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只炭炭
我也不記得那天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
還能記住的只有蟲子一樣的聲音在耳邊持續不斷地嗡鳴,鈍痛扎根在大腦深處。雪很大,我抱著胳膊,挪動凍僵的腿走在厚厚的積雪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
視野是黑色的,白色線條勾勒出落下的雪花。天上大批大批落下嘈雜和無序的白色線條,線條好像游魚浮動。我看不清。
大概是被什么絆倒了,摔在雪地里,也不覺得疼,只感覺身體又冷又熱,也很困,覺得好像就這樣睡下去也沒有關系。
反正無論處于什么境地,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祈求神明也沒用。
可那時候,我突然看見了一縷光。
小小的孩子提著一盞燈,踉蹌地穿過風雪,跑向我。
從未見過的色彩像是冰冷漆黑的世界里像一團耀眼的火光,微黃的燭色為他裹上溫暖的外衣;越是靠近,那些嘈雜和無序的雪花越是被融化,模樣就越是清晰。
他在我面前蹲下來。
燭光描摹他的眉眼,拂過深紅色的短發,那雙中心有火光搖曳的瞳仁中倒映著我從未見過的整個世界。
我看見了他。
從他眼里看見了我。
…
蝴蝶忍和煉獄杏壽郎解決掉宅邸內的守衛,在宅邸里搜尋的時候,在走廊上撞上了灶門炭治郎。
“忍小姐?煉獄先生?”
“炭治郎?”
在轉角處突然碰面,兩邊都愣了一下。
灶門炭治郎敏銳地發現了兩位柱身后的鬼,立刻拔刀,“小心!你們身后有鬼!”
“咿!”
鬼反倒是被嚇了一跳,看向灶門炭治郎時好像看見了洪水猛獸似的,丑陋的臉上明顯驚懼惶恐,“別殺我!我只是來帶路的——啊啊!!”
見狀,灶門炭治郎沒收刀,但疑惑地看向兩位柱。
“這是……?”
煉獄杏壽郎:“唔姆!這件事說來話長,簡單來說就是鬼舞辻正在與鬼殺隊合作找你。時間緊迫灶門少年,現在首要解決的問題是宇多君的問題!”
聽見宇多鳴一的名字,灶門炭治郎下意識緊張了起來,“發生什么事了?”
許多事宇多鳴一沒有瞞著他,炭治郎對外面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有一定心理準備。
但萬一呢。
萬一鳴一哥是抱著極端的想法在行動,萬一他根本來不及挽回,那該怎么辦?
“聽我說,炭治郎。”蝴蝶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感覺到了他的緊張和擔憂,嘆了口氣,將事情說清楚。
“你哥哥宇多鳴一和近十天來大量普通人變成鬼、上弦接觸當權者有著密切關系。為此鬼王鬼舞辻還親自來找鬼殺隊合作。”
“鬼舞辻的話雖然不可信,但這件事我們調查過,鬼舞辻的話絕大多數都是真的。也就是說,那些殘忍的行經,很有可能真的出自你哥哥之手。”
灶門炭治郎一下子臉色蒼白了許多。
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卻在聽見宇多鳴一仍走上了這條不是鬼卻堪比惡鬼的路時,心如刀絞。
“我之前和你說過,宇多先生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再這樣下去他會徹底喪失理智。”
看見少年的神色越來越自責沉默,蝴蝶忍眸色稍柔,輕聲說道:“所以炭治郎,現在能勸阻他的只有你一個人了。”
少年張了張嘴,話沒說出口,就聽見前面領路的鬼發出惡嗤聲。
“這些有什么好說的!”
鬼回頭,緊盯灶門炭治郎,不停的碎碎念:“你們說的這些算什么!那個不顧一切的瘋子可是直接闖進無限城,在那位大人的居所中正面挑戰所有的上弦……咿、發瘋的人類、報仇的人類。可怕、太可怕了,他居然還砍下了那位大人的頭……”
“半個月前那件事實在是太恐怖了……”
那只鬼打了個哆嗦,說著說著就想起了當時的恐怖回憶:“天知道世界上居然還有那種瘋子,你們這什么都算不上,那次他可是一個人幾乎殺了無限城里的所有鬼。要不是我聰明找機會跑了,現在也要和那些家伙們一樣一起埋在無限城里!”
“……半個月前?”
“那不是……”
蝴蝶忍與煉獄杏壽郎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震驚色彩。
半個月前,也就是花街一戰之后。
灶門炭治郎重傷,一直昏迷不醒,風柱在當天就看見過精神狀態極其糟糕的宇多鳴一離開鬼殺隊。按之前收集到的消息,鬼殺隊原本推測他或許只是去找鬼舞辻無慘合作……
但是,鬼卻說:
孤身闖入鬼王的老巢無限城。
直面所有上弦鬼。
砍下鬼舞辻無慘的頭顱。
鬼的強大鬼殺隊無比清楚,他們從未想過有人類能以肉身單挑全部上弦包括鬼王。可宇多鳴一卻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就去做了這件事。
而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甚至解釋了一個鬼殺隊一直提防警惕的問題:鬼舞辻無慘為什么要找鬼殺隊合作。
原來那個瘋狂決絕的青年盡管并非善類,但他所做的也不是只有惡行。
殺人和殺鬼。
兩者對宇多鳴一來說都一樣。
他最終的目的永遠都只是想要灶門炭治郎幸福長樂,不沾染任何黑暗。
哪怕代價是被惡靈纏身,受萬世詛咒、墮阿鼻地獄。
“………”
夜里靜悄悄的,鎹鴉撲扇翅膀的聲音十分明顯。
明白鬼口中的青年的所作所為究竟有多么困難的劍士們驚愕中一言不發,只有那只鬼還低著聲音,抱著胳膊在恐懼中細碎地喃喃自語,給夜里更添一份細密的不詳。
“忍小姐,煉獄先生。”
灶門炭治郎卻在此時開口了。
“帶我去鳴一哥現在在的地方吧。”
少年站在走廊,月光照拂過他的臉,映亮熾灼的紅色眼瞳。他披著市松圖案的羽織,握緊日輪刀的手用力到泛白,他的眼里閃過淚花,但卻逐漸堅毅認真起來,音帶哽咽。
“我知道鳴一哥做錯了事……許多行為都不可饒恕,最后也無法被無辜變成鬼或死去的人們原諒……”
“但我想請求,給我一個機會……”
“至少讓我去帶迷路的他回家。”
…
第十八組實驗,成功。
第十九組實驗,成功。
第二十組實驗……反復下去,直到多項臨床數據對比全部確認這個方法可以作為解藥使用,宇多鳴一才將解藥用在灶門禰豆子身上。
眼看著鬼少女已經服下了藥劑,宇多鳴一松了口氣,才稍微放松一點,一陣眩暈感就穿透大腦。
他晃了晃身體,太陽穴刺痛,連續十多天高度緊繃的神經在突突地跳,宇多鳴一扶著桌子,撐著桌面才勉強站穩。
再轉身,卻看見鬼舞辻無慘就站在不遠處。
空曠的房間內一片安寂,幾個信徒們的動作都十分輕巧,安靜得只有醫療儀器的聲音。
但空氣中仍殘留著濃烈的血腥味,凝神傾聽,仿佛依稀還能聽見亡魂臨終前的尖嘯。
而留著黑色卷發的鬼王大人正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梅紅色豎瞳一動不動地看著宇多鳴一。鬼舞辻無慘既沒有鬼化,也沒有展示出任何攻擊性傾向,就那么看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宇多鳴一也不開口,直接移開視線,看向鬼舞辻無慘身后的方向。
看了一會兒,確認不是自己的錯覺之后,他這才重新看向了鬼舞辻無慘,暗沉的眸子里罕見地有些詫異。
“……你居然找上了他們。”
被點破的鬼舞辻無慘深呼吸一口氣,磨著牙,將怒火和忌憚咽進肚子里。
是的,一墻之隔的身后,有人和鬼。
鬼舞辻無慘與鬼殺隊聯手目的當然不僅僅是找灶門炭治郎而已,他更多的是想借鬼殺隊的手殺了宇多鳴一。
所以他不僅干脆地把宇多鳴一在做的事情都告訴了產屋敷,還把這里的地址也給泄露了出去。現在鬼殺隊的柱們差不多都在這里,除此之外還有上弦。
雖然聽起來鬼殺隊的柱和十二鬼月聯手有些天方夜譚,但這是鬼舞辻無慘最后的辦法了,不賭這一把宇多鳴一下一個殺的就是他。
可想殺擁有通透、斑紋、赫刀以及日月呼吸法的宇多鳴一,這些根本不夠。
所以給鬼舞辻無慘最大倚仗的還是灶門炭治郎已經在往這個方向趕的消息。
瘋子的枷鎖,惡龍的軟肋。
只要有灶門炭治郎在,何愁殺不了宇多鳴一。
鬼舞辻無慘心中冷笑。
更何況那還是鬼殺隊中正直善良的劍士,怎么可能會認同宇多鳴一這一套窮兇極惡的做法。
“就算你發現了又能怎么樣,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鬼舞辻無慘埋伏不成,惡劣直言:“為了找到讓鬼變回人類的解藥和青色彼岸花,不惜以填命研究的方式殺死無數人;用鬼血控制國家權利層,利用他們去為你尋找材料和資源……”
“就算你研究出了解藥、就算你能殺了我,但你做的這些事已經暴露了。你不會指望他們、為了保護普通人即使身形俱滅也毫不退縮的鬼殺隊劍士,還有你的灶門炭治郎會原諒你的暴行吧?”
前面的話對宇多鳴一沒有任何作用。
唯獨聽見少年的名字瞬間,陰鷙的目光鎖定鬼舞辻無慘,暗沉的色彩在眼底沸騰翻涌,殺意沖天而起。
“你……”
鬼舞辻無慘話沒說完,只是眨眼,就感覺有一道烈火靠近了他的脖頸。要不是他及時反應過來閃身躲開,此時他就該腦袋落地了。
而他背后的那面墻卻沒有幸免于難,在重擊下崩塌碎裂。
碎石散了一地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里格外嘈雜。墻壁倒塌,灰塵漫天。
而隨著墻壁坍塌,剛才只是在鬼舞辻無慘和宇多鳴一討論中的人和鬼就露了出來。
是鬼殺隊的柱。
還有十二鬼月的上弦。
鬼殺隊的柱們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也聽見了剛才鬼舞辻無慘說的話,原本抱著觀察心態的他們此刻面色都復雜了起來。
而上弦鬼們則心思各異。他們已經被打過一次了,深刻了解這位日之呼吸的力量,但礙于暴怒鬼王的命令,只能硬著頭皮站在這里。
一片灰塵當中,青年緩緩轉身,刀刃在空中劃過一道寒芒。
刀尖點地,寒光流轉。
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拂過青年全身,黑發鍍上一層冷色,蒼冷的肌膚在月色下愈發顯得蒼白。他抬眸看來,明明是日之呼吸的后人,明明手中握著的是赫刀,但從旁看去,卻只能給人一股陰森冰冷的氣息。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也知道你趁著我在這里已經做了什么。但是無所謂。”
宇多鳴一目光森冷,環視周圍一圈,漠視每一個生命。
“只要能在炭治郎抵達之前清理現場,他就不會知道這里發生過什么。”
他提著刀向前方的人與鬼走去。
清冷的聲音在夜晚回響。
“死者會替人保密,不是嗎。”
……
…
我知道八百萬神明從不垂跡佑我。
所以那束光便是我的唯一。
誰也不許奪走。
……誰也不許。
第32章 三十二只炭炭
從未想過鬼殺隊居然還有和十二鬼月合作的一天。
殺意凜然的劍光迎頭劈下,水柱富岡義勇連聲低喝一聲‘小心!’,借力起跳,緊急撤開宇多鳴一的攻擊范圍。
蛇柱伊黑小芭內閃躲不及,只能硬接宇多鳴一這一刀,刀劍相撞,蛇之呼吸與宇多鳴一的月之呼吸發出激烈的震動與鏘鳴。即使立刻靈活地滑刃卸力,但伊黑小芭內還是被震得嗆出一口血。
他連忙拉開距離,剛退開數米,就見暴戾的劍風在空中猛烈爆開,震蕩得房梁發出‘嘎吱嘎吱’的噪音,灰塵撲簌簌落下,建筑聽起來岌岌可危。
月之呼吸沉落在赫刀之上,一時之間,殺傷力竟然比上弦之壹還要強盛上數倍。
“伊黑先生!沒事吧!”
戀柱甘露寺蜜璃大喊,但她根本抽不出空隙到伊黑小芭內身邊去。日之呼吸與月之呼吸混合下的內廳連空氣都被切成了碎片,密密麻麻的劍光封死所有退路,殺意刺入骨髓。
宇多鳴一的攻擊又兇猛又緊密,比至今為止見過的上弦鬼還要來得難以抗衡。
可伊黑先生受傷了!
甘露寺蜜璃咬咬牙,一轉身,卻驚覺透著一彎流月的赫刀便逼近眼前。
“——小心!”
伊黑小芭內瞳孔猛縮,呼聲高喊。
誒?誒!?什么時候的事?
甘露寺蜜璃本能的反身抬刀去擋,但軟劍哪里能抗住赫刀,視線都沒捕捉到對方的身影,整個人就被擊飛了出去。
遠處就是倒塌的碎石,這一下撞上去不受傷也會被尖銳的石頭劃開大片傷口。
離她最近的音柱宇髄天元反應迅速,立刻抽身去接住甘露寺蜜璃,在空中借巧勁卸力,將受擊倒飛的戀柱拋向了伊黑小芭內。而自己則在落地之后就地一滾躲開。
但即使反應再迅速,也還是被飛來的月之呼吸劍光擦傷手臂,險些被命中。
宇髄天元落地后再次跳開,額角冷汗滑下,他一邊用呼吸法止血,一邊喘息著繼續尋找破綻。
上弦們除了上弦之叁以外,普遍戰意都不高,低級的那兩個別說去打了,像是看見宇多鳴一就害怕似的,一直游離在外圈,只在被鬼王命令的時候才硬著頭皮攻擊。
記得開戰之前的短暫碰面時上弦之貳懨懨地提起過,宇多鳴一曾經單挑過所有上弦鬼……
那些從鬼口中說出的話,鬼殺隊的柱們本來只是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
可此刻的戰場,鬼殺隊七柱,上弦前五,再加上一個鬼王鬼舞辻無慘,全部力量加起來都沒讓宇多鳴一受到半點傷,而且他越打越占據上風。
沒有什么比這更能讓人直觀的感受到宇多鳴一那把鬼王都逼到和鬼殺隊合作的力量了。
還有那肉眼可見的壓抑和瘋狂。
被蝴蝶忍強調過的不穩定在向著最后的臨界點飛馳而去,宇多鳴一此時還吊著一口氣沒有徹底失控是因為灶門炭治郎還活著,可如果再往前一步,他恐怕就會陷入半夢半醒的幻覺,到時候就算灶門炭治郎站在這里,可能都無法挽回。
“……”
打不過,也勸不醒。
宇髄天元嘖舌,撐起自己重新站定,音之呼吸躍然刀鋒,帶動陣陣爆響的弦音。他與其他柱們一起,拉開陣型,重新圍繞那個日月呼吸的黑發青年展開了攻勢。
沒辦法,只能拖延時間了。
這個情況,只能得等到灶門炭治郎來才能解決。
…
而另一邊,鬼舞辻無慘在后退。
那樣熟悉的死寂惡意包裹著他,交手才不過幾招,他感覺就好像要被宇多鳴一這個惡鬼吞噬了一樣,細胞在尖叫顫栗。
‘呼呼——’
飛掠的火光忽然間朝著鬼舞辻無慘的脖頸飛來,他猛地矮身躲開一刀,赫刀緊貼著他的后背揮了過去,將沒來得及收回來的刺鞭一刀兩斷。
鬼舞辻無慘只來得及躲開,卻不防被宇多鳴一架住,逼到了進退兩難的角落。
面對惡劣的瘋子,鬼舞辻無慘是咬牙又切齒,一面命令上弦過來幫他轉移注意力,一面拖延時間,“你就算在這里能殺了我和鬼殺隊又能怎么樣?你想過后果嗎?”
“喂,宇多鳴一。”
“別以為殺了所有人就能置身事外。”
但沒有得到回答。
有的只是逐步逼近的宇多鳴一。
看見越來越近的赫刀,鬼舞辻無慘急忙喝聲再問:“你為了擴張勢力找青色彼岸花,得罪了不少人吧?你不怕被舉國通緝,連帶著你的灶門炭治郎也一起陷入舉世皆敵的泥潭?”
這一回對方倒是頓了頓腳步。
可得到的卻是一句輕巧的冷聲:“你怎么知道我解決不了。”
鬼舞辻無慘瞳孔收縮如針,心中那股無名怒火和畏怖再次炸開。
是了,是了。
宇多鳴一是瘋又不是傻,五攝家、四強藩、大正天皇,他既然敢直截了當地對這些最高權利層這么下手,當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但憑什么。
憑什么一切要如他所愿?
灼熱的溫度刺痛皮膚,喚回了鬼舞辻無慘的注意力,他沒能躲開下一刀日呼,手臂被整個削斷,但也反應過來,同時借此逃出了青年的攻擊范圍。
一經躲開,他就立刻命令上弦肆和上弦伍去拖住宇多鳴一,給自己爭取恢復的時間。
可即使上弦肆和上弦伍都撲上去,血鬼術用到了極致,在宇多鳴一手里也只撐了一個回合。
日之呼吸的火光未滅,兩個上弦鬼就化為煙灰消弭。
鬼舞辻無慘幾乎咬碎一口牙齒。
廢物,一群廢物!
上弦是!鬼殺隊也是!
都拉來這么多人了,結果卻連傷都沒傷到那個瘋子!
眼瞧著人類青年的殺意越來越恐怖,鬼舞辻無慘感覺手腳都要不受控制了,身體每一處都在讓他逃命,刻在骨子里的恐懼刺激著他,隨時都有可能越過臨界點爆成數千片逃走。
但是不行。
根本跑不掉。
宇多鳴一不是繼國緣一,以他的那些手段,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追上來,沒了無限城,灶門禰豆子又得到了解藥,下一個死的一定會是自己。
只有這個機會。
鬼舞辻無慘磨著后牙槽,黑血枳棘噴涌瘋漲,再一次鋪滿視野里的每一處。
這是最后的機會!
如果不成功就……!
…
頑強的、人類。
不想死的、惡鬼。
“……”
呼吸聲蓋過思考,眼前的世界雜亂吵嚷。宇多鳴一目光空洞地抬手一刀,揚手挑斷飛來冰棱,再落一刀,壓腕斬斷暴漲的荊棘;他抬眼望去,舉目皆是讓他惡心到胃部翻滾嘔吐的黑色。
“…………”
很吵。
耳邊嗡鳴雜亂,眼前線條混沌不堪。
仿佛被詛咒過的通透視野帶來龐大信息量擠壓大腦,宇多鳴一感覺指尖、手臂、好像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在抽搐,一層無光的黑暗住意識,驅使肢體揮刀劈刺的都變成了神經和細胞的本能。
以往隱匿在皮膚下的殺戮沖破皮囊,徹底掌控了身體。
吵得讓人頭疼。
宇多鳴一橫刀向側邊揮起上挑,輕而易舉擋住巖柱悲鳴嶼行冥擲來的流星錘,見旁邊的上弦之貳童磨,手腕使力,四兩撥千斤借慣性將流星錘反撥向他。
童磨揮起對扇,冰流飛射而出,流星錘瞬時偏移了原來的軌跡,向外飛速移動,‘咚!’一聲巨響,砸中了內廳的梁柱。
木質柱子瞬間分崩離析,木屑飛濺而出。
而比這道聲音更大的,是頭頂屋頂瓦礫發出的震蕩聲。
原本周遭就被幾輪交戰破壞得一片狼藉,流星錘砸中的這一下仿佛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瞬時間,頭頂的瓦礫沙石開始大片大片的撲簌簌往下掉。
童磨‘哎呀’了一聲。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個動靜,“這個房子要塌了!快出去!”
柱們拉開包圍圈,面帶警惕地各自撤身后退,將戰線拉至屋外。
就連鬼也配合地且戰且退,轉移戰場。
屋外庭院皓月光輝清冷。
眾人撤退瞬間,房梁終于支撐不住了,斷裂倒塌聲轟鳴,坍塌的屋頂墻壁激蕩起一層劇烈的塵風,吹得庭院的樹枝傾斜擺動,樹葉嘩嘩作響。
漫天灰塵遮掩視線,一時間看不清目標在哪。
場面詭異的安靜了下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聲。
只有風聲在動。
“他……”難道受傷了?
安靜中,有聲音在問。
能讓宇多鳴一受傷算是個好消息,那青年的狀態本來就十分疲累,如果能在削弱一層,贏面會更大。
可很快,緩慢而又穩定的腳步聲又響起。
一步、一步、一步、夾雜著刀刃劃破氣流的細微聲,從塵霧中走出來,如同逼近的死亡,每一步都踏在人和鬼跳動的心臟上。
恐懼、顫栗。
就連此刻的鬼王都能感受到,那種臨頭而下,來自日月呼吸的壓迫感。
為此不由得喉頭滾動,口水咽咽。
但對方沒有給他恐懼的時間,下一刻,破空聲刺出,刀劍撞擊時擦出的火花和震蕩的罡風吹飛塵霧。
又是一陣短兵相接。
宇多鳴一握著刀的手發力,卻垂下眼簾,面色蒼白一片。此刻視野里交疊的信息量擠脹得他大腦鈍痛,許多應敵手段只能靠感知覺去判斷。
鬼六個,五個上弦和一個鬼舞辻無慘。
剛剛殺了兩個,還剩四個。
柱七個,少了蟲柱和炎柱。
即使產屋敷耀哉留人駐守鬼殺隊總部,最優選也不會是蟲柱和炎柱,他們應該是去找炭治郎了。
禰豆子在開打之前就讓信徒轉移走了,不用擔心。
那么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殺了所有人和鬼,然后去攔住炭治郎。
再然后、直接帶他、離開這個國家……
徹底……遠離……
遠離什么?
心底一直在持續不斷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在持續不斷的嘈雜中變成了另一個更為極端的思想。
“————”
“——”
眼前鬼殺隊的柱嘴巴張合,好像在和他說什么。大約是勸他回頭是岸。
宇多鳴一聽不清,外面的世界被一層水膜隔斷,那么一瞬間的晃神里,他好像看見了云取山上的鮮血和尸骸,過去的幻影覆蓋現實,分不清這里到底是清醒還是夢。
重要嗎?
…不重要。
幻覺、死亡,這一切都不重要。
殺了所有人就好。
心底的聲音再次驅動著失去本我的靈魂,宇多鳴一瞳中色彩沉底,他反手振刀,將最近的宇髄天元震飛。流月伴火,赫刀在空中劃出一圈熾中雜寒的弧形斬擊。
風柱不死川實彌雙手抵住日輪刀,整個人還是被這道氣流掀翻,背部一下子撞在了遠處的樹上,大量的血從嘴角涌出。
和他一起進攻的霞柱時透無一郎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勉強受身落地。
黑死牟倒是穩穩地退開了,但剛剛接下了那一刀的他,此時也不覺虎口發麻,手指痙攣得無法彎曲。
上弦之壹尚且如此,其他人和鬼受的傷就更重了。
可是宇多鳴一根本沒有給出喘息的時間。月之呼吸十四之型疊加日之呼吸十二之型,猶如紅日綴連冰月,仿佛曜日與皓月同時出現般,在夜空中爆發出盛爛的殺伐。
有人驚呼:“開什么玩笑……!”
躲,只能躲。
這種招數根本硬抗不了!
‘———’
狂暴的罡風遍布夜下的和式建筑廢墟,鋒銳到連空氣都一刀兩斷的劍招爆發出強烈風嘯,如同暴風席卷。
周圍其他建筑被從中切開,整個房屋坍塌陷落,就連遠處的樹被攔腰斬斷,樹葉嘩啦啦掉了滿地。
而過后,便是再一次的死寂。
只不過這一回只有宇多鳴一一個人還站著。
他提著刀,在清冷的月光下走向重傷的人和鬼,整個人依舊死寂。
要快一點。
不要浪費時間。
心里的聲音催促著,宇多鳴一停在重傷倒地的柱身前,他斂下眉眼,平靜地抬手、落刀。
‘鐺!!’
可手不知不覺中自發地卸了力,落下的日之呼吸被下方的刀死死擋住,沒能再前進一寸。
少年擋在宇多鳴一身面,用黑色的日輪刀架住赤紅的赫刀。赤灼的眼眶含著一盈淚水,灶門炭治郎呼吸急促,下顎繃得僵直,接下這一刀的手臂已經被震得無法彎曲挪動了,卻依舊咬著牙,不肯退開一步。
“鳴一哥。”
灶門炭治郎仰頭看向眼神中只剩下一片空洞暗紅的青年,像是想把他的理智從遙遠的深淵之底拽出來似的,大聲喝喊:“宇多鳴一!”
“快醒醒!”
“快從那個痛苦的幻覺里清醒過來!”
鳴一哥。
……我就在這里啊。
一直都在。
第33章 三十三只炭治郎
那聲音仿佛是夢最深處傳來回響,讓宇多鳴一手指蜷曲,不自覺收了力度,他握刀的手放開了些許,身體晃了一下,腦海中無端升出一道惶惑。
……炭治……郎?
他太慢了嗎?為什么炭治郎會來得這么快,明明他在鬼舞辻無慘站在他身后的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明明他第一時間就做出了應對……
宇多鳴一再次扣住赫刀,日月呼吸的氣息在赫刀刃面上游走。他垂下眼簾,掩去空洞雙眸中無光的暗色,周身殺意未能消弭,反而因為少年的出現愈演愈烈。
可不知道為什么,他沒有動。
難捱的死寂中,沒有人說話。
和灶門炭治郎一起趕到的蝴蝶忍與煉獄杏壽郎見此連忙去救治重傷的隊友。
一眼望去,這片戰場真的是觸目驚心。
宇多鳴一的戰斗力遠超所有人的估算,如果再讓他殺下去,他口中的那句‘死者不會說話’恐怕真的要成為現實。
接下來要看灶門炭治郎了,不說勸得宇多鳴一回頭是岸,至少現在,不能繼續陷入瘋狂了。
灶門炭治郎也明白這個道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聲:“鳴一哥?”
宇多鳴一眸子微動,卻也只是看著他,沒說話。
還有反應就好。
灶門炭治郎心里稍稍松了口氣,他伸過手,試圖去拿宇多鳴一手里的刀,但手還沒伸過去,宇多鳴一就躲開了他。
黑發青年紅瞳微垂,倉促地后退半步,不反抗,但也不想讓他靠近。
抗拒的態度讓灶門炭治郎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沒再試圖去拿刀,只是放輕聲音,繼續說道:“屋子里的那些東西我都看見了,我也聽說了花街那天之后的事情。你已經替媽媽他們報仇了,到這里已經就可以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灶門炭治郎慢慢靠近,“鳴一哥一直以來……都在擔心什么呢?”
宇多鳴一到底在擔心什么呢?
這句話像是問到了青年長期以來壓抑的心底,那一瞬間,緊閉的閥門宣泄打開,灶門炭治郎終于從宇多鳴一身上聞到了情緒的味道。
可嗅到那一瞬間,少年愣住了。
是恐懼。
那恐懼強烈到讓僅僅只是用嗅覺聞到的炭治郎都要反胃不適,心理性疊加生理性的痛苦和恐懼化為細密絲線穿入骨髓,纏繞到了局外人身上。
炭治郎想說點什么,可只能感受到越來越強烈的恐懼彌漫,虛無縹緲地承載著那名青年自從海外回來的全部意志,連帶著讓他也難受到不適,心臟在急促跳動。
宇多鳴一瞳孔無神,安靜地望著他,翕動嘴唇了一下,倉促又微弱地吐出一句話:“……我做過一個夢。那夢里沒有你。”
那個讓他恐懼的夢里,灶門炭治郎死了。
他分不清到底那個夢是幻覺還是現在才是幻覺,讓他不想清醒的是,這次的夢里有灶門炭治郎。
活著的、會朝他笑的,灶門炭治郎。
他其實很明白,如果這只是他在云取山上的墳墓前最后看見的一個幻覺,那一切不過過眼云煙罷了,很快就會消散。
可對宇多鳴一來說清醒沉淪又怎么樣,只要炭治郎還活著,他寧可永遠都在幻覺里。所以在和灶門炭治郎重逢之后的宇多鳴一竭盡全力地遏制本能,盡管無法維持得完美無缺,但也在盡力不給少年帶來麻煩。
可是,為什么。
連幻覺和夢都處處在提醒他,他曾經失去過這一切。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宇多鳴一兀地攥緊了赫刀,為什么該死的諸天神明總要從他這里奪走他的一切?!
他向前踏出一步,壓著的手抑制不住的抬了起來,殺意傾瀉而出。青年固執地、又仿佛是在夢中搖搖晃晃地囈語:“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不能再讓你置身險地……哪怕這只是一個夢……”
哪怕這只是一個夢。
他也祈求灶門炭治郎安全無憂。
宇多鳴一的意識在深淵邊緣搖晃,他提著刀,再次向前,一腳踏空。
卻不防被少年咬住這個機會,抓住他抬手這個空隙,黑色日輪刀立刻從防守轉為突進,‘鏘’一聲輕鳴,倏地將赫刀壓了下去。宇多鳴一下意識地將鋒利的一面錯開,而這瞬息間的功夫,少年已經已經欺身上前,靠近到了呼吸交融的近距離。
熾烈的氣息吐露,拂過面頰。
黑刃的日輪刀沒有如宇多鳴一所想那樣和他交戰,而僅僅是壓下他的刀,少年單薄的身軀則突破防線,猝不及防,一頭撞了上來。
‘咚!’清脆的撞擊聲響起,毫無此防備的宇多鳴一被撞地后跌好幾步。
可不等他反應過來,少年又撞進他懷里,一雙手又環抱住他,紫藤花與陽光的氣味交融,輕輕地拂過青年滿身血腥。
“哥……”
宇多鳴一聽見少年在耳邊對他說:“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聽見那聲音帶著哽咽,在勸說:“你睜開眼看看……這里不是夢,現實的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很好。”
宇多鳴一在一片昏暗中感覺到一雙粗糙卻溫熱的手捧住他的臉,額頭抵住額頭,宛若搖曳著火光的赤瞳闖進昏沉的夢中,與他對視,一字一句懇求道,“停下來吧。”
那聲音仿佛是在對他說:
這已經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我不想你走進更絕望的歧途。
鳴一哥,如果云取山的冬雪又要落下了。
這次我也來接你回家。
“……”
“…………”
那雙暗紅的眼睛里并未映出亮光,沉到深淵底部、失去自我意識的青年也沒有浮回海面。
可他卻本能的,低下頭,回應了這個擁抱。
“……。”
他沒有再前進了。
灶門炭治郎收緊雙臂,哽咽間帶著淚,卻努力笑起來說,“那鳴一哥,我們回——”
“灶門少年!小心!!”
……家吧?
未盡的話卡在喉嚨,伴隨著煉獄杏壽郎的急呵聲,少年愕然瞳孔緊縮。
從眼前青年身上飛濺過來的血濺到了他臉上。根本來不及反應,灶門炭治郎就被推開幾丈遠,而他剛才所在的地方日輪光輝只閃爍了一瞬,很快就被鋪天蓋地的黑血枳棘淹沒,濃厚的血腥味從中傳出。
鬼舞辻無慘?!
是他偷襲?
灶門炭治郎只晃神了兩秒,他立刻反應過來,在空中翻身受力,雙腿落地后迅速反蹬,揚起日輪刀躥了出去。其他柱更是反應迅速,一同開始去突破荊棘防御。
可此時此刻,鬼舞辻無慘的求生欲并不比獵鬼人想斬殺惡鬼的決心要少。
想殺了宇多鳴一的心在這一刻到達了頂峰。他找準時機,趁著宇多鳴一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灶門炭治郎身上,拼盡全力隱匿氣息從背后發起了攻擊。
獨屬于日呼后代的稀血香味在空氣中炸開時,他充滿喜悅,可看清之后,鬼舞辻無慘又咬牙切齒起來。
“居然沒死……你居然躲開了?”
虧他還佯攻了一下灶門炭治郎轉移宇多鳴一的注意力,居然還是被這個家伙躲開了致命攻擊!
但那一下佯攻還是起到了作用。
宇多鳴一推開灶門炭治郎的那一下沒有及時防御,被飛速甩來的鋒利刺鞭切斷了青年持刀的那只手臂。
斷肢帶著赫刀一起飛出去釘在地面上,一轉頭,就是大量鮮血從人類青年手臂的斷處中涌出,稀血的香味讓鬼舞辻無慘一陣狂喜,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灶門炭治郎只要出現在這里,他就一定能有機會殺了宇多鳴一!
喜悅讓鬼舞辻無慘錯過了青年眼里的沉色,他將黑血枳棘的數量再翻了一倍,徹底擋去外面的鬼殺隊劍士。在走向宇多鳴一前也試探性地確認過對方確實虛弱沒有反抗能力,才放心靠近。
鬼王俯視這個害他屈辱了這么久的人類青年,“人類果然就是低劣的螻蟻。沒了日輪刀,就算日之呼吸也無可奈何。”
失去日輪刀還斷了一只手的人類對他來說威脅大幅度下降,更何況宇多鳴一還暫時被灶門炭治郎的話控制住了,不會動手。
鬼舞辻無慘笑了起來,恣意暢快,“我知道你有能力在一切結束之后解決你這些對人類來說根本無法原諒的暴行,但是,憑什么,宇多鳴一。”
這樣早已陷入瘋狂和絕望、只是靠意志死死守住最后底線的瘋子,憑什么最后能得到想要的。
他要報復他。
鬼舞辻無慘要趁著宇多鳴一虛弱的機會報復這個日之呼吸的后代,并且連同千年前繼國緣一的那一份,一起報復回去。
既然優勢在我,那比起直接殺了他,為什么不洗去這個瘋子的記憶,讓宇多鳴一變成鬼,然后去殺了他最愛的人呢?
“你是擁有通透、斑紋、最強呼吸法,比肩繼國緣一的人。”
鬼舞辻無慘說著,他的手指甲兀地變得尖銳,直直刺入人類青年的身體,“但你和繼國緣一又不一樣,如果是把他變成鬼,我會擔心他會有自我意識。但如果是你……”
“宇多鳴一,你已經不清醒了吧。”
沒有得到回話。
那便是證實了鬼舞辻無慘的猜測,他也是在推測宇多鳴一已經失去自我,只會被灶門炭治郎的話影響之后才敢偷襲的,事實證明,他的運氣不錯,計劃很成功。
鬼血正在流入。
但與其他人類變鬼時的痛苦反應不同,宇多鳴一的神態平靜得讓鬼舞辻無慘發毛,一點不像是要被轉化成鬼的樣子。
難道日之呼吸的劍士轉化不了?
鬼舞辻無慘試探性地開口命令:“你去殺了灶門炭……”
‘呲!’
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話音未落,鬼舞辻無慘就發現宇多鳴一逼近到了眼前。
一股刺痛從喉嚨傳到大腦,好幾秒,他才反應過來,是宇多鳴一硬生生刺穿了他的喉嚨。
盡管不是日輪刀的傷害,但依舊讓鬼舞辻無慘記起了初次見面那天的恐懼。他瞬時用最大的力氣將宇多鳴一拋出去,聲帶受損,發出怒不可遏的咒罵聲,“嗬你………!!”
被拋開的人類青年不知為何沒太多反應,撞出層層荊棘倒飛了出去;與此同時,鬼殺隊的劍士們也突破了封鎖。各流派的呼吸法齊齊出現,將黑血枳棘一刀兩斷。
鬼殺隊和鬼王的戰爭似乎在此刻一觸即發。
可卻不知怎的,外面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讓所有人的心臟都因為沒由來的驚惶停跳了一拍。
一陣陰風穿過廢墟。
塵霧散開。
鬼舞辻無慘比鬼殺隊更驚恐地看見了一個人形的東西穿過塵霧,走過來。月光被云層籠罩,光線黑暗看不清楚,但卻讓他心跳加速到呼吸都困難。
沒有日輪刀的威脅,氣息也近乎于無。
沒有動靜。
心跳、脈搏、零碎的細語、大腦的嗡鳴,全都沒有動靜,甚至連曾經給鬼舞辻無慘帶來巨大恐懼的壓迫感都消失無蹤。
鬼舞辻無慘喉頭滾動。
受他控制嗎……?
似乎是受的,只不過鬼化還沒完全結束。屬于鬼的細胞正在清洗記憶,只需要再多一點時間,他就能完全控制住這個瘋子。
但是……
好像哪里不對勁。
云層飄過,月光照了下來。
這一回鬼舞辻無慘看清了那個人的樣子。
缺少的那只手得益于鬼的再生能力長了回來,這很正常,但外形上卻發生了些許變化。
宇多鳴一的短發變長了。
黑色發尾染著墨紅,原本看去本來就和繼國緣一相似,變長之后更是能讓鬼舞辻無慘夢回與繼國緣一相見的那夜竹林。
可豎紋瞳仁的冰冷血瞳隔著遙遠距離看過來的時候,又讓鬼舞辻無慘沒由來一個哆嗦,感覺被噬血的鬣狗鎖定脖頸。
他下意識退了一步,想跑。
但一陣冷風掠過,再抬頭,那雙豎紋血瞳已經逼近面前,讓他退無可退。
“你、剛剛、說……”
“炭治郎……什么?”
那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不成句的音調,仿佛自主意識沉沒后僅由本能在操縱這具身體。
鬼舞辻無慘條件反射地用血鬼術擰成的刺鞭突襲刺去,但這一回卻被輕而易舉地抓住,抬手間就被碾碎。
讓鬼王驚懼的日之呼吸血脈如他所愿變成了鬼,但一切卻和鬼舞辻無慘想象中的不一樣。
一只手伸過來,掐住他的脖子,將鬼舞辻無慘硬生生從地上拔起來。
和他對視的那雙血瞳里沒有色彩,聲音更是如磨砂般死沉無序。
那不像是人類的聲音。
更像是安葬在深淵底部后,破土而出的惡鬼,只有本能與殺戮。
“……你說、要對炭治郎……做什么?”
第34章 三十四只炭治郎
黎明前的夜萬分凄冷。
空氣中散發著大量血腥氣息,石墻坍塌,瓦礫碎了一地,整個庭院一片狼藉。風聲蕭索掠過耳膜,淡淡的紫藤花幽香被風吹來,緩和了此時的肅殺氣息。
但沒人敢動。
包括鬼舞辻無慘。
鬼王收縮的瞳孔中倒映著一個仿佛漆黑的人影,他被掐住喉嚨,整個鬼被人從地上拽起來,雙腳懸空,他根本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擠壓的喉嚨能發出的只有尖銳的氣音。
……放開、跪下!
沿著鬼血細胞傳遞出去的命令,沒有對眼前的鬼造成絲毫動搖。
青年問過那句話之后就沒再開口了,他對鬼舞辻無慘的話也沒什么反應。就那么沉默著,披散著的黑紅長發凌亂,一雙血瞳瞳孔倒豎寂靜地看著鬼舞辻無慘,本就蒼冷的人此時更像是沉入寒淵一樣,冷冰冰的,沒有心跳和脈搏,渾身上下都感覺不到生的氣息。
鬼。
毫無疑問,被惡意灌注鬼血的宇多鳴一此刻是鬼。
甚至因為鬼舞辻無慘刻意控制了鬼血量,在鬼的等級分布里還并非高級鬼。
在以鬼王血液與實力成正比的鬼中,給予宇多鳴一的鬼血不過才區區異能之鬼的數量,在實力上本應該遠不及鬼王——本應該。
“……!”
喉骨碎裂的聲音清脆震痛耳膜,與鬼舞辻無慘的驚懼成正比,他怒視著眼前的青年,命令一道接一道傳達。
可對方依舊無動于衷。
鬼舞辻無慘甚至能清晰的感知到宇多鳴一腦海中的思想是安靜的,沒有滴點情緒波動的聲音。就好像站在這兒的不是人也不是鬼,單純就是只地獄惡靈。
該死、該死……!
這個瘋子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明明屬于被他控制的鬼,為什么不聽他的?為什么!
還有那些獵鬼人呢?
這么大一只鬼站在他們面前都不動手的嗎?!
鬼舞辻無慘竭盡全力扭頭,沖著鬼殺隊劍士的方向喊兩聲,剛想轉頭,就覺察到了不對勁。
他的血在逆流。
自己的血在通過脖頸被掐住的地方逆流向上,不僅是血,是連帶著血肉!
等等,這家伙難不成是在……
鬼舞辻無慘驀然睜大眼睛。
…
長久的死寂讓灶門炭治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雙目睜圓,聞到了濃烈的鬼的味道。
那個味道從宇多鳴一身上傳出。
……要動手嗎?
鳴一哥被變成鬼了,他要動手嗎?
似乎理應如此。
但為什么,明明鬼化后更有理由動手了,他為什么就是,抬不起手臂,握不住日輪刀?
……動手啊,灶門炭治郎!
少年咬著后牙槽,淚花滲出眼眶,他拼盡全力挪動自己。
你要趕在鳴一哥徹底喪失理智涂炭生靈之前,讓他安息啊!
少年顫抖著手臂,舉起日輪刀——
“宇多閣下!”
廢墟后突然繞過來幾名萬世極樂教的狂熱信徒,他們揚聲打斷了劍士的呼吸。
那幾名信徒仿佛沒有看見庭院里的斷壁殘垣一樣,瞳孔無神,聲音依舊熱烈且充滿喜悅,歡欣地走向引領他們獲得偉大永生力量的青年。
“血清實驗成功了!”
“禰豆子小姐已經成功從鬼變回了人,恭……”
……喜您!
言未盡,人頭落地。
為首的那名信徒頭顱直接滾落地面,血順著腦袋滾了一圈,身體也‘撲通’一聲,僵直地倒在地上。
血淌開一地,刺痛了鬼殺隊劍士的眼睛。
紅黑長發的鬼卻只是淡漠的收回目光,殺一個普通人甚至都沒有讓他移動一下,他的手一直掐著鬼舞辻無慘的脖子,似乎打算做什么,所以對其他人都不是很在乎。
可剛轉頭,身后就傳來了其余信徒驚恐的尖叫聲。宇多鳴一頓了頓,重新看向了那些吵鬧的人類。
殺意席卷半空,具現化出能碾碎石墻塊的罡風。
與此同時,是鬼舞辻無慘的喊叫聲。
“炭治郎,灶門炭治郎!”
尖細到沙啞的聲音從鬼王口中傳出,鬼舞辻無慘猛然高喝:“快動手殺了他!再不動手他就變成鬼王了!!”
“這個瘋子已經失去了自我意識……一旦他變成鬼王,誰都別想活著!所有人都會死在他手里!!”
宇多鳴一在搶奪鬼王的權柄!
隨著鬼舞辻無慘的話音落下,剛才的寂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下壓氣流,劈天蓋地的從頭頂沉下來,壓得所有人動彈不得。
但這一聲呼喊喚醒了所有人。
鬼殺隊眾人反應十分迅速,風柱和蛇柱當即頂著壓力去架住了宇多鳴一攻擊的方位,其他柱也相當快速的包抄了上去。
可此時的宇多鳴一卻變得與剛才更加不一樣了,他黑紅長發被逐漸增強的力量震得飄起,眼睛里閃過紅光,面容越發蒼白冰冷。
而他掐著的鬼王則在消失。
像是化掉了一樣,一點一點的,融入青年本身。
“你們必須——”
鬼舞辻無慘的聲音慢慢消弭,最后似乎說了句什么,沒來得及說完就徹底消失。
但蝴蝶忍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鬼舞辻無慘消失之前看向的是那幾個信徒的方向。
想起被殺信徒剛才說的話,她閃身去到還活著的信徒身邊,連聲問道:“你剛才說讓禰豆子從鬼變回人的東西是什么?”
信徒神色驚恐,被地上的無頭尸體嚇得六神無主,抱著頭斷斷續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血清……是研究出來的,能讓鬼變回人類的血清……宇多閣下不是需要這個嗎?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了他,禰豆子小姐明明已經變回來了啊……”
研究、血清?
蝴蝶忍不禁記起了很多事。
最開始她去見宇多鳴一是帶著對淺草附近多名人類與鬼死亡的疑惑去的,在那里她就最先察覺到了這名青年到不正常。
那些淺草的人與鬼失蹤案至今仍然沒有下落。
鬼殺隊最后調查到的,也不過是其中幾個人尸體的一些肢體部位,連完整的尸首都沒有。
甚至有幾個,其中特別是稀血的普通人,大多死在了鬼手里。
研究、血清。
似乎現在想來,能聯系上什么。
……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蝴蝶忍和一旁的隊友對視頷首,不需要太多溝通彼此就明白了該做什么。
剛才事發突然,無法否認的只有宇多鳴一被鬼舞辻無慘偷襲鬼化這個事實。
鬼化,再加上青年本身的精神狀態就沉入谷底,這個時候甚至都不能肯定灶門炭治一定就能喚回宇多鳴一的理智。
因此現在只剩下了兩個選擇。
第一就是把宇多鳴一固定在陽光下面,讓太陽消滅他。
第二則是找到這個已經成功讓灶門禰豆子變回人類的血清進行嘗試……可即使如此,殺生無數的宇多鳴一最后未必就能得到好的下場。
以及,不知為何。
被信徒引著帶路,不斷地往前奔襲的蝴蝶忍猛然間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
她心里總有種隱約的不安感。
從信徒的話里她能推測出來這些血清是宇多鳴一為了灶門禰豆子研究出來的。可短短半月,該是怎么樣的藥物才能將鬼變回人類?
那些藥物對于此刻的宇多鳴一來說,真的會有用嗎?
…
鬼站在庭院中間。
周圍房屋倒塌,樹木斷裂,方圓百里沒有任何建筑物。
他很安靜,沒有第一時間進攻,目光倒是鎖定了蝴蝶忍帶著信徒離開的方向,走出一步時,少年也走出了一步,他好像是愣了一下,就沒有繼續往前走了。
鬼的紅瞳里泛著血光,看向灶門炭治郎,好一會兒,似乎走出了一步,但很快又停下。不知道是心底的執念太深,還是意識沒有沉得那么徹底,總之他停了下來。
但仍然可以感受得到的是,他對周遭一切——唯獨繞開一個人的殺意。
此時,距離太陽升起剩下十七分鐘。
第35章 生
眼前萬物漆黑。
看不見,聽不見,就像耳朵被蒙上了一層水霧,雙手雙腿仿佛都接觸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使不上力。
我要做什么?
宇多鳴一心底的聲音似乎在問他。
殺鬼、殺人……
還有保護好炭治郎。
對、對。按部就班的計劃只會帶來意外,他應該從最開始就這樣做——去殺了所有威脅,鏟除所有敵人。
宇多鳴一身形一晃,眨眼間便繞過前方漆黑世界中的一小片空間。
那里有什么東西,心底的聲音說,要繞開。
低語的殺戮祝禱在夜空縈繞。宇多鳴一再次提著刀走向重傷的各個人與鬼,吞吐間,日之呼吸與月之呼吸重現。
可殺意正盛的青年卻始終闔著眸,安靜地使出劍招。
人類、鬼殺隊。
鬼、上弦。
宇多鳴一挑起一刀帶出血花,分不清刀上的是誰的血,也聽不見攻擊他時那些人發出的聲音。
但他知道,殺了所有人就好。
呼吸法在身體里翻涌,宇多鳴一腳步頓了頓,口腔里溢出的大約是血。體內兩相對立的撕裂感沒有讓他停留太久,他舉起赫刀,向著最近的那個活體生命揮刀斬去。
‘鏘’一聲震響。
被攔下了。
有人架住了他的刀。宇多鳴一平靜地壓重手腕,將要再揮出第二刀。
但依稀間聽見一個人在喊他的名字。
‘鳴一哥’。
在喊他?
宇多鳴一怔了怔。
誰在喊他?
他想再聽,但身體比昏沉的意識更先一步動起來——月之呼吸·三之型被刀刃帶動,冰冷的月光灑滿周身數米。
……
聲音消失了。
宇多鳴一的意識在下沉。
腦海里的精神空間仿佛變成了一片血海,無數冤魂拽著他的身體墮入其中,森森白骨累積,全都是死于他手的惡靈。
惡靈的詛咒攀附上來,在他耳邊低語。
只要他沉下去,一切都會如他所愿。
……如我所愿。
我所愿不過炭治郎的安寧幸福。
宇多鳴一意識散開,他慢慢闔上眼眸,被冤魂拽進地獄。
而被本能驅動的身體則自發繼續行動,高高揚起手中赫刀。
如果可以,我寧愿……
“你瘋了?你面前的是灶門炭治郎!”
一道聲音轟然響起。
精神世界出現了第二個生物的聲音,那聲音在他耳邊尖叫。
“喂?喂!那是灶門炭治郎,他就在你面前,你倒是睜開眼看一下!”
有點耳熟的聲音。
虛無的精神識海里,宇多鳴一向上看去。
自己的手正被人死命拽著。那雙手從頭頂的封閉了天空的血肉中伸下來,死死地扯住他,不讓他的意識繼續墮落沉淪。
宇多鳴一認出來了那雙手是誰。
鬼舞辻無慘。
可讓身下白骨森然,每一具骷髏都在大力地將宇多鳴一拽進地獄,僅靠鬼舞辻無慘根本拽不動。
“給我醒醒!你不想活下去嗎?宇多鳴一!都走到這一步了你就甘心在這里結束——你要是想死別帶上我啊!!”
最后一句才仿佛是這位前鬼王心里真正所想一樣,鬼舞辻無慘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在拉著宇多鳴一不讓他掉下去。
“你樂觀一點,少胡思亂想,灶門炭治郎還在等你回去不是嗎!你如果墮落下去連帶著我都會一起消失,我還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鬼舞辻無慘接近崩潰。
為什么這個瘋子會不受控制?
為什么宇多鳴一能反過來和他搶權?
明明他的計劃那么完美,只要控制了變成鬼的宇多鳴一,他就會有比肩繼國緣一的下屬,一切都能唾手可得……為什么偏偏在最關鍵的環節出了問題?!
“……”
宇多鳴一聞言,慢慢地抬眸,無光的血瞳看著鬼舞辻無慘。
他安靜地說。
“這里是夢。”
“炭治郎已經死了,你殺了他。”
“——我沒殺他!”
鬼舞辻無慘要被氣死了,臉上漲滿青筋,咬牙切齒再三說道:“我沒殺你的灶門炭治郎!他那天不在云取山!”
“他活著!和灶門禰豆子一起都活著!你不是一直想和他在一起嗎?那你倒是醒過來啊!”
可只剩白骨的手從下方伸來,捂住了宇多鳴一的耳朵,沒讓他聽見這仿佛希望一般的話。
宇多鳴一被冤魂們拽著下墜。
這代表著的是他與鬼血的同化進度,一旦完全墜落,他將必定會成為超越鬼舞辻無慘的新一代鬼王。
宇多鳴一成為鬼王會死多少人鬼舞辻無慘其實不在意,但他在意自己會被同化至死。
他才不想成為宇多鳴一變成鬼王的養料——快滾回去找你的灶門炭治郎啊宇多鳴一!
宇多鳴一聽不見。
他反而是抓住鬼舞辻無慘的手,拉著鬼舞辻無慘一起往下墜落。
“你的力量很好……”
宇多鳴一雙目無光,“……交給我,讓我去向這個世界復仇。”
“——”
鬼舞辻無慘一口氣差點沒吸上來,他大力甩開宇多鳴一的手,扒開精神識海頂部的血肉就往外鉆。
瘋狂涌動的心跳在他聽來是恐嚇,鬼舞辻無慘最后殘存的理智在尖叫:不能讓宇多鳴一墮落下去,否則他也會被牽連死!
可等鬼舞辻無慘殘留的細胞突破精神識海回到現實時,卻發現根本找不到能救宇多鳴一的人。
空蕩蕩的場地上只有鬼殺隊的劍士。
他們在攻擊新生的惡鬼。
而他的上弦早就在他被奪權的那一刻死于宇多鳴一之手,根本沒給他留有余地。
鬼舞辻無慘的心涼了半截。
他還記得,當時產屋敷耀哉根本不相信自己那套說辭,如果不是瘋了的宇多鳴一干脆殺了產屋敷耀哉派去找他的人,鬼殺隊根本不會和自己合作對付宇多鳴一。
之前他有多欣喜能因此利用鬼殺隊殺死宇多鳴一,現在就有多絕望沒人能來救他。
……難道他就要這樣被宇多鳴一這個瘋子拖著一起死了?
鬼舞辻無慘的余光掃到了一個灶門炭治郎,頓覺抓住了希望。
這瘋子還沒完全同化他,灶門炭治郎還能救宇多鳴一,只要宇多鳴一沒有徹底變成鬼王,他的細胞就能逃出去——他就可以不死——!
…
灶門炭治郎大口大口地喘息,在其他人的掩護下接近青年,他是唯一能近身宇多鳴一的人,只有他才能斬殺新鬼王。
于是火之神神樂以一種灶門炭治郎從來沒想過的姿態砍向宇多鳴一的脖頸。
灼氣息滾燙,那一刀揮出去,灶門炭治郎本以為宇多鳴一會躲,甚至有可能會反過來攻擊他。炭治郎做好了任何變故的心理準備,可那青年的反應只不過是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動作。
新生的惡鬼被斬去頭顱,頎長的身體站在原地。
灶門炭治郎受身滾落,拄著刀,怔怔地看著他,眼淚從眼眶溢出。
“為什么……。”
為什么對他連一絲殺意也沒有?
灶門炭治郎五指蜷進掌心,自始至終他都沒見過宇多鳴一對自己的攻擊行為,就像兄長背著他做的那一切一樣,極端的愛與保護里,永遠不會有傷害他這個選項。
那個再次長出頭顱的鬼王轉過身,依舊前進。
“鳴一哥……”
灶門炭治郎張了張嘴,無聲喊道。
不要再殺人了,快停下……
但宇多鳴一不會回應他。
灶門炭治郎咬咬牙,再一次站了起來,又再一次沖了出去。
剛接近,他就聽見了一個聲音。
“呵呵呵……沒用的,根本沒用。”
“砍頭對鬼王來說根本沒用,你的能力也削弱不了他,有力氣在這里浪費功夫還不如想想怎么把他叫醒。”
鬼舞辻無慘的聲音?
灶門炭治郎愣了一下。
他四處尋找聲源,發現聲音是從青年身上傳出來的。準確來說,是一塊沒被消化的血肉,肉塊上突出一只梅紅色的眼睛,它在發出聲音。
“還有那個見鬼的血清,那東西只對有求生欲.望的人才有用——之前那些活下來的人、灶門禰豆子,他們能變回來是因為他們想活著。”
鬼舞辻無慘冷冷一笑,“而對宇多鳴一這種瘋子來說,變鬼?他估計巴不得變成鬼,這樣才好掌控危險的源頭。”
“……什么?”
灶門炭治郎陡然抬高聲音,“可那不是——”
“那是宇多鳴一為了你拼盡全部可能在短時間內一遍一遍試出來的方法。”鬼舞辻無慘盯著少年的眼睛,打斷,然后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笑了,不知道是在笑灶門炭治郎天真還是在笑自己輸得徹底,“就半個月。你以為半個月能做什么?找到能徹底把鬼變回人的方法?如果這么簡單你們鬼殺隊早就成功了,他不過是在用人命堆時間和解藥的可能而已——而這一切都是為了盡快讓你安全。”
鬼舞辻無慘極盡嘲諷。
“喂,灶門炭治郎,他不是你哥哥嗎?”
“你就甘心只被他保護著,看著他變成這個鬼樣子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這件事不用你來說!”
少年憤怒的說道,可無力感侵襲全身。
鬼舞辻無慘說血清沒用。
但灶門炭治郎卻連一句為什么都反駁不了。
是啊,怎么可能。
這么短的時間,怎么可能這么簡單就能找到鬼變化人類的方法,鳴一哥能做的只有讓他自己成為罪人,用最殘忍的手段去達成目標。
現在能讓鳴一哥解脫的方法也似乎只剩下了太陽……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你。”
灶門炭治郎猛然抬頭。
他聽見鬼舞辻無慘對他說:“你把他喊醒,再用血清,就還有希望。”
“你是他求生的欲.望啊,灶門炭治郎。”
那個瘋子早已沉入溺亡后的幻想鄉,能讓他回到現實的只會是灶門炭治郎。
把宇多鳴一從絕望里叫醒,是灶門炭治郎的機會。
同時也是鬼舞辻無慘的機會。
“但你敢去嗎?”
鬼舞辻無慘嗤笑著問道。
他惡意挑撥少年的內心,故意說道:“他這個樣就算是你他也會動手,你敢嗎灶門炭……”
話音不落,灶門炭治郎就沖了上去。
與此同時,宇多鳴一也鎖定了最近的富岡義勇。鬼冰冷地甩去一眼,俯身沖刺,可此時鬼殺隊柱們受的傷根本接不住下一輪攻勢,炭治郎來不及顧上許多,手里的日輪刀脫手猛地飛擲過去。
‘咚’一聲,毫無防備的鬼肩膀被貫穿,身體倒飛被釘在最近坍塌后的房屋梁柱上。
但這點力度對鬼王來說根本不夠看,宇多鳴一低吼一聲,掙扎兩下,就要掙脫,灶門炭治郎卻主動迎了上去。
“炭治郎!”
富岡義勇瞳孔收縮。
灶門炭治郎向宇多鳴一伸出雙手,抱住兄長單薄的身軀。
鬼血從日輪刀貫穿處不斷流下,刺激著鬼的殺意,但這卻是唯一不會讓宇多鳴一推開他的方法。
灶門炭治郎也在賭。
賭宇多鳴一不會真的傷害他。
鬼王向近在咫尺的脖頸張開嘴。灶門炭治郎下意識閉上眼,雙手緊緊地抱住宇多鳴一,沒有退開一步。
“哥,不可以再往前走了。”
他感受到鬼的犬齒磨蹭脖頸,壓下刺痛,“如果你需要人血,就讓我來吧……”
“不要再讓自己更痛苦了。”
灶門炭治郎雙手越發收緊。
只要能讓鳴一哥停下來……
他必須要想辦法讓鳴一哥停下來。
血肉的香味順著鼻腔流進胃部,鬼的本能食欲上涌,宇多鳴一的齒尖摩擦唇邊人類肌膚,他好像是認出來了,熾熱的氣息吐在灶門炭治郎脖頸皮膚上,沒有劃出哪怕一絲血跡。
“哥?”
灶門炭治郎試探性地喊道。
還是沒有回應。
但也沒有半點攻擊性行為。
就像連鬼舞辻無慘都在說的那樣,灶門炭治郎是宇多鳴一唯一的念想。
他怎么可能會傷害灶門炭治郎。
“……哥。”
意識到這一點的少年尾音哽咽,他向宇多鳴一抬起頭,努力勾起嘴角,擠出笑臉,“別再往前走了,我們回家吧,禰豆子還在等著我們……我們要活下去,鳴一哥。”
“帶著大家的那一份,帶著媽媽、竹雄、茂、六太、花子的那一份,不能放棄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們回家吧。”
灶門炭治郎低聲懇求道。
“我帶你回家。”
“……”
宇多鳴一沒有回答,他看著灶門炭治郎許久,許久才俯下身,環抱住灶門炭治郎。
灶門炭治郎聽見耳邊有一聲細微的氣音。
大約是在回應“好”。
少年頓時喜極而泣。
這就是成功安撫住宇多鳴一了?
鬼沒再攻擊了,但在場眾人抱著警惕看去,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鬼舞辻無慘卻沒那么多時間,眼見灶門炭治郎已經按住了宇多鳴一,他立刻準備逃走。
青色彼岸花的下落他已經知道了,只要能擺脫這個瘋子,不是鬼王又怎么樣,永生和完美的生命照樣能到手。
只要他能逃跑……
鬼舞辻無慘卻兀地愣住。
宇多鳴一的精神識海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累積的白骨填滿,滴著血的肉塊擠占天空,那個幾分鐘之前看起來還有救的本我早就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只有從四面八方伸向鬼舞辻無慘的森白手骨。
“你為什么——?!”
鬼舞辻無慘不可置信,瞳孔睜縮。
什么時候的事?
這家伙不是被灶門炭治郎勸住了嗎!
還是說這瘋子根本就沒有求生的欲.望,他要做的就是奪取鬼王的地位,把危險的源頭控制在手里……瘋子!瘋子!
鬼舞辻無慘瘋狂掙扎,想擺脫那些朝著他爬來的骷髏。
快救救他救救他讓我跑讓我跑,我不想成為瘋子的養分我不想死不想死——!!
但是沒有人能聽見。
青年披上偽裝,就連離他最近的灶門炭治郎都沒發現他的兄長意識已經沉底,徹底成為了無可挽回的鬼王。
被取而代之的鬼舞辻無慘下場只有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逐漸被白骨埋沒的鬼舞辻無慘最后笑起來了,他怒視宇多鳴一,語言如淬毒的匕首,一字一句詛咒道:“宇多鳴一,我詛咒你永遠都沒法變回人類,和我一樣,永生永世被人類仇視追殺!”
而一直都無比安靜的宇多鳴一卻回應似的,從地獄深淵投來目光。
他好像在說:你怎么知道人類就一定敢殺我?
“——”
詛咒的話堵在喉嚨口,鬼舞辻無慘一時間回想起了無數東西。
是了,像宇多鳴一這么偏執到底的聰明人怎么可能意識不到他本身對灶門炭治郎也算一種威脅。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么做之后鬼殺隊不會原諒他。
那宇多鳴一會提前布置下什么?
鬼舞辻無慘心里閃過和宇多鳴一相處以來的種種事跡——這個瘋子用他的血控制了大半個日本。
鬼王的死會牽連仆從。
為此鬼殺隊不敢殺他,人類也不敢清算他,他還是能以無人匹敵的姿態守著灶門炭治郎。
……也就是說,哪怕到了這種地步,這一切也在宇多鳴一計劃之中。
哈。
哈哈。
鬼舞辻無慘嗆出一口血,無力反抗,被無盡白骨埋沒。
灶門炭治郎啊……
你可真是有一個瘋到讓神明都恐懼的兄長。
此時的廢墟上安安靜靜。
蝴蝶忍帶回了作為鬼血解藥的血清,灶門炭治郎大大地松了口氣,連忙給宇多鳴一用上。
只要鳴一哥有求生的欲.望……
“誒?”
遠方天際破曉。
視野盡頭起伏綿延的山峰連成的地平線上,朝陽初起,溫暖的陽光驅散夜里的冰冷,灑在青年身上。
他背對著朝陽,眼睛還是鬼的血瞳,瞳中只倒映著灶門炭治郎一個人的身影。長長的紅黑發上披著冷光,血腥未褪,鬼的氣味越來越濃。
宇多鳴一沒有在血清的作用下變回人類。
太陽也沒有將他殺死。
他如當初那般,虔誠地俯首將額頭貼在灶門炭治郎的手背上,冰冷的溫度刺得少年瞳孔收縮,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而新生鬼王死沉的聲音沙啞零碎,在輕聲呼喚著少年的名字。
“……炭……治郎……”
熱血故事中的最終危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小心翼翼守護著自己唯一可以擁有那一縷陽光的惡鬼。
殺不死,也無法消滅。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以新一任鬼王之姿存在世間。
…
……
一年后。
距離鬼舞辻無慘死亡已經過去了一年,灶門炭治郎久違地回到了鬼殺隊總部。
少年一年來長高了不少,他還穿著那件市松圖案的羽織,日輪刀和鬼殺隊服也是,但手上的刀繭明顯少了很多——這一年來灶門炭治郎幾乎沒遇到過鬼。
也是沒辦法。
膽敢對他展露半分殺意的生物根本活不過兩秒,鳴一哥時時刻刻跟著他,從不會讓任何危險靠近。
灶門炭治郎無奈地嘆了口氣。
今天還是勸了好久才能一個人來鬼殺隊的,不然鳴一哥肯定要跟來了,跟來又是一陣鬧。
也是沒辦法,過去了這么久,鳴一哥還是不信任鬼殺隊。
灶門炭治郎繼續向前。
剛走到庭院,遠遠就看見幾個柱在屋子旁邊,圍在一起說著什么。
“是炭治郎!”甘露寺蜜璃一眼就看見了進來的少年,雀躍地揮起手打招呼,“下午好呀!”
“下午好甘露寺小姐!”
灶門炭治郎探了探頭,看向甘露寺蜜璃身后,“大家在干什么?”
“是好消息!附在主公大人身上的詛咒終于消失了,大家現在都很開心!”甘露寺蜜璃捧著臉,臉頰紅潤,“據說再治療一段時間就能重新看見東西了!現在醫生在里面,我們在等他出來呢!”
“真的嗎,那太好了!”
灶門炭治郎高興地說道。
“最近的任務完成得也很順利,聽說九州地區的鬼能變回人類的已經都變回來了,應該是因為這件事主公才會喊你過來的吧。”
甘露寺蜜璃一邊閑聊,一邊引著灶門炭治郎往里面走,“對了炭治郎,我剛剛買了蜂蜜蛋糕,等會兒會議結束你帶幾個回去給禰豆子妹妹怎么樣?味道特別好哦!”
“那我替禰豆子謝謝甘露寺小姐了!”
“不客氣不客氣~”
走近主屋之后,其他幾個柱也向灶門炭治郎點頭示意。
“灶門來了。”
宇髄天元揚手打了聲招呼,“精神很不錯,你哥哥也還好嗎?”
“鳴一哥還是老樣子。今天好不容易才讓他同意我一個人出來。”
炭治郎無奈地笑了笑。
他看看四周,發現柱基本上到齊了,“今天是有新的任務嗎?大家都到了。”
“唔姆!是關于北海道地區的鬼,那邊的鬼治療起來好像很棘手,說不定要麻煩你和你哥哥了。”
煉獄杏壽郎拍拍他的肩膀,聲音依然洪亮。
“不會麻煩。”
炭治郎眉眼柔和,他認真地說道:“如果能減輕一份鳴一哥的罪孽,我會竭盡所能。”
蝴蝶忍嘆了口氣,彎彎眉眼,“任重道遠呢。”
灶門炭治郎握拳,“我會努力的!”
鬼沒有完全消失。
應該說,消失不了。
在鬼舞辻無慘期間被轉化為鬼的人類太多了,即使一年來與珠世合作研究出的真正治療藥物讓許多無辜的人變回了人類,但還是有一部分,讓鬼殺隊束手無策。
那些人正是宇多鳴一用來尋找青色彼岸花時精挑細選的上位者。
永生和強大的力量對他們來說是不可能放棄的誘惑,即使鬼殺隊再如何勸誡,依舊沒辦法讓那些人放棄,鬼殺隊也因此沒有解散,還是會派出劍士四處尋找鬼。
不過,這時的劍士確實會比鬼舞辻無慘時代安全許多。
因為鬼王宇多鳴一很安靜。
他沒興趣追逐任何事情,只要有灶門炭治郎在他身邊一天,他就會穩定一天。受他控制的鬼也就沒有鬼舞辻無慘時代那么嗜血。
殺了宇多鳴一倒是可以直接結束這份危險的源頭。
可每當鬼殺隊這樣想時,都會有無論如何都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如果宇多鳴一死去,整個日本的權利階級將有四分之三會跟著鬼王一起消失,屆時整個日本的行政將完全崩潰,整個國家都會陷入混亂之中。
更何況他們殺不死宇多鳴一。
日輪刀砍頭無效,陽光也無效。
已經失去自我的鬼王更沒法被珠世藥物治療,唯一能穩住宇多鳴一的,就只剩下灶門炭治郎。
但也僅僅是聽灶門炭治郎的話而已。
那是個誰也控制不住的怪物,一旦觸碰到他的逆鱗,他就會再一次爆發,吞沒一切生靈。
所以沒辦法號令他,只能就這樣讓宇多鳴一守著灶門炭治郎。
“大家都提前到了啊。”
正在外面眾人閑聊的時候,里屋的門打開了。
產屋敷耀哉臉上的青紫色詛咒已經消退,他身體還是不算好,但比一年前硬朗了許多,可以不用人扶著了。
他朝著眾人的方向笑了笑,說道:“久等了,大家都進來吧。”
柱們迅速涌了上去。
“主公大人!醫生怎么說?”
“詛咒消失的話病就會好吧!一定是的!”
“真的嗎?讓人松了口氣……”
大家七嘴八舌地追問道,狀態不似從前那樣緊繃。產屋敷耀哉無奈地笑著,逐一回應了劍士們的問題。
鬼舞辻與產屋敷之間的詛咒消失了,醫生說他的病情在好轉,預估能比之前活得要久一些,雖然沒有多長,但比詛咒纏身要好上很多。
鬼殺隊當主的位置他仍然坐著,現在鬼的威脅雖然沒有以前大了,但該有的麻煩還是需要鬼殺隊來解決,這也是他會把大家喊來的原因。
產屋敷耀哉最后看向灶門炭治郎。
“最近還好嗎?炭治郎。”
灶門炭治郎用力點頭:“嗯!承蒙主公掛念,一切都還好!”
…
灶門炭治郎回到云取山。
家周圍打掃得很干凈,屋子也重新修繕過,媽媽和弟弟妹妹的墳墓早早被遷到了后山,和爸爸葬在一起。云取山的家只有他們三個。
進了門,放下戀柱送的蜂蜜蛋糕,在家里找了找沒看見妹妹的蹤影,想著今天山下學堂開課,禰豆子應該是去山下了,這會兒不在家。
灶門炭治郎推開后門,見到陽光正盛。
難得晴天,太陽很大。
沿著小道走進蔥郁樹林,再迎著日光走出,一片遼闊如海的青色便映入眼簾。那些在陽光下盛放的青色彼岸花迎風招展,微風吹過,泛起一層層漣漪。
美輪美奐的花海之上,卻站著一個與絢爛景色格格不入的‘人’在這里等待。
他披著一頭紅黑長發,皮膚蒼白如死者,陽光驅散不掉那股陰冷刻入骨髓,遠遠看去就覺得渾身冰涼,怎么看都不像是該出現在陽光下的東西。
宇多鳴一渾不在意地轉過頭,左耳花札隨著動作輕輕搖晃,看向灶門炭治郎的方向。
灶門炭治郎走近,“主公派發了新任務,是北海道那邊的,聽說那邊的鬼被人馴養了,治療起來很麻煩,得珠世小姐去一趟才行。”
鬼握住他的手。
“禰豆子就留在家里,那邊太危險了。不過,有鳴一哥的話,一去一來不會用太多時間,說不定能趕在過年之前回來呢!”
灶門炭治郎彎下眼角,高高興興地說著。
鬼垂著眼簾,把玩著少年的手指,不出聲。
“哥。”
灶門炭治郎忽地反握住宇多鳴一的手。他探身向前,湊到宇多鳴一面前,眼中如耀陽的赤色與猩紅相撞。
少年在認真地說道:“我們一起去吧,然后一起回來過年。”
宇多鳴一停頓半晌。
他將十指相扣,回以溫潤的沙啞應答。
“……”
“好。”
第36章 死(上)
鬼舞辻無慘的氣息消失了。
鬼殺隊追尋千年的惡鬼在這一刻以一種極度荒誕的形式結束生命,這好像是個好消息,但沒一個人輕松得下來。因為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更恐怖的氣息——黑發血瞳的鬼在看著他們。
狩獵的豎瞳繞過前方少年,逐一掃過其他人,凜然殺意縈繞,讓所有人都不敢輕易動作。
原本,鬼殺隊也打著先和這名青年合作的想法,想要優先解決鬼王鬼舞辻無慘。
但這樣的想法失敗了。
宇多鳴一直接殺了鬼殺隊派去的劍士,拒絕和鬼殺隊溝通。
那個青年眼里已經容不下除了灶門炭治郎之外的世人。
寂靜下,鬼殺隊的幾柱彼此對視一眼,悄悄地移動身形。
蟲柱去找血清的下落了,他們得合作起來拖住宇多鳴一,只要能拖到太陽升起或蟲柱回來,就還有機會。
甘露寺蜜璃看著鬼化的青年,喉頭發緊,額角汗珠不斷滑落。
鬼王親口承認的強者……
……真的拖得住嗎?
“——甘露寺!”
晃神瞬間,身后傳來驚呼。甘露寺蜜璃下意識身體后仰避開前方襲來的刃風,櫻綠色編發揚起被赫刀挑斷,她剛躲開這一刀,下一刀迅速地就劈了過來。
伊黑小芭內猛沖過去,架刀替甘露寺蜜璃抗了下來。
重重的一刀幾乎讓伊黑小芭內半個身子都發麻,他來不及反擊,只能扯著甘露寺蜜璃就往后撤,手里的日輪刀發出清脆的‘咔咔’聲,裂痕從刀鐔處蔓延向上。僅是一刀,蛇柱的日輪刀就碎了。
伊黑小芭內將甘露寺蜜璃護在身后,喘息著,冷汗直流,身體麻木他沒法動彈,但異瞳一直緊追宇多鳴一。
“這家伙……”
“……根本就是沒救了。”
鬼殺隊想過與宇多鳴一合作。
可這個已入魔障的青年根本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他們能做的只剩下利用鬼舞辻無慘,讓這兩個惡鬼互相撕咬。
可誰能想到鬼舞辻無慘什么都沒做到,反而被宇多鳴一篡奪了鬼王的力量。
“還能動的人和我一起去拖住他!”
悲鳴嶼行冥高喝道。不死川實彌勉強站起來,和他一起揮刀沖刺。
日輪刀與赫刀交接,震開一圈劇烈的風動。
煉獄杏壽郎抓準短兵相接的機會。炎之呼吸的光輝不輸日輪,他矮身躲開宇多鳴一的攻擊,反手揮出一刀,直取青年脖頸。
‘鏘鐺!’
又是一聲短兵相接的震響,煉獄杏壽郎的刀不出意外地被攔下來了。他被暗沉的血瞳看著,從那雙眼睛里,煉獄杏壽郎看不見往日在藤之家那哪怕是僅浮于表面的溫柔。
已經可以肯定了。
鬼化下的宇多鳴一已經瘋到徹底,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
霞霧的氣息從后方突刺而來,煉獄杏壽郎按緊刀柄,炎之呼吸的火光再暴漲一分,極盡可能地架住宇多鳴一配合同伴。
與此同時,側邊的富岡義勇也如離弦之箭般飛射而來。
一刀刺入咽喉,一刀扎進背脊。
霞柱與水柱抓住空隙,終于命中了鬼化的青年。
大片大片的血染紅宇多鳴一的灰白色風衣,他卻像是感覺不到似的,一只手抓住時透無一郎的日輪刀,大顆大顆的鮮血從指縫滴落,而即使是時透無一郎用上了全部的力氣,他的日輪刀也依舊被抓著一點點從咽喉拔出。
被刺傷的地方涌出鮮血,卻不可思議的,血肉在復原。
恢復速度很快。
讓人不禁想起鬼舞辻無慘消失前的那些話。
‘失去意識的鬼王。’
‘所有人都會死在他手里。’
來自宿敵的告誡顯得有些詭異的滑稽,但沒法忽視,因為鬼舞辻無慘說的就是事實。
可此時才過去五分鐘不到。
距離太陽升起還有十二分鐘。
恢復能力極快的鬼很快就攬回了主動權,霞、水、炎三個柱被震飛,灶門炭治郎見狀,咬咬牙,踏步躍起。
水流附著刀刃,從頂端向下的斬擊揮出破空的聲音,直直地沖著宇多鳴一而去。
水之呼吸·捌之型·瀧壺。
‘呲。’
少年的刀沒入鬼的肩膀,他愕然抬頭。
非常輕易地,灶門炭治郎的日輪刀砍中了。
腥紅的血從宇多鳴一肩膀上泊泊流出,他仍舊沒有反應,青年的眸子就像黑洞洞的夜晚,沉寂得毛骨悚然,只看了灶門炭治郎一眼,伸手拔出日輪刀,轉身繼續走向其他人類。
“宇多鳴一!!”
灶門炭治郎對著青年大喊,卻只能看見他冷漠地揮刀向其他人。
“快住手啊!不要再殺人了!!”
沒有回應、沒有回應。
那青年對外界的聲音,統統沒有回應。
灶門炭治郎再一次沖了出去,這回宇多鳴一先是躲開他的攻擊,然后停了下來。
他回頭,同時抬手。
數道血紅的光從他掌心散發出去。
因鬼舞辻無慘消失而不再被鬼血控制的上弦們感受到了一股比鬼舞辻無慘控制性更強的命令,直接忽視意識,占據他們的血肉和細胞,仿佛牽著傀儡一樣,控制他們行動。
上弦們動了起來,這絕非好消息。
而似乎宇多鳴一要做的遠不僅于此。
青年看向遠處山巒,喉中傳出尖嘯,蕩漾的音波震動地面上的碎石瓦礫,刺痛耳膜,一聲接一聲傳出去。
捂著手臂上的傷站起來的富岡義勇搖搖晃晃地用日輪刀撐著自己站起來,看見宇多鳴一的動作,心里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在干什么?”
順著宇多鳴一的視線看去,遠處山峰連成一條漆黑靜默的線,那條線上什么都沒有,夜里靜悄悄的,充滿鬼魅的冷僻。
這種時刻走神一秒都很致命,富岡義勇剛收回視線,下一刻,山巒震動。
遠處那條山峰連成的線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凸點,細微的震動聲順著風從山的方向傳來。所有看清了這一幕的鬼殺隊劍士都瞳孔收縮,不可置信地握緊了日輪刀。
大批量的鬼從遠處奔襲而來。
他們在響應新鬼王的召喚。
而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賦予這些鬼權能的并不是鬼舞辻無慘,而是為了更快尋找到解藥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宇多鳴一,所以這一刻聽從他的命令理所當然……但是,但是!
“哪來的這么多鬼?他到底禍害了多少人??”不死川實彌收縮眼瞳,尾音怒中帶顫。
太多了,鬼的數量太多了。
就算里面沒有異能鬼,這么多的數量也能靠消耗戰耗死鬼殺隊。
“——這個瘋子是真的想殺了所有人嗎?”
已經沒時間去質問宇多鳴一的行為了,不死川實彌煩躁地嘖好幾聲,揚頭問道:“太陽升起來還要多久?!”
“九分鐘。”
宇髓天元喘勻呼吸。
“……還有九分鐘!”
“該死的!”
不死川實彌低罵一句。
還有九分鐘。全盛狀態的鬼王鬼舞辻無慘在宇多鳴一手里也沒撐過多久,他們狀態本來就很差,肉身之軀就算加上鬼殺隊的后勤,又能拖延多長時間?
更何況還有這么多鬼在趕過來。
“至少拖到蝴蝶回來!她應該馬上就到了!”煉獄杏壽郎大聲說道,橙紅火光爆發,人隨聲沖出。
炎之呼吸·一之型·不知火。
刀刃相接的聲音震耳欲聾,煉獄杏壽郎架著刀,整個人都往地面沉了好幾分,震蕩的耳鳴嗡嗡作響,五官溢出血色。
“煉獄!”
宇髄天元立刻趕了過去。他與風柱配合,拉開戰線,趁著短暫引開鬼的機會,減輕了煉獄杏壽郎的壓力。
“煉獄先生!沒事吧?!”
灶門炭治郎急匆匆地問道。
煉獄杏壽郎嗆出一口血,隨手抹掉,他重新站起來,“我還能戰斗,我們必須守住這道防線,不能讓宇多君離開!”
“……我知道。”
灶門炭治郎握緊刀柄的手指關節用力到泛白,他低聲道對自己說:我一直都知道。
當宇多鳴一否決鬼殺隊的開始,他就走上了寧可與人類為敵的那條路。
所以現在的對立已經是必然。
“還能動就站起來!”
從他們身邊閃過的不死川實彌喝聲說道,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襟,混雜著鮮血,他卻不曾遲疑地舉起刀,繞開被操縱的上弦,突襲了上去。
風之呼吸·五之型·寒秋落山風。
這一刀命中了宇多鳴一的手臂,將整只手臂砍斷一半,如果不是宇多鳴一反應太快,這一刀必定能斬斷手臂。
不死川實彌的反應也不差,見一擊未中,閃身就躲開。
鬼接上了自己的手。
已經流出的血嘖沿著蒼白的手臂蜿蜒向下,順著刀刃滴落地面,他輕描淡寫地甩去刃上鮮血,轉過身,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再出現,就是在不死川實彌背后。
宇多鳴一加上他操縱下的上弦,不出幾分鐘,鬼殺隊的柱便落敗。
眾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看著遠方太陽還未升起,看著鬼化的青年,忽然明白為什么強如鬼舞辻無慘也要向鬼殺隊求援了。
宇多鳴一身上有許多常人無法比及的力量,通透世界、斑紋、赫刀、日月呼吸,再加上鬼王的血。而最重要的,是宇多鳴一早已經絕望的本心。
看不見希望的瘋子想拉萬物陪葬。
冰冷的呼吸法再一次沉落赫刀之上,宇多鳴一向前揮出一道,兀地,砍中了意料之外的東西。
溫熱的血濺到他臉頰上。
“宇多鳴一!”
“停下來!宇多鳴一!”
灶門炭治郎吐出一口敗血,急促呼吸中嗆了好幾口到鼻腔里,但他就是不讓開,連聲喊道:“從荒蕪的夢里醒過來啊鳴一哥!你不應該是鬼!”
“你應該是人類啊!”
“……”
“…………”
鬼停下了。
他嗅到了濃厚的血腥味,來自一個最不應該的人。
是誰?
宇多鳴一無法正常思考。
仇恨和恐懼蒙蔽雙目,分不清這里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能做的好像只有一往無前地走下去,直到找到最終的解決方法——直到能真正確認心底那個珍寶身處安全。
但就算是殺了世界上所有人,他也不應該……
“鳴一哥!”
“宇多鳴一!”
宇多鳴一瞳中閃過一抹陽光的金色。
嗡鳴再一次襲上大腦,太陽穴刺痛。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時,腦海里回閃過許多許多過去的畫面。
云取山的冬日一起賣炭;
夏天在涼棚下學著認字習字;
留學海外時意外收到的字跡笨拙,卻一筆一劃的信件……
過去的影像掠過腦海,最后定格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宇多鳴一恍然若醒,他看見擋在他面前的灶門炭治郎,以及那雙赤灼的眼瞳中,滿身鮮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