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教禮

    “咱們?清川吶, 終于要等到這一天了。”春三娘笑盈盈看著?蘇陌,仿佛看到的是一尊財神爺。

    “竟然這么快?”蘇陌蹙眉低聲道。

    “哪里快?未央坊那位萬九兒比清川還小半歲呢,前?兒著?急忙慌地在咱之?前?將弁釵禮給辦了,可不就是想在清川之前搏個先機不?”

    “可惜呀, 這大庸帝城的王孫公子, 一大半的眼睛都盯著咱清川呢,那萬九兒花了大價錢辦的弁釵禮, 競禮場上卻冷冷清清, 不可謂不寒酸……”

    “瞧咱清川這兒,就這每日?兩次的見客名額, 都打得你死我?活的, ”春三娘說著?拿帕子掩了掩唇,欲笑不笑的,“再不早日?將清川的弁釵禮辦完, 我?怕我?這不夜宮呀,遲早都要被掀了屋頂。”

    蘇陌算算日?子,確實要到谷雨了。

    可蘇陌心中不太有底。

    原書中,季清川的弁釵禮定在仲夏,而在那之?前?季清川就已經(jīng)?被李長薄贖出去了。

    準(zhǔn)確來說, 蘇陌根本就沒有寫過什么弁釵禮的劇情, 關(guān)于弁釵禮的所有細(xì)節(jié), 蘇陌都是未知的。

    寫書人?的優(yōu)勢在這里就此失去。

    未知和緊迫感,讓蘇陌有些?不安。

    “公子切忌思慮過度。”胡大夫收完最后一根針, 叮囑道,“保重身體呀。”

    “多謝胡老。”蘇陌漫不經(jīng)?心道。

    那胡大夫卻斂了眉眼, 拉長著?語調(diào)意味深長道:“公子以前?……可不是這么喚老朽的。”

    蘇陌驚異抬眸看他,卻見那胡大夫已瀟灑背起行醫(yī)匣, 那動作?完全不似一個半百老人?,他拱手行禮道:“人?生大事前?,公子切要三思而后行。老朽謹(jǐn)祝公子事事順意,得償所愿。老朽就此告退了。”

    蘇陌覺得這人?古怪,正待要留他細(xì)問,卻不料春三娘已不耐煩地將人?給請了出去,她自個兒坐到蘇陌床榻邊,問他:“清川心中可有數(shù)?”

    蘇陌心中正惶惑,道:“母親指的是何事?”

    “當(dāng)然是太子殿下呀!”春三娘細(xì)細(xì)望著?蘇陌,輕聲道,“我?瞧太子昨日?那駭人?的架勢,是真?真?對?咱清川用心了。可大庸律法擺在那,他堂堂一個大庸太子要如?何來你的弁釵禮參加競禮儀式呢?太子有沒有和你提過一言半語關(guān)于他的計劃?”

    蘇陌不由警惕起來,她問這個做什么?

    便道:“殿下從未和我?提過。”

    “真?沒有?”春三娘凝眉,自言自語道,“這就不好辦了。”

    而后又笑笑道:“他若不來,清川的身價怕是要跌呀。”

    蘇陌瞧著?春三娘的模樣,心想,不愧是你春三娘,就算有人?在不夜宮殺人?放火,你最關(guān)心的怕還是你的銀子吧。

    春三娘也不多留,起身對?凌舟和小蔻說道:“好好伺候你們?公子,今日?清川的見客全部取消,別再給我?出亂子了。”

    “是。”

    申時未到,教禮嬤嬤已于不夜宮門前?落了轎。

    春三娘迎個教禮嬤嬤,陣仗做得比尋常人?家迎親還要浮夸。

    這下整個帝城的人?都知道,不夜宮的頭牌今夜要被教禮了。

    在大庸,民?間樂坊是一個龐大而規(guī)范的體系,雖同為賤籍,但伶人?也分三六九等。

    小樂坊的末等伶人?,別說沒有專人?教禮,就連弁釵禮也是幾兩銀子就糊弄過去了。

    而像不夜宮這樣金字塔尖的樂坊則不一樣,每一名伶人?的弁釵禮,都堪比尋常人?家的嫁娶。

    弁釵禮競禮時拍下的價格,幾乎就代表著?這名伶人?在業(yè)界的身價。

    多年來,帝城里排得上名號的伶人?的弁釵禮,都算是一樁盛事。

    按照規(guī)矩,教禮當(dāng)日?,一切安排皆按照弁釵禮的流程來演習(xí)。

    接受教禮的伶人?,午餐用完后便不再允許進(jìn)食,其后每隔半個時辰飲一杯禮酒,七分餓,三分醉,最是嬌媚動人?。

    申時沐浴妝畢,酉時露面獻(xiàn)藝,而后是競禮儀式,戌時塵埃落定,伶人?跪于閨房內(nèi)迎接當(dāng)晚奪魁的良主。

    因著?季清川體弱,春三娘便將那獻(xiàn)藝演習(xí)的環(huán)節(jié)暫且免了。

    而教禮嬤嬤要做的,一是為不夜宮把關(guān),檢查各項禮制事宜是否準(zhǔn)備妥當(dāng),而更重要的,是親自教導(dǎo)伶人?,教其如?何在弁釵禮這一夜閨房得趣,討良主盡歡。

    畢竟,這弁釵禮一夜的花銷,是許多人?一輩子都不可企及的財富。

    應(yīng)當(dāng)讓良主物有所值才行吶。

    蘇陌的教禮嬤嬤名喚司紅,是大庸樂坊間最負(fù)盛名的老嬤嬤,傳聞她只教導(dǎo)頭牌,無論男女,經(jīng)?她之?手,個個都能叫良主叫一個絕字。

    那司紅嬤嬤在不夜宮巡視了一圈,點出了幾項紕漏,春三娘一一都記下,著?人?前?去處理,一行人?繞過蔥郁曲廊,終于到了季清川的院子。

    甫一入門,便聞見一陣幽香,這司紅心嘆,屋有奇香,想必其主人?更甚了。

    她手里捏著?塊錦帕,細(xì)細(xì)打量著?這間屋子。

    只見書案上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墻上掛著?各式字畫,而那頂天立地的書架上,整整齊齊碼放著?尋常人?一輩子也未必能看完的書。

    司紅心嘆,這哪里像一個伶人?的閨房,倒像是翰林院的上等書房。

    入得內(nèi)室,便瞧見半透的屏風(fēng)后,一個修長的身影斜倚在榻上,沒個正形,正一邊吃東西一邊翻書呢。

    幾人?面面相覷,春三娘更是驚得直跺腳。

    “清川你這孩子,切莫亂了規(guī)矩,快給我?起來。”

    蘇陌懶得理她,側(cè)過臉看了外頭的人?一眼,繼續(xù)看他的書。

    他今日?被人?強制著?做這做那,此刻又餓又困,已是十分不耐煩,還有那套艷俗至極的大紅繡金禮服,簡直就是辣眼睛。

    想讓蘇陌穿這玩意?

    見鬼去吧!

    “就讓嬤嬤在那教吧,我?會認(rèn)真?學(xué)的。”蘇陌一邊翻書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季公子如?此,就別怪小人?無禮了。”跟在春三娘身后的老奴威脅道。

    凌舟很快移出來,一臉冷漠擋在那老奴前?。

    表情寫滿了幾個字:你試試看。

    春三娘哽了一下。

    這凌舟不是她買來放在季清川跟前?監(jiān)督他的嗎?

    怎的胳膊肘往外拐了?

    何時起,這小子竟被季清川收買了!

    “稍安勿躁,讓我?來吧。”司紅嬤嬤安撫下眾人?,“季公子非凡品,當(dāng)耐心些?。”

    司紅輕提裙擺,轉(zhuǎn)至屏風(fēng)后,這才看清了倚在憑幾上的蘇陌。

    少年只穿著?最尋常的月白?色舊長衫,側(cè)倚于榻上,雪白?的腕子支著?下額,另一只手則捏著?枚香軟多汁的蜜桃,正一小口一小口啜著?。

    檀口輕啟,粉色蜜桃裹著?汁水入口。

    司紅雙眼微瞇,就這一口,便足以讓王孫公子拜倒在他裙下了。

    烏黑青絲已經(jīng)?照著?弁釵禮的裝束挽成了巫云髻,戴上了金玉冠,大紅華服則隨意地堆放在腳邊,像極了偷偷從瑤池盛宴上溜出來、脫了華服、躲在這偷吃仙桃的小仙子。

    真?真?面似芙蓉映秋月,神如?謫仙下九霄吶。

    那少年始終沒有看她,靜止般的側(cè)顏卻是驚心動魄的美。

    看得久了,司紅不知為何竟生出了一種不容打擾的威壓感。

    司紅站了好一會,越站越覺雙足如?灌鉛,如?鯁在喉,想要說話卻張不開嘴,正躊躇要如?何打破僵局時,卻見那少年復(fù)又翻開一頁書,懶懶說道:“嬤嬤請坐。”

    籠罩在司紅周身的那股威壓這才漸漸散去,司紅終于得以開口說話。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司紅活了四十有六,今日?才算見識到了何謂天人?之?姿,公子一顰一笑皆有風(fēng)月,舉手投足皆是風(fēng)情,老身今日?能為公子開蒙,實乃三生有幸。”

    蘇陌狐疑地望向她,這彩虹屁吹的,不應(yīng)該啊。

    “嬤嬤過獎了。”

    那司紅嬤嬤又將蘇陌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這才轉(zhuǎn)身對?外頭的人?說道:“春三娘請放心,季公子這樣的,就算他騎在良主身上撒潑,怕是人?家也沒脾氣。”

    蘇陌差點被口中的桃子嗆到,這嬤嬤說話可真?夠直白?啊。

    司紅嬤嬤又道:“春三娘請去前?頭照看生意吧,這里交給我?便是了。”

    春三娘見狀,留了婢女與小廝在門口守著?,囑咐幾句,便自行去了。

    司紅嬤嬤瞧著?外頭安靜了,這才行至蘇陌面前?,說道:“老身方?才那話是為了打發(fā)春三娘的。”

    蘇陌也不抬眸,又翻開一頁書,道:“多謝嬤嬤。”

    那司紅嬤嬤卻嬉笑著?拿走了蘇陌手中的書,說道:“公子天人?之?姿,那是老天爺賞飯吃,但公子也要知道,入了這行,就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想要活得好,終究還是得靠……”

    “……活兒好。”

    蘇陌腦中嗡的便炸了。

    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被筆下工具人?教導(dǎo)活好與不好的這一天。

    甚至……甚至這根本不算是他的筆下人?,他壓根就沒有寫過司紅這么個人?。

    “這弁釵禮呀,最是風(fēng)流人?行風(fēng)流事,伶人?皆是人?間才貌俱佳者,卻偏偏身為下賤,終身不得婚配、不得轉(zhuǎn)良,只得仰人?鼻息才能活,若能借弁釵禮覓得良主,便是覓得一生的依靠了。”

    “弁釵禮是伶人?一生最重要的時刻,萬萬不可輕慢吶。”司紅嬤嬤笑道,“若出了什么岔子,公子這一生怕是也就毀了。”

    蘇陌已經(jīng)?沒了看書的興致,煩躁應(yīng)付:“那就請嬤嬤教我?。”

    他倒是要看看,這婆子要怎么教伶人?討良主歡心。

    “這就對?了。”司紅嬤嬤笑道,“良主豪擲萬金只為博佳人?一笑,佳人?更當(dāng)全力以赴才是。”

    那司紅嬤嬤一邊說著?話,一邊從身后的隨叢手里取過一個博山香爐,輕輕擺放蘇陌身前?的案幾上。

    她吹起個火折子,點燃一支線香,復(fù)又用那線香將已備好的香爐點燃。

    輕煙絲絲裊裊升起,一股攝人?心魄的奇香便隨之?溢出。

    蘇陌只覺奇香撲鼻,但并?未在意。

    只聽那司紅嬤嬤復(fù)又說道:“樂坊間有句戲言,請公子記住了。”

    蘇陌揉揉眉心道:“何言?”

    司紅嬤嬤抬眸,笑盈盈看他,道:“粉融香汗流山枕,低鬢弁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一日?歡吶。”

    蘇陌眉心一跳。

    盡君一日?歡?

    盡他媽的一日?歡!

    雖然心中早有建設(shè),但隨意想想與實情實景地面對?完全不是一碼事。

    如?今,在這司紅嬤嬤眼里,他又成了一個善價而沽的商品了。

    只見那司紅起身,拍了下手掌,外頭的小跟班們?很快將一個大箱子抬了進(jìn)來。

    “季公子在不夜宮露臉也有三年了,春三娘能將你捂到現(xiàn)?在實屬奇跡。”

    蘇陌心中一哂,奇跡?

    你錯了,那是因為主角必須滿十八歲。

    “這箱子里可都是老身入行二十余年壓箱子的寶貝……”司紅嬤嬤表情神秘地瞅了瞅蘇陌,隨后又搖搖頭道,“公子這樣可不行,待我?給公子戴個東西。”

    那司紅嬤嬤說著?,從隨叢端著?的匣子里摸出條紅色紗巾。

    “就它了。”她說著?,轉(zhuǎn)到蘇陌身后,道,“公子個兒高,請坐下吧,待老身為你縛上眼睛。”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這倒是激起了蘇陌的好奇心,他照做了。

    紅色紗巾蒙住了眼,整個世界只剩下一片艷艷的紅,蘇陌聽見那婆子在耳邊說道:“公子記住,不要用眼睛去看,要用手慢慢去感受……”

    司紅嬤嬤牽著?蘇陌的手,扶他慢慢走到大箱子旁,將他的手放在了箱子邊緣。

    “慢慢的……小心點……唉……慢慢的……”司紅嬤嬤在一旁提醒著?。

    蘇陌吸了口氣,伸著?兩只手往箱子中探去。

    箱子邊緣包裹著?細(xì)絨布,非常精致,不用擔(dān)心會劃傷手,再往里摸去,是一層軟滑的絲綢,蘇陌將那層絲綢撥開,底下是一層零零軟軟的小東西,香氣四溢,像是……一朵一朵新鮮的花?

    蘇陌心生狐疑。

    他將那層花撥開,花香入鼻,再一撥,底下又是一層絲綢,蘇陌已經(jīng)?快要沒了耐心。

    又覺得四周極靜,甚至連旁人?的呼吸聲也沒有了。

    蘇陌喚道:“嬤嬤?”

    無人?應(yīng)他。

    什么情況?

    蘇陌覺得不對?勁,莫不是被人?耍了?

    忽然,從那箱子中伸出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抓住蘇陌將他往箱子中一拽。

    蘇陌驚叫一聲,掉進(jìn)了箱子中。

    整個人?沒頂埋進(jìn)了花海里。

    數(shù)不清的花朵從箱子邊緣溢出來。

    蘇陌陷了進(jìn)去,摔進(jìn)了一個人?的懷抱。

    “清川。”

    黑暗中,耳邊響起的,是那個蘇陌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荼蘼

    “十三個時辰。”

    “孤已經(jīng)十三個時辰未見到清川了?。”

    黑暗中, 李長薄的氣息從頭頂上方壓下來,落在蘇陌頸窩,高挺的鼻尖在他頸側(cè)摩挲著,呼吸灼人。

    蘇陌登時汗毛立起。

    方才那一下幾乎將蘇陌摔懵, 此刻仍是頭暈?zāi)垦#?全身酸疼,甚至心跳也快得不同?尋常。

    蘇陌察覺到了?不對?勁。

    蘇陌什么都看不清。數(shù)不清的花朵將他掩埋, 那些花鉆進(jìn)他的衣領(lǐng)間、袖間、發(fā)絲間, 沾了?滿身滿臉,似一場荼蘼花宴。@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而他, 成了?那花宴中, 盛在盤中的最絢爛的美味。

    蘇陌被李長薄橫抱在懷里,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李長薄那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那緊繃的手臂間隱而待發(fā)的力量, 還有他身下那已?經(jīng)?滾燙立起的侵略物?。

    蘇陌心呼不好。

    可?偏偏自己身上愈發(fā)無力。

    密閉的箱子加重了?這種無力和禁錮感,蘇陌仿若一只掉入陷阱的獵物?,無處可?逃。

    李長薄的手不知何時已?摸入蘇陌衣袍下,那灼熱的手指正沿著蘇陌的后腰背溝,緩緩地、熟練地往下移去?。

    這種目的明確的觸摸讓蘇陌更是毛骨悚然。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殿下。”蘇陌盡量穩(wěn)住不慌, 他想要按住李長薄游動的手, 卻輕得仿若調(diào).情一般。

    甚至連聲嗓音都變得酥軟帶著顫音:“殿下做什么?……殿下嚇到清川了?……”

    “不要怕, 清川,孤不會傷害你的。”李長薄的呼吸越來越重, 他捧著蘇陌的臉,隔著那條紅色紗巾一點一點溫柔地親吻著蘇陌的眉眼。

    他低聲喟嘆著:“清川戴冠的樣子真好看, 比孤想像中的模樣還要好看……往后,孤每日?為清川束發(fā)戴冠, 好嗎?”

    “我想與長生一起過?二?十歲生辰。”

    “我想讓長生親自為我戴上發(fā)冠。”

    “我想讓長生看看我戴冠的模樣,好不好?”

    上一世,清川說這些話的模樣仿佛還在眼前,可?他卻沒能度過?他的十九歲生辰。

    那是季清川與李長薄的十九歲生辰前夕。

    天亮之后,季清川將扮作獻(xiàn)舞的舞姬前往宮宴。

    李長薄一整夜都未曾放過?他。

    別苑東廂房的紅燭搖曳了?一整夜,香汗淋漓的羅帳間,季清川被李長薄折騰得淚眼連連,李長薄抱著仍在顫抖的他,親吻他的腳趾尖,乞求一般說道,“清川別去?好嗎?就這樣同?我在一起,我照顧你一輩子,好嗎?”

    季清川眼中仿若下著一場流星雨,璀璨而荼蘼,他喃喃低語道:“可?我不想再做伶人了?,長生。”

    他凝望著李長薄:“我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長生。”

    “可?我不想再每天坐在這別苑中等?你了?,長生。”

    “如果你當(dāng)真喜歡我,就讓我去?。我想像長生一樣,光明正大地活在人世間,想像長生一樣,在二?十歲生辰那天,穿上禮服,束起長發(fā),在家人的祝福中行及冠之禮。我想讓長生親自為我戴上發(fā)冠,想讓長生看看我戴冠的模樣,好不好?”

    好不好?長生?

    李長薄心都碎了?。

    如果重來一次,李長薄一定會答應(yīng)他,全部都答應(yīng)他。

    清川你說什么都好,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別拋下我,你說什么都好。

    李長薄將懷中人抱得更緊了?,他喃喃自語道:“孤以?后每日?為清川戴冠,孤要為清川準(zhǔn)備很多很多發(fā)冠,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都戴不完的發(fā)冠,好嗎?”

    蘇陌在紅紗巾下眨了?眨眼。

    一滴眼淚滴在了?蘇陌眼睛上,那淚水透過?紅色紗巾,滲了?進(jìn)來,沾在蘇陌的眼睫上,潮潮的,溫?zé)岬摹?br />
    李長薄哭了?。

    他忽而瘋狂地吻著蘇陌的眼,瘋狂說著“對?不起”,他抱著這個他曾經(jīng)?熟悉無比的身體,只想讓他完完整整地再一次屬于自己。

    “清川別怕,不疼的,孤不會讓你受傷的,”李長薄的手游離到蘇陌后方,哄道,“別拒絕孤,好嗎?”

    蘇陌腦中嗡然炸響。

    李長薄這一次好像要來真的。

    蘇陌只覺毛骨悚然,他躲開李長薄的吻,直接將臉埋進(jìn)他臂彎里,嗡聲道:“三日?之后便是弁釵禮,請殿下再耐心等?待三日?,可?以?嗎?”

    “清川不想同?殿下在弁釵之前……壞了?規(guī)矩……請殿下冷靜一點……”

    而更糟糕的是,蘇陌發(fā)覺自已?身體里也逐漸騰起了?那種渴望。

    蘇陌警鈴大作。

    他好像……被人下藥了?。

    是那個熏香的問題?

    還是這箱子中的花瓣的問題?

    亦或者……是那位“胡大夫”為他扎的那幾針的問題?

    蘇陌頭更疼了?,如撕裂一般。

    今日?這個情形是蘇陌遠(yuǎn)遠(yuǎn)沒預(yù)料到的。

    他沒料到李長薄會在這種時候做出這種事?情,但凡他從大局出發(fā),他也不會如此。

    不對?,這很不對?勁。

    李長薄雖然禽獸,但他并不蠢。

    他能想到借太后六十大壽采買樂僧將季清川弄出去?,他能想到同?魏國公聯(lián)手增加自己的兵權(quán)實力,他也能不惜與魏國公生出嫌隙、一刀砍了?那玄衣人的腦袋來保全季清川……

    這樣的李長薄,斷然不會連這三日?都忍受不了?。

    這中間一定有人做了?手腳。

    恐怕不光是季清川,就連李長薄都被人借機算計了?。

    究竟……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是誰,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李長薄對?季清川做點什么?

    甚至不惜拐這么大個彎子、不惜利用李長薄、不惜用這種卑劣無恥的手段!

    “殿下……你、你冷靜一點。”蘇陌用力晃了?晃腦袋,只有保持清醒才?能想出對?策,可?那李長薄卻魔怔了?一般,如餓虎見了?肉,恨不得即刻將蘇陌吞吃入腹。

    骨頭都要碎了?。

    “李長薄你放開我!”蘇陌一點力氣也無,根本?推不動他。

    “清川,昨晚孤又?做噩夢了?。”李長薄聲音里甚至帶著哭腔與乞求:“我夢見清川穿著大紅嫁衣,在床榻間的模樣誘得人想發(fā)瘋,可?是……與清川交歡的人卻不是我……”

    李長薄的聲音在抖:“我知道這很可?笑,那不過?是一個夢,可?是清川,我快要瘋了?,我真的快要瘋了?!”

    “我越來越頻繁地做這些可?怕的夢,我忍受不了?了?。清川可?不可?以?不要對?孤如此冷淡,就當(dāng)給予我一點點施恩,就當(dāng)救救我好嗎?”

    “只要一點點,給孤一顆定心丸,讓孤不要再如此患得患失,可?以?嗎?”

    李長薄將蘇陌抱得更緊了?,鼻尖抵著他的唇,低喘著說道:“求你了?,清川……”

    蘇陌犯起了?惡心。

    李長薄身上的龍涎香讓他惡心不已?。

    他頭疼得厲害,他還在想著要如何揪出布下此局的幕后之人,可?眼前這個李長薄已?經(jīng)?自甘墜入陷阱、繳械投降、搖尾乞憐了?。

    蘇陌知道,這是李長薄的一貫伎倆。

    他深諳此道,深情的、可?憐的、無助的……甚至誘導(dǎo)、威脅、扮乞求的小狗……這一切李長薄幾乎順手拈來,也不管季清川是否愿意,只管用盡各種手段向季清川求歡。

    他貪戀季清川的身體,沉迷于此,淪陷于此。

    這也是他能被人拿捏利用的致命弱點。

    蘇陌的意識也逐漸不受控制,身上燙起來了?,呼吸變得急促,甚至連皮膚也開始刺剌剌的疼。

    蘇陌甚至、甚至都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來嘗試使?用精神力控制術(shù)。

    完了?。

    穿進(jìn)這本?書中,蘇陌頭一回冒出如此真實的、玩完了?的念頭。

    蘇陌閉上眼,他咬著唇,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皮.肉間,試圖保持著清醒。

    他試圖用季清川的口吻去?阻止李長薄:“如果清川說不可?以?,殿下會停下嗎?”

    蘇陌揚起臉,黑暗中,他慘白的臉上蒙著紅色紗巾,似涂在臉上的一抹鮮血,艷鬼一般,觸目驚心。

    蘇陌說道:“清川早已?對?這世間失去?信念,是殿下給了?清川一個可?希冀的夢,如今又?要親手將它毀滅,是嗎?”

    蘇陌咄咄逼人,他揚起下巴朝向李長薄,灼熱的唇幾乎要觸到李長薄的鼻尖。

    蘇陌狠狠說道:“殿下說會保護(hù)清川、會為清川治病、會許清川一個未來、會讓清川長命百歲,清川信了?。”

    “殿下說會來弁釵禮,會親自帶清川離開不夜宮,清川也信了?。”

    “清川早已?是死人一般,生無可?戀,是殿下給了?清川希望。如今,殿下又?要像對?待勾欄瓦舍的妓子一般對?待清川,將清川的這一點點生的希望,就此撕碎,是嗎?”

    “既如此,又?何必說喜歡清川!何必給清川希望!”

    蘇陌將自己送上去?:“殿下若想要,那便拿走啊。”

    “吻我啊,撕碎我啊!這病軀殘體也無甚好珍惜的,殿下若想要,便拿去?吧!只以?后不要再同?清川說一個‘情’字,清川一個字都不會信了?!”

    蘇陌顫抖得厲害,整個人更是到了?極限。

    身體的難受,還有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危機感,讓蘇陌的情緒繃到了?極點。

    他本?意是放手一搏,故意說這些話刺激李長薄,可?沒想到……沒想到這些話,似乎真的激起了?季清川這顆心臟的反應(yīng)了?。

    蘇陌難受得要死,仿若絕望的是他自己一般。

    可?那明明是季清川啊。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蘇陌蜷縮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大口喘著氣,卻依然無法順利呼吸。

    李長薄的臉色變得極其?可?怕,蘇陌的話就像一錘重?fù)簦瑢⑺袢?的行為擊得荒唐又?愚蠢。

    他究竟做了?什么啊!

    李長薄慌了?,他抱緊蘇陌開始語無倫次地哄:“孤錯了?,我不知道,清川,我真的不知道,原來清川竟然一直期待著我來接你……”

    “太好了?,清川心里有我……”李長薄一會哭一會笑,像滑稽的小丑,“……是我錯了?,如果我知道的話一定不會這樣……清川……清川你別哭啊……你怎么了?……”

    懷中人已?是呼吸急促,渾身戰(zhàn)栗,衣衫濕透。

    李長薄大驚失色。

    蘇陌感受到了?垂死前的恐懼。

    李長薄還在同?他說著什么,急切的聲音貼著他耳廓的細(xì)絨毛劃過?進(jìn)鼓膜,可?蘇陌一句也聽不清了?。

    蘇陌腦中嗡鳴,呼吸急促,全身冷汗涔涔。

    手已?經(jīng)?完全沒了?力氣,五指虛張著,在空氣中什么也抓不住。

    真是什么都抓不住啊。

    兩個世界的場景仿佛短暫的交疊起來。

    蘇陌隱約又?聽到了?急診室里那嘀嘀嘀急促的警報聲,刺目的光影中,身穿白衣的醫(yī)生撫著他的額頭,急切地喚著他的名字:“蘇陌!不要睡!保持清醒!蘇陌,不要睡啊……”

    蘇陌。

    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有人這么叫他了?。

    蘇陌。蘇陌。蘇陌。

    似穿過?時間與空間的呼喚,聲聲落在蘇陌鼓膜。

    是啊,不要睡。

    怎可?如此輕言放棄呢。

    蘇陌忽的呼出一口濁氣,繼而劇烈咳嗽起來,他抓住李長薄的手臂,艱難說道:“抱、抱我出去?……”

    花粉的香味夾雜著李長薄身上的龍涎香,還有那奇怪的熏香,讓蘇陌感覺窒息,他的喉嚨腫脹起來,幾乎不能呼吸。

    李長薄不知道蘇陌為何會這般反應(yīng),他連連答應(yīng)著,抱著蘇陌出了?那箱子,待瞧清蘇陌那煞白如鬼的臉后,李長薄幾乎魂飛魄散。

    蘇陌喉間發(fā)出一聲嗚鳴,終于吸到了?一口新鮮空氣。

    “清川,你怎么了??”李長薄沒料到會這樣,他端起蘇陌的臉,焦急又?不解。

    蘇陌伏在他身上,艱難地喘息著,他的脖頸上、手上已?經(jīng)?生出大片大片的紅疹,望之駭人。

    “我好、好像過?敏了?。”蘇陌一邊咳嗽一邊艱難說道。

    李長薄不知道什么叫過?敏,可?蘇陌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好,他急得失了?分寸,什么也顧不得了?,他一腳踹開房間的門,吼道:“都給孤滾進(jìn)來!”

    守在門外的人嚇破了?膽,屁滾尿流跪了?一地。

    這事?鬧得有點大了?。

    春三娘連夜去?請給季清川看病的胡大夫,可?那胡大夫家里已?經(jīng)?人去?樓空,哪里還有人影。

    李長薄顧不得了?,直接派人綁了?宮里的太醫(yī)過?來。

    那老太醫(yī)半夜被太子的人從侍妾的被窩里拖出,蒙著眼睛直接綁進(jìn)了?不夜宮。

    驚魂未定間,老太醫(yī)看見臉色可?怕的太子殿下,還有床上那位臉色更可?怕的年輕公子,老太醫(yī)一句話也不敢多問,只管使?出渾身解數(shù)看診救人。

    一番診斷后,老太醫(yī)說:“這位公子身子骨極差,恐怕今年冬至都難過?去?了?……”

    “你胡說什么!”李長薄雙目圓瞪,揪住老太醫(yī)的衣襟幾乎將他拎起。

    那老太醫(yī)一把年紀(jì)了?,哪里經(jīng)?得起如此折騰,當(dāng)即臉都嚇青了?:“殿下……殿下饒命啊……是老夫醫(yī)術(shù)不精,老夫該死,至少、至少請讓老夫為公子開完這個方子再治罪吧……”

    李長薄暫且放了?他。

    那老太醫(yī)又?看了?看了?蘇陌身上的紅疹,更是愁眉不展,他苦思了?許久,斟酌再三,這才?提筆開出一個方子。

    只見那方子上寫著“桃花煎”,主藥四味,由?防風(fēng)、銀柴胡、烏梅、五味子組成,又?輔以?萊菔子、白介子、蘇子、葶藶子、杏仁,有收有散,有補有泄,有升有降。

    李長薄拿過?那方子,說過?:“若是無效,孤讓你人頭落地。”

    老太醫(yī)連連磕地,道:“老夫無能,治不了?小公子的病,但這方子可?暫緩公子身上的紅疹,請殿下速速派人去?煎藥吧。”

    李長薄又?揪住老太醫(yī),問道:“什么叫過?敏?”

    老太醫(yī)認(rèn)識的太子殿下素來溫文爾雅,今日?他這般暴戾,屬實讓老太醫(yī)驚嚇不已?。

    他雖害怕,但也不得不答道:“老夫活了?六十歲,從未聽說過?‘過?敏’二?字,這位小公子的咳疾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陰氣在下,陽氣在上,諸陽氣浮,無所依從,故嘔咳上氣。”

    “而今日?這癥狀又?有不同?,咳嗽氣喘,喉間腫脹,身上還長了?疹子,怕是花粉或香毒誘發(fā)了?咳喘所致。”

    老太醫(yī)說著,嗅鼻聞了?一圈,將目光鎖定在房中沒來得及收拾的鮮花,還有那盞尚未燃盡的香爐。

    老太醫(yī)取出兩塊干凈帕子,分別包了?些花瓣以?及那爐中香,對?李長薄說道:“老夫得帶回去?研究一番,現(xiàn)在還不能給殿下答復(fù)。”

    “但憑老夫的經(jīng)?驗,這些什物?大約就是導(dǎo)致小公子突發(fā)此疾的原因。”

    他說著又?捋著胡須嘆道:“好在殿下及時將我?guī)恚駝t這位小公子今夜怕是性命危矣!”

    李長薄后怕不已?,若是方才?……若是方才?他沒有及時止住,若是他強行在那箱子中同?清川交合,恐怕……恐怕清川便要死在他身下了?。

    有人要殺清川!

    而且還要讓他以?這種方式死去?!

    李長薄轉(zhuǎn)眸看向門外,怒吼道:“把司紅給孤抓來!”

    可?屋外很快亂成一片,有人來報:“殿下,那司紅跳樓身亡了?。”

    李長薄笑了?。

    好樣的,夠狠啊。

    李長薄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床榻上的人還在艱難地呼吸著。

    他握起蘇陌的手,卻不敢吻他,生怕自己的觸碰會加重他的病情。

    清川曾同?他說過?,他是早夭之命,可?李長薄并未太當(dāng)真。

    他以?為那不過?是清川拒絕他的托辭,可?這老太醫(yī)說清川活不過?今年冬至,又?是什么意思?

    前世清川與他在一起時,雖然身嬌體弱,但是并沒有表現(xiàn)出早逝之癥。

    雖然重生后,李長薄感覺到清川的身體不如從前,但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連今年冬至都熬不過?!

    怎么可?能。

    李長薄怔在原地。

    一種得而復(fù)失的恐懼感將他包圍。

    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他想要與清川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他要他的清川長命百歲。

    李長薄當(dāng)晚沒有回宮。

    他宿在了?季清川房中。

    他握著清川的手,和衣躺在他身側(cè),只要清川醒來,他便可?以?第一時間察覺。

    夜深人靜,今夜無月。

    陰云在夜空游走著,像游蕩于夜間的鬼。

    及至丑時,廊外銅鈴鐺鐺響了?幾聲。

    羅帳微微一動,房中多了?一個人影。

    修長的墨色身影矗立于床邊,他拔出長刀,凜冽寒光映入他的眼,似淬了?千年寒冰,他舉起長刀,直指榻上熟睡的人。

    驚夢

    蘇陌知道自己入夢了。

    這是他從未到過的地方。

    滿目皆是煌煌明燭, 綽綽花影,珍珠簾幕在耳邊叮叮當(dāng)當(dāng)晃動?著,將這宮殿晃得流光溢彩。

    隱約可聞殿外絲竹陣陣,焰火在燃放, 人們在歡呼, 似在慶祝特?別的?節(jié)日。

    殿內(nèi)極靜。

    亙古不變的?月色流瀉進(jìn)來,靜靜窺伺著這世間上?演的?一切。

    蘇陌身上?只著一件素紗寢衣, 薄如煙霞的?料子浸了汗水, 變得愈加輕透,薄薄一層黏在皮膚上?, 半隱半現(xiàn), 狀若無物,就連那雪色肌膚上?的?點點紅痕也未能遮住。

    蘇陌趴在錦被間,他眼角還掛著淚珠, 臉上?紅暈未散,他茫然四顧,正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忽的?腰間被一提,蘇陌未及出聲, 嘴里便被放了一朵白色桔梗花。

    一個尖細(xì)陰騭又?極其曖昧的?聲音貼著他的?耳廓緩緩傳來:“殿下?這回可含好了, 掉了咱家是不會認(rèn)的?。”

    蘇陌只覺汗毛立起, 偏偏全身酸軟、仿若無骨,他含羞帶怒嗤道:“你放肆!”

    “咱家放肆, 還不是殿下?縱的?。”綿密的?吻如雨點般落在蘇陌頸側(cè)、臉側(cè),那人喃喃道, “何時殿下?不需要咱家這把刀了,再任由殿下?收拾。”

    “千刀萬剮, 下?阿鼻地獄,任由殿下?處置。”

    蘇陌心中一悸,這個人……

    蘇陌想要回頭?去看他,卻被那人捏住下?巴掰了回去,哄道:“不許看,臟。”

    蘇陌心跳得厲害,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襲上?心頭?。

    意識混亂間,數(shù)不清的?吻落在他身上?,深情又?瘋狂,真實得仿若正在發(fā)生一樣。

    這是哪?

    我在哪?

    蘇陌攥著那明黃色的?錦被,想要爬離這凌亂的?處境,卻被一只大掌按住手腕,拖了回來。那骨節(jié)分明的?食指上?,分明戴著一枚墨玉螭紋韘。

    螭紋韘的?紋路嵌入蘇陌白嫩的?手背,蘇陌的?五指嵌入名貴的?絲綢間,似交疊糾纏的?命運,在那錦被上?掐出層層漣漪。

    “殿下?要去哪?”那人幽怨陰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蘇陌腦中嗡的?一響,金色字網(wǎng)倏地在他腦中展開,如漫天星河一般,鋪天蓋地,籠罩四野。

    無數(shù)方塊字在字網(wǎng)中跳動?著、急速切換著,可這一次,蘇陌一個字都看不清。

    蘇陌慌了。

    這是一個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完全未知的?人。

    忽而,蘇陌眼角余光瞥見一道寒光。

    搖曳燭火中赫然出現(xiàn)一個黑衣蒙面?人,那人高高擎著一把長刀,卷著濃濃殺意朝床上?之人劈砍過來。

    “小心!”蘇陌驚呼道。

    可聲音卡在喉嚨里,根本發(fā)不出來。

    長刀如閃電般劈下?,眼看要落在眉心,蘇陌胸腔急喘出一口氣,“啪”的?一下?,睜開了眼。

    蘇陌從夢魘中驚醒!

    而映入眼簾的?,是與夢境中幾乎重疊的?畫面?。

    不同?的?是,那黑衣人的?長刀尚未落下?,便被一個高大的?月白色蟒袍身影從身后?抱住腦袋,一刀抹了脖子。

    速度之快,黑衣人甚至未來得及哼一聲,血水便噴濺出來了。

    新鮮的?溫?zé)岬?血液,在漆黑夜色中,凄艷艷的?紅著。

    裴尋芳的?臉出現(xiàn)在那黑衣人身后?。

    他身上?未染臟一分,厭惡地推開那還在飆血的?殺手,扔了手中的?刀,冷聲道:“收拾干凈。”

    守在身后?的?影衛(wèi):“是。”

    裴尋芳從影衛(wèi)手里接過巾帕,一根一根擦著手指,那手指明明干凈得很,他卻仍一遍一遍擦拭著。

    他斂著眸子,臉上?無甚表情。@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夜色籠罩著他,仿若有一股濃濃戾氣纏繞著他、攀咬著他,惡鬼般張牙舞爪的?,勢要將他吞沒,拉入深淵。

    “咱家已經(jīng)身在地獄了。我不想公子也墜入其中。”裴尋芳說過的?那句話忽又?浮現(xiàn)在蘇陌耳邊。

    蘇陌心尖一顫,他揪著衾被,手指仍在顫抖,不知是因?為眼前的?裴尋芳,還是因?為方才的?夢。

    裴尋芳扔了巾帕,這才轉(zhuǎn)眸看向床上?兩人。

    目光掠過暈死過去的?李長薄,那雙漆黑鳳眸里殺意更濃了。

    李長薄已經(jīng)被熏著藥水的?巾帕捂暈過去,如死尸一般躺著,手卻還一直握著蘇陌。

    蘇陌面?色慘白,抱著衾被瑟縮在一角,似乎被嚇得不輕,瑩潤如雪的?小臉上?,寫?著害怕,還寫?著裴尋芳看不懂的?情緒。

    四目相接時,蘇陌又?想起方才夢中人說的?那句話:“不許看,臟。”

    臟、嗎?

    可是,為何會如此難受?

    蘇陌望著那張陰柔而妖孽的?臉,似乎能看到夢境中這張臉貪婪地、癡迷地在自己身上?無盡索取、病態(tài)折騰的?模樣。

    蘇陌全身都麻了。

    可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啊。

    為何會如此真實,又?讓人如此難受?

    蘇陌移開目光想躲開,躲開一會會也好,卻忽的?被裴尋芳連著衾被一把撈起。

    “公子受驚了。”他的?懷抱平穩(wěn)而有力,衣袖間是干凈的?、好聞的?檀香味,他聲音微涼,低沉而有磁性?,與夢中那尖細(xì)陰騭的?嗓音完全不一樣。

    “咱家來晚了,是咱家的?錯。”

    裴尋芳垂著眸子,低低看著蘇陌,帶著點自責(zé),也帶著很明顯的?不悅。

    裴尋芳的?觸碰讓蘇陌心有余悸,夢中的?余韻還未散去。

    蘇陌眼中水光漣漣,想要開口說話,卻因?喉嚨腫脹得厲害,完全發(fā)不出正常的?聲音。

    蘇陌閉上?眼,不想再看他,卻又?發(fā)覺,身體里涌動?的?藥勁正在作祟。

    那毒,竟還未解。

    因?為中了這情毒,所以才做了這個夢么??

    蘇陌蜷縮著身體,憋得雙頰通紅。

    裴尋芳的?觸碰讓他更加難受,他揪著裴尋芳的?衣襟,無力地推他。

    “放、放開我。”喉嚨里發(fā)出的?是模糊而暗啞聲音。

    裴尋芳假裝沒聽見,徑自抱著他越過臥房中的?薄紗屏風(fēng),攬著他坐在窗邊矮榻上?。

    裴尋芳用指尖輕撫蘇陌喉結(jié),問道:“很難受嗎?”

    蘇陌幾乎顫了一下?,怒目切齒道:“你別碰我!”

    如今一點點觸碰對他來說都要命,何況喉結(jié)。

    想到夢中裴尋芳對他做的?那些事,蘇陌更加怒火中燒,狗太監(jiān),死太監(jiān),蘇陌恨不得將這姓裴的?大卸八塊!可偏偏自己如此羸弱,甚至連吼他的?嗓音都無力又?可笑。

    裴尋芳本是載怒而來,還準(zhǔn)備責(zé)問一番季清川與李長薄究竟有何過往,可如今見著懷中人這盛怒的?模樣,一時竟沒了脾氣。

    他為何如此生氣?

    明顯還是沖著裴尋芳來的?。

    我何時惹怒他了?

    裴尋芳越發(fā)看不懂了。

    裴尋芳狐疑地拿起蘇陌的?手腕,捏住那脈息又?細(xì)細(xì)查探了一番。

    再看蘇陌滿面?紅霞以及隱忍的?模樣,裴尋芳臉色又?沉下?去了:“公子中了情.毒,那老太醫(yī)為何不說?”

    轉(zhuǎn)念一想,是了,深夜與太子李長薄同?處一室,兩人又?是如此情形,那老太醫(yī)一看便猜測這小公子的?情.毒必與太子有關(guān),他是有幾條命敢當(dāng)面?戳穿太子?

    他當(dāng)然不敢講。

    索性?人都在這,他開完方子一走,房門一關(guān),兩人自去行那周公之禮,這情.毒自然也就解了,他又?何必拿自己老命去多此一事呢?

    裴尋芳臉色更差了,他輕輕攬住蘇陌,道:“我?guī)凸影伞!?br />
    “你敢碰我我殺了你!”蘇陌惡狠狠威脅道。

    嗓音又?兇又?啞,雖然唬不到人,但可以聽得出他不是在開玩笑。

    裴尋芳被蘇陌威脅過,知道惹惱他會有什么?后?果,可是……這情.毒也容不得開玩笑。

    “那公子有力氣自己來嗎?”裴尋芳盡量用平和?的?語調(diào)說話,不刺激他。

    “你……你滾!”蘇陌閉上?眼吼道。只要讓這個人此刻離自己遠(yuǎn)一點,比什么?都好。

    正常的?交流是進(jìn)行不下?去了。

    裴尋芳索性?蠻橫抓蘇陌的?手腕,說道:“公子不能諱疾忌醫(yī)。這情.毒不紓解,公子身上?的?其它毒便會愈發(fā)嚴(yán)重,你還想不想再見到明日的?晨陽?”

    “公子就當(dāng)咱家是個物品,是一劑苦藥,咱家蒙了眼,既不看,也不碰到,可以嗎?”

    “你……你……”蘇陌顫抖得愈發(fā)厲害,他不知道裴尋芳要如何既不看、也不碰到就幫自己解毒,可他心理的?防線快要破了。

    他側(cè)過頭?將臉埋進(jìn)裴尋芳衣袖中,半威脅半嗚咽道:“你要敢食言我必殺了你。”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那裴尋芳得了許可,當(dāng)真拿了長巾蒙了眼,又?取出塊帕子疊于手心。

    蘇陌余光瞥見那帕子一角繡著掐金線的?白梨花,竟然是蘇陌曾經(jīng)給裴尋芳擦臉的?一塊,蘇陌問過他帕子去哪了,他只說弄丟了,沒想到,竟又?用在這呢。

    “公子聽見蟲鳴了嗎?”裴尋芳弓著背脊,將下?巴抵在蘇陌肩窩,隔著帕子握住蘇陌的?手背,他寬大的?手掌幾乎將蘇陌纖薄的?手背完整覆蓋住了。

    蘇陌心顫得厲害,啞聲道:“此時暮春,又?非盛夏……哪來的?蟲鳴?”

    “你聽聽,喓喓草蟲,叫得人心煩吶。”裴尋芳的?聲線變得迷人而蠱惑,他帶著蘇陌的?手,緩緩移入他衣袍之下?。

    蘇陌將臉埋在他臂彎間,鼻尖皆是他身上?的?檀香味,側(cè)耳聽去,哪里有蟲鳴,分明是自己與裴尋芳的?心跳交疊的?聲響。

    “砰砰砰砰”,胡亂跳著,似焦陽炙烤的?原野里,焦躁鳴叫著、蹦跳著的?草蟲。

    裴尋芳蒙著眼,卻如看得見一般,他帶著蘇陌的?手,輕車熟路地握住了蘇陌。

    蘇陌在黑暗中睜大了眼。

    “公子不是說過,一任東君弄搖么??”裴尋芳手上?動?作著,鼻尖亦溫柔地蹭著蘇陌的?耳廓,說道,“公子說的?話,還作數(shù)么??”

    蘇陌又?羞又?怒,他之前還慶幸著,以為裴尋芳當(dāng)時沒聽到,誰知他竟還惦記上?了,只是蘇陌此刻哪里還肯認(rèn),矢口否認(rèn)道:“我沒有!你混蛋!”

    裴尋芳低笑一聲,緩緩道:“好,公子沒說,是我混蛋……此番是咱家僭越了……咱家不得好死。”

    他察覺蘇陌抖得厲害,便將脖子湊過去道:“公子受不了,可以咬我。”

    蘇陌恨死他了,偏偏此刻滿身躁動?無處發(fā)泄,他咬了咬唇,而后?抱住裴尋芳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貝齒陷入他脖頸的?皮.肉間,越咬越深,越咬越深,直至,舌尖吮到鮮血的?甜腥味。

    蘇陌咬上?了便沒再松口,也沒再吱一聲。

    “唧唧吱……唧唧吱……”

    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蛐蛐,在屋子的?某個角落興奮地振著翅,帶著顫音。

    谷雨未到,哪來的?蟲鳴,真是叫得人心煩吶。

    燭火“嗶啵”炸響了一下?。

    最后?一截燭芯燃盡,化?作一縷青煙。

    薄紗屏風(fēng)后?,內(nèi)室床榻上?的?李長薄似乎在昏睡中喚了聲,“清川”。

    蘇陌唇齒間染了血,趴在裴尋芳肩頭?喘息道:“我冷。”

    裴尋芳這才摘了眼上?長巾,隨手抄起疊放在矮榻上?的?一件大氅,囫圇將蘇陌包裹住。

    展開一看,這件鶴翔吉云大氅正是上?巳節(jié)兩人初次見面?時,裴尋芳贈與蘇陌的?那一件。

    “披著我的?衣裳,可就是我家的?人了。”裴尋芳打趣道。

    蘇陌此時喉間暢通了不少,卻疲憊無力,連抬頭?的?力氣也無,自然也懶得同?他爭嘴上?輸贏,只輕聲道:“手。”

    裴尋芳垂眸看向兩人交疊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

    蘇陌猜到他在想什么?,又?羞又?怒道:“你敢!”

    裴尋芳緊握蘇陌五指,也不管手中粘膩,只管問:“我敢什么??公子以為我要做什么??”

    蘇陌恨恨道:“手臟了。我要凈手。”

    “不臟。咱家喜歡。”裴尋芳道。

    蘇陌當(dāng)即變了臉,他一把推開裴尋芳,冷聲說道:“從今天起,我與掌印的?交易,要變一變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裴尋芳早已料到事后?他會發(fā)難,便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再靠近我!”蘇陌臉上?紅暈尚未褪盡,想起夢中之事又?覺背脊發(fā)麻。

    雖然尚未弄清自己為何會做那樣的?夢,但這會不會是一種警告?

    警告蘇陌與裴尋芳及早劃清界限,否則終有一天,會變成夢中那種情形。

    蘇陌心中警鈴大作。

    媽的?,就算是真太監(jiān)也不能大意啊!

    裴尋芳當(dāng)然不知蘇陌所想,只笑道:“一切聽從公子吩咐。”

    卻又?作死調(diào)笑道:“咱家不過一介骯臟閹人,伺候得了皇帝妃子,自然也伺候得了公子。公子又?何必介意?”

    “公子之前不是不介意么??現(xiàn)在為何又?介意了?”

    他意味深長道:“莫非是……公子怕了?”

    朱顏

    寫書人豈會害怕?

    可蘇陌……還算是寫書人嗎?

    那個荒唐的夢, 還?有今晚的事,讓蘇陌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蘇陌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處境,重新審視裴尋芳這個筆下人。

    寫書人穿進(jìn)了書里, 便不再是主宰這本書的主筆人, 這本書正?在由誰書寫,將要往何處發(fā)展, 蘇陌已經(jīng)無法一手掌控。

    玄衣人的出現(xiàn), 還?有夢中完全脫離劇情的情景,無一不在警告著蘇陌:你以?為自己還?是寫書人嗎?

    蘇陌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覺到無力。

    忽來?的挫敗感, 還?有紓解過后?身體的極度虛弱, 讓蘇陌很?不爽快,再看眼前的裴尋芳便更加不痛快,蘇陌想要掙開他, 嗔怒道?:“你松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還?未擦盡呢。”裴尋芳拽著不放,用那帕子一點一點擦拭著蘇陌的手指,白嫩的手指很?快泛了紅,裴尋芳表情卻一本正?經(jīng)得很?,“或者, 公子想換種方?式?”

    “你!”蘇陌沒心情同他開玩笑。

    燭火滅了, 夜色籠著兩人。

    窗戶關(guān)著, 室內(nèi)無風(fēng),空氣里甚至還?停留著兩人的氣息與?初春小麥釀酒的香甜味道?, 曖昧而繾綣,帶著暮春之夜特有的潮熱。

    雖然看不大清楚, 但蘇陌臉上火辣辣的,曾經(jīng)沐浴時?早被裴尋芳看了個干凈, 但那時?毫無感覺,此時?明?明?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卻仿佛被他剝光了、摸透了、看到了最羞恥的一面。

    而夢境中,裴尋芳變著花樣折騰他、似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模樣又?浮現(xiàn)出來?,真實得就?仿若剛剛發(fā)生過一樣。

    蘇陌心底的怒意如燎原的野火一般蔓延。

    蘇陌從未切身體會過被人壓在身下、被人把玩是個什么感受,今日在那夢境中、在這該死的夜里一下子全給他來?了一遍。

    蘇陌討厭被人把控,討厭被人擅自侵入自己的世界,尤其是在他毫無招架之力時?,就?算是為了救他,也不行!

    尤其是以?那樣強制的方?式。

    蘇陌又?羞又?惱,將對夢中人的怒意一并算到了眼前人身上,恨不能?將眼前這個裴尋芳一腳踹出他的視線范圍。

    可?他羸弱不堪,甚至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是誰說的太監(jiān)撩一撩、用一用沒有后?顧之憂?

    還?是太天真了。

    太監(jiān)瘋起來?,不比正?常人更可?怕。

    蘇陌閉了閉眼,喉間依然澀澀的痛,呼吸已然順暢,但卻緩解不了腦袋缺氧般的脹疼,他刻意將嗓音壓低了些,呈現(xiàn)出一種冷漠的惱怒,道?:“顧四爺堂堂大齊小侯爺,到了庸朝,倒是學(xué)會伺候人了。”

    裴尋芳知他心情不好,料他會發(fā)難,想著不管他如何生氣,哄一哄順?biāo)囊獗闶橇恕??是看著蘇陌眼中的疏遠(yuǎn)與?怒意,裴尋芳才意識到,這事恐怕沒那么好揭過。

    他哪里知道?,蘇陌的怒意還?有夢里那一茬。

    裴尋芳收了帕子,卻仍不松手,他收起了之前的調(diào)笑與?輕佻,只溫聲問道?:“手怎么越發(fā)涼了,公子還?冷嗎?”

    蘇陌咬著唇齒間余留的血腥味,那是裴尋芳的血液的味道?,蘇陌一時?更加怒了,神情冰冷道?:“帕子還?我。”

    裴尋芳仿若沒聽見一般,摸摸他的額頭,又?將他往懷里一帶,去握他的足,皺眉道?:“腳也是冰的。”

    可?憐蘇陌毫無力氣,像布偶娃娃一般任他擺弄著,蘇陌氣不打一處來?,怒道?:“我說了,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再碰我。”

    那裴尋芳卻道?:“我也算半個大夫,大夫的天職是救死扶傷,特殊時?候,不需要經(jīng)過病人的同意。公子是咱家的病人,咱家得對公子的身體負(fù)責(zé)。”

    “我不是你的病人,你也不是我的大夫!從今天起可?不可?以?不要管我的身體,我不需要你醫(yī)治。”蘇陌氣得眼中帶淚,他喘著氣,咬著牙再一次說道?,“帕子還?我!”

    裴尋芳低低看著蘇陌:“公子給我的東西,那便是屬于我的了。”

    蘇陌道?:“掌印這是什么話,給過你的便是你的?我今日愿意給,明?日不愿意給,如何?只要我不愿意,這東西就?不是你的。掌印不要忘了,你我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掌印莫要失了分寸。”

    裴尋芳眼底的某些情緒開始翻涌,他沉聲道?:“公子一生氣,便愛說這些涼薄的話。”

    蘇陌氣懵了,知他是閹人,還?故意激他:“藏著他人一塊帕子算什么男人!帕子還?我!”

    裴尋芳的臉沉了沉:“公子為何要跟一塊帕子過不去?”

    蘇陌反問道?:“掌印又?為何要跟一塊帕子過不去?”

    裴尋芳嘴角抽動了一下。

    仿若自己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

    他確實跟這塊帕子過不去了。

    昨晚裴尋芳幾乎是從不夜宮逃命般逃回?去的。

    他一個人在宅子的大樹下枯站許久,又?打了一桶井水將自己從頭到尾澆了個透,冰冷的井水并不能?澆滅他心底涌動的欲望。

    他腦子里只有蘇陌攏著他的脖子、熱切地吻著他、同他說“一任東君弄搖”的模樣。

    他身上滴著水,在庭院里茫然地轉(zhuǎn)著圈,像丟失了某樣重要東西的小狗。

    他沖進(jìn)臥房,翻開床頭的柜子,翻開疊放的衣物,翻開整齊的被褥,最后?終于在枕下找到了那條蘇陌給他的帕子。

    帕子清洗過,卻似乎生而帶了他主人的香味,絲絲縷縷,縈繞鼻尖。

    就?這一縷香,救了裴尋芳的命。

    裴尋芳不知這份情感從何時?偷偷生了根,可?他確定自己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喜歡看他囂張、看他生氣、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喜歡他咬著自己的脖子說“餓了”的模樣。

    這種喜歡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裴尋芳的預(yù)料。

    真是有意思,他們相識明?明?沒有多久。

    直到今晚,裴尋芳抱著他,看他在自己懷里耐不住了顫栗的模樣,裴尋芳心中如有野獸在叫囂,這樣抱著他、觸摸他,就?好像,曾經(jīng)發(fā)生過無數(shù)次一樣。

    甚至……甚至連握著他的感覺都是那么熟悉。

    而且,遠(yuǎn)遠(yuǎn)不止如此。

    裴尋芳被驚異、興奮、狂喜還?有翻涌的欲望占據(jù)了,他很?久未曾感受過如此強烈的情緒,可?他將這些統(tǒng)統(tǒng)強壓下去了。

    他怕自己這份心思嚇到懷中人。

    可?縱然他小心翼翼,還?是變成了這般局面。

    既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

    將人撩撥得上火的是他,撩完后?棄之不顧的也是他,玩昏迷、玩中毒讓人牽腸掛肚的是他,事后?過河拆橋、翻臉不認(rèn)人的還?是他,事事皆是他,事事皆牽著裴尋芳的鼻子走。

    好事都讓他占盡了,裴尋芳成了搖尾乞憐的狗。

    可?他裴尋芳豈是任人拿捏之人?

    “我拿公子的帕子做了什么,公子不會想要知道?。”裴尋芳瞇起眼,捧著蘇陌的臉,威脅道?,“是公子先?招惹我的,既然招惹了,就?得負(fù)責(zé)!”

    掌中這個人美麗而脆弱。

    只需稍稍一用力,便可?以?輕松將他按倒在矮榻上。

    解開他的鶴氅,解開他的寢衣,任由他哭著發(fā)脾氣、哭著求饒,看他如雪人一般躺在這雪白的貂絨里,只為他一人融化。

    裴尋芳的心臟,因這些突然冒出來?的暴.徒一般的邪惡占有欲而顫栗,他的指尖變得滾燙起來?,輕撫著蘇陌顫動的眼睫,道?:“公子甚美。可?這不能?成為公子任性胡鬧、玩弄人的藉口。”

    “我早就?同掌印說過,我不是值得信賴的人,也不會遵守什么狗屁約定。”蘇陌嗤笑道?,“要說玩弄人,誰又?能?比得過掌印呢?”

    裴尋芳身上倏地騰起一股濃濃戾氣,黑暗籠罩著他、吞噬著他,心底罪惡的獸蘇醒了。

    今夜從進(jìn)到這間屋子起,他裴尋芳就?沒有抱過一絲一毫玩弄人的心態(tài),他真真切切的情感被當(dāng)作了一文不值的玩弄。

    真是可?笑啊。

    他早就?不是什么好人,這顆心早就?臟透了爛透了,鄙臟如此,竟然還?期待著……能?以?真心換得回?應(yīng)?

    裴尋芳換上了惡鬼的面具,眼底翻涌著欲望和危險,他將蘇陌一把摁倒在矮榻上,欺身上去,惡狠狠道?:“既背了這惡名,少不得就?得行些惡事。”

    他捏起蘇陌的下巴,將那白皙的下巴捏得通紅:“那咱家今日就?不妨做了這玩弄人的登徒子了。”

    蘇陌的頭磕在軟榻上,頭暈?zāi)垦!?br />
    身上忽而壓上來?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如泰山壓頂般,夢中那種雌伏于人身下任人擺弄的感覺再次冒出來?,蘇陌輕喘著,警告道?:“你敢!”

    裴尋芳威脅道?:“咱家有什么不敢!”

    蘇陌閉上眼,脹疼的腦子飛速翻轉(zhuǎn)著。

    所有關(guān)于裴尋芳的設(shè)定在他腦中快速翻閱著。

    不能?任由他這樣脅迫自己,不能?任由這種關(guān)系繼續(xù)下去,要讓他有所畏懼,要讓他臣服,要讓他心甘情愿戴上鎖鏈!

    洛陽顧家,顧四爺,顧什么來?著!

    蘇陌頭疼的厲害,來?自裴尋芳的壓迫感讓他的全身緊繃,他攥緊手指,腦中快速翻檢著,忽而,他大聲斥道?:“顧衛(wèi)乾,你個混蛋,你放開我!”

    裴尋芳眼睫一顫。

    顧衛(wèi)乾。

    這個他已經(jīng)十八年沒有聽到過的名字。

    當(dāng)年他出生時?,國師足足測算了十二卦,才為他算出了這個名字。

    這三個字里,包含了大齊對他的全部期待,與?殊榮。

    君子終日乾乾,自強不息。

    衛(wèi)乾,護(hù)衛(wèi)江山,總領(lǐng)乾坤。

    裴尋芳如木頭人般僵住了。

    蘇陌聽見他沒了動靜,睜開一條眼縫看他,知道?這一招管用了,蘇陌咬著牙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我母親將我托付給顧四爺時?,就?是希望四爺這么照顧我的么?”

    裴尋芳臉色一變。

    長樂郡主含淚將孩子托付給他的模樣倏地浮現(xiàn)在眼前。

    曾經(jīng)艷冠天下的第一美人,如破碎的風(fēng)箏一般,割斷了最后?的牽掛。

    她氣若游絲,牽著孩子的手一遍一遍親吻著,似乎要將她這一生所有的愛都留于他。

    她哭著懇求道?:“我沒有機會看著他長大了……你可?不可?以?……替我保護(hù)他……護(hù)他長大,護(hù)他安康,護(hù)他一世無憂……可?以?嗎?”

    十歲的裴尋芳早已習(xí)慣了生離死別,他并不覺得悲哀,他面無表情地抱著那個嬰兒,粉嘟嘟一團(tuán),可?愛得緊,睜著雙漂亮的大眼睛看著他,一眨不眨的,似在努力記住他的模樣。

    裴尋芳心尖發(fā)緊,那嬰兒的模樣與?眼前蘇陌的臉重疊起來?,而不同的是,眼前人眼中含著淚水與?怒意,還?帶著一絲對他的恐懼。

    裴尋芳仿若被人劈頭蓋臉罵了一句,“畜生!”

    你就?是這樣保護(hù)他的嗎?

    蘇陌見他如此反應(yīng),便為他再套上一道?枷鎖,冷聲說道?:“顧老?夫人的臨終囑托,顧四爺也忘了嗎?”

    “四爺如今這般模樣,她老?人家若泉下有知,該會如何痛心疾首?”

    “他人欺我辱我也就?罷了,若四爺也如此待我,可?真是大齊的悲哀。”

    裴尋芳眼中憋得起了血光。

    母親離世時?的情形歷歷在目,滿堂奴仆跪地默默垂著淚,顧老?夫人氣息奄奄,讓裴尋芳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她一字一字訓(xùn)道?:“你給我記住了!顧家的信仰,便是護(hù)佑大齊君主……去大庸,去找到長樂郡主,護(hù)住她的孩子,那便是你一生的信仰。”

    裴尋芳咬著牙、和著血將這些話記下了。

    那便是你一生的信仰。

    可?如今國已滅,君已亡,裴尋芳的信仰何在?

    裴尋芳不知母親為何要讓他去護(hù)著一個嫁作敵國君王為婦的人的孩子,可?沒有人告訴他為什么。

    山河破碎,昔人已逝,沒有人可?以?再回?答他。

    “誰會那么喪心病狂,要對季清川做這些事?”

    “季清川就?是被萬人□□的賤命……那賤貨玩了就?玩了,玩膩了殺了也沒人管你……”

    “……一條閹狗而已,還?妄想翻了這天嗎?”

    裴尋芳腦中如颶風(fēng)過崗。

    無數(shù)關(guān)于季清川的記憶在他腦中串聯(lián)起來?,他被那些事情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想要一個答案。

    他扣緊蘇陌的手腕,墨玉螭紋韘夾在兩人指間,仿若蓋在兩人指間的印章,裴尋芳急切地問道?:“公子究竟是誰?”

    蘇陌揚起下巴,冷冷看他:“顧四爺覺得我是誰?”

    裴尋芳將墨玉螭紋韘捏得更緊了,說道?:“這枚墨玉螭紋韘代表著洛陽顧家對大齊君主的忠臣之心,為何會在長樂郡主手里?”

    “是啊,為何會在我母親手里呢?”蘇陌語氣淡淡道?,“斯人已逝,掌印想知道?,恐怕得自己去查證了。”

    裴尋芳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

    蘇陌冷聲道?:“掌印看著我出生,我從小又?在這破落地兒長大,能?知道?些什么。”

    裴尋芳明?顯不信。

    蘇陌便有意引導(dǎo)他,說道?:“我曾聽說書的先?生說過,當(dāng)年大齊滅國時?,大齊太子在皇都長安城里放了一把火,大火足足燒了月余,未給庸軍留下一分一毫。”

    “嘉延帝為討我母親歡心,不惜花重金重建長安行宮,可?惜,建得再像,也不再是當(dāng)初的長安了。”

    “長安長安,長相思兮長相憶。”蘇陌凝望著裴尋芳,“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故國往事,都在時?間里化為塵土了,是么?顧四爺。”

    蘇陌的話勾起了裴尋芳埋于心底多年的記憶。

    那些他幼年時?期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那些證明?著裴尋芳也曾如正?常人一般在這世上活過的記憶。

    “不是大齊太子放的火,庸人在抹黑殿下,”裴尋芳說道?,“殿下開密道?放了百姓逃離,自己守到了最后?一刻。庸人燒了皇宮,殿下以?身殉國了。”

    “掌印可?見過這位大齊太子?”蘇陌的聲音不由得放輕了,眼睫如蝶翼顫動著,“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大齊太子芝蘭玉樹,謫仙一般的人物,他仁慈寬厚,善體察民意,擅詩詞音律,可?惜天生身體羸弱,長居宮中鮮少露面。

    裴尋芳第一回?見他,也是在暮春時?節(jié)。

    那日,天色青蒼,白鶴盤旋于雄偉宮殿之上,鶴聲唳唳,眾人皆嘆此乃祥瑞之兆。

    時?值大齊太子二十歲生辰,百官入朝,萬民同賀。

    裴尋芳穿著嶄新的華服,跟著母親身后?,前去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遠(yuǎn)遠(yuǎn)瞧見顧家人來?了,便笑盈盈從眾人簇?fù)淼母?臺上走下來?,親自迎過來?,親切地問顧夫人安好。

    一行人整整齊齊跪下了,他于人群中掃了一眼,注意到了裴尋芳。

    “這便是顧家小四爺吧?”太子殿下問道?。

    小小裴尋芳立馬抬頭看他:“正?是臣下。”

    太子殿下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模樣生得俊,體格也好,長大后?,定又?是一名定國安邦的猛將。”

    小小裴尋芳心里生出歡喜,他毫無懼色地直視著這位大齊最尊貴的人,眼中滿是贊嘆與?好奇。

    太子殿下笑了,走近俯身看著他:“你不怕孤?”

    小小裴尋芳眨著眼睛道?:“我喜歡你。”

    眾人大驚失色:“豎子狂妄,豈可?如此同太子殿下說話?”

    “無妨。”太子殿下淺笑道?,反而拍拍他的肩,“若是孤將來?的孩兒也能?有小四爺這般體格和膽識便好了。”

    復(fù)又?俯身笑著問:“小四爺以?后?是否愿意進(jìn)宮,教小皇子騎馬射箭、讀書寫字?”

    小小的裴尋芳毫不猶豫用力點點頭,道?:“騎馬射箭可?以?!”

    而后?想了想,又?皺著小眉頭道?:“讀書寫字……不太行。”

    太子殿下哈哈大笑起來?,如春風(fēng)般和煦,他笑著向眾人道?:“此子赤誠之心,將來?必定大有作為。”

    裴尋芳記起了大齊太子的模樣,記起了他身上那清苦的藥香味,還?有他輕拍著他的肩,夸贊他的模樣。

    裴尋芳的心突突跳著。

    他又?細(xì)細(xì)看著蘇陌的臉,這張臉幾乎繼承了長樂郡主的所有優(yōu)點,但眉眼間,也帶了一份矜貴的英氣。

    這種矜貴而脆弱、纏著病氣卻又?無與?倫比的氣質(zhì),他曾在大齊太子身上見過。

    裴尋芳大驚失色。

    他倏地放開蘇陌,僵硬地站起身來?。

    他復(fù)又?看向蘇陌,臉色越來?越沉,曾經(jīng)的猜測在他心越來?越清晰,仿若藏在結(jié)冰湖底的秘密,即將破冰而出。

    裴尋芳慌亂地用大氅將蘇陌重新裹好,似不滿意,又?扯過一側(cè)的衾被,將蘇陌嚴(yán)嚴(yán)實實裹了起來?。

    很?快,蘇陌成了個人肉粽子。

    蘇陌被裹得只露出張小臉,氣不打一處來?:“掌印這又?是為何?”

    裴尋芳低低看了蘇陌好一會,眼底似有千萬種情緒在涌動,他緊抿著唇,卻最終什么也沒說。

    他撇開臉,退開一段距離,握著拳頭道?:“今晚之事是我僭越了,公子放心,這種事以?后?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若再有,公子大可?一刀了結(jié)了我。”

    蘇陌吁了一口氣。

    可?心底,又?有一種怪異的失落感。

    裴尋芳繼而說道?:“昨兒那些殺手追到東君湖才動手,說明?我已經(jīng)暴露了。有人要殺公子,不管這人是誰,我一定會將他揪出來?,護(hù)公子安全。”

    蘇陌見他終于談?wù)?事了,便說道?:“李長薄與?我走得越近,那背后?之人便會越急。弁釵禮是個好時?機,不能?有誤。”

    蘇陌眼中沒什么情緒,抬眸看向他:“一切還?按計劃進(jìn)行么,掌印?”

    裴尋芳觸及到蘇陌的目光,隨后?很?快移開,仿佛多看一眼便會要他命一般。

    他斂了所有神色,背過身道?:“但聽公子吩咐。”

    很?好。

    一切終于又?回?歸到寫書人所設(shè)想的軌道?。

    砸亂的棋局重新歸位。

    真是神奇的一夜啊。

    可?蘇陌并不能?因此而放松警惕。

    裴尋芳仍是一把可?怕的刀。

    這些枷鎖之所以?能?套住他,是因為他相信蘇陌就?是季清川。

    一旦他知道?蘇陌不是,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

    蘇陌在黑暗中睜著眼,難再入睡。

    關(guān)于大齊的滅國,蘇陌在原書中僅用十九個字一筆帶過,想來?卻字字血淚:

    “齊七十年,庸入長安,火燒皇城,盡入其地,齊遂亡。”

    風(fēng)雅皇都付之一炬。

    齊太子自刎于長明?宮前。@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蘇陌看著夜色中那些或明?或暗的光,心也逐漸平靜下來?。

    那些被寫書人遺棄了的生命,也曾像暗夜星辰一樣,兀自璀璨著。

    他們同樣值得被記住-

    裴尋芳獨自走在夜里。

    他去了暗獄。

    “當(dāng)年伺候先?皇后?的宮人、太監(jiān)、請脈的太醫(yī),以?及跟隨先?皇后?前往湄水的隨行人員,都給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裴尋芳眼中透著寒意,“還?有那一整年的承幸薄,給咱家翻出來?。”

    “是。”-

    翌日清晨。

    李長薄在頭疼中醒來?。

    他這一夜睡得極沉,似乎做了很?多夢,卻全然記不得了。

    他揉揉眉心睜開眼,發(fā)現(xiàn)枕側(cè)已空。

    他心中一驚,翻然坐起,卻瞧見季清川坐在茜紗窗下,手里捧一卷書,回?眸問道?:“殿下可?以?為我束發(fā)么?”

    風(fēng)鐸

    長風(fēng)掠過不夜宮檐角的銅鈴, 如珠落玉盤般輕響。

    李長薄的心也跟著叮當(dāng)作響。

    上一世,季清川喜歡在別苑的梨樹下掛鈴鐺,他將?它們稱作“風(fēng)鐸”。

    以紅絲為繩,下綴銀鈴, 系于樹梢之上, 春夏可看花下銀鈴招來蜂蝶飛舞,秋日可?驅(qū)逐偷食嫩果的鳥雀。

    季清川素愛練字, 便在風(fēng)鐸下掛上自己?寫的字條, 有?時候關(guān)于天氣,有?時候關(guān)于心情, 有?時候關(guān)于李長薄。

    李長薄每次去別苑, 都會先去梨樹下看看那些風(fēng)鐸,看看季清川今日心情好不好,在想什么。

    這是他了解季清川的唯一的正常途徑, 而其它的,最后都成了床榻間永無止境地占有?和索取。

    三百有?三天,這是季清川住在別苑的日子。李長薄每一天都會去別苑,有?時露面?,有?時不露面?。

    那時西洋人向?朝廷敬獻(xiàn)了三臺望遠(yuǎn)鏡, 李長薄拿走了一臺。

    不露面?的日子, 他會拿著望遠(yuǎn)鏡遠(yuǎn)遠(yuǎn)看著季清川, 看他在院子里?伺花弄草,看他在窗下看書練字, 看他踩著石凳小心翼翼地將?字條掛在風(fēng)鐸下。

    李長薄能?看很?久。

    李長薄知道?自己?有?多喜歡季清川,可?蓋過這層喜歡的, 是他對季清川身份的忌憚,以及對失去太子身份的恐懼。

    李長薄活了十八年, 當(dāng)了十八年天之嬌子,可?自從他在皇陵與柳氏聊過后,李長薄的心里?的高塔徹底崩了。

    若讓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別說太子之位,他連命也會沒了。

    而那個被他占據(jù)了十八年太子之位的季清川,一定會恨死他,永遠(yuǎn)不會原諒他,一定會將?他這個冒牌貨踩進(jìn)爛泥里?,然后站在太子的高位上鄙視他、唾棄他。

    那樣,他將?永遠(yuǎn)失去季清川,再也沒有?資格同?季清川站在一起?了。

    而他關(guān)于大庸社稷的所有?抱負(fù),對人生的所有?期望,都將?化為泡影。

    這太殘忍了。

    李長薄受不了這個,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李長薄選擇用極端的方?式對待季清川。

    接二?連三的制造事端、故意放消息嚇唬他,一點點磨滅他認(rèn)親的希望,逐漸斷掉他與外界的所有?聯(lián)系,攻破他的心理防線,讓他依賴自己?、離不開自己?。

    季清川越來越萎靡,越來越卑微,也越來越聽話。

    當(dāng)最后一顆秋果落盡時,季清川已?經(jīng)不再伺弄那些風(fēng)鐸了。

    風(fēng)鐸下的字條久經(jīng)日曬雨淋,已?然看不出字形,季清川卻再未寫新的字條換下它們。

    季清川生病了。

    不是身體上,而是在心理。

    李長薄察覺到這一點時,是一個寒星滿天的秋夜。

    李長薄帶來一個消息。

    稱近日嘉延帝攜太子及眾臣出宮參加秋日圍獵,有?一男子當(dāng)街?jǐn)r下圣駕,聲稱當(dāng)今太子有?假、自己?才是真正的嫡皇子,嘉延帝當(dāng)即暴怒,命令斬了那攔駕之人。

    李長薄平靜地說著這些,細(xì)細(xì)觀察著季清川的反應(yīng),又?從仆人手中接過新熬的枇杷膏,舀起?一勺要喂他。

    清川吹著風(fēng)便愛咳嗽,這枇杷膏可?緩解他的咳疾,李長薄繼續(xù)說道?:“當(dāng)今圣上對那位太子十分看重,前日太子在接待西洋使臣時給大庸長了臉,圣上直接賜了太子一座行宮,說是以后專供太子接待外臣使用。”

    “這本是有?違規(guī)矩的,但龍心大悅,說賜便賜了,可?見那位太子深得圣心。”

    李長薄將?湯勺送至季清川唇邊,又?說道?:“去歲冬季雪災(zāi),路有?凍死,太子令兵部捐出五千軍服,發(fā)?給災(zāi)民,又?設(shè)粥棚布施,親自帶著太醫(yī)為災(zāi)民治療……”

    李長薄頓了頓,說道?:“民間對這位太子,倍為推崇。”

    “清川,當(dāng)真還要去認(rèn)親嗎?”

    季清川臉色冰白,咬著唇不說話。

    李長薄拿手撥開他的唇,道?:“別咬,都快出血了。”

    “可?是我呢?我就活該淪為賤籍,在樂坊如螻蟻般求生嗎?”季清川低垂著眼,捏著手指,“憑他再優(yōu)秀,假的就是假的,不是嗎?”

    李長薄指間一頓,捏著勺子的手用勁了些。

    假的就是假的。

    李長薄放下湯碗,將?季清川攬在膝上坐下,溫柔哄他:“沒錯,假的就是假的。”

    他開始吻他耳垂,雙手熟練地解他衣帶,伸進(jìn)衣內(nèi):“舉全國之力、花十余年培養(yǎng)出來的皇位繼承人,想不優(yōu)秀都難。若是換作清川,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季清川眼中卻已?無神采,透著凄涼與迷茫,他望著燈罩內(nèi)搖曳的燭火,輕聲道?:“可?我只會吟詞唱曲,賣弄風(fēng)月……”

    李長薄吻著他:“清川就算吟詞唱曲,也是大庸吟詞唱曲第一人,無人能?出你左右。”

    “長生,”季清川喚他,“我當(dāng)不了太子,也不想當(dāng)太子……”季清川苦笑著,閉了眼,伸長著脖頸,任由李長薄在上面?落下一個又?一個吻。

    “可?我也不想當(dāng)伶人了。”

    仆人退下了。

    涼亭的帷帳被放下,亭內(nèi)生起?了炭火。

    李長薄將?一件貂絨大氅鋪在石桌上,季清川被摁在大氅間。

    夜風(fēng)刮過空寂的別苑,刮過光禿禿的枝椏,將?風(fēng)鐸吹得叮當(dāng)作響。

    它們曾經(jīng)見過繁花綴滿枝頭,也曾見過季清川清風(fēng)明月般的笑容,可?如今,它們在長夜里?寂寞地?fù)u響著。

    叮叮當(dāng)——叮叮當(dāng)——

    就是這個聲音,李長薄托著伏在石桌上的季清川,他不痛快時就喜歡用這種獸類的姿勢交合,不用看清川的臉,不用親吻他,聽著這仿若金絲銀線掐出來的嬌貴人兒在身下克制的低吟著,與風(fēng)鐸的鈴聲隔空和鳴。

    這能?帶給他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夜風(fēng)大起?膽子來,吹開懸掛的帷幔,鉆進(jìn)亭子里?,拂開季清川垂在一側(cè)的長發(fā)?,偷偷覷著季清川濕潤的臉。

    他眼睫上掛著水珠,閉眼咬著手臂,低低啜泣著。

    仿若想撫去他眼睫上的淚。

    “長生。”季清川忽而睜開一點眼,顫著聲求他,“帶我去天寧寺好么?……過幾日便是我母親的生辰,我想……我想去為她點一盞長明燈……”

    李長薄卻俯下身,吻他側(cè)臉的淚痕:“朝廷新頒布了法令,禁止伶人出入寺廟,違者,格殺勿論。”

    季清川怔了一瞬,眼底閃出驚訝且恐懼的光,而后那光漸漸淡去,直至如星子般隕落,消失不見。

    他的面?色越來越白,越來越無望。

    “竟是活不得了……”他喃喃自語道?,在愈加激烈的沖撞中,將?手臂咬出了血,“是我多余了……”

    李長薄發(fā)?現(xiàn)時,他的一小截白皙手臂已?經(jīng)染了血,李長薄鐵青著臉為他處理傷口,心疼得要死,嘴上卻責(zé)問他為什么要傷害自己?。

    季清川只是面?色怏怏道?:“不小心咬的。”

    自那次后,李長薄就幾乎沒見過季清川笑了。

    李長薄原本以為他咬傷手臂只是意外,可?后來,季清川越來越頻繁地表現(xiàn)出對活著的無望,他自暴自棄,他自輕自賤,他傷害自己?,曾經(jīng)一笑傾城的第一伶人如枯樹般一天天凋零。

    李長薄開始急了,他沒有?料到季清川的反應(yīng)會這般大,可?即便如此,季清川仍舊將?李長薄當(dāng)作唯一能?托住他的人。

    “長生,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他總是在自責(zé),將?所有?的不幸歸咎于自己?。

    季清川原本不是這樣的。

    他曾經(jīng)憑一曲《臨江仙》名?震帝城,他三歲便能?吟曲,五歲精通音律,別的孩子苦學(xué)不悟,清川看一眼便能?得要領(lǐng)。

    李長薄一手毀了季清川。

    一點點毀了他的希望、毀了他的尊嚴(yán)、毀了他生的欲念。

    但凡季清川還對人生抱有?其它期望,也不會在宮宴那日發(fā)?現(xiàn)李長薄一直在騙他后,義無反顧地從宮墻上一躍而下。

    而今,一切得以重來。

    李長薄不知這是神明對他的恩賜,還是別的什么。

    李長薄決意要換一種方?式,一種既能?保全清川也能?保全自己?的方?式。

    不夜宮的檐下銅鈴仍舊在迎風(fēng)搖響,似從上一世的別苑里?,傳過來的清澈鈴音。

    李長薄看著坐在茜紗窗下、回眸望著他的蘇陌,那雙眼還是如初見時一樣熠熠生輝,櫻紅的唇角似乎還帶著淺笑,他甚至主動問了一句:“殿下可?以為我束發(fā)?嗎?”

    李長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懷疑自己?仍在夢中,知道?疼后,他開心壞了,光著腳從床上直接跳下來,連鞋襪都顧不得穿,他沖過去,將?坐著的蘇陌一把抱起?。

    “清川。”李長薄抱著蘇陌轉(zhuǎn)起?圈來,而后擔(dān)心他會頭暈,又?抱著他停住,將?臉埋進(jìn)蘇陌的長發(fā)?中,深深嗅著,“我的清川回來了。”

    蘇陌沒想到一句話就能?讓李長薄興奮成這個模樣,看來李長薄比他想像的要好把控,既然那位幕后之人已?經(jīng)數(shù)次布下殺手,那蘇陌也不必客氣了。

    李長薄就是蘇陌回?fù)舻挠?力武器之一。

    蘇陌頭有?點暈,皺眉道?:“殿下可?否放我下來?”

    李長薄果真抱著蘇陌坐下,就坐在昨晚裴尋芳抱著蘇陌坐的位置。

    蘇陌閉了閉眼,心想得讓春三娘盡快將?這矮榻換了,省得一直想起?昨晚的事。

    李長薄輕攬著蘇陌,撥開一點他的衣領(lǐng)查看,說道?:“身上的疹子還未退盡,還難受嗎?喉嚨還舒服嗎?”

    蘇陌敷衍道?:“已?無大礙了。”

    李長薄溫柔看著蘇陌,而后拿來銅鏡與妝奩盒,道?:“孤為清川束發(fā)?。”

    他梳著那如瀑布般的黑發(fā)?,一邊看著銅鏡里?的人,心里?充盈著無法言喻的滿足感,他又?挑了一條清川常用的白色發(fā)?帶,挽住兩束青絲,用發(fā)?帶編出一條細(xì)辮子來,垂于腦后。

    “且梳相思?,且共白頭,”李長薄在蘇陌發(fā)?頂輕吻道?,“弁釵禮過后,孤每日為清川束發(fā)?、戴冠,可?以嗎?”

    蘇陌心中不耐,面?上卻不顯,只道?:“清川非長命之人,況且有?人想要我性命,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孤會查清楚。”李長薄斬釘截鐵道?,“任憑他是誰,孤絕不會放過他。”

    起?風(fēng)了。

    檐角的銅鈴叮當(dāng)搖響。

    蘇陌眼波流轉(zhuǎn),望著銅鏡里?的李長薄,說道?:“弁釵禮臨近,清川心中愈發(fā)?不安。昨日之事更是讓我害怕,當(dāng)初春三娘請的天寧寺的吉空大師為我卜算的行弁釵禮的日子,說我命里?藏春水,與谷雨氣運相合。春三娘肯定不會允許我出門,殿下可?否帶我去天寧寺一趟?”

    蘇陌道?:“我想見一見那位吉空大師。”

    李長薄怔了一瞬。

    眼前的情景與上一世清川求他帶他去天寧寺的畫面?重合,不同?的是,上一世季清川伏在他身下、帶著哭腔央求他,而這一次,蘇陌平靜地望著他,沒有?卑微,沒有?央求,說話的語氣也像是在通知他,并沒有?要商量的意思?。

    李長薄道?:“孤為清川安排。”

    午歇過后,下了朝的李長薄如約來到不夜宮后院角門。

    他換了便裝,只帶了幾名?親信,還是那輛輕便馬車,通身素雅,卻在朱頂上渡著金,在陽光下十分惹眼。

    “換我的馬車吧。”蘇陌說道?,“不知殿下是否愿意紆尊降貴,坐不夜宮伶人的馬車出行?”

    李長薄沒想到蘇陌會邀他乘坐他的私人馬車,他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介意?

    李長薄從凌舟手里?接過蘇陌,直接走向?另一輛掛著芙蓉玉鳳燈的馬車,也不等?蘇陌抬腳,抱起?他便鉆進(jìn)了車廂。

    正待要出發(fā)?時,他卻掀開帷裳對隨行侍衛(wèi)命令道?:“駕著馬車跟在后面?。”

    侍衛(wèi)了然,道?:“是。”

    一路上,李長薄都在殷勤地問他渴不渴、餓不餓,一會摸摸蘇陌的手,一會摸摸蘇陌的額頭,生怕馬車的顛簸會讓他不適。

    天寧寺地偏路遠(yuǎn),李長薄怕蘇陌坐久了累,還想讓他脫了鞋襪躺在他懷里?。

    蘇陌拒絕了。

    “此去天寧寺是為求卦,心誠則靈,還需莊重些。”蘇陌托辭道?。

    李長薄笑道?:“是孤冒失了。清川說得對。”

    果然,李長薄沒再騷擾蘇陌。

    車馬越過湄水,往西而去,待到滿目只剩蔥翠青綠時,天寧寺到了。

    李長薄拉住蘇陌,對車外人命令道?:“將?準(zhǔn)備的東西呈上來。”

    很?快有?人捧來一個匣子,里?頭整齊地疊放著幾樣衣物,還有?遮擋面?部的冪蘺。

    “清川換上吧,你不能?這樣進(jìn)天寧寺。”李長薄道?。

    天寧寺地雖偏,但相傳許愿極靈,香客并不少。

    懸著芙蓉玉鳳燈的馬車停在天寧寺門口,很?快就引起?了眾人注意,帝城的人都認(rèn)得這輛馬車。

    不夜宮的頭牌來了天寧寺,還真是少見。

    女人們拉著自家相公催促著快走,而那些男子們、并那些好奇的哥兒小姐們,卻恨不得一步分作三步走,頻頻朝馬車這邊看過來,只想瞅瞅傳聞中的第一伶人長了個什么模樣。

    蘇陌將?那匣子合上,說道?:“清川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何要偽裝?殿下若是如此介意,那我們便回吧。”

    李長薄一時哽住,道?:“孤不是這個意思?。”

    而后想想也無妨,一會清理一下即可?,若拂了清川的意,惹得他不開心,倒是辜負(fù)了帶他出來的一番心意了。

    于是,便不再勉強。

    一行人下了馬車,李長薄牽住蘇陌,蘇陌問他:“這里?人多,殿下不怕被人瞧見?”

    李長薄道?:“又?不是見不得人,瞧見又?何妨?”

    閑雜人等?都被驅(qū)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蘇陌皺皺眉,忽的不知從哪里?沖出一個老婦人,她提著一個花籃,一把扯住蘇陌的衣袖,說道?:“公子,買個許愿鈴吧。”

    蘇陌瞄她一眼,溫聲道?:“不必了,多謝。”

    可?李長薄卻一眼看到那老婦人籃子里?的許愿鈴,竟然與前世季清川親手做的風(fēng)鐸一模一樣,紅繩系著銀鈴,就連鈴鐺上的紋飾也相似!

    李長薄只覺背脊一寒。

    他警覺地將?蘇陌攬進(jìn)懷里?,斥道?:“誰放這婦人過來的,給孤拖下去。”

    那婦人卻撲通跪地,完全不理李長薄,只顧揪著蘇陌的衣袖不放,仍舊眼巴巴地看著蘇陌道?:“公子買一個吧,很?靈的,保你長命百歲,萬事順?biāo)臁!?br />
    蘇陌心下異樣,他垂眸凝向?那婦人的雙眼,那婦人亦不畏不懼地回望著他。

    倒是像極了前日看到的那雙眼睛。

    蘇陌啟唇道?:“承你吉言。”遂又?抬眸看向?李長薄,說道?:“殿下就為清川買一個吧。”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長薄心中莫明不安,匆匆買下一個許愿鈴,便令人將?那婦人驅(qū)逐走了。

    蘇陌握著那紅繩,在指上繞著圈,銀鈴叮當(dāng)叮當(dāng)響著,一種怪異的熟悉感涌上心頭。

    蘇陌正待回頭去看那被架走的老婦,忽聞山鐘撞響了一下,三道?寺院大門同?時打開,一群青衣僧人在一位老僧的帶領(lǐng)下,已?經(jīng)迎出門外。

    眾僧齊齊道?:“恭迎太子殿下駕到。”

    遠(yuǎn)處的人群開始騷動。

    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今兒當(dāng)朝太子與第一伶人一同?來了天寧寺。

    還是乘坐的同?一輛馬車。

    李長薄當(dāng)即垮下臉來,怒目看向?一側(cè)的侍衛(wèi)長。

    不是讓你提前告知天寧寺低調(diào)行事的嗎?怎么反而如此大張旗鼓地迎接?

    侍衛(wèi)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且委屈:我也不知道?啊,是哪里?出了錯?

    蘇陌心下哂笑,約摸又?是姓裴的搞的鬼。@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長薄也不好當(dāng)面?擺出臉色,便正色道?:“孤今日帶了友人過來,專為求見住持吉空大師,還請帶路。此行乃私事,不欲聲張,一概規(guī)矩都免了。”

    那老僧念了聲佛,合掌道?:“殿下請。”

    眾人退下,兩人隨了那老僧入寺。

    一時穿廊過殿,老僧見佛便拜,嘴里?念著經(jīng)文,虔誠無比。

    李長薄想著蘇陌說的心誠則靈,便也放下太子身份,攜著蘇陌與那老僧一樣,一一拜過去。

    只是那些神像一座比一座威嚴(yán)肅殺,瞪著銅鈴般的眼睛看著眾生。

    李長薄無端生出一股畏懼,又?想起?上一世清川死后,李長薄也曾來天寧寺求過一卦,那時吉空大師贈予他的,便是一只銀鈴。

    李長薄心緒微妙,再看向?身側(cè)之人,蘇陌正垂眸望著手里?的銀鈴,不知在想什么。

    李長薄撫撫他的發(fā)?頂,道?:“清川好像長高了些。”

    蘇陌也不看他,只道?:“我本就在長個頭。”

    老僧引著兩人入了一間清雅禪室,說道?:“今日正值天寧寺布施日,住持正在布施講法,請殿下與這位施主在此稍等?片刻,約一柱香.功夫,住持便會過來了。”

    李長薄讓他退下了。

    蘇陌見那禪室內(nèi)院有?一株古銀杏,便開門走了過去。

    暮春午后的陽光從繁盛茂密的樹葉間透下來,投射在蘇陌臉上。

    蘇陌抬手遮了遮眼,對李長薄道?:“清川聽聞這天寧寺有?一股長生泉,飲之可?以祛除百病、強身健骨,但必須心誠之人方?可?求得。殿下可?以去為清川求一盅嗎?”

    李長薄道?:“清川與我同?去。”

    蘇陌道?:“此泉須得是他人來求才靈,自己?求則不靈了。”

    李長薄似有?遲疑,道?:“我不能?留清川一人在此。”

    “那泉水不過百步之遙,費不了多少時間,況且……”蘇陌望向?遠(yuǎn)遠(yuǎn)守著的便衣侍衛(wèi)們,“不是還有?他們在么?”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長薄捏了捏蘇陌指尖,說道?:“清川在此等?我,不要離開。”

    說罷轉(zhuǎn)身疾步而去。

    蘇陌繞到銀杏樹后,心里?數(shù)著數(shù)。

    數(shù)到第“九”時,手中銀鈴忽的被人奪走,一人悄無聲息地從身后靠近來。

    蘇陌笑了,轉(zhuǎn)身戲謔道?:“顧四爺可?算……”

    聲音卡在喉間,戛然而止。

    但見一名?青衣僧人拿著他的銀鈴,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此人面?容極年輕,眸光卻高深莫測,眉毛兼睫毛竟全是雪白的。

    他雙手合十,手中的佛珠與銀鈴碰撞在一起?,說道?:“公子讓貧僧久等?了。”

    密談

    蘇陌只覺寒意撲面而來, 不自覺攏緊了身上的披風(fēng)。

    外頭分明白日當(dāng)頭,可這銀杏樹下卻是涼意陣陣。

    蘇陌道:“不是我在等大師么??”

    “公子?所等之人,并非貧僧。”那僧人雪白的長眉下,是一雙澄澈無垢的眼, 如雪山下的靜謐的湖泊。

    他凝望著?蘇陌, 意味深長道?:“公子?這雙眼睛里?,有無可估量的力量。”

    風(fēng)吹過樹梢, 銀杏葉沙沙作響。

    眾僧誦經(jīng)的聲音穿過佛堂隱約傳來, 雖隔得?遠(yuǎn),卻聽?得?異常清晰, 木魚聲聲, 如敲在鼓膜上。

    蘇陌聽?他話中有玄機,心中有了?判斷,又覺屋頂人影晃過, 隔墻有耳,便道?:“大師可有說話的地方?”

    那僧人雙手合十:“公子?請隨我來。”

    那僧人領(lǐng)著?蘇陌穿過曲廊,繞過一道?照壁,走進(jìn)一間竹林掩映的禪室。

    卻見那禪室中有一道?暗門,僧人推門而入, 站在門內(nèi)道?:“公子?請。”

    室內(nèi)極靜, 煌煌明燭閃爍著?, 里?頭一整面墻上排列著?數(shù)不清的小佛像,威嚴(yán)肅殺。

    蘇陌在門口遲疑了?一下。

    “公子?怕了??”僧人背對著?燭火, 面色沉在陰影中。

    蘇陌此?行就是為了?會一會他,又豈會害怕?

    蘇陌抬腳走了?進(jìn)去。

    “哐”的一聲, 重重的木門在身后關(guān)?上。

    那僧人在眾佛像面前虔誠一拜,隨后取下三盞長明燈, 道?:“此?乃貧僧靜修的密室,公子?可放心說話。”

    “大師怎會知道?我想點長明燈,而且還是三盞?”蘇陌走到那僧人身側(cè),看著?他點起一個火折子?。

    “公子?心中有愧。”僧人將火折子?遞于蘇陌。

    蘇陌沒接,只道?:“請大師為在下答疑解惑。”

    那僧人轉(zhuǎn)動?著?手中佛珠,面色沉靜道?:“公子?有愧于這世間三人,心內(nèi)惶惶不安。”

    蘇陌問道?:“何?人?”

    那僧人道?:“公子?心中明了?。”

    蘇陌咬了?咬唇。

    那僧人又道?:“一顰一笑間,可決議萬物生、萬物死、萬物悲喜。公子?命理屬水,水生萬物,只可惜……公子?是一汪春水。”

    蘇陌側(cè)眸看他:“何?謂春水,為何?可惜?在下聽?糊涂了?。”

    “阿彌陀佛,天機不可泄露。”僧人沉聲道?,“公子?妄念纏身,業(yè)障過重,若糾纏于世間,恐驚擾眾生……”

    “佛渡有緣人,”他抬眸看向蘇陌,“貧僧可渡公子?。”

    蘇陌聽?他此?話,笑出了?聲:“在下無慧根,亦無佛緣,無需神佛來渡。”

    那僧人細(xì)瞧著?蘇陌,將火折子?放入蘇陌手中,道?:“公子?,點燈吧。”

    這佛堂間燃著?的檀香,與?裴尋芳身上的香味頗為相似,燈火與?香味將蘇陌包圍,蘇陌看著?那三盞長明燈,卻只點了?其中兩盞,蘇陌道?:“最后這一盞,不需要了?。”

    燭光映在蘇陌臉上,五官愈加妍麗,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那僧人神情微妙,道?:“公子?心意有變?”

    蘇陌抬眸看向僧人,問的卻是:“大師可以將銀鈴還與?我了?么??”

    “這銀鈴,纏繞著?太?多世俗欲望,”僧人拎著?那銀鈴的紅繩,展于蘇陌眼前,銀鈴輕搖著?,叮當(dāng)作響。

    僧人說道?:“我勸公子?還是舍棄的好。”

    叮叮當(dāng),叮叮當(dāng)。

    蘇陌微瞇起眼,不自覺被那搖晃的銀鈴吸引,意識亦被短暫左右。

    僧人緩緩道?:“凡所有相,皆為虛妄。”

    他微微俯身,凝著?蘇陌的眼,蠱惑般道?:“這世間孽債皆因公子?而起……公子?不如放下一切……隨貧僧修行吧。”

    蘇陌但覺腦中一嗡,萬千思緒涌出,郁結(jié)于胸,不可排解。

    這僧人……似乎看破了?他。

    這種感覺讓蘇陌很不舒服,而且,剛剛這個人在試圖干預(yù)他。

    燭火中,僧人的臉顯露著?一種勝券在握的表情。

    警覺性讓蘇陌瞬間清醒。

    蘇陌此?生最煩的,便是有人企圖凌駕于他之上、干預(yù)他的思想。

    蘇陌抬手,撥開那僧人拿著?銀鈴的手。

    僧人微微皺眉。

    蘇陌凝聚意識,直視著?那僧人的眼,一字一字說道?:“沒錯,一切皆因我而起。”

    “這世間,貪嗔癡、愛別離皆因我而起,”蘇陌凝望著?僧人的眼,道?,“包括大師。”

    那僧人聞言,眼神一滯,神色變了?變。

    饒你是得?道?高僧,也不過是蘇陌創(chuàng)造的筆下人而已。

    蘇陌又道?:“我既然來這到世間,就有我來的意義,有我必須要做的事,必須要救贖的人。抱歉,我無法像大師一樣,堪破一切,一心追求佛法。”

    “大師乃法外高人,便應(yīng)當(dāng)看得?很清楚,”蘇陌緊緊鎖著?他的雙眸,道?,“我是個滿心皆是癡妄的俗人,佛祖不會想要我這樣的人。”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那僧人雪白的睫毛一顫,閉上雙目,直念道?:“阿彌陀佛。”

    蘇陌笑了?:“今日你我所聊之事,希望大師能為我保守秘密。”

    蘇陌走出幾步,又回眸望他:“還是多謝吉空大師為我卜算弁釵禮的吉日。”

    “在下告辭。”

    這僧人便是天寧寺的主持,吉空。

    蘇陌一早便猜到了?。

    從他為季清川測算弁釵禮起,蘇陌便疑心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如今,這世間終于有一位筆下人,知道?了?蘇陌的秘密。

    一時?間,蘇陌竟然也不覺得?那么?寂寞了?。

    換作誰,蘇陌可能都不會放心,但若是這位吉空,蘇陌一點也不擔(dān)心。

    那吉空靜默片刻,忽道?:“公子?留步。”

    他走向蘇陌,拿起蘇陌的手,將那銀鈴放于蘇陌掌中,緩緩道?:“公子?,先渡已,再?渡人。”

    蘇陌面露不悅。

    蘇陌不需要有人來告訴他該做什么?、該怎么?做,蘇陌絕非堪破紅塵之人,亦對佛理不感興趣,他想要抽開手,卻任憑怎么?使勁都動?不了?。

    那僧人看似只是輕輕握著?蘇陌的手,卻力有千鈞。@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總有一天,公子?會回來找貧僧的。”那僧人凝著?蘇陌的眼道?。

    “好啊,我期待著?那一天。”蘇陌咬唇道?。

    正當(dāng)膠著?著?,忽的禪室大門被暴力推開,李長薄站在刺目的光暈中。

    銀鈴掉落在地上,叮當(dāng)作響。

    溫雅的龍涎香很快籠了?過來,李長薄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責(zé)備:“孤讓清川不要走開,怎么?這么?不聽?話?”

    他復(fù)又看向那吉空:“吉空大師這是作甚,渡人渡到孤的身邊人身上來了?!”

    那吉空這才將眸光移向李長薄,面色不驚道?:“貧僧見過殿下。殿下近日消瘦了?。”

    “孤好得?很。”李長薄道?。

    吉空又看向蘇陌:“公子?不必急于答復(fù),貧僧可以等。”

    李長薄聽?了?這話十分不悅,將蘇陌攬入懷中,捂住他的耳朵,說道?:“天下信徒千千萬,吉空大師不去渡世人,倒打起孤身邊人的主意了?。”

    那吉空卻正色道?:“殿下可知,你抱的是何?人物?”

    蘇陌立馬瞪向那吉空。

    “孤抱的是誰,孤自然知曉,無須大師提醒。”李長薄道?。

    吉空雙手合十,嘆道?:“殿下好自為之。”

    說罷念了?聲佛,跪于眾佛像前,誦起經(jīng)來,不再?理人。

    李長薄恨恨看了?那吉空一眼,這才松開蘇陌的耳朵。

    “清川與?那吉空很熟嗎?那種地方你也敢進(jìn)?”李長薄握緊他的肩,道?,“知道?孤找不到你有多擔(dān)心嗎?”

    李長薄情緒激動?,嗓音有些大,見蘇陌不說話,便又來哄:“清川沒事吧?你不要聽?那吉空胡說八道?,這世上的神與?佛,都是苦難之人借來自求解脫的。”

    蘇陌面色有些蒼白,心里?仍舊想著?方才吉空說的話。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蘇陌早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寫書人穿進(jìn)了?這本書中,就已經(jīng)不再?是操控一切的神明。

    這書中世界、書中人物雖都出自蘇陌筆下,蘇陌雖創(chuàng)造了?他們,但恐怕已經(jīng)無法操控他們了?。

    蘇陌心里?想著?事,面上便悶悶不樂的。

    “怎么?了??不舒服嗎?是孤草率了?,不該帶清川來天寧寺。”李長薄想想都后怕,他才離開一會,這吉空便趁虛而入要渡清川出家,清川若真?聽?進(jìn)去了?一言半語,動?了?心思要跟他遁入空門,那李長薄以后可如何?是好。

    見蘇陌還是不作聲,李長薄索性攬過蘇陌,命令道?:“備車!”

    鞋尖踢到了?地上的銀鈴,叮當(dāng)一聲滾出好遠(yuǎn)。

    可李長薄此?刻哪里?還有心思管那銀鈴,只管牽著?蘇陌大步流星往外走。

    “風(fēng)鐸。”蘇陌輕聲道?。

    李長薄怔了?一瞬,復(fù)又回頭去拾那地上銀鈴,他擦凈銀鈴上的塵土,塞到蘇陌手中,道?:“孤幫清川撿回來了?,我們現(xiàn)在回家。”

    李長薄今日一整天都心神不寧,跨出寺門時?,忽聽?絲竹聲聲,擾人心緒。

    原來今日不光是天寧寺的布施講法日,更是大庸民間“祭社稷”的日子?。

    人們在春季設(shè)壇祭祀社稷,祈求豐年,同時?,會邀請樂坊過來為祭禮行樂。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祭祀臺仍在緊張的布置中,祭禮還未開始。

    一名女樂人抱著?把阮琴坐在一團(tuán)干草中,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忙碌著?,她一人如在無人之境,兀自彈唱著?一首曲子?,聲如天籟,情意纏綿。

    隱約聽?她唱道?:“……浮生如斯,緣起緣滅……前生猶未盡,今世意繾綣……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李長薄只覺心神俱搖,胸中情意亦一時?難控,他忽的將蘇陌一把抱起,抵著?他的額頭道?:“清川今日身子?舒服了?些么??”

    此?時?正值人最多的時?候,李長薄此?舉引起不少人側(cè)目,可他完全不再?理。

    “殿下要做甚?”蘇陌道?。

    “出家人尚且塵緣未斷,何?況凡人。”李長薄眼中泛起了?情意,“回去的路上……可以嗎?”

    蘇陌心中一哂。

    呵,李長薄,是不是該表揚你,學(xué)會了?提前征求人的意見。

    “兩日后,便是弁釵禮了?。”蘇陌道?,“殿下放我下來吧,被人瞧見了?不好。”

    正想著?如何?脫身時?,忽聽?有人道?:“喲,這是不夜宮的頭牌季清川嗎?”

    蘇陌聞聲望去,正是未央坊前不久剛行過弁釵禮的伶人,萬九兒。

    那萬九兒素來眼紅季清川,背地里?給他使了?不少絆子?,但礙不住季清川人氣高,他再?折騰,也被壓得?死死的。

    那萬九兒不認(rèn)得?李長薄,見他錦衣華服,看著?又面生,便猜他是個外地來的有錢公子?哥,莫非是季清川的秘密情人?

    今日被他撞見兩人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可不是個借題發(fā)揮的好時?機。

    萬九兒扶著?小侍的手過來,說道?:“清川不是快要行弁釵禮了?么??怎可在這佛門圣地與?人如此?親密,讓人瞧了?去,倒是壞了?咱們伶人的名聲。”

    李長薄臉色垮下來,被這樣一個陰陽怪氣的人打擾了?,他甚為不悅。

    蘇陌心笑,好樣的,來了?個工具人,便也不吱聲,只看李長薄如何?發(fā)作。

    不料那李長薄根本懶得?理萬九兒,只吩咐侍衛(wèi)長道?:“封了?他的口。”

    他沒打算放過蘇陌,反倒將他一把橫抱起:“孤抱清川回馬車。”

    蘇陌心道?不好,他察覺李長薄愈加加快的心跳聲,有些慌了?,他料定裴尋芳的影衛(wèi)就在此?處,便依照之前約定的暗號說道?:“殿下,我想吃酥酪了?。”

    李長薄垂眸望他,道?:“什么??”

    未及蘇陌回答,便聽?那邊正在搭建的祭祀臺轟然一聲巨響,那三丈高、兩人粗的祭旗桿,倏地倒了?。

    原本圍繞在祭臺周圍的人群瞬間騷亂起來,人們驚慌四下逃竄。

    蘇陌眼中一暗,竟是這么?個制造混亂的法子?么??

    傷著?無辜的人了?怎么?辦?

    他忙回頭去尋那方才坐在人群中彈阮唱曲的女子?,卻哪里?還找得?見人影。

    突然涌上來的人群很快沖亂了?侍衛(wèi)們?nèi)Τ鰜淼年犘巍?br />
    混亂間,蘇陌聽?見一個蒼勁而成熟的聲音喚道?:“老臣賀忠,拜見殿下。”

    “賀卿怎會在此??”李長薄面色不驚道?。

    可蘇陌很明顯地感覺到李長薄手臂一緊。

    魏國公賀忠?

    他又怎么?在此??

    李長薄不動?聲色地將蘇陌的腦袋摁進(jìn)了?懷里?,一側(cè)的侍衛(wèi)很快遞上來一件披風(fēng),李長薄用?披風(fēng)將蘇陌嚴(yán)嚴(yán)實實包裹住,轉(zhuǎn)身將蘇陌交于后面的侍衛(wèi),命令道?:“帶他回馬車。”

    “是。”

    那賀忠臉色不大好。

    撞見太?子?殿下與?人卿卿我我本該裝作沒看見,可這太?子?畢竟是要與?他賀家女兒議親的人選,不聞不問有失父職。

    可上次不夜宮之事已經(jīng)讓他與?太?子?生了?嫌隙,這次他變得?更加小心了?。

    他也不窺伺太?子?那相好的樣貌,也不問,只道?:“老臣趁天寧寺布施日,來為犬子?求個平安符,沒承想遇見殿下,現(xiàn)下騷亂得?很,老臣護(hù)送殿下回宮吧。”

    李長薄卻道?:“孤今日還有他事,就不勞賀卿了?。”

    這邊,蘇陌被侍衛(wèi)帶著?往馬車去。

    侍衛(wèi)要請?zhí)K陌上李長薄的馬車,蘇陌執(zhí)意不肯,便道?:“太?子?殿下與?魏國公今日定還有別的事要談,請送我回不夜宮吧。”

    那些侍衛(wèi)頗為為難。

    蘇陌徑自上了?自己的馬車。

    甫一上車,蘇陌便被一雙手撈了?過去。

    熟悉的檀香味將蘇陌包圍,銀鈴撞在那人腰間佩戴的玉佩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蘇陌忽而想到了?吉空的那句話:這銀鈴,纏繞著?太?多世俗欲望。

    車外,李長薄的人正在小聲商量著?是否直接送蘇陌回去。

    車內(nèi),裴尋芳貼上來,啞聲問道?:“公子?與?那吉空,在密室里?聊了?什么??做了?什么??”

    香囊

    蘇陌纖睫輕顫, 望著近在咫尺的裴尋芳,有一瞬間的?晃神。

    凡所有相,皆為虛妄。

    蘇陌自認(rèn)為一直分得很清楚,寫?書人與筆下世界終究不在一個維度, 諸如裴尋芳, 不過是蘇陌筆下的一堆方塊字罷了。

    可此時此刻,他如此真實地在蘇陌面前, 濃郁的?檀香, 溫?zé)岬?手掌,還有他沉穩(wěn)的?心跳聲, 他當(dāng)真是……虛妄嗎?

    雖然蘇陌毫不留情拒絕了吉空, 甚至覺得有些?可笑,可他不得不承認(rèn),他被吉空的?話擊中了。

    他在意那些?話。

    “公子?”

    裴尋芳雙手扶著蘇陌的?腰, 避免蘇陌直接摔在他身上,他仍記著蘇陌那句未經(jīng)允許不可再碰他的?警告,可這手卻控制不住的?想觸碰他,尤其?這般扶著他,欲抱卻不能抱, 實在憋屈得很。

    車外腳步聲靠近, 蘇陌蹙眉, 以食指按于他唇上,示意他噤聲。

    有侍衛(wèi)問道:“公子, 可是摔著了?”

    蘇陌轉(zhuǎn)眸答道:“絆了一下,無、無……”

    忽覺食指指尖被溫?zé)岬?舌頭舔了一下, 蘇陌蹙眉看去,裴尋芳已將半根手指卷入舌間。

    說不清的?癢意從指尖生起。

    蘇陌心里罵道, 這人,怕真是屬狗的?啊。

    蘇陌起了慍色,卻不得發(fā)作:“……無妨。”

    又問那侍衛(wèi):“何時出?發(fā)?”

    “侍衛(wèi)長去請示太子殿下了。”侍衛(wèi)問道,“公子餓了么,需要準(zhǔn)備吃食么?”

    裴尋芳在舔他的?指根。

    蘇陌喉結(jié)滾了一下,道:“我?不餓。”

    待那侍衛(wèi)終于退開,蘇陌伏近,壓低聲音威脅道:“松口。”

    裴尋芳挑飛的?鳳眸染了點薄紅,較往日?又添幾分顏色。他果真聽話松開了口,裝得受了委屈一般:“是公子先?碰我?的?。”

    蘇陌憤憤收回手,嗤道:“掌印還真會見縫插針,外頭還守著李長薄的?人呢?”

    裴尋芳毫不介意道:“外頭咱家的?人更多。”

    蘇陌氣極反笑,又想,莫非那群祭社稷的?百姓中也有裴尋芳的?人,便向?他打聽:“方才我?見到一名彈阮唱曲的?女樂人,掌印可認(rèn)得?”

    裴尋芳立馬問道:“公子看上那女子了?”

    還真是個……討人嫌的?人吶。

    蘇陌道:“我?瞧她容顏歌藝均為上品,在這種小樂坊太屈才了。”

    裴尋芳這才扶著蘇陌坐起,規(guī)規(guī)矩矩與他隔開一點距離,說道:“公子告訴咱家那吉空同你說了什么,咱家就?為公子將那女子尋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呵,果然事?事?不離交易。

    蘇陌索性如實道:“那吉空要渡我?出?家。”

    裴尋芳鳳眸微蹙:“那他必定?鎩羽而歸。”

    “掌印就?這么懂我??”蘇陌往車壁上一靠,攏著袖子悠閑道,“我?這身子是好不了了,若脫了賤籍,入了佛門,受了佛祖庇佑,吃齋守戒,清心寡欲,說不定?還能多撐個一年半載。”

    說罷又嘆道:“唉,早知如此,當(dāng)初就?該讓李長薄將我?轉(zhuǎn)為樂僧送進(jìn)天寧寺了。”

    “失算了。”

    裴尋芳聽他說得有模有樣,咬著牙問道:“公子當(dāng)真是如此想的??”

    蘇陌微笑看他,眸光流轉(zhuǎn)。

    裴尋芳見著他笑便沒來由的?心癢癢,仿若那笑是撓人的?羽毛。

    可是,裴尋芳不能再同過去一般毫不避諱地同他調(diào)笑,在季清川的?真實身份查清之?前,裴尋芳的?這顆心就?得不上不下的?吊著,進(jìn)不得,亦退不得。

    裴尋芳又問道:“那吉空是敵是友?”

    蘇陌道:“非敵非友。”

    正欲追問,但聽車外隱約傳來李長薄的?聲音:“季公子呢?”

    侍衛(wèi)小聲答著話,隨即是愈來愈近的?皮靴踏過泥土的?聲音。

    裴尋芳道:“那魏國公還真是沒用。我?為公子打發(fā)掉他。”

    蘇陌卻拽住裴尋芳的?衣袖,問道:“今日?與魏國公同行的?人有哪些??賀知風(fēng)來了么?”

    裴尋芳警覺道:“來了。公子如何認(rèn)得他?”

    蘇陌若有所思:“早些?年,清川十五歲那會,賀知風(fēng)尚未入仕,是不夜宮的?常客。”

    裴尋芳道:“公子想做什么?”

    “魏國公比我?預(yù)料的?要保守,賀七這件事?硬是被他忍下去了,”蘇陌道,“賀知風(fēng)是枚好棋子,但此人為人正派,可用不可殺,掌印意下如何?”

    裴尋芳猜到蘇陌又在打什么主意,雖然他心中一萬個不愿意,但礙不住得由了他。

    見裴尋芳并不反對,蘇陌取下腰間香囊,塞入裴尋芳手中,伏身靠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嗎,掌印?”

    蘇陌不怕冒險,可先?前以為銀杏樹下的?人是裴尋芳,結(jié)果卻不是,他便以為裴尋芳今日?沒來,故而心里沒了底。

    可是,眼下這人就?在這,蘇陌還擔(dān)心什么?

    裴尋芳凝著蘇陌,鳳眸微瞇:“咱家可以配合公子……可做戲就?得做真一點,公子覺得呢?”

    車外枝頭鳥雀噪鳴。

    這日?間已經(jīng)有了夏意。

    李長薄在馬車前停下,正要伸手掀那帷裳,蜜合色的?帷裳卻從里頭挑開,蘇陌躬身出?來了。

    帷裳很快合上,蘇陌向?李長薄伸出?手。

    李長薄眉心一跳,似乎透過那帷裳的?縫隙,瞥見了一角熟悉的?蟒袍。

    “清川累了,想回不夜宮休息了。”蘇陌如一朵軟云般落在李長薄手里,腳步亦有些?虛浮,他耳根飄著一抹緋紅,唇瓣櫻紅而潤澤,仿若剛剛被人狠狠吻過一樣。

    李長薄眉心仍在跳著,他捏了捏蘇陌的?手指:“孤送清川回去。”

    “叫馬夫快點,我?累了。”蘇陌道。

    “好。”李長薄扶過蘇陌的?肩,正要走時,卻聽車廂內(nèi)銀鈴“叮當(dāng)”響動了一下。

    李長薄額角突突直跳,他素來疑心重,此刻更覺說不清的?妒火從心頭涌起,他按住蘇陌的?肩,聲音異常溫柔:“清川稍等。”

    話音未落,他拔出?侍衛(wèi)長的?腰間佩刀,振臂一揮,那刀如颶風(fēng)一般,破開帷裳,扎入馬車中。

    懸于車頭的?芙蓉玉鳳燈隨之?一晃。

    蘇陌心頭一緊,饒是知道裴尋芳身手了得,但蘇陌還是擔(dān)心那人有意挑釁李長薄尚未離開。

    馬車后壁被一刀扎穿,咣當(dāng)一聲,整個掉落在地上。

    車內(nèi)什物?滾了一地。

    車內(nèi)并無他人。

    “殿下這是為何?”蘇陌蹙眉道。

    “孤看錯了,誤以為車內(nèi)藏有殺手,”李長薄攬過蘇陌,捏捏他的?臉,“嚇著清川了。”

    蘇陌正待說話,卻被那李長薄一把橫抱起。

    “孤送清川回去。”

    走出?沒幾步,便聽“轟”的?一下,整輛馬車在兩人身后四分五裂。

    揚起一陣塵土。

    蘇陌嘆氣。

    不夜宮最好的?一輛馬車,就?這么毀了,春三娘又該念叨了。

    李長薄面不改色抱著蘇陌上了自己的?馬車。

    馬車很快在鄉(xiāng)間官道上疾馳起來,暮春的?山色被一股腦拋在了身后。

    顛簸搖晃間,李長薄曲著雙大長腿正坐在蘇陌對面,雙手交握撐在雙膝上,目光灼灼審視著蘇陌。

    許久后,他終于問道:“清川方才見了誰?”

    蘇陌正等著這句呢,說道:“清川不過是在馬車內(nèi)小憩了一會,能見何人?殿下是什么意思?”

    那李長薄卻突然將蘇陌一把拽入懷中,捧著他的?臉,撫著他耳根處的?一顆小痣道:“清川情動時,這顆痣便是粉色的?,你騙不了孤。”

    季清川身上的?反應(yīng)李長薄素來一清二楚,每當(dāng)他被李長薄吻得喘不過氣來時,這顆痣便會呈現(xiàn)一種別樣的?粉色,嬌艷得像夏日?的?桃,分外誘人。

    蘇陌故意閃爍其?辭道:“清川……清川不過是……不過是做了一個夢罷了……”

    李長薄氣急敗壞道:“怎樣的?夢?”

    蘇陌咬著唇不說話,似羞赧不堪。

    李長薄眼皮跳得厲害,他細(xì)細(xì)看著蘇陌,一會怒,一會又轉(zhuǎn)喜,他忽而托起蘇陌的?后頸,用鼻尖蹭著他的?鼻尖道:“清川是否夢見孤了?”

    蘇陌心覺厭惡,閉上眼別過臉去,不回答。

    李長薄愈加靠過來,貼著蘇陌的?耳際道:“我?的?清川開竅了。”

    卻聽“吁——”的?一聲,疾行的?馬車轉(zhuǎn)過一個大彎后突然停住,李長薄將蘇陌整個抱住,才避免他跌出?去。

    李長薄問道:“怎么回事?!”

    侍衛(wèi)長在車外答道:“稟殿下,前頭的?一座橋塌了,從山上下來的?參加布施日?與祭社稷的?民眾都堵在了這里,還有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似乎有人掉入河中,魏國公家的?人正在處理混亂。”

    李長薄掀起車窗簾子一看,果然,一群身著輕便軍服的?人正在疏通群眾,而人群中,有一位騎在高馬上指揮眾人的?男子格外惹眼。

    李長薄問道:“沒有別的?路下山了么?”

    侍衛(wèi)長道:“沒有了,這是唯一的?路。除此之?外,就?只能騎馬或步行走山間小道了,殿下金尊玉體,不可冒險。”

    “那便再等等吧。”李長薄不耐道。

    那賀知風(fēng)從民眾中挑了四十名身強力壯的?漢子,并賀家共五十余人,一隊維持秩序,一隊砍了山中喬木,正在制作簡易渡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賀知風(fēng)從小雙親亡故,寄養(yǎng)在舅父魏國公家,為人穩(wěn)重有頭腦,深受魏國公喜愛,后來索性認(rèn)了賀忠做義父,隨了賀家的?姓,入仕不過三年,已是正三品都指揮僉事?。

    若不是賀老夫人老來得子生了個小魔王賀世勛,這賀知風(fēng)當(dāng)是魏國公默認(rèn)的?接班人了。

    如今賀世勛儼然半個廢人,賀忠便再次將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名義子身上。

    賀知風(fēng)如往常一樣眉目嚴(yán)肅,嘴角卻噙著抹笑意,他不時摸一摸懸掛于腰間的?一個香囊,健康的?小麥色臉上更顯春光無限。

    魏國公遞給?他一個水囊,問道:“風(fēng)兒在笑什么?”

    賀知風(fēng)仰頭暢快喝下一大口水,用袖子抹抹嘴道:“這山間風(fēng)光甚是不錯,較往常在軍營多了番野趣。”

    “風(fēng)光雖美?,但不可貪戀。”魏國公賀忠說罷,又嘆道,“眼下有一件事?,需得風(fēng)兒去處理處理。”

    “義父請講。”賀知風(fēng)問道。

    魏國公這才往后頭路邊一指,道:“太子殿下的?馬車正在后頭堵著,先?前殿下已經(jīng)婉拒了為父一次,估摸是勛兒的?事?讓殿下心生不快。”

    魏國公低聲道:“但東宮就?是都督府的?東風(fēng),無論如何,不可怠慢了。”

    賀知風(fēng)心中有些?異樣。

    他聽說賀七這事?時,更多的?是怒其?不爭。

    明知賀家有意與太子聯(lián)姻,他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受四皇子的?慫恿去不夜宮挑事?,挑事?也就?算了,還被一個伶人一箭射成個殘廢。

    想到不夜宮的?頭牌季清川,賀知風(fēng)不自覺摸了摸腰間香囊。今日?收到這香囊,他雖然心中狐疑,可一想到季清川,便又心中歡喜得緊。

    那是他見過的?最純粹最美?好的?一個人。

    他現(xiàn)在是否也在這人群中?為何不親自來見他?

    幾年不見,不知他現(xiàn)在長成什么模樣了?

    “太子殿下倒不一定?是在為那伶人出?頭,勛兒帶著軍營的?人去鬧事?,有錯在先?。”賀知風(fēng)小心答道。

    “為父何嘗不知,所以才不得不打碎牙齒和血吞。”魏國公氣不打一處來,怒聲道,“伶人就?是一群禍國殃民的?孽種,不夜宮那個妖孽,為父總有一天要收拾了他,為勛兒報仇。”

    說罷又嘆道:“風(fēng)兒切記要遠(yuǎn)離伶人。你可是賀家唯一的?盼頭了。”

    賀知風(fēng)默默點點頭。

    魏國公又拍拍賀知風(fēng)的?肩,說道:“風(fēng)兒就?替為父再去拜見一下太子殿下,想辦法讓殿下先?下山吧。”

    賀知風(fēng)望了眼遠(yuǎn)處那輛馬車,頷首道:“風(fēng)兒去去就?來。”

    馬車?yán)铩?br />
    李長薄正讓人擺出?一桌的?吃食點心,盯著蘇陌一口一口吃下。

    忽聞車外一人跳下高馬跪于地上,拜道:“臣賀知風(fēng),拜見太子殿下。”

    李長薄將一塊桂花酥放入蘇陌口中,隨后拿起帕子擦擦他的?嘴角,道:“來得正好,孤正要找他。”

    他起身道:“清川不要出?來,乖乖吃東西,一會孤要檢查。”

    蘇陌乖巧拿起一碗酥酪,悠哉悠哉吃起來。

    李長薄掀開車簾,居高臨下望著跪在地上的?人,問道:“前方是否有傷亡?”

    賀知風(fēng)垂首道:“有一民婦墜入河中,已經(jīng)救起,有刁民借機鬧事?,已被抓獲,無人亡故。”

    “做得好。”李長薄贊道,“新?晉的?這一輩子弟中,孤最看好的?便是賀僉事?了。”

    又問道:“渡橋何時修好?”

    那賀知風(fēng)道:“昨日?山中大雨,有滑坡引發(fā)了洪流,致水位突然大漲,沖垮了舊橋,現(xiàn)在水流湍急,臣正在盡力搭橋,最快得要一個半時辰。”

    李長薄看看天色:“那得天黑了。”

    賀知風(fēng)道:“恕臣無能。”

    李長薄道:“不是賀僉事?的?問題,你起來答話。”

    又道:“孤再等等無妨,若無法在天黑前下山,就?有勞賀僉事?安排一處安靜雅致的?住處,宿在山中亦無妨。”

    那賀知風(fēng)拂袖起身,道:“臣遵命。”

    李長薄正要讓他退下,卻忽而瞥見,那賀知風(fēng)腰間掛著一個香囊,頗為眼熟。

    待細(xì)看去,這個香囊乃月白錦緞上繡著一樹梨花,又用金線掐了云紋邊,正是季清川出?門時戴在身上的?那只。

    賀知風(fēng)正拍下衣上塵土,一張俊朗的?臉在日?頭下泛著紅光。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長薄只覺心中積壓了一天的?不安決了堤,再看向?賀知風(fēng)時,眼中已是勃然而起的?怒火。

    錯位

    “賀僉事一介武將?, 竟也喜愛香囊這種精巧小物么?”

    賀知風(fēng)以粗糲的手指刮刮額角,露齒一笑,正?要答話,卻見那太子殿下不知何時神色已變, 大有雷霆暴怒之勢。

    賀知風(fēng)怔了一瞬, 而后撲通又跪下了,他摘下那香囊, 道?:“此物乃下官一舊友所贈, 若殿下覺得不合適,下官以后不再佩戴便是。”

    李長薄盯著他手中的香囊, 眼里都快滲出血來了, 他兩鬢青筋狂跳著,但終是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他說道?:“既然這橋一時半會修不好了, 就請賀僉事護(hù)送孤回天寧寺吧。孤帶的人少,今夜,就勞煩賀僉事留下來為孤守夜了。”

    賀知風(fēng)不知自己因?何惹惱了太子,聽他此話當(dāng)然不敢拒絕,便惴惴不安拜道?:“下官遵命。”

    李長薄瞧見賀知風(fēng)恭順的模樣, 心中的怒火更盛了。

    李長薄不信。

    他不信季清川會看?上?這個賀知風(fēng), 會與他在車廂中廝混還將?貼身香囊贈與了他。

    他不信!

    一定是誰搞的鬼, 就像上?次的玉竹哨一樣。

    可他反復(fù)強調(diào)著自己不信,卻依然不能控制心中翻涌的妒火, 就算是有人從中作?梗要陷害季清川,就算有人故意要激怒他, 但想到季清川下馬車時的模樣還有季清川的香囊掛在那人身上?,他便怒火中燒。

    季清川只能屬于他一個人。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即便是一根頭發(fā)絲,也只能屬于他。

    侍衛(wèi)長聽聞要回天寧寺,忙跪地說道?:“殿下,今晚若還是不回宮休息,太后那邊問起來,怕是難以應(yīng)付了。請殿下三思啊。”

    李長薄雙目通紅,眼中猶含利刃,殺氣騰騰道?:“那又如何?”

    侍衛(wèi)長被?這眼神怔到了。

    他在太子十歲時便入了東宮,做了他的貼身近衛(wèi),過去的太子殿下溫雅端正?,從不行差踏錯。

    即便被?老太傅罰著通宵背書、被?東宮那幫強硬的諫臣劈頭蓋臉地指責(zé),太子殿下依然可以面色不改地應(yīng)對。

    因?著沒有母妃的庇護(hù),太子殿下十分看?重?與太后的關(guān)系,較其它皇子也更高的要求自己,更小心地周旋于圣上?及朝臣之間。

    他一直做得很好。

    可自從認(rèn)識了這位伶人,太子殿下屢屢犯戒、屢屢失態(tài),朝中已經(jīng)流言四?起,甚至已經(jīng)有人奏到了圣上?跟前,若是此番將?一向?維護(hù)太子的太后也惹惱了,怕是會積患成疾,不可收拾。

    侍衛(wèi)長擔(dān)憂得很,可也不敢多?勸,只想著太子殿下從小被?束縛得太緊,如今終于遇著一個喜歡的人,如此少年心性般行事,也是人之常情吧。

    等到他膩了、淡了,自然也就恢復(fù)如常了吧。

    馬車內(nèi)。

    蘇陌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一邊聽著外頭的動靜。@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這賀知風(fēng)竟然就這樣明?晃晃地將?香囊戴在身上?了?

    這是蘇陌沒想到的。

    蘇陌原本只是想借此機會留樣?xùn)|西在賀知風(fēng)身上?,利用李長薄這次的疑心,以后好借機發(fā)揮,誰承想,這小子竟然直接將?香囊戴在身上?,還被?李長薄看?到了。

    事情的發(fā)展再次超出蘇陌的意料。

    若今晚在天寧寺留宿,那事情就變得有些棘手了。

    蘇陌轉(zhuǎn)動著手中玉盞,望著盞中倒影,等著李長薄進(jìn)來發(fā)難。

    可李長薄沒有再上?馬車。

    直到馬車再次啟動,再次奔馳于山林間,李長薄都沒有出現(xiàn)。

    蘇陌等得累了,索性扯過一件披風(fēng)蓋在身上?,枕著一條干凈帕子睡著了。

    李長薄拿走了賀知風(fēng)那匹赤鬃馬。

    他用馬鞭狠狠抽打著那匹馬,乘著赤鬃馬如閃電一般飛馳于山間。

    黛色山巒就像天邊翻涌的巨浪,一波又一波涌向?李長薄,李長薄避不開,也逃不出去。

    獵獵山風(fēng)掠過他的臉,荊棘樹枝劃過他的衣裳,李長薄將?所有的怒火與嫉妒都發(fā)泄在這場策馬狂奔中。

    他此刻不能見季清川,他怕自己見到他便會控制不住。

    他明?明?下定決心不再傷害季清川的,可當(dāng)這些事情涌來,他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季清川剝光了壓在身下,操.他、弄哭他、質(zhì)問他香囊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鬃馬被?抽打得身上?滲了血,跑得愈加狂燥。

    血色夕陽映紅了半邊天,李長薄奔跑于一片火焰中。

    天寧寺門口。

    一群太監(jiān)正?領(lǐng)著為太后六十大壽新選的樂僧到達(dá)天寧寺,一行人正?忙手忙腳地下車、卸東西,忽見一人乘著赤鬃馬從漫天紅霞中飛沙走石而來,眾人嚇得直后退。

    赤鬃馬高高揚起前蹄,嘶鳴一聲,在人群前停住。

    李長薄坐在馬上?,俯視著驚恐的眾人。

    那領(lǐng)頭的太監(jiān)正?要斥責(zé)是誰敢在皇家寺院縱馬,待看?清后,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呼:“拜見太子殿下。”

    其它人聽聞紛紛跟著跪地,這些都是尚未經(jīng)過訓(xùn)練、也尚未受戒剃度的小樂僧,連跪拜的聲音都參差不齊。

    李長薄雙目赤紅,喉中干涸得仿若著了火,他掃了一眼這群跪地的奴才,忽然在人群中注意到一個單薄的身影。

    那少年一身白布粗衫,抱著把黑色瑤琴,膚若白雪,細(xì)腰粉頸,一頭烏發(fā)僅用一根草繩松松束著,垂著頭的模樣與季清川有三分相像。

    李長薄騎在高馬上?,握著韁繩的手愈加青筋畢露。

    “嗒嗒嗒”,赤鬃馬煩躁地踢踏著泥土,靠近跪著的人群。

    李長薄用馬鞭挑起那位少年的下巴,問道?:“叫什么名字?”

    少年閉著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道?:“小檻……小檻枕清川的小檻。”

    李長薄揚起馬鞭,“噼啪”一聲抽在地上?,嚇得一地眾人齊齊一顫。

    “憑你也敢叫小檻!”李長薄怒吼道?。

    “殿下恕罪,”領(lǐng)頭的太監(jiān)慌忙跪移過來道?,“這孩子才到,還不懂規(guī)矩……”

    “孤允你開口了么?”李長薄怒斥道?,而后指向?那少年,“你,隨孤來。”說罷,他翻身下馬,拎著馬鞭大步入了寺門。

    門內(nèi)侯著的僧人見狀慌慌回避。

    其它眾人也驚恐未定,不敢吱聲。

    少年更是嚇得臉都白了,他環(huán)顧一圈,竟無人敢救他,他只眼巴巴望著那領(lǐng)頭太監(jiān),帶著哭腔低聲喚:“……公公……公公……”

    領(lǐng)頭太監(jiān)朝他揮揮手,示意他快走。

    少年不敢哭,也不敢求救,只抱緊手中的琴,一步一軟地跟了上?去。

    李長薄帶著人進(jìn)了一間簡陋的寮房,他背對著少年說:“知道?孤要你做什么嗎?”

    “不、不知道?……”那少年跪在地上?,聲音都在抖。

    “不夜宮的《臨江仙》,藝師教過嗎?”

    這寮房窗小門窄,落日余暉斜斜照進(jìn)來,將?李長薄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黑漆漆一團(tuán)投射在地上?、墻上?。

    暗影中,他的聲音尤為駭人。

    少年顫抖著答道?:“教、教過……”

    “彈。”

    少年渾身一顫,瑤琴摔在地上?,他眨著雙淚眼,顫顫巍巍重?又拾起那琴平放于膝上?。

    他入樂坊并不久,這曲子他才學(xué)過,并不熟練,他整個手臂都抖似篩糠,彈出來的琴曲更是離譜得厲害,干澀不成調(diào)。

    李長薄掀袍在一側(cè)的杌凳上?坐下,眼神凌厲命令道?:“脫了衣服彈。”

    少年驚恐抬頭,一雙淚眼十分可憐。

    “脫!”

    少年伏地磕頭:“殿下饒了賤奴吧。”

    李長薄揮出一鞭抽在地上?,揚起的塵土在金色夕陽里飛舞著,包圍著地上?那個白色身影。李長薄斥道?:“不許自稱賤奴。”

    少年嚇得魂飛魄散,不敢再看?李長薄,只低垂著頭一邊簌簌掉眼淚一邊開始解自己的衣服,先是上?衣外袍,而后是中衣、衵衣……

    李長薄目光如炬盯著他。

    少年清瘦的肩背灑滿了陽光,烏黑長發(fā)貼在背上?,更顯膚若白雪,他較季清川年幼,身子骨更弱,似一折便能斷,弓著背跪坐在地上?,像一道?被?折彎的月牙。

    貌有三分像,卻無季清川那種讓人抓心撓肝的神韻。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長薄冷聲問他:“誰讓你模仿季清川的?”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那少年顫抖伏地,道?:“沒、沒有人……是賤奴……是奴仰慕著季公子。”

    李長薄低笑起來,笑得肩頸都在顫抖。

    “仰慕?”他嘲笑道?,倏地起身一鞭抽斷了少年懷中的那把瑤琴。

    “嘣嘣嘣——”。

    七根琴弦依次崩斷。

    少年抱著斷掉的琴還有裸.露的上?身,嗚咽著癱軟在地。

    李長薄扔下馬鞭,摔門出去,只留下一句:“你不配彈《臨江仙》。”

    李長薄走了幾步,而后狂奔起來。

    他想見季清川。

    一刻也等不及了。

    蘇陌在一陣心悸中醒來。

    馬車劇烈前傾了一下,而后停住,蘇陌揉揉眼睛,掀開車窗簾一看?,外頭已是一片金色紅霞。

    時間竟過得這么快么?

    蘇陌挑開車簾正?要喚人,卻見白天迎接他的那位青衣老僧已雙手合十候在車外。

    “施主,你又回來了。”老僧捻著掌中佛珠說道?。

    “給大師添麻煩了。”蘇陌道?。

    “施主跟天寧寺有緣。”老僧道?,“客舍已經(jīng)為施主準(zhǔn)備好了,這邊請。”

    蘇陌剛睡醒,也未多?想,跟著老僧下了馬車,寺門前靜悄悄的,人都走空了,白天熱鬧的場景全然不見了。

    蘇陌問道?:“太子殿下呢?”

    老僧道?:“殿下已經(jīng)到了,在等著施主呢。”

    蘇陌被?帶到了一處偏院,這里極為僻靜,院子周圍種滿了高高的松柏,看?上?去非常肅穆,像守衛(wèi)在此的士兵。

    蘇陌發(fā)現(xiàn)隨行的人都沒跟來,便問:“其它人呢?”

    老僧道?:“他們不與施主住一處,老僧不便進(jìn)去了,施主自行安置吧。”

    蘇陌謝過他,徑自入了院,瞧見這里倒是一處說話的好地方,又想著白天太匆忙,還有許多?問題未與裴尋芳說到,便關(guān)上?窗,對著空空的房梁說道?:“你們掌印呢?請他來見我。”

    陽光透過窗紗照進(jìn)來,室內(nèi)異常安靜,沒有人回答蘇陌。

    “唐飛。”蘇陌喚出了年紀(jì)最小的那位影衛(wèi)的名字,他素有千里耳之稱,不至于聽不到。

    依然無人應(yīng)答。

    蘇陌心生狐疑,再次喚道?:“唐飛,你在嗎?”

    仍舊無人應(yīng)答。

    蘇陌只覺背脊一寒,怎么回事?

    他忽而轉(zhuǎn)身,推開剛剛關(guān)上?的窗,卻見一輪紅日掛在天邊,溫煦的陽光照著他的臉,那是東邊,不是夕陽,而是朝陽!

    再細(xì)看?那院中,隱秘處皆用鐵鏈拴鎖著,而那密密麻麻的松柏樹下,似乎站滿了腰配長刀的侍衛(wèi)。

    這不是一間普通的客舍,而更像是一間囚房。

    蘇陌大驚,這是青天白日撞見鬼了么!

    天寧寺的人想做什么!

    蘇陌掃視房間一圈,竟沒有一樣堅硬可用的什物,他最后拿起一根長簫,沖出房門,卻發(fā)現(xiàn)院門已經(jīng)被?關(guān)上?了,蘇陌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又聽院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

    “吧嗒”一聲,鎖開了。

    門從外邊被?推開,熹微光線中,一個身穿墨黑織金蟒袍、頭戴黑紗官帽的高大身影出現(xiàn)在門外,他手里提著一個食盒,正?掀起狹長且誘惑的眼皮看?向?蘇陌。

    挑飛的鳳眸,眼尾染著艷色,正?是裴尋芳。

    蘇陌握緊手中的長簫,警惕道?:“你怎么才來?”

    而落在蘇陌耳中的,卻是一個尖細(xì)的宦官聲音:“殿下終于學(xué)會等咱家了?”

    蘇陌頭皮一麻,這陽光不對,院子不對,稱呼不對,聲音也不對。

    他又墮入夢境了?

    蘇陌轉(zhuǎn)身便跑,可還未跑出兩步,便被?裴尋芳攔腰抱起,扛在了肩上?。

    蘇陌的心突突狂跳,雙手雙腳并用踢打他、捶他:“你放我下來!”

    裴尋芳將?他放在圈椅中,跪于地上?,牽住蘇陌的手,吻他手指:“昨夜沒有咱家伺候,殿下睡得好么?”

    蘇陌被?他一碰,周身如有千萬只蟲蟻爬過,啃肌噬骨,難以忍受。

    裴尋芳垂著眸子,溫柔地將?蘇陌的雙手放于圈椅的扶手上?,“咔噠”一聲,將?蘇陌的雙手鎖住了。

    “你做什么?你放開我。”蘇陌喘著氣道?。

    “明?日便是狗皇帝的出殯日,李長薄勾結(jié)獠人集了十萬殘兵守在城南,叫囂著不交出殿下便要攻城,成敗在此一戰(zhàn),殿下,我們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

    裴尋芳仿若聊著尋常小事一般,打開食盒,端出幾樣精巧小食,挑了一塊荷花酥喂入蘇陌口中。

    他繼續(xù)說道?:“咱家說過,咱家可以不介意這天下是大齊的天下、還是大庸的天下,咱家要守護(hù)的,始終是殿下的天下。”

    他強調(diào)道?:“有殿下的天下。”

    “可如今,殿下卻要棄咱家而去,一走了之。”裴尋芳拿帕子擦擦蘇陌的嘴角,說道?,“殿下好狠的心啊。”

    蘇陌又是驚,又是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他在胡說些什么。

    “這盤棋,沒有殿下就不好玩了。”裴尋芳又拿開一層食盒,從里頭拿出一個花鳥紋球形銀香囊。

    他轉(zhuǎn)動著那個銀色小球,解開搭扣,里頭是鎏金香盂及兩個平衡環(huán)。

    “這是咱家新得的好物,拿給殿下品嘗品嘗。”他瞟了蘇陌一眼,眼角的魅色更甚了,他用銀勺挑了兩勺不明?物體放于香盂中。

    蘇陌曾在史料中見過這個,內(nèi)里的裝置類似于陀螺儀,無論?外頭的球形如何滾動,里頭的香盂如同永遠(yuǎn)平穩(wěn)的水平面一般,永遠(yuǎn)保持著平衡,滴水不漏。

    裴尋芳拿手指鉤了那銀香囊的鏈條,靠近蘇陌,銀香囊叮叮作?響,響得蘇陌頭皮發(fā)麻。

    裴尋芳抬起蘇陌的腿,俯身吻他。

    銀鏈拖著香囊,在蘇陌衣袍上?滾動著。

    叮叮叮,叮叮叮。

    蘇陌仿若被?下了咒語般,陷在圈椅中,動彈不得。

    裴尋芳細(xì)致地吻著他:“咱家早已對殿下抱了不死不休的念頭……無論?殿下是誰,來自哪里……咱們之間的交易,只要咱家不喊停……就不能停……”

    蘇陌目光越過裴尋芳弓張著的肩背,看?著空蕩蕩的房梁,在微光中睜大著眼。

    忽覺后背被?人重?重?一叩,蘇陌呼出一口濁氣。

    蘇陌從令人窒息的夢魘里清醒過來。

    夕陽已收起最后一縷光線,室內(nèi)沒有點燈。

    昏暗光線中,可以看?清自己依然在那間客室。

    而不同的是,蘇陌枕著雙臂趴在書案上?,里衣都汗?jié)窳恕?br />
    而裴尋芳,學(xué)著他的模樣,交疊著雙臂,枕著側(cè)臉,正?認(rèn)真地凝望著他。

    他微蹙著眉眼,低聲問道?:“公子做什么夢了?”

    媽的,狗東西。

    蘇陌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他怒而拽下身上?那件披風(fēng),劈頭蓋臉朝那無辜的裴尋芳狠狠砸了過去。

    故人

    蘇陌氣得眼都紅了, 又羞又怒道:“你不準(zhǔn)靠近我!”

    彼時晚霞已收盡,松柏林間起了暮色,一圈薄霧繞于其中,將整個院子都籠了進(jìn)去。

    整個?房間陷入一種奇怪的靜謐與溫柔中。

    光線很暗, 情緒就容易隱藏, 無端給了人肆意的膽量。

    裴尋芳抓起那件披風(fēng),放在鼻尖偷偷輕嗅, 一雙鳳眸似笑非笑道:“明明是公子叫咱家來的, 怎的睡醒了又不認(rèn)賬了?”

    “公子睡得很不安穩(wěn),是夢見了什?么?竟惹得公子如此生氣。”

    他不說還好, 一說讓蘇陌更?生氣了。方才在那夢里, 裴尋芳一邊咬著?他、欺負(fù)他,一邊將天底下的混賬話說了個?遍,簡直可惡至極。

    這不是蘇陌第?一次做這種夢了。

    上一次在不夜宮的臥房里, 夢見的是一個?陌生的宮殿,而這一次在天寧寺,夢見的正是這個?院子、這間屋子。

    夢里的裴尋芳幾近病態(tài),在床.事上折騰著?蘇陌,就像他愛用酷刑折騰囚犯一樣, 只不過, 折騰的刑具不同罷了。

    蘇陌頭皮發(fā)麻, 若是將來裴尋芳發(fā)現(xiàn)蘇陌的真實?身?份,兩人的關(guān)系是不是就會變成這個?鬼樣子?

    蘇陌寫就了他的糟糕人生, 是將他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邪魔的罪魁禍?zhǔn)祝K陌從始至終不過是站在造物?者神明的角度將他當(dāng)作工具人使用, 蘇陌利用季清川的身?份壓制他、驅(qū)使他、用完之?后便?會無情地拋棄他……

    蘇陌不僅將他寫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太監(jiān),還穿進(jìn)書里繼續(xù)利用他、欺騙他……

    這一切, 是不是將一點點將裴尋芳逼向病態(tài)的極端?

    蘇陌指尖猶有電流淌過。

    裴尋芳吻他指尖的模樣,握著?他的手說要做他唯一的刀的模樣,真的是蘇陌所期待的忠犬工具人嗎?

    馴服與被馴服,本就是不平等的關(guān)系。

    蘇陌從前并未覺得有何不對,因為?他內(nèi)心始終站在寫書人的角度,并未將裴尋芳當(dāng)作真實?的、活生生的、有情感的人來“平等對待”。

    蘇陌只是將他當(dāng)作一個?隨時可以棄之?不用的工作人罷了。

    蘇陌不得不得重心審視自己的內(nèi)心。

    如果蘇陌僅僅是將裴尋芳當(dāng)作工具人,為?何他在夢里會償還一般任由?裴尋芳對他胡作非為?,為?何在兩人交疊的心跳與喘息聲中,蘇陌會如此難過?

    上一回?,蘇陌曾懷疑那些夢是對他的一種警告,而這一次,蘇陌已經(jīng)沒有辦法將它當(dāng)作尋常的夢魘來對待。

    甚至那銀香囊在蘇陌身?體里被拉扯著?滾動的顫栗感,仿若還停留在腿根深處。

    “公子體弱,當(dāng)心著?涼。”裴尋芳將那件披風(fēng)重又披在蘇陌身?上,溫涼的指尖刮過蘇陌耳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蘇陌回?頭看他,裴尋芳已走開,黑暗中,他低聲說道:“我去點燈。”

    蘇陌如坐針氈,他扶著?椅子起身?,卻忽而發(fā)現(xiàn)自己坐的這把圈椅,像極了夢中裴尋芳將他圈禁在內(nèi)的那一把。

    只是沒有鐐銬那種東西罷了。

    “殿下好溫暖。”

    夢里裴尋芳尖細(xì)陰騭的嗓音仿若低吟的咒語,猶在耳邊。

    夢里蘇陌被鎖著?腕子摁在圈椅里的情形仿若在黑暗中重現(xiàn)。

    蘇陌上裳整齊,層層疊疊的太子祭服甚至可以說一絲不亂,他斜斜枕在圈椅的椅背上,脖子向后仰著?。

    裴尋芳咬著?他露在衣領(lǐng)外的喉結(jié)。

    若不是一條腿架在裴尋芳肩上,若不是衣擺下露出的那一截小腿瑩白如雪不著?一物?,都無法發(fā)現(xiàn)寬大的衣裙底下,蘇陌已被脫得精光。

    “殿下聽到銀香囊滾動的聲響了嗎?”

    “……里頭的香膏會一點點膨脹、融化……”裴尋芳那雙鳳眸生了情后便?愈發(fā)艷色無雙,含著?難以排解的怨恨和欲望,“聲聲銷魂,暗暗癲狂,就像咱家留在殿下身?體里的一樣……”

    “刺啦”一聲。

    昏暗的空間倏地被照亮。

    蘇陌心一驚,裴尋芳手舉燭燈衣冠楚楚出現(xiàn)在面前。

    火光映亮了蘇陌無端緋紅的臉,裴尋芳神色微恙:“公子哪里不舒服?”

    陡然的光亮,讓蘇陌無所遁形。

    他的目光越過裴尋芳的肩,看向他身?后書案上的一個?仙鶴銜珠的青銅支架,那仙鶴口中懸掛著?的正是一個?球形銀香囊。

    裊裊青煙從那球形香囊中飄出,散發(fā)著?奇異的香味。

    蘇陌臉色大變。

    “這是何物??”裴尋芳順著?蘇陌的視線也發(fā)現(xiàn)了那個?銀香囊,他正要去取,身?前卻忽的撲上來一個?軟綿綿的身?體,蘇陌搶在裴尋芳前面,率先將那銀香囊一把拽下,藏于身?后。

    仙鶴支架在書案上嗡嗡打了好幾個?旋兒,咣當(dāng)?shù)粼诹说厣稀?br />
    “不是什?么!”蘇陌疾聲道,“你離它遠(yuǎn)點!”

    “瞧著?挺精致的,公子賞給咱家開開眼。”裴尋芳說道。

    “不給。”蘇陌慌忙將那東西藏于袖中。

    “公子將貼身?香囊送給了賀知風(fēng),這個?小玩意兒,就送給咱家,成不成?”裴尋芳伸手環(huán)過蘇陌的腰,作勢要來搶。

    “不成!”蘇陌急了,一下跳上了那把圈椅,伸長著?手臂將那銀香囊高高舉起,“這個?東西你永遠(yuǎn)也不準(zhǔn)碰,看也不準(zhǔn)看!聽到?jīng)]!”

    寬大的衣袖順勢下滑,露出來一大截雪白腕子,蘇陌氣鼓鼓地站在椅子上,瞪著?眼警告裴尋芳,似乎裴尋芳若是硬搶,他便?能將他怎么樣一般。

    裴尋芳倒是笑了,他從沒見過蘇陌這般模樣。

    高傲的天鵝急了,也會跳腳么?

    “你站那不許動,不準(zhǔn)靠過來。”蘇陌努力平復(fù)著?心緒,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個?夢干擾至此,蘇陌十分懊惱。

    這簡直太離譜了!

    蘇陌將銀香囊復(fù)又藏于身?后,塞進(jìn)袖中,正色道:“不準(zhǔn)再鬧了,我有正事要說。”

    裴尋芳瞅著?他的那點小動作,彎唇一笑,他閑適地將燭臺放于書案上,說道:“公子請講。”

    “這天寧寺十分古怪,帶我來這院子的青衣老僧十分可疑,要查一下。”蘇陌說道。

    裴尋芳表情微變,轉(zhuǎn)眸看向蘇陌,目光里帶著?點探尋的意味:“公子覺得他哪里可疑?”

    “我……”蘇陌頓了頓,蘇陌總不能說他進(jìn)了這院子便?做了奇怪的夢,總不能說他懷疑這青衣老僧與之?前的玄衣人、胡大夫很可能是一個?路子的吧?

    蘇陌咬咬唇,含糊道:“就是直覺。”

    裴尋芳微蹙的眉眼重又舒展開來。

    蘇陌思索片刻,又道:“今晚是回?不去了,給賀知風(fēng)的那個?香囊惹惱了李長薄,既然李長薄強行將我們留在了天寧寺,那就不妨將計就計。”

    裴尋芳問道:“公子想怎么做?”

    燭火在閃爍,一如裴尋芳眼中的光,此刻他的眼神如這夜色一樣平靜,可蘇陌卻寧愿沉進(jìn)黑暗中,也不要被裴尋芳看得清清楚楚。

    蘇陌忽而跳下椅子,掐滅那盞燭燈,說道:“不管今晚有沒有刺客,我希望今晚掌印派人來刺殺我。”

    “為?何?”裴尋芳覺出了危險的氣息。

    “幕后那人不會想讓我就這樣痛痛快快被殺,那樣他的計劃便?落空了,而李長薄也絕不會允許有人真要我性?命。”蘇陌言簡意賅道,“我要激起李長薄與那幕后人的矛盾。”

    裴尋芳皺眉道:“這太危險了。”

    “掌印是對自己的人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蘇陌問道。

    “萬一真假刺客混在一起,咱家沒能護(hù)得公子周全怎么辦?”裴尋芳厲色道,“我不同意。”

    “若刺客真來了,那正好,我正等著?他們呢。”蘇陌眼中透出危險的光,他說道,“李長薄過去不知道有人要取我性?命,他若知道了,那便?更?加有利于他下定決心。”

    裴尋芳知道蘇陌在計劃著?什?么,他沉默片刻,終于說道:“好。”

    “但我有一個?要求,”裴尋芳道,“公子將方才那個?銀色小球贈與咱家,咱家就答應(yīng)你。”

    蘇陌臉色一僵-

    李長薄被折而復(fù)返的魏國公纏了好一陣子,又被那青衣老僧以各種名?由?帶著?在天寧寺兜了一大圈,這才被七繞八繞地帶到了蘇陌所在的客舍附近。

    “殿下的客舍到了,房間已為?殿下布置好,殿下請。”青衣老僧帶著?李長薄往前走。

    “季公子今晚住在在何處?”李長薄問道。

    青衣老僧指了指那間被松柏圍繞的院子,道:“那間便?是季施主的客舍。”

    李長薄頗不耐煩地瞥了老僧一眼,轉(zhuǎn)身?朝蘇陌的院子走去,道,“孤找季公子有事,大師辛苦了半日,請自便?吧。”

    青衣老僧合掌輕念:“佛門勝地,還望殿下謹(jǐn)言慎行。阿彌陀佛。”

    李長薄已頭也不回?地進(jìn)了蘇陌的院子,青衣老僧轉(zhuǎn)身?走進(jìn)那片夜霧籠罩的松柏林。

    林間樹影幢幢,裴尋芳對青衣老僧說道:“有勞大師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青衣老僧捻著?掌中佛珠道:“能為?小侯爺效勞是老僧的榮幸。”

    裴尋芳道:“在大庸,就請作大庸的稱呼吧。”@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掌印說的是。”青衣老僧嘆息道,“季公子的身?子骨很不好,令人擔(dān)憂啊。”

    “我一直在為?他尋找良醫(yī)。”裴尋芳點點頭,猶豫片刻,又問道:“大師是否覺得,季公子長得……”

    “長得與已故的大齊太子有幾分神似是么?”青衣老僧合掌道,“老僧看著?大齊太子出生,看著?他長大,季公子眉宇間的神韻……與殿下確實?非常相似。”

    “但事關(guān)大齊皇脈,老僧不敢妄作定論,掌印還須再尋佐證。”

    “有勞。”雖然青衣老僧的態(tài)度并不確定,但裴尋芳心中的確定又多了幾分。

    “一入此門深似海,從此紅塵無故人,老僧已是青燈不歸客,老僧告退了。”

    “大師。”裴尋芳又叫住了他,“季公子住的那間院子,曾經(jīng)是否發(fā)生過特別的事?”

    “掌印何出此言?”青衣老僧道。

    “我一走進(jìn)那間院子,便?覺得周身?緊繃,就像被無數(shù)雙眼在暗中盯著?一般,十分不自在。”裴尋芳說道。

    “是掌印.心中有魔障。心中有魔,眼里皆是魔。”青衣老僧雙手合十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阿彌陀佛。”

    忽覺林外人影攢動,一群人打著?燈籠亂糟糟跑過,有人在驚呼:“小檻投井了!”

    自衡

    天地不知何時變了色。

    黑云翻墨, 山雨欲來。

    蘇陌趴在?書案上,把玩著那顆銀香囊里的同心圓機環(huán),看著那顆永遠(yuǎn)保持平衡的香孟,蘇陌突然想到自己曾無聊翻過的一本書, 其中提到一個理論——“天道自衡”。

    天道自衡, 人道失衡,人法天道。

    天道自衡是因有“理”, 人道失衡是因有“欲”, 故而?心學(xué)家?說,存天理, 去人欲, 方能致良知。

    道理都聽過,可蘇陌不?認(rèn)可這些。

    人之欲,就好比人之生欲, 若都泯去了?,那人還?算活著嗎?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若不?能熱烈地活著,就像過去三年的蘇陌一樣,只能作為一個廢人躺在?病床上,那樣的活著, 又有什?么意義?

    倏地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短暫照亮了?天地。

    透過半開的窗, 蘇陌看到院里站著一個人。

    蘇陌嚇了?一跳,待看清那人是一個身著白衫的俊美少年, 蘇陌隔窗問?他:“閣下是誰?”

    那少年也不?動作,只站在?院中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 靦腆問?道:“清川哥哥允我進(jìn)去嗎?”

    緊接著“轟隆隆——”

    驚雷震響山巔。

    “打雷閃電時不?要坐在?窗邊,很危險。”李長薄從?身后將蘇陌拉起, 捂住他的雙耳,說道,“清川過去很怕打雷,現(xiàn)在?不?怕了?么?”

    “總不?會怕天道拿雷來劈我吧。”蘇陌嗤笑道。

    “什?么?”李長薄沒聽明白。

    蘇陌又說道:“殿下可看見院子里那個……”再看去,方才那少年已消失不?見,蘇陌頓覺背脊發(fā)涼。

    “院子里的什?么?”李長薄瞅了?一眼,將窗子放下,道:“要下雨了?。”

    “清川該沐浴休息了?。”他將蘇陌抱至腿上坐下,道,“知道清川素來喜潔,每日必沐浴方能入睡。熱水都準(zhǔn)備好了?,孤幫清川沐浴,好嗎?”

    說著,他一邊來解蘇陌的衣帶。

    蘇陌沒說不?行。

    蘇陌心里騰起了?一個危險的念頭,他忽而?想試下,若是他能接受裴尋芳伺候他沐浴,是不?是也能接受其它人?

    這樣是不?是可以證明,裴尋芳在?他這里并沒有什?么特別。

    然而?這個念頭很快被隨之而?起的不?適感掐滅,李長薄的意圖太過明顯,蘇陌按住他的手,問?道:“方才殿下既已丟下清川獨自離開,這會子又回來找清川做什?么?一會晾著,一會又來求好,清川受不?了?這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李長薄眼底一暗:“是孤錯了?。”

    蘇陌嗤道:“殿下不?生清川的氣了??”

    李長薄聲音低啞道:“孤怎會生清川的氣,孤非清川不?可。”

    “只是對?孤來說,清川太危險了?。”

    “殿下覺得清川很危險?”蘇陌問?道。

    “清川聽說過‘人心惟危’嗎?”李長薄將蘇陌攬得更緊了?,“對?孤來說,清川就是一切危險的源頭,清川左右著孤心中所有的貪婪與欲念,就如此刻,孤特別想對?清川做危險的事……”

    天空再次落下一道閃電。

    院外響起了?一隊人馬急促奔來聲響。

    “殿下,賀知風(fēng)求見!”

    隨后是侍衛(wèi)長與賀知風(fēng)低聲交談的聲音。

    那侍衛(wèi)長似乎猶豫了?許久,方來稟報,說道:“殿下,寺里出了?點事,為了?殿下的安全,懇請殿下速速回宮。”

    李長薄沒有回應(yīng)他,只用指尖撫摸著蘇陌櫻紅酥軟的唇,說道:“可是這樣的清川,也總會勾起一些人的癡心妄想……這該讓孤如何是好?”

    “殿下!”屋外,侍衛(wèi)長仍在?請求著。

    “下官奉命送殿下回宮。”那賀知風(fēng)等不?及了?,扯著嗓子高聲喊道。

    蘇陌捧起李長薄的臉,眼中帶著點危險的笑意:“那殿下可要將清川看好了?。”

    “清川會一直站在?孤的身邊嗎?”李長薄問?道。

    “是殿下的,就終究會是殿下的。”

    “好。孤去去就來。”李長薄放開蘇陌,掩門出去了?。

    蘇陌隱約聽到幾人的說話?聲。

    李長薄低聲問?道:“不?是讓你安置好他嗎?”

    “卑職親自送他回去的……明明還?好好的,沒想到他心性竟如此大……竟然投了?井……”

    投了?井?

    蘇陌神精一繃。

    誰投了?井?

    “此事一旦傳出,將對?殿下很不?利……請殿下即刻回宮,今晚來過天寧寺的事情也必須從?源頭瞞住……”

    “對?,我義父親也正是此意,請殿下即刻回宮……”

    “新選的樂僧入寺第一天便投了?井,這事可大可小?……若被人拿來做文章,將對?殿下很不?利……”

    賀知風(fēng)正握著刀跪在?院中,苦口?婆心地勸太子殿下回宮,他聽義父說了?,今日太子殿下帶了?個相好的過來,怕是輕易不?肯回,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他正說著話?,忽聽“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似曾相識聲音問?道:“誰投了?井?”

    賀知風(fēng)眼皮一跳,抬眸望去,便見一個身著月白色長袍的年輕公子倚在?門邊。

    那張臉較之賀知風(fēng)記憶中的模樣,更俏麗風(fēng)流了?。

    在?賀知風(fēng)的心里,這個人就如天上明月般,只能遠(yuǎn)遠(yuǎn)望著、欣賞著,連生了?想要觸碰的心思都是褻瀆。

    可此刻,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雙頰緋紅,衣著微亂,仿若剛從?床榻上下來一般,他神色冷冷地站在?那里,身后的門猶如一張黑洞大嘴,快要將他吞吃入腹了?。

    賀知風(fēng)的心砰砰的跳,他沒想到,時隔三年,再一次見到季清川會是這樣的情形。

    所以,太子殿下偷偷帶來的那個“相好的”,便是季清川嗎?

    賀知風(fēng)怔住了?,他還?未反應(yīng)過來,太子李長薄已經(jīng)迎了?過去,他牽住季清川的手,將他的披風(fēng)攏攏緊,說道:“山間夜里風(fēng)大,清川聽話?,回房去好嗎?”

    “誰投了?井?”蘇陌再次問?道。

    眾人沉默。

    侍衛(wèi)長更是垂頭看地。

    賀知風(fēng)猶豫了?一瞬,沒忍住說道:“是新入寺的一名樂僧,名喚小?檻。”

    此話?一出,蘇陌的臉色明顯變得慘白了?,他推開李長薄,走?向賀知風(fēng),說道:“賀大人可否帶我去看看?”

    一旁的侍衛(wèi)長已是驚出一身冷汗。

    太子殿下特意交代了?此事萬萬不?能讓季公子知道,眼下看來是瞞不?住了?。

    賀知風(fēng)想說“好”,可是在?李長薄的威視下,他默默垂下了?眸子。

    “看來是不?可以。”蘇陌直接越過賀知風(fēng),沒再多看他一眼。

    整個天寧寺已鬧得燈火通明。

    所有人都涌向小?檻投井的藏經(jīng)閣。

    當(dāng)蘇陌趕到時,小?檻正好被人從?井底打撈出來。

    透過人群,蘇陌遠(yuǎn)遠(yuǎn)看到他就那樣被放在?地上,小?臉白如死灰,白布粗衣上沾了?不?少井底的淤泥,他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像睡著了?一樣。

    那地上,冷嗎?

    蘇陌全身冰涼。

    小?檻懷里抱著一把斷了?弦的琴,琴頭雕刻著一簇君子蘭,那是當(dāng)年季清川花了?半日功夫陪他挑選的。

    蘇陌甩開李長薄的手,問?道:“請再告訴我一遍,他的名字?”

    李長薄緊緊拉住他:“清川說過,會一直站在?孤的身邊的。一個微不?足道的伶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咱不?管了?,好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微不?足道?伶人?”蘇陌眼底驟然而?生的冷意讓李長薄驚到了?,他從?未見過清川這個模樣。

    蘇陌冷冷甩開李長薄。

    “清川。”李長薄慌忙追上去,再次牽住他的手。

    “放開我。”蘇陌厭惡地甩開他的手。

    這一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甩掉的是李長薄,還?是自己書寫李長薄這個角色時的黑暗。

    蘇陌腦子嗡嗡的響著,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而?模糊,他忘了?所有的計劃,忘了?所有的陰謀詭計,他只想,盡快走?到小?檻面?前?,看看他,是否還?活著。

    圍觀的人自動讓開一條道。

    “小?檻。”蘇陌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屬于季清川的這顆心臟再次暗暗發(fā)疼。

    小?檻是原書中在?季清川的生命里短暫出現(xiàn)過的、唯一的親人。

    原書中,小?檻逝于他進(jìn)入樂坊的第一個冬天,不?堪受客人所辱,投井自盡。

    那一年冬天,小?檻十五歲,季清川十七歲。

    直到一年后,在?小?檻的祭日那一天,被困于別苑的季清川才偶然得知,去歲冬天那個與他一見如故、每天背著琴到不?夜宮向他請教的認(rèn)真小?孩,竟然是他的親表弟。

    相似的容貌,同樣的被操縱的命運。

    季清川如墜深淵。

    小?檻的事,加劇了?季清川對?于伶人身份與命運的絕望,也進(jìn)一步加重?了?季清川的心病,他伏在?書房里,為小?檻寫了?無數(shù)首悼詞。

    一首又一首,宣紙鋪滿了?書案,直至清川再也寫不?動了?。

    最后,他將這些悼詞,還?有他最愛的一把琴,一起扔進(jìn)了?別苑的井里,封了?那口?井。

    至親相見卻不?相識,相識時,卻已是陰陽兩隔。

    清川從?此再也不?撫琴了?。

    蘇陌不?知道小?檻還?活著。

    按照原書的劇情線,小?檻在?去歲冬天便已去世?,蘇陌從?未想過他還?活著……這個角色在?原書中存在?的價值,不?過是作為刺激季清川病情惡化的工具人罷了?。

    在?寫書人眼里,他只是個工具人……罷了?。

    蘇陌甚至沒有正面?描寫過他,所有關(guān)于他的內(nèi)容,都只存在?于季清川零碎的記憶里。

    可他不?光活著,還?在?蘇陌的眼皮子底下被欺負(fù)了?,投了?井。

    如今,他冰冷地躺在?那里。

    蘇陌忽覺一身惡寒,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從?胸腔涌起。

    穿進(jìn)來后,他為什?么不?去打聽小?檻的事?

    為什?么不?去!

    但凡他去了?,說不?定就可以為清川保住小?檻。

    這是在?警告他嗎?

    警告蘇陌,即便穿書后的劇情被打亂了?,但書中人的命運,依然是不?能改變的。

    天道自衡。

    蘇陌腦子里又冒出了?這四個字。

    去他娘的天道自衡!

    蘇陌回頭望向人群盡頭,那如翚斯飛的群殿屋頂上,一群全副武裝的黑衣人,正飛檐走?壁而?來。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

    蘇陌看清了?其中一雙熟悉的鳳眸。

    蘇陌唇間含著血腥味,用唇語說道。

    “殺我。”

主站蜘蛛池模板: 欧美一区三区在线观看|中国黄色一及片|国产特黄色片|国产精华液一线二线三线|内射合集对白在线|日本免费无码XXXXX视频 | 日韩美女啪啪|911久久|国产男女性潮高清免费网站|亚洲国产精品精华液=ab|国产精品视频自拍|毛片在线观看视频 | 白浆视频在线观看|亚洲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一二三四在线观看免费高清视频|国产又黄又爽又刺激的免费网址|免费观看成人毛片=a片入口少|美女亚洲网 |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欧美二区|四虎影视在线免费观看|日日躁夜夜躁狠狠躁夜夜躁|日本高清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a|日韩精品在在线一区二区中文|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黑人印度 | 午夜自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日本高清一区|亚洲中文欧美日韩在线|一级一级一级一级毛片|国产对白视频|无套无码孕妇啪啪 | 中国黄色影院|99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成人久久|疯狂做受XXXX高潮吃奶|欧洲精品二区|激情超碰在线 | 91免费版|黄色在线亚洲|99国产精|黄色=a级|黄色视频一级毛片|清清草在线视频 | 国产7页|日韩不卡在线播放|国产精品丝袜美女|亚洲人成无码WWW久久久|狼色精品人妻在线视频|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久久久777 | 各处沟厕大尺度偷拍女厕嘘嘘|亚洲一区二区不卡视频|亚洲淫片|又黄又爽又色成人网站|999这里只有精品|免费国产乱理伦片在线观看 | 国产精品亚洲专区无码蜜芽|国产一级内谢一级一内高请|无码孕妇孕交在线观看|免费的欧美gv在线网站|精品美女=av|亚洲综合久久精品无码色欲 | #NAME?|日韩三区在线观看|三级一区|绝顶潮喷绝叫在线观看|粉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成人=aV无码永久免费一线天 | 五月天婷婷色综合|91热国产|亚洲欧洲二区|日日插日日操|成人免费毛片高清视频|www.日韩在线观看 | 中国黄色影院|99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成人久久|疯狂做受XXXX高潮吃奶|欧洲精品二区|激情超碰在线 | 青青青在线视频国产|亚洲精华国产精华液|伊人网综|国产免费久久精品久久久|一本丁香综合久久久久不卡网站|国产毛片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 亚洲αv久久久噜噜噜噜噜|国产乱码精品一区二区三|哈哈操影院|#NAME?|国产看片网址导航|欧美V亚洲V日韩V最新在线 | 天天射影院|车子做=a爱片在线观看HD|人成午夜免费视频无码|四虎影视免费|中文字幕日本二区|中文字幕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 成人午夜久久|成人久久18免费网站麻豆|国产精品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男人天堂黄色|蜜臀二区|www亚洲免费 | 5555www色欧美视频|免费裸体视频女性|三级成人毛片|日韩日韩日韩日韩日韩|日韩亚洲国产高清免费视频|#NAME? | 99视屏|亚洲精品日韩专区|欧美一级国产|久久丫不卡人妻内射中出|欧美日韩另类综合|亚洲色无码=a片中文字幕 | 亚洲精品.www|亚洲精品无码久久久影院相关影片|欧美日韩视频网站|在线观看潮喷失禁大喷水无码|免费看一区二区成人=a片|亚洲国产高清不卡视频 | 完美世界免费观看完整在线观看|日韩黄色一级大片|粉嫩=aV久久一区二区三区王玥|三级全黄的视频在线观看|91亚洲精品丁香在线观看|色香蕉视频 | 欧美久久深夜=a=a=a片|天堂黄网|性中国hd|成人免费网站入口www|国产一区激情|#NAME? | 国产乱人乱精一区二区视频|97性无码区免费|色七七在线|亚洲=aV无码区在线观看东京热|免费看啪啪人=a片=a=a=a片|乱老熟女一区二区三区 | yell视频在线观看免费|www.三级影片.com|午夜啪啪片|色爱亚洲|顶级欧美熟妇高潮xxxxx|紧缚调教一区二区三区视频 | 夫妻性生活黄色一级片|奇米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一级毛片啪啪|一区二区三区中文在线|国产精选大秀一区二区|高潮影院 | 国产精品乱码一区二三区|成人福利午夜|日本久久久网站|99热导航|一本大道东京热无码视频|深夜福利免费观看 | 啊灬啊灬啊灬快高潮视频|国语自产少妇精品视频蜜桃|欧美专区一区|人人草人人爱|一级毛片在线观|欧美国产日韩另类视频区 | 久久99香蕉|中国XXX农村性视频|亚洲=aV日韩=aV男人的天堂在线|国产v亚洲v天堂=a|亚洲|这里只有精品在线播放|三年片在线视频中国 | 久久精品国产91|精品不卡高清视频在线观看|毛片网子|操操操日日日|国产福利一|中文字幕色欲=aV亚洲二区 | 欧美特一级片|午夜肉伦伦影院无码|色18亚洲美女|亚洲成人黄网|山村少妇肉系列1一7|天堂8在线新版官网 | 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免费视频|亚洲国内在线|亚洲色欧美|久久久区|亚洲精品国产精品成人不卡|#NAME? | 1000部爽爽视频免费|亚欧乱色国产精品免费视频|无人在线视频观看免费|68日本xxxxxxxxx|bbbbbbbbb免费毛片视频|激情综合丁香 | 亚洲天天干|女人十八一级毛片|www.四虎影院在线观看|911精产国品一二三区在线观看|欧美性猛交|久久久久久久岛国免费网站 | 中国一级毛片在线视频|99在线观看免费视频|亚洲九九热|www.精品国产|亚洲www久久久|欧美白浆视频 | 区美毛片|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软件|亚洲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性色|国产精品家庭影院|日韩中文第一页 性生大片免费观看668|亚洲成人=av影片|毛片大全真人在线|国产老女人高潮大全|中文字幕丰满|一本久久久久 | 久久综合婷婷|中文日产幕无线码一二|77777五月色婷婷丁香视频在线|粉嫩=av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小说|亚洲成人网络|亚洲色欲色欲77777小说 | 欧美精品videofree720|小雪被房东玩的好爽|国产精品九一|91精品综合久久|久热久色|少妇人妻精品一区二区 | 国产精品爽爽=aV在线观看|国产蝌蚪视频在线观看|超碰伊人|国产二区不卡|亚洲高清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无码成人中文字幕不卡 | 婷婷综合久久狠狠色99H|精品国偷自产在线视频99|9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国产精品一区二三区|激情中文小说区图片区|国产亚洲日 | 色播六月天|色综合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不卡绿巨人|国产精品视频一区国模私拍|久久婷综合|精品麻豆剧传媒=av国产 | 天天干在线播放|成人国内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最近2019年中文字幕大全|亚洲一区免费在线观看|久久青青草原亚洲=aV无码麻豆|三区四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