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祁月屈指抽出符紙,數筆下去,兩指一轉輕喝道:“開——”屏障應聲而起,將他籠罩在其中。
經過前段時間的訓練,章祁月也只能勉強延長屏障時效,至于到底能抵御多強的攻擊他從未試過。章祁月略微忐忑地抬眼留意邯紹表情,只見他閉上眼睛像是放下什么重擔般吐出口氣,隨后睜開眼睛揚手敲動,剎那間屏障出現裂痕,碎片迸裂不復存在。
邯紹清楚知道他是個廢物,但廢成這樣倒讓他有些想笑。
周圍陷入死寂,章祁月在這一變故后覺得自己全身血液都被凝固住,他僵硬地低頭,那張已經毫無靈力的紙躺在地上。他曾幻想過自己這張符再怎么不濟也能扛過一個練氣初期的攻擊,卻不曾想到連兩指力度都難以抵御。
鄒煜在章祁月施法時就起身把閑著看戲的沈琦拎到遠處,紙扇一指院落空地,眼神示意沈琦繼續練他的劍術。他們兩人所在位置只能隱約看清另外四人身影,在沈琦剛端起劍柄時,就聽到自家師尊再次開口:“你現在是金丹后期吧?”
“是。”
沈琦不明所以抬頭,卻看到師尊目光注視著遠處,隨后移到沈琦身上。這般嚴肅的神色令沈琦瞬間將往日的不正經全部收起,垂首靜待鄒煜接下來的話。
“兩個月后,你盡力突破成為元嬰。門派比武我只會派你一人上場,不可戀戰,點到即可。不必追求首位,我們不需要爭奪這份榮譽。”
“是,弟子定會盡力而為。”
“畫符時你在想什么?”
“回大長老,落筆時弟子只覺得紙下千萬皆由我所創,唯我為主。”
“狂妄。”邯紹的話如同冷水將章祁月從頭到尾澆個遍,曾經看破天機感悟到的那抹俯瞰眾生的火苗剎那間熄滅。他沒有回話,跪坐在原地攥緊手中紙符。
“你畫護符,心中卻想讓萬物以你為尊,野心勃勃何來的守護之心。”一語道破,章祁月猛然回想起自己那時在封閉空間里所繪的符咒完全與現在所練習的不同——那是一張殺符。
而他現在所練習的,是以符為心,大開結界,抵御攻擊換得一線生機的護符。
“倘若步入險境,迎面強力一擊,想要活命,就只有你手中的符咒,以及你心中萌生的守護。護誰、為誰、殺誰,皆有你選,心生一念,展于筆下。”
邯紹語氣難得平緩下來,半蹲下身與章祁月平視,手指順著話音戳向他的胸口,慢慢下移掰開他掌心拿出揉皺的紙張。
多年好友的默契,蘇焱并未細看這邊動作,卻依舊能夠領會邯紹心中所念,五指撥動一道裹滿殺意的琴音化作利劍直刺向章祁月所在處。
“看好了,你到底該怎樣護全同伴。”轉瞬間邯紹展開皺巴巴的紙符,以指為筆,一模一樣的初級護陣符繪法重現在符上,翻掌被猛地拍壓落地,熒白色屏障光芒大盛,只聽到摩擦尖銳的響動,那抹劍光被粉碎隔絕在外。
手掌合攏,再不見韌盾。邯紹抹去指尖水痕,恢復到最初高高在上不討喜的樣子,背對著章祁月留下一句便大步離開這冰天雪地:“心生愿,筆生靈,符生意。與其埋頭苦練,不如鍛心。”
邯紹的這番話使章祁月大夢初醒,縱使語氣中依舊留有不屑,他卻不再惦記,迎著邯紹離去的背影俯身道謝:“多謝大長老指教。”
他直起身扭頭看向不遠處的紅衣,紙扇隨著少年揮劍的動作有節奏擺動,原本微闔的雙眸稍稍睜開,目光仿佛透過萬千繁影直對上章祁月。他站起身同樣朝鄒煜拜了拜,便同前院的蘇前輩和大師兄告別,快步跑向自己住所。
起初他不知師尊為什么要讓他數花瓣,現在他已經明白了其中的苦心。他的床鋪離荷花池有數百米的距離,即使是動用全身靈力也無法精準看清池中一枝一葉。但如果靜心凝神,摒棄外物,只留池水唯一的目標點,再施展靈力,便能對荷花池了如指掌。
此舉正是為鍛心。
晚風徐來,吹散了庭院中白日里的喧囂。彎月高掛空中,少年們收獲頗豐,燈火通明,躲在房間里消化著前輩們的指點。
山間石子小路上一對腳印被暗色遮蓋住,兩人緩步下山卻未曾言語,待行至院門前,鄒煜停下腳步揚起笑容:“你這身本事在那群小子面前暴露,以后就等著被他們煩吧。”
“無妨,只是想為折戟宗盡些微薄之力。”
“只為折戟宗嗎?”
鄒煜眼中笑意更深,他單手扶住院門給蘇焱讓出道路。那抹翠色在夜色中停頓了片刻,隨即融入風中。
卸下手中力度,大門吱呀關閉,鄒煜無所謂地挑了挑眉,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
誰都不知道鄒煜下山都做了什么,但他卻明白剛剛沉默中所隱藏的答案。
天剛破曉,門外傳來清晰的報數聲攪得鄒煜睡意全無,他強壓怒火敞開房門,便看到章祁月格外精神地挺直身板站在門外,見到鄒煜出現更是兩眼放光,迫不及待重復道:“師尊,我數完了。今早荷花池單瓣品種荷花盛開12枝,花瓣192片;半重瓣荷花盛開8枝,花瓣256片,總共448片。”
鄒煜以為這小子又在胡編亂造,想著釋放神識把他趕走,可就這么略微掃了一眼,他臉色逐漸凝重,視線落在章祁月身上,明明是問句硬生生被他說成了肯定句:“數了一宿吧?”
“是。”
鄒煜沒有回應,只是揉著鼻尖徑直提起章祁月后領,閃身出現在他的住所,將小孩丟在床上,響指一打又有數盤早點擺在床邊小桌上。
看到章祁月還有想爬下床的意圖,紙扇繞著指間打轉,扇柄指向章祁月命令道:“現在,吃完就睡覺,醒了自己去畫符。再讓我抓住你一夜不睡,小心我讓你扛著沈琦那滿屋子劍繞著院子跑一百圈。”
“可是弟子修行尚淺......”
“再怎么淺也用不著這般。雖說修士可以辟谷睡眠短淺,那也只是針對那些元嬰以上的修士。你一個表面金丹,內在實際只有練氣的,不吃不睡是等著我來收尸嗎?”
章祁月縮了縮脖子,快速抓起一塊糕點當著鄒煜面吃下去,想要讓師尊消消氣,待他看到那舒展開的眉毛才放下心。鄒煜滿意離開,腳剛踏出門半步又收了回來,他側身問道:“好吃嗎?”
“好吃!”章祁月抹去嘴角殘渣,瘋狂點頭表達自己對食物的喜愛。糕點軟糯可口,一點也不膩。還有小肉包,餡料飽滿還留有汁水,再配上一杯清茶,簡直是最完美的早餐。
聞言鄒煜更是滿意,卻還要再裝出生氣的感覺。停在門口半天才從鼻孔中竄出一道冷哼,又是一個響指,兩份相同的早餐出現在章祁月面前。
他甩袖就走,柔風將他的話語帶入房間。
“把這兩份給你二師兄和大師兄。一群不省心的兔崽子,都一夜不睡,這么想死是吧?送完飯連帶著把我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傳達給他們。”
章祁月心中一驚,他本以為只有他自己為了與那池荷花斗爭熬了一宿,沒想到兩位師兄竟然也......他不敢再浪費時間,翻身下床端起餐盤便跑向山頂。
再次踏入雪中,還是被這驟變的溫度凍得一哆嗦,好在這食盤中有師尊施的仙術,能夠保持餐食溫度,不然在這里估計不出幾秒就凍成冰塊了。
琴音還是有些磕絆,但終究能夠讓人聽進去,不再是像之前那般大喘氣停頓。
他將食盤放在石桌上,兩手撐著桌沿就這樣等待,他想等到阮秋盛琴音停止招呼他吃飯。雪花像精靈在空中飛舞,調皮地藏在阮秋盛發絲間、肩袖上甚至脖頸里,緊閉的眼瞳看不到那雙淺淡瞳孔,卻能看到長而密的睫毛,在寒風中輕顫,掃去雪晶。
章祁月不由自主邁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想要觸碰散在身后發絲,卻又擔心斷了他奏曲凝結出的心神。驀然收回手,又踱步走到阮秋盛身側,察覺到對方沒有半點回神的征兆,突然想起還有個可憐的二師兄等他去送飯,只能作罷。離開前他有些不舍地回頭望去,將那道身影刻在心中才離開。
等章祁月出現在沈琦住所前,就看到他正扶著一株野花試圖將它插入土中灌溉生長,可那野花蔫巴巴倒在沈琦手心,根本沒有半點生機。他將托盤放在一側,順便順走一塊糕點塞進嘴里,也跟著蹲在旁邊觀看這慘烈的種植過程。
沒有挖土的工具,沈琦就這樣用意念指揮著劍刃掘土,土屑飛得遍地都是。這般暴/力的行為章祁月還是第一次見,驚得他連嘴里軟糕都忘記咀嚼,卡在口中險些直接咽下。
于是他糾結了許久,才再度開口詢問:“二師兄,有人教過你種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