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琦挑起眉,利索地拍掉手上軟土,撿起懷心劍頭也不回地進屋,當著章祁月的面直接關上房門。
隔著木板傳出的聲音有些悶,但每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自己去問師尊要。”
章祁月:......。
他還沒瘋到那個地步,為了個話本去找師尊,而且話本主角還是他們樣貌出眾的前輩們。這跟當街抓一個人問他貼身衣物穿得什么顏色有什么區別?
除非他活膩了。
這下連個解悶的人都沒了,他憋著氣沮喪地繼續埋頭種花,撫平雜亂的思緒。
不同于沈琦滿園春色的寧靜,山腳處的楓樹亭倒是冷風陣陣,一道飄逸身影襯著那翻飛袖袍,舞出瀟灑劍意。
手腕翻動挑出劍花,帶著銳光的長劍隔空指向楓樹,那本掛在枝杈上的葉子竟被凌厲的劍氣橫切兩半,乘著風直直墜落于地。
阮秋盛指尖輕敲玄生看著它自行回鞘,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張開如水晶般清澈的灰瞳,那看上去冰冷不容靠近的面容此刻松動了許多。他滿眼期待地注視著坐在臺階上的鄒煜,想知道自己會得到什么評價。
鄒煜摸著下巴回憶著自己大徒弟行云流水的招式,除了完美他想不到別的詞,可心底疑惑也隨之浮上來。
他很清楚阮秋盛是個琴修,但剛剛那套劍法怎么比沈琦這個純正劍修練得還要好?這悟性是不是過于高了?
“秋盛啊,我怎么感覺你劍法比琴術還要好一些?”
阮秋盛一時沒吭聲。他總不能坦白自己是穿越過來的,根本不認識曲譜,所以導致他身為琴修卻入門極其艱難吧......
劍法不需要記什么難懂的字符,只需要記住大概招式,隨身而動就行。更何況阮秋盛本身就會一些打架技巧,再加上鄒煜稍作提點,也能照葫蘆畫瓢。
鄒煜沒指望自己能聽到什么答案,伸著懶腰越過阮秋盛,半開玩笑的話語中卻是意有所指:“如今你既然琴劍雙修,那自然要比別人所付出的努力更多。同樣也會比別人承受的更多。”
他停下腳步轉身點了點阮秋盛心口,繼續道:“心中無物,心境澄明,切勿被凡事牽繞。”
看著阮秋盛茫然的表情他嘆了口氣,將話語表達得更簡潔,再次開口道:“努力修煉,別鉆牛角尖,順其自然。別在戀愛上拌跟頭,小心生心魔。懂了嗎?”
這有點太過于直白了。
阮秋盛點點頭,將鄒煜的話牢記于心。不過他覺得師尊最后一句話跟自己沒有什么關系,他對情愛這方面沒什么感覺,應該不會出現師尊說的因情生心魔這一地步。
可憐的兔子已經被遠處餓狼盯為盤中食,卻依舊認真低頭啃食腳邊青草,沒有任何防范。
鄒煜捻著草莖大步走向楓翠居大門,語氣中倒多了些許嘲諷,示意阮秋盛跟在身后,感慨道:“還真是巧,有禮物送上門嘍。”
阮秋盛沒有聽懂其中意思,吱呀一聲輕響,一個外門弟子手捧禮盒恭敬站在屋外。
見到鄒煜時面露喜色,快步邁出幾小步,雙手舉過頭頂說道:“鄒宗主,這是我們宗主為感謝貴宗在門派比武時救命之恩,拜托弟子前來送上謝禮。里面都是宗門長老們打造的器具,還望鄒宗主不嫌棄。”
熟悉的荊棘門派繡紋,正是那日在比武上見到的暗門校服。
阮秋盛瞥過這個弟子服飾轉而又落在那打開的盒子——里面橫躺著幾把武器,有短刃有弓弩,甚至還有藏于身上的暗器。
鐵色外表散發著凜冽寒光,僅僅是注視就能感受到它們包裹著的殺意。
紙扇敲打著手心,鄒煜沒有看那禮盒,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那位聲稱是暗門的弟子,故作疑惑道:“這些不應該去給邯紹看嗎?楓翠居不過就是個折戟宗的小院落,怎么找到這里的?”
那弟子沒料到對方會這般發問,只是微頓片刻便面不改色回答道:“弟子前來拜見時,邯長老并未在宗門。弟子本想下次再來拜訪,恰巧遇到一位灑掃門童丟棄雜物,弟子便擅作主張問路。”
說罷根本不給鄒煜繼續詢問的機會,撲通跪地頭低得更深,顫聲道:“弟子逾越貴宗門規,自會回門派向陳宗主請罪。弟子也只是奉命送禮,還請鄒宗主收下。”
“那本尊要是不收呢?”鄒煜危險地瞇了瞇眼睛,手指點在扇骨上,緩慢又沉重,一下接著一下叩響像是在進行某種倒計時。
“陳宗主曾吩咐過,他猜到鄒宗主定然不好意思收下,因而要求弟子無論以什么方式,務必將這份謝禮送給鄒宗主。否則弟子回去也不好交代。”
這哪是送禮啊,簡直就是通知鄒煜開門拿東西,不收就是不給他這個暗門老宗主面子。
他之前怎么沒覺得陳諱這個老東西事這么多?比武上的亂子是他們暗門搞出來的,現在不但沒有追究那日逃脫的鬼魂,還拿出來一堆東西強迫鄒煜收下。
鄒煜是年輕不管事,但不代表是個沒腦子的傻子。種種跡象太過于反常,不出意外的話,暗門一定在密謀著什么事,想要拖折戟宗下水。
“此物過于貴重,還請帶回。改日我定會親自去拜訪陳宗主,我這里有留音符,你回宗門可憑借這個免去責罰。”鄒煜不再言語,目光移向別處。
暗門弟子自然也聽出了其中的逐客令,雖有不甘卻只能俯身辭別:“此番多有打擾,弟子先行退下,再次代宗主向您表示感謝。”
緋紅大門緩緩關閉,隔絕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那名暗門弟子轉身離去,卻突然步伐逐漸緩慢,眼中光芒渙散,宛如行尸走肉。在距離楓翠居數百米遠的地方驟然倒地,年輕的皮囊瞬間干癟下去,最終連聲呼叫都沒喊出就灰飛煙滅。
連衣物也不見了蹤影,仿佛人間蒸發,再無痕跡。只有散落在旁側的武器順著坡度滾動幾圈,停在一雙黑靴前。
寬大的袖袍垂落至地,再次抬起時地上的混亂早已沒了影子。來人隱藏在黑袍中看不清模樣,一個黑點從他手中彈出,悄無聲息地落入楓翠居的角落。
如果此時有人看到他定然會尖叫出聲,因為袖袍下所謂的手是一雙白骨。
仙家名門正派所居位置都不同,但大多都遠離人間煙火,與山間薄霧相鄰,自認清高無暇,睥睨天下。
一座古閣立于人間南側山谷中,單調的陽光映射其中竟有七彩微光流連不斷,周邊繁花遍地,頂處的“音閣”兩字反倒普通得與這花海格格不入。
閣內更是別有洞天,碎金琉璃燈盞排列整齊直至大殿主門,左側盤旋而起的臺階透澈得沒有一絲雜質,明眼人就能看出是從上萬顆水晶中提取出最優質的碎片才鍛造出這短短幾層階梯。
入眼皆是奢靡。
若說實力最強的宗門是折戟宗,那么最有財力的便是仙界存在感最低的音閣。
修仙一切以實力為主,空有錢財在修仙界根本沒有一席之地,音閣逐漸成了別人口中的“金錢廢物”。
音閣閣主仙逝后,新上任的閣主不知做了什么,竟讓原本還趾高氣揚出現在各個場合的音閣弟子慢慢沒了蹤影,整日縮于黑衣中,不見日光不與外人交談。
連仙界其他門派都沒見過這新閣主的容貌,只聽聞是個病秧子。
大殿深處光線暗淡,正中央一人懶散地靠倚在鑲滿珠寶的座椅上,額前兩捋碎發別在耳后,露出眼尾微微上揚的細長丹鳳眼,長翹的睫毛掃出一片陰翳,卻又不失美感。
一群人跪在他面前大氣不敢出,低著頭冷汗不住冒出等待座上人的言語,那人依舊不慌不忙地仔細端詳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撫摸指尖佩戴的金屬指套一遍又一遍地勾勒上面花紋,許久才不經意開口道:“禮送出去了嗎?”
明明是極其隨意的話語,卻隱藏無盡威壓,竟令臺下人群頭低得更深,甚至有極個別忍受不住這等威壓震出幾口污血,染臟雪白的毛毯。厭倦的目光瞥向幾人,如同處理廢棄玩具皺眉道:“丟出去,毛毯重新換一條,臟了。”
一個黑袍男子膝行向前,頭顱不敢上抬,話音中滿是崇敬:“回閣主,雖被拒,但是屬下已經將其種在楓翠居中。”
金銀珠寶鑲嵌在他那明黃長衫上,走起路來叮當作響。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推開內門,一具冰棺在云霧中出現。
而那棺中人竟是暗門宗主陳諱。
那雙丹鳳眼有瞬間的失神,接著竟涌出一絲瘋狂,血絲充斥在眼球中將那震人心魄的美眸勾出邪氣,眉毛舒展開他陰惻惻地笑了幾聲:“種子已經種下了,幾年后,就輪到我收獲的時候了。到那時,折戟宗的名號也該換一換了。”
躲在暗處的毒蛇用它碧綠的豎瞳注視著外界一切,目睹那顆足以攪亂三界的種子埋入土中,吐著滿是毒液的蛇信,扭身鉆入草叢中。原地只有葉片簌簌掉落,再不見那危險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