心中所有的灰色與戾氣寫下了筆下李長薄的瘋狂。
如今,他被自己的文字禁錮了。
這堆方塊漢字已脫離了原本的設(shè)定,脫離了他的控制。
蘇陌知道李長薄在觀察他。
季清川心思單純面皮薄,一撒謊便會羞得滿臉通紅,根本無法掩藏。
可是,蘇陌不會。
“丟了?”李長薄怒極反笑,“孤送你的哨子,清川就這樣丟了嗎?”
蘇陌道:“一個哨子而已,殿下要為此殺我嗎?”
“孤說過,孤不要你性命!”李長薄怒吼道。
他說得那樣激動,似恨不得要將蘇陌捏碎了,他將頭埋在被褥里:“清川,別這樣對我好嗎?我會瘋的,我不知道自己會做什么……”
蘇陌只覺頭皮發(fā)麻。
在李長薄心中,季清川就是他私藏的物品,他可以玩、可以虐,但是容不得他人絲毫染指與覬覦。
“是裴尋芳搞的鬼,對么?”李長薄咬牙說道。
一定是裴尋芳搞的鬼!那個閹賊拾了那哨子,再借著哨子來設(shè)計激怒他。
好惡毒的心計。
清川是無辜的,清川一定是無辜的,他那么單純,那么膽小,怎么會和姓裴的那個閹賊糾纏在一起。
“姓裴的若敢動你,孤不會放過他!”李長薄狠聲道。
他看著面色蒼白的蘇陌,又嗚咽著道歉:“對不起,清川,對不起,是我犯渾了,你別生我氣……”
一如原書中一樣,每一次傷害了季清川,便毫無底線地道歉,乞求他的原諒。
蘇陌在被子中攥緊了五指,心中已經(jīng)過濾掉數(shù)十種殺他的方法。
穿進這本書后,他第一次產(chǎn)生如此強烈的殺念。
李長薄仍在自顧自道:“孤要帶你走,清川,孤必須盡快帶你走。”
大庸明令禁止官員買入樂坊伶人,而沒有正規(guī)的買賣流程,任何人也沒有權(quán)力帶走登記在籍的伶人。
原書中,李長薄憑借假身份,花了重金并暗中施壓這才得以順利將季清川贖出去。
如今,李長薄想以太子之名公然贖季清川是不可能的。
“孤不能再讓清川呆在不夜宮了,”李長薄魔怔了一般,將蘇陌摟得更緊了,“孤要清川名正言順跟我在一起,那些阻礙我們的,孤會一樣一樣拔除。”
蘇陌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名正言順?李長薄要做什么?
自從發(fā)現(xiàn)李長薄是重生的后,蘇陌就一直懸著顆心。
蘇陌忍著滿心戾氣與嫌惡,問道:“殿下要帶清川去哪?”
“孤自有打算,清川只需安心等待。”李長薄聞著蘇陌耳后的發(fā),那是他熟悉無比的味道。
他真的好想……好想咬住那耳垂……可是他不能,他怕自己一碰到清川,心中的猛獸就再也關(guān)不住了。
至少,不是現(xiàn)在。
蘇陌心中警鈴大作,旁敲側(cè)擊道:“殿下貴為太子,何必為了一個賤籍觸犯大庸律例……”
“清川不是賤籍,孤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孤會為我們謀一個未來,清川請相信我。”
蘇陌激他道:“清川早夭之命,恐怕無福消受。”
“是誰說的!哪個無能庸醫(yī)!孤拔了他的舌頭!”李長薄怒吼道。
“生死由命,”蘇陌凝聚意識,望著他的眼,“強求不得。”
李長薄怔忪了一瞬,而后道:“清川不要怕,孤會找到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會醫(yī)好你。孤要清川長命百歲。”
蘇陌額間沁出了汗。
方才的精神力控制術(shù)沒能制住他。
看來,這精神力控制術(shù)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湊效,尤其在對方戒備心強的時候。
一擊不成,蘇陌只得再冒險試試。
他轉(zhuǎn)而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全身直顫:“殿下,我要喘不過氣來了……”
李長薄有些慌了,他撥開蘇陌汗?jié)竦陌l(fā),也松開了一點被褥,為他順著呼吸。
蘇陌立刻撈住他的脖子,翻身坐起,飛起的衣袍揚起又落下,蓋住蘇陌裸.露的雙腿。
蘇陌隔著被褥跨坐在李長薄身上。
這一下幾乎用去了他的全部力氣,他伏下挨近,軟聲喚道:“長生……”
這一聲立刻將李長薄給喚懵了。
蘇陌捧起他的臉,凝望著他的眼,一字一字問道:“長生……要、帶、我、去、哪?”
李長薄的意識被吸住了般,很快陷入混沌,他夢囈般說道:“太后六十大壽,宮里要采買稚子樂戶,入天寧寺,孤想先委屈清川一下……”
稚子樂戶,天寧寺!
蘇陌耳中炸響。
這是原書便有的劇情,太后慶壽,從民間采買稚子樂戶二十名,由賤籍轉(zhuǎn)入僧籍,作為“樂僧”暫養(yǎng)在皇家寺院天寧寺,學(xué)習(xí)梵樂演奏、誦經(jīng)禮佛。
因著是為太后祝壽、為大庸祈福的由頭,所以嘉延帝破例恩準(zhǔn)了。
而這件事就是由李長薄在操辦。
好個李長薄,他居然想到了借采買稚子的方式,將季清川轉(zhuǎn)為樂僧弄出去。
畢竟,季清川琴藝舞藝艷冠帝城,雖年長了兩歲,但只要李長薄暗中操作,且理由正當(dāng),沒人敢說三道四。
天寧寺位于帝城十里之外,滿寺僧人皆由宮里養(yǎng)著,李長薄就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季清川一但入了天寧寺,豈不成了李長薄的囊中之物!
想到穿著僧袍、念著普渡眾生的經(jīng)文,還要滿足李長薄的予取予求,蘇陌便覺一陣惡寒。
若是真的被李長薄這樣弄出去,蘇陌怕是會被他玩死!
一定要想辦法阻止。
“清川只需在天寧寺暫居一小段時間,孤很快便能接你入宮……”李長薄仍斷斷續(xù)續(xù)在說著。
大庸重神佛,僧人道士皆有品級,身份較平民尊貴,當(dāng)今圣上的瀟妃,便是以僧籍身份被嘉延帝直接納入宮的。
蘇陌知道李長薄打的什么算盤了。
可是,李長薄竟然在計劃接季清川進宮?
這不可能啊。
原書中,李長薄最害怕的就是季清川被宮中人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他又怎么敢?!
可是,精神力控制下的李長薄應(yīng)該不會撒謊才對,所以他究竟在謀劃什么?
蘇陌正想進一步盤問,誰料,一道飛針忽然扎入李長薄顱頂。
李長薄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媽的。
是哪個蠢貨!!!
躲在暗處的影衛(wèi)靈魂顫抖。
是、是不是……又又又做錯了?
蘇陌厭煩地看了李長薄一眼。
他拔出一把匕首,抵在李長薄頸動脈。
寒光掠過蘇陌的眼。
這是今日裴尋芳送他的防身武器,長五寸,重不過五兩,冰玄鐵煉制而成,利可削骨,是專門為他量身鍛造的。
刀尖在李長薄脖頸的動脈處比劃著,寒光凜凜。
殺了他?
這樣多無趣呀。
和充滿變數(shù)的筆下人斗,未知和危機讓蘇陌腎上腺素飆升。
要玩,就玩點大的啊。
李長薄想將季清川悄無聲息弄出不夜宮,那自然就有人不想。讓那不想讓他這么做的人,來阻止他,蘇陌坐收漁人之利,豈不爽?
懲罰李長薄的最佳方式是什么?那便是他在意什么,蘇陌就拿走什么,讓他徹底失去,毫無尊嚴(yán)地失去,將季清川受過的苦難,成百上千地還給他。
一直在暗處窺伺著的影衛(wèi)膽顫心驚。
今晚這個情況,該怎么向掌印匯報?
匯報是死,不匯報也是死。
這季公子他、他怎么可以與太子殿下如此、如此親密行事,甚至都沒有一點要召喚影衛(wèi)出來的意思。
剛剛那一針,那一針……
正提心吊膽中,忽聽“咻”的一聲,一把銀晃晃的小刀,如一支發(fā)怒的利箭,擦過影衛(wèi)的耳廓,扎在了身側(cè)的屋梁上。
那如月光涌動的銀色衾被間,蘇陌側(cè)目投來凌厲一瞥。
眼中是讓人魂飛魄散的殺意和怒氣:“滾!”
那一刀,就猶如芒刺一般,扎進了裴尋芳眼中。
他知道,季清川在用這種方式警告他。
如果下次他還擅自動作的話,就不是趕他下馬車、拒絕他的匕首和影衛(wèi)、及獨自挑釁李長薄這么簡單的處理方式了。
如果他不采取點補救措施,恐怕他們之間的合作,也就此崩裂了。
裴尋芳的臉色不太好看。
這哪里是一只軟綿綿的小貓,分明是一只野性十足的獵豹,惹惱了他,二話不說便會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