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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陷阱

    第81章

    說完, 阿染便直接收刀入鞘,轉身進驛站。

    驛站門口,那些帶著滿腔怒氣前來質問的原城百姓,全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嚨, 發不?出聲音。

    陽光照在屋檐下的萬民書上, 白紙黑字, 看著竟然有些刺眼。

    柳絮張了?張嘴:“不?,不?可能……”

    蕭和青淡淡一笑, 衣袖揮動時候, 帶起微風, 態度矜貴,聲音從容:“確實為真, 所以姜姑娘才會生氣燒了?柳家牌位, 孰是孰非,待過幾日我們回了?京,便全都知曉。

    “她敢貼萬民書,若是不?義?罪沒有其他隱情, 遺臭萬年的不?就是她?姜長安七罪已六罪為假,只差最?后一罪, 不?止于此, 通敵都能為假, 何況所謂不?義?罪?”

    他搖搖頭, 抬腳往里面走。

    柳絮有些慌亂。

    而這?時候, 蕭和青又?回頭,陽光之下, 側臉如玉,明明嘴角噙著笑, 卻只讓人覺得?冷,眼中冰寒一片,聲音清冽——

    “明昭十一年,涼州壩決堤,柳寬親到現場值得?敬佩,但還有另一人,請諸位莫要忘記,當年的鎮北大將軍姜長安兄長、姜阿染之父——姜長平,是他帶兵治水,冒著生命危險疏通河道。

    “明昭十四年,涼州大旱,你們感?恩柳大人請到邊軍支援,怎么沒想?到,那糧食是姜長平大將軍從姜家軍嘴里面,摳出來的軍響。”

    柳寬沒人,治不?了?水,治水的是旁邊駐扎的邊涼大軍。

    所為邊軍,不?正是鎮北大將軍帶領的姜家軍?

    姜家不?貪功,但世?人也不?應該忘記他們當年所做之事。

    說完,蕭和青一甩衣袖,大步離開。

    其他人同樣跟了?進去,白玉甚至關上大門,只留給他們緊閉的房門,以及高掛的萬民書。

    門外,安靜一片,針落可聞。

    許久許久之后,終于有人輕聲道:“難道當年之事真有隱情?”

    聲音很輕,瞬間?消散,但在安靜的此刻,足夠所有人都清清楚楚聽?到。

    柳絮立刻瞪向他,喝道:“胡說八道!柳大人到底是什么人,我們能不?知曉?他清清白白一身,決不?能隨意被人污蔑!”

    “是呀,柳大人真是好人。”

    “我還吃過他施的粥。”

    “當年就是他將我接到原城。”

    ……

    眾人說著,告訴別人,也彷佛安慰自己。

    隨后,再次陷入沉默,太陽升起,但越發安靜,也越發詭異。

    他們不?僅想?到柳大人做過的事,也想?到那年涼州壩下堵水的兵士,以及那年押送糧食過來的姜家軍……

    終于,又?有人開口:“姜阿染與太子殿下都信誓旦旦有證據,姜長安七罪,如今只剩下一個不?義?,按照姜家世?代功勛,足夠姜長安翻案,可姜阿染還是燒了?柳家牌位,掛上萬民書,何必多?此一舉?”

    “她這?是……篤定姜長安無罪,所以不?怕鬧得?沸沸揚揚。”

    “云中門也被滅了?滿門,但實則有奪魂邪功,姜長安的七罪,六個都是假的,若是除開不?義?罪,他以一當萬,就是真正的大英雄,千古名臣……”

    他們理?直氣壯是因?為什么?因?為不?義?罪,因?為柳家人冤屈。

    可要是真有隱情呢?

    沒有隱情,沒有底氣,明明已經可以翻案的姜阿染,為什么敢燒牌位,掛萬民書?

    這?不?符合常理?。

    驛站門口再次陷入安靜,眾人啞口無言,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做什么,眼神有些彷徨。

    柳絮也是同樣。

    姜阿染的理?直氣壯,便讓他克制不?住產生懷疑,質疑自己是否被假象蒙蔽?

    他抬頭看向屋檐下的萬民書,旁邊的記錄清晰寫著他所有責問,腦海中克制不?住閃過姜阿染的那句——

    “我要你們的名字,跟著柳寬父女一起,遺臭千年!”

    遺臭千年!

    這?四個字對文人而言,實在太重,柳絮腦子里面“嗡”一聲響,突然一股寒意竄上頭皮,脊背發寒-

    驛站內。

    姜十一壓低聲音:“你什么意思啊?真有不?義?罪的證據?”昨日不?是還在調查,怎么今日就有證據了??

    她撓撓頭,有些茫然。

    阿染只是笑了?笑,不?答。

    旁邊,蕭和青看向她,兩人對視一眼。

    隨后,他壓低聲音,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你這?舉動有些冒險,倘若找不?到翻案不?義?罪的證據,這?萬民書掛著,他們恐懼的事情就會在你身上發生。”

    他出了?主?意,阿染以自己的方式實現。

    阿染低聲笑了?笑,“只有這?樣,才不?會有人質疑我手上的不義罪證據,不?是嗎?”

    這?是一場豪賭。

    別人不?敢相信她在即將翻案、穩操勝券的時候,還敢付出這?樣的代價……那她就贏了?。

    誰豁得?出去,誰才有勝算。

    名聲、遺臭千年……這?些別人最?在意的東西,她卻敢拿出來賭一場!

    ——橫豎過個今歲無憂,哪管明歲如何?

    蕭和青看著她,盡管無數次知道她的行事作風,依舊會被她的膽大和瘋狂驚訝到。

    當日。

    早晨還熱鬧非凡的原城,這?一個白日安靜至極,官道旁邊的驛站門口,貼著的萬民書被風吹動,讓人心驚膽寒。

    但平靜原城之下,暗潮涌動。

    幾人的情報網活躍,送來一條條消息——

    白玉:“殿下,柳府今日無人再去祭拜,柳絮幾人去衙門查當年柳寬在布政使司時的記載,翻看卷宗。”

    大內駐涼州的探子悄無聲息進來,又?悄無聲息離開,留下一張紙條:“今日情緒最?激昂那幾人,準備查一查柳寬是否有問題,他們商量,倘若找到柳寬有問題的證據,便在我們回京之前,前來認罪。”

    事盡知:“大小姐,姜玉樓的人分散在了?百姓當中,萬民書涉及整個原城,所有人都會盡力去確認柳寬是否有問題……”

    阿染只說了?柳寬有問題,卻沒說到底什么問題,倘若姜長安不?義?罪翻案,萬民書掛著,那些簽了?字的人,遺臭千年。

    他們現在著急確認柳寬是不?是有問題,一旦確認,才好立刻彌補。

    而一旦有這?樣的態度,他們就會著急,甚至本能往“柳寬有問題”上去想?,那些隱藏在記憶深處的細節片段,會在此刻想?起。

    整個原城,尊重柳寬是因?為接觸過柳寬,萬人一起回想?,總能想?到不?少?細節。

    人只有在涉及到自己之時,才會竭盡所能,拼命去回憶。

    遺臭千年,這?個代價太大了?。

    當夜,又?是一條條消息送來——

    “有一打油翁說,柳寬府上的門房應當會武功,而且可能武功極高,他想?起當年送油時腳滑,對方明明很遠,卻頃刻間?出現,接住油壺,門房還說是他看錯了?……”

    “當日柳寬唯一親眷被流放之時,一個婦人隱隱聽?到那人喊了?句什么‘滅口’,之后就被捂了?嘴,她不?確定是否聽?錯。”

    “柳家小姐應當脾氣不?大好,有一年,一外地門派十數人路過原城,門中少?主?對柳小姐驚鴻一瞥,說了?些不?大好的話,揚言要娶她。

    “次日,

    那門派全部失蹤,原城人以為他們已經離開,但一獵戶回憶,他在上山打獵時,見到了?十數具新鮮的尸體,身上財寶都在,獵戶懷疑那些尸體正是那門派之人。”

    “一銀樓老掌柜回憶,柳家父女按理?來說應當清貧,但每當柳小姐回府,柳大人就會讓銀樓掌柜將好的首飾送過去,柳大人付錢時,眼也不?眨,柳家可能很有錢。”

    “對了?,這?是柳絮畫出來的柳寬和柳嬌娘畫像。”

    ……

    一個又?一個消息,將柳寬父女在他們眼前展開,柳寬那無懈可擊的完美人設,也出現一條條裂隙。

    違和越多?,裂隙越多?。

    柳寬這?個人被他們查得?干干凈凈,身世?履歷清白,雖然沒有其他親眷,卻都知曉他過往經歷。

    貧家子辛辛苦苦讀書,考中功名,很快便成為涼州布政使司,勤政愛民,兢兢業業。

    這?樣一個普通的官員,為什么連門房都是高手?這?些人哪里來的?柳寬是怎么讓他們為他所用?

    這?樣一個清廉的官員,為什么給女兒花錢毫無不?手軟?哪里來的銀錢?

    小門派少?主?對柳嬌娘言語的不?敬,就直接悄無聲息屠了?,這?不?單單是狠心那么簡單,還涉及到強大勢力才能做到。

    蕭和青幾乎是立刻抬頭問:“派人去查了?那小門派嗎?”

    這?一樁事情之前不?曾被人知曉,如今有人提及,自然就有可以查的東西。

    事盡知當然不?會漏掉,點點頭:“已經讓人查了?,消息很快就會傳來。”

    話音落地,許卓君拿著一只鴿子進來,將上面的紙條打開,看了?一眼,面色凝重:“那小門派滅門了?,就在調戲柳嬌娘不?久。”

    阿染與蕭和青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凝重。

    蕭煥緩緩開口:“柳寬,有問題。”

    而且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他遠沒有看起來那么簡單,在涼州那二十年,他或許暗地里做了?不?少?事情。

    沐人九眼神陰冷:“將原城把在手上,涼州又?人人說他好話,這?樣的人想?暗地里做點什么,太容易了?。”

    阿染打開柳寬父女的畫像,畫上,柳寬是個面容威嚴,目光清正之人,倘若柳絮沒有在印象中美化他,只從面相,柳寬是個好人。

    再看柳嬌娘,戴著面紗,年歲不?大,卻風姿綽約,衣著精細,腰間?荷包也很別致。

    “畫像看不?出什么。”蕭煥搖搖頭。

    阿染視線看著那個荷包,視線停頓一瞬,但因?著是畫像,并不?太清晰。

    蕭和青像是想?到什么,手指微微蜷曲。

    阿染敏感?察覺,扭頭看向他:“你有什么猜測嗎?”

    蕭和青抿了?抿唇,搖頭:“一點點隱約猜測,沒有任何根據,再等等看。”

    阿染便不?再說什么。

    幾人仔細打量完畫像,又?等了?等,沒再等到更直接且有用的消息,但只從現有消息,已經讓他們原本對柳寬的懷疑變成篤定。

    ——只要找到一條直接證據,就能揭開不?義?罪真相。

    “那再等等?”姜十一提議。

    蕭和青卻搖搖頭,看向阿染:“你手上有不?義?罪證據,按理?來說,不?該在原城逗留,應當盡快折返京都,除非,有更要緊的事情讓你耽誤。”

    而這?要緊的事情,需要等別人來制造,不?想?阿染回京的人。

    阿染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站起來:“走吧,回京。”

    蕭和青也跟著站起來,眼神平靜:“召集護衛,調派大內高手、涼州駐軍,護送我們回京。”

    除了?不?義?罪“證據”,他們還有拓跋夷、軒轅九山與書信,相當于他們帶著全部證據,只要返京,就能翻案。

    所以,這?一趟回京,注定有許許多?多?人阻擋他們的腳步。

    次日。

    離開時,原城百姓全都慌了?,圍堵過來。

    蕭和青卻只是輕輕一笑:“諸位,待我們回京,便公布真相,讓各位不?再被蒙蔽。”

    話音落地,他策馬離去。

    阿染看了?一眼隱藏在人群中的事盡知和許卓君,兩人微不?可見點頭,繼續隱在人群中。

    他們堅定離開,原城人更著急,仍舊是收集線索的最?佳時候……

    不?義?罪是七大罪中最?難撬開的,但只要撬開一個口子,就能立刻豁然開朗。

    “姜阿染!再等幾天!”柳絮一夜沒睡,整個人胡子拉碴,眼下青黑,大聲喊道。

    姜阿染實在是太不?做人!

    昨日說完,立刻就讓人買了?兩塊超大的石碑,立在驛站旁邊,一塊刻著萬民書,一塊刻著他們責問言辭。

    沐人九還留了?人守著,但凡不?義?罪翻案,他們就要伴隨著兩塊碑,遺臭千年!

    然而,阿染只是冷冷一笑,沒理?會他,抖動韁繩,策馬離開。

    龐大的隊伍已經開動,帶著證據,駛向京都。

    “不?能走——”

    身后,原城人驚慌喊道。

    阿染一行人卻頭也不?回,龐大的隊伍漸漸遠去-

    三日后。

    隊伍前進不?快,沒辦法放肆策馬而歸,一路上,襲殺他們的高手每日都能遇到好幾撥,還會有死士提前埋伏,制造陷阱。

    好在他們都是頂尖高手,帶的人也足夠,即便俠客山莊想?下手,也很難成功。

    又?打了?一場,解決一些前來圍堵他們的人。

    這?一撥人不?算太強,沐人九與黑白玉一行人便留了?活口,帶過來審問。

    蕭和青看了?眼,便道:“不?是死士,應當是散碎勢力。”

    圍殺他們的死士總會在失敗之后,立刻自盡,只有散碎勢力才會被抓到活口。

    蕭煥:“俠客山莊的人,還是誰?”

    被抓到人啐了?口,盯著阿染罵道:“姜阿染!你姜家人仗著功勛為非作歹,可恨我們沒能替柳大人殺了?你這?余孽!

    眾人便立刻明白了?,這?些是涼州的高手,阻止他們回京。

    阿染聞言,冷冷一笑:“你說要為柳寬報仇,為什么不?在知曉我存在的時候報仇?為什么不?在我剛燒了?牌位時報仇?無非是這?些年一直喊著柳寬冤屈,幫著柳寬說好話,怕我翻了?案,遺臭千年,對不?對?”

    那人一頓,眼眸中帶著心虛。

    旁邊跪著的人立刻喊道:“柳大人被人人稱贊,是個好官,你說姜長安殺他有理?由?,那你把證據拿出來給我們看看,究竟是為什么,柳大人要落個被滅門的下場?”

    “證據?”阿染看著他,“你要看?”

    那人梗著脖子:“拿出來,倘若真有證據,從此以后,我再不?說姜長安一句不?好,我隨你們進京,為姜長安翻案!”

    阿染輕笑:“你們以后,確實不?能再說姜長安一句不?好了?。”

    話音落地,藍色刀光一閃,鮮血噴濺,被擒住的幾個人全都沒了?呼吸,瞪大眼睛倒下。

    阿染收刀,轉身離開。

    蕭和青看著尸體,淡淡道:“搬開,繼續前行。”

    蕭煥手指摸索劍穗,輕嗤一聲:“怪不?得?這?些人這?么輕易就被擒住,原是想?看不?義?罪證據,恐怕他們就是原城人派出來的。

    “等見到證據,倘若柳寬罪有應得?,那他們便跟著回京翻案,找補之前對姜長安的辱罵,若是柳寬罪不?至死,或證據不?祥,那他們就可以放心了?,又?能理?直氣壯,真是好算計……”

    算盤珠子都蹦他們臉上,可惜,也要看阿染配不?配合。

    車隊繼續,阿染坐在車轅上。

    一只黑色的飛鳥并不?起眼,卻以很快的速度飛向后一輛馬車,阿染看見,倏地跳下來。

    車隊停下,蕭和青拿著紙條下車。

    “哪來的消息?”阿染問。

    蕭和青:“玉家。”

    阿染神情立刻凝重起來,連姜十一也跟著好奇,探頭看,他們離開玉家時,可是托了?圣女幫忙調查。

    蕭和青打開看完,眉頭微皺,隨后呼出一口氣,遞給阿染。

    阿染匆匆掃過。

    折蕘娘子說,她已經查到,廂族在大雁除了?姜玉樓外,還有另外一

    個組織,十三年前與她前后腳去大雁的高手,可能就隸屬這?個組織。

    這?個組織調配著所有與大雁朝廷勾結的廂族高手,暗中行事,是由?拓跋夷的父親經手,后來拓跋夷知情。

    為什么只說大雁朝廷,不?說段元立,是因?為他沒有留下任何把柄,這?個組織有一個負責人,名曰“曲”,曲調動這?些廂族高手、勢力,而與段元立直接聯系的,就是“曲”。

    找到曲,才有段元立與廂族勾結的證據。

    折蕘娘子是廂族圣女,她對廂族高手也有不?小權利,所以,她已經查到,近日,在大雁的廂族高手們接到一個指令,曲調動這?些高手,押送了?一個人轉移。

    至于這?個人是誰,轉移到哪兒,經過異手,折蕘娘子沒查到。

    阿染同樣皺眉,抿唇:“果?然,早有人與大雁勾結,且這?些年從未間?斷。”

    不?管勾結的官員是不?是段元立,都不?會是姜長安,可笑他們十三年從未間?斷的“通敵”,竟然還理?直氣壯冤枉給姜長安。

    蕭和青看向阿染,表情凝重:“十三年從未間?斷,何丞相早已病故,他當年聯系的應當只有圣女,王族拓跋氏勾結的朝中官員,是段元立。”

    阿染收起紙條,看向姜十一:“查一查吧。”

    姜十一點頭,立刻去聯系姜玉樓,蕭和青看向沐人九,后者也開始聯絡大內。

    一個官方情報機構,一個民間?情報機構,雙方一起查。

    兩日后。

    在他們尚未回京之前,就有查到了?一點線索。

    沐人九念出情報內容:“昨夜,唐玄機帶人送了?一個巨大的黑色籠子進交州日月派,里面是一個人,他們的動作很隱秘。”

    交州日月派,不?知道什么時候與段元立開始合作,但姜玉樓刺殺之前,日月派唐玄機才正式加入俠客山莊,是段元立用來針對阿染的存在。

    而關于日月派,蕭和青曾給阿染講過一個糖人的故事,以糖人運送平素心經入交州日月派……

    蕭和青輕嘲一聲:“隱秘?段元立行事,倘若真的足夠隱秘,恐怕就不?會被我們察覺。”

    所有涉及段元立那個老狐貍,都要往最?聰明去想?,不?得?小覷。

    姜十一:“是個陷阱?”

    阿染卻看向蕭和青,眼神認真:“你覺得?那個人會是誰?”

    他們帶著姜長安翻案的“全部證據”,想?要阻攔他們腳步,即便是陷阱,也得?挖得?足夠誘人。

    蕭和青垂下眼眸,聲音輕輕:“邊涼十八騎·六。”那僅剩的活口。

    阿染聞言,幾乎是毫不?遲疑:“去交州。”

    十八騎,她父親留下來保護他們的存在,當年他們是為什么被調走,又?是為什么暗殺何皇后?

    一切的一切,只有十八騎能揭開。

    即便是陷阱也要去,只要有餌。

    蕭煥點頭:“行吧,你這?個人就是膽子大,什么都敢闖……我和你一起去。”

    他總算阿染找死,又?總跟著她一起找死。

    蕭和青卻突然道:“我和阿染去。”

    蕭煥一頓,隨即瞇起眼睛看向蕭和青,身體站直,桃花眼泛著冷意:“你什么意思?”

    蕭和青回視他:“你去不?了?。”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觸,周圍的氣息竟然有些冷了?,姜十一下意識搓搓胳膊。

    ——去冒生命危險,這?兩人怎么搞得?像是搶媳婦兒一樣?

    第082章 中秋

    第82章

    蕭煥心想, 你說?我去不了,我就?不去了?

    蕭和青越是想和阿染單獨相處,蕭煥就?越不愿意,即便本來不想去, 現?在也?要?去了。

    蕭煥正要?開口?, 一只信鴿朝著他飛來, 落在他面前車架上。

    他微微一愣,下意識取下紙條, 打開。

    看完后, 蕭煥猛地抬頭看向蕭和青, 眼神不虞,“你干的?”

    余淑妃和余江寫信來, 要?求他立刻回京, 而且還提到了一樁他不得不回去的事情用以威脅。

    蕭煥知道他們不想他摻和姜家的事情,但他們找不到他,也?就?管不了他,現?在信鴿直奔他而來……

    蕭和青微微一笑, 秋竹依舊蒼翠,他立在枯草之上, 連滿山的枯黃都變得華麗, 聲線清潤:“我可沒做什么。”

    只是, 在余江的人查到他們位置時, 沒有阻攔而已。

    姜家即將翻案, 與段元立不死不休,這種時候, 無論余江用什么辦法,都會把他這位皇兄弄回去。

    蕭煥瞇起眼睛, 眼神危險:“很好。”

    蕭和青噙著笑,風姿依舊。

    他想到白玉著急忙慌匯報的消息,孤男寡女??花前月下?

    呵呵。

    阿染摸不著頭腦,看看蕭和青又看看蕭煥,滿臉好奇:“怎么了?”

    蕭煥深吸一口?氣,神情恢復冷靜:“阿染,我得先回京,此去交州危險重重,保重。”

    阿染下意識點頭:“行。”

    蕭煥又看了蕭和青一眼,手指摸索著夜幽藍劍穗,他這個弟弟,真是好樣的。

    他冷冷收回視線,翻身上馬,沒再多言,架馬而去。

    蕭和青也?收回看著對方夜幽藍的視線,將目光移到阿染身上。

    正好阿染看向他,問:“你和余煥到底什么關系?”看來不僅是早認識,還熟悉得很。

    蕭和青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說?:“等?他自己告訴你吧。”

    阿染也?只是隨口?一問,蕭和青沒說?,她也?沒再問。

    余煥的來歷應該好查,只是阿染信奉“人在江湖,誰能沒有秘密”,余煥自己不說?,只要?不影響她,她就?不問、不查。

    阿染視線看向車隊,皺眉:“拓跋夷和軒轅九山,是跟我們去交州還是與谷奇等?傀儡一樣,先行回京?”

    她有些糾結。

    蕭和青緩聲道:“無論交州是什么情況,都不能大?張旗鼓進去,即便是他們做了一個我們必入的局,也?不能一切盡在段元立掌握。”

    他看向交州方向,攏了攏披風,聲音輕輕:“沐大?人護送傀儡回京,我讓雙成來接,車隊直入大?內,段元立也?做不了什么,而我和阿染輕裝去交州,不要?讓日月派和俠客山莊察覺。”

    他們一定會去,但沒說?什么時候去,又怎么去。

    若是在段元立沒有察覺就?進了交州,他們能隱在暗處做些準備,留些后手。

    沐人九看了阿染一眼,到底點頭:“好,等?我把傀儡送進大?內后,再悄悄帶人去交州接應你們。”

    蕭和青點頭同意。

    于?是,和雙成取得聯系之后,沐人九帶著大?半隊伍離開了,人越來越少。

    姜十一心想,這氛圍……不對呀。

    剛剛這樣想著,便見蕭和青看向她,那眼神,彷佛她也?有些礙眼一般。

    姜十一:“……”

    危!

    她猛地后退,將自己融入黑玉與白玉中?間,伸出手,做出封口?的動作,一臉憨厚。

    ——別理我,我就?是個“侍女?”。

    蕭和青這才收回視線,礙眼的人一個也?沒有,他微微一笑,帶著幾分溫柔,蒼翠綠竹搖曳,聲音輕輕:“阿染,此去交州危險,情況不明?,我有幾個猜測與幾種應對方式,我們細說??”

    原本想上馬的阿染默默跟著他上了馬車。

    姜十一看著這一幕,齜牙:“你們殿下心眼真像篩子,長這么多心眼,不漏風嗎?”

    這種局勢,還能哄得阿染單獨跟他上同一輛馬車,這人的套路真深,得虧阿染武功高,按照她的性子,蕭和青若是讓她不高興,也?能直接拔刀動手。

    一個智力超群,一個武功卓絕,絕配,誰都沒辦法強迫誰。

    白玉聲音幽幽:“你有種當著殿下的面說?。”

    姜十一:“我又不傻。”

    白玉看向馬車方向,喊道:“殿下,姜十一說?唔——”

    姜十一捂住他的嘴,急得滿頭大?汗:“哥,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別瞎說?!”-

    交州。

    交州偏南,明?明京都與廂族都已經穿上棉衣,交州卻才剛剛降溫,在一場雨后寒下來,才添披風。

    他們喬裝打扮,先跟著商隊走,后來轉了鏢局趕路,又

    悄無聲息跟著一戶交州本地人入城,幾經周折,將緊盯他們的人甩了干干凈凈。

    阿染:“他們肯定知道我會進交州。”

    蕭和青點頭:“沒關系,只要?他們不知道我們在哪兒,我就?有時間布局,今夜入城,是個好時候。”

    阿染不明白蕭和青為什么這么說,今夜是什么好時候?

    然而轉過大?道,徹底入了城,才察覺今夜交州燈火通明?,漫天的繁星已看不到,到處都是高高掛著的燈籠,熱鬧喧囂的繁華。

    不比當初太一湖差到哪兒。

    阿染瞪大?了眼睛,看著噴火的雜耍目不轉睛,“怎這么熱鬧?今夜沒有宵禁嗎?”

    蕭和青看著她,燈籠映照之下,眼眸彎彎:“因為,今日是十五,中?秋。”

    阿染一愣。

    原來在忙忙碌碌,東奔西走之間,竟然已經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以前在山上時,每逢中?秋,師父陳留就?會做一個月餅,他手藝很差,即便阿染不挑食也?覺得難吃。

    可偏偏陳留每次月餅都做的斗大?,吃不完就?逼著她吃,早年她武功差,被他壓著全吃了,后來她武功越來越可怕,陳留就?越吃越多,去年中?秋,陳留做的月餅就?只有碗口?大?了。

    想到師父,阿染眼中?有笑意,但很快,笑意又淡了下去,變得有些憂傷。

    她過不了下一個中?秋,以后師父再做出大?月餅,誰來幫他吃?

    手上,有一點冰冷的溫度觸摸她的手背,阿染抬頭,蕭和青朝著她輕輕一笑,指著前方:“面具,去看看?”

    即便兩人現?在有隔閡,阿染看著他這一笑,也?覺得如春光燦爛,好看到讓人眼暈。

    “看看去!”阿染快步過去。

    蕭和青跟上,身后黑白玉與姜十一三人對視一眼,無奈地跟上去。

    “姑娘,讓夫婿買個面具吧。”老?板笑著招呼。

    阿染手上拿起幾個面具挑著,口?中?回道:“他不是我夫婿,而且,我有錢。”

    說?完,阿染問:“哪個好看?”

    她手上,一個兇兇的老?虎面具,一個可愛的貓面具,在自己臉上比了比,沒有鏡子,就?只能問其他人。

    姜十一、白玉、黑玉同時指著那個貓面具,異口?同聲:“這個。”

    阿染聞言,戴上老?虎面具,去掏錢。

    蕭和青眉眼染上笑意。

    姜十一齜牙,滿臉無語,又要?問他們意見,這人又不聽!!

    阿染掏錢的手只摸到一把銅板,手微微一頓,她戴著老?虎面具,問老?板:“多少錢來著?”

    “這面具材質極好,大?師所做,五百文錢。”

    “……可以少點嗎?”比如說?二?三十文什么的。

    “啊?”掌柜愣住。

    蕭和青已經放上碎銀,聲音中?笑意更濃:“錢在這里,再挑幾個面具。”

    阿染盯著銀子。

    她荷包里面的銀子還是蕭和青給她的,當初淮鄉折返京都,分別前,蕭和青給她了不少銀錢,她這個人用錢很快,卻還是用到現?在。

    但也?徹底見底。

    蕭和青也?在挑選面具,阿染建議:“這個適合你。”她指著旁邊掛著的白狐面具。

    聞言,蕭和青的手直接拿起白狐面具,戴上。

    阿染沒想到他這么“聽話?”,指著狐貍面具說?適合他,分明?是看笑話?,可蕭和青竟然就?戴上了……

    她摸了摸鼻子往前走,轉移話?題:“怪不得你說?今夜是個好時候,城里這么多戴面具的人,確實很好隱藏。”

    “中?秋又稱女?兒節,今夜不少女?子都會出門,所以交州一直有戴面具的風俗。”蕭和青側頭,壓低聲音。

    阿染點點頭,欲要?繼續往前,蕭和青拉住她。

    她眼神疑惑回頭。

    蕭和青低下頭,取下她腰間荷包,重新掛上一個更別致的淡紫色荷包,他垂著眼眸,動作認真,因著戴著面具,便只有一雙好看的眼睛露出來。

    他掛好,收回手,輕輕一笑:“好了。”

    腰間荷包沉甸甸,里面顯然是不少銀兩,阿染愣愣看著蕭和青,白狐面具只露出眼睛,可那雙眼睛搭配著好看的面具,竟真像一只狐仙降臨。

    連戴面具都讓人驚艷的男子……

    阿染忙錯開視線,清了清嗓子:“我們接下來應該做什么?”

    “逛燈會。”

    “啊?”不干正事嗎?

    蕭和青壓低聲音:“我們的人混在這里面,你只管玩一晚上,借著燈會,我會與他們接觸。”

    燈會很亂,但防守嚴密的日月派暫時不會想到,他們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逛燈會。

    阿染恍然。

    于?是,她戴著沉甸甸的荷包,去一個又一個攤位。

    蕭和青跟上。

    只偶爾,他會特?意提及去某個攤位與店鋪,阿染深深看他一眼,配合。

    一路上,阿染越買越多,跟著蕭和青這樣的人游玩,克制不住要?買東西。

    阿染:“這怎么樣?”

    蕭和青:“好看,買。”銀子已經交給了老?板。

    “這是什么?”

    “海螺哨子,交州本地的小玩意兒。”回答時,銀錢已經放在攤位上。

    阿染好奇看了糖葫蘆一眼。

    這東西她只在三、四歲的時候吃過,自從與陳留在山上練刀,再沒有孩童樂趣。

    就?這一眼,蕭和青已經買下一串,遞給她。

    阿染:“……”誰還吃這個?

    一刻鐘后,阿染:“還挺好吃的,再來一串,不,兩串。”

    她在前面“買”的開心,身后,身上掛滿東西的姜十一挎著一張臉,簡直無語了。

    再看旁邊,同樣掛了不少東西的黑白色面具二?人組,他們卻很開心,面具也?難掩高興。

    白玉露出慈愛而欣喜的笑容:“殿下和娘娘真配!”

    黑玉重重點頭:“嗯!”

    姜十一:“…………”

    她敢保證,姜阿染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做太子妃,策馬江湖,自由自在,才是她肯定的選擇。

    前面。

    “那家店是賣糖人的,交州自糖人傳平素心經后,糖人便是交州特?產,做得很好,去那家店看看?”蕭和青提議。

    阿染了然,他是要?進去與人見一面,便吃著棗酥,腳下一拐,走了進去,然而進去后,阿染瞪大?眼睛。

    糖人竟然能做得這么精致?!

    她的眼睛死死黏在最上面、最精致那一個糖人,糖人背著一把大?刀,看得阿染眼中?星星閃爍。

    蕭和青悄無聲息給掌柜看了令牌,掌柜眼神一動,隨即笑道:“姑娘要?這個糖人嗎?”

    “要?。”阿染篤定,“多少錢?”

    “這個不賣,得猜燈謎才能換。”掌柜笑語盈盈,蕭和青也?站在阿染旁邊,人來人往中?,他和掌柜沒有任何異常。

    蕭和青輕聲道:“猜吧。”

    阿染看中?的糖人是最精致的一個,連刀都做得精細,一共要?猜對十個謎語才能拿到,錯一個都不行。

    在他們之前,已經無數人嘗試失敗。

    蕭和青卻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寫下答案,十道題,前九道都是立刻答上。

    阿染下意識看向他,有些驚訝,又很了然。

    是了,這才是太子。

    雖不會武功,但他聰慧過人,飽讀詩書。

    最后一個謎題——

    “溪邊林木森森,打一個字。”

    蕭和青看到題目,微微一笑:“這道題我們一起回答。”

    他將紙筆遞給阿染。

    阿染:“……”

    她只勉強能認全字,師父也?沒什么文化,怎么可能猜對燈謎?

    蕭和青卻是一笑,握著阿染的手在紙上緩緩寫下一個字——

    染。

    “林木森森,水邊九木為染。”蕭和青聲音輕輕。

    然后寫下這個字后,蕭和青卻是面色微變,握著阿染的手頓住,指尖下意識收緊。

    水面九木,一字為染,兩字為沐、九。

    人九又為仇。

    ——沐、人、九!

    “喂,你怎么了?”阿染一手接過掌柜遞來的糖人,視線看向蕭和青握著她的手,眼神疑惑。

    蕭和青立刻回過神,扯了扯嘴角一笑:“沒事。”

    或許只是一個

    巧合,也?或許真有什么聯系,等?回到京都,他一定要?查個清楚。

    他搖搖頭,將思緒抽回。

    掌柜笑道:“姑娘,這糖人要?盡快吃,不然就?會化掉。”

    他捋著胡須,微不可見點頭。

    蕭和青收回視線,他要?讓此人辦的事情,已經在猜燈謎的過程中?,告知了對方。

    阿染舉著糖人,心疼:“這么好看的東西,怎么舍得吃呀?”

    可是不吃又化,阿染難得有些無措。

    都怪糖人太好看,但凡有點瑕疵,她現?在已經開吃。

    剛這樣想,便見蕭和青俯身低頭,將面具掀開一角,咬下糖人那把刀的刀柄。

    阿染:“???”

    ——做個人啊!!

    她憤怒地狠狠一口?咬上去,將糖人腦袋咬掉。

    外?面熱鬧依舊。

    幾人幾乎將交州樊城最熱鬧的地方逛了遍,他們看雜耍、買東西、品嘗交州美味、做花燈……直到燈火闌珊。

    蕭和青問:“開心了嗎?”

    阿染本能點頭,露出笑容。

    蕭和青便彎了彎眼睛,剛入交州,知曉中?秋,他便察覺阿染心情不佳,多余安慰無用,讓她開心最好。

    此時,玩鬧的百姓們已經結伴歸去,其中?夾雜著不少武林中?人,一邊玩鬧,一邊說?著趣聞。

    “聽說?了嗎?大?將軍姜長安的冤案,馬上要?翻案了。”

    “果然是冤案,也?對,姜家只出英雄,姜長安怎么可能是例外??”

    “切,你之前不還說?證據確鑿,不是冤枉嗎?”

    “胡說?!我什么時候說?過!不許冤枉我!”

    “說?起來,姜家真是冤枉,幸好姜家女?還活著,還煉成天下第一刀,才能給姜家翻案。”

    “你很崇敬她?”

    “當然,屠金不壞,斗奪魂,又滅了廂族傀儡大?軍一半,姜阿染完全不墜祖輩英名!”

    “你們說?,朝廷會不會懲治段元立呀。”

    “不好說?,段元立雖然陷害姜長安,但姜長安的重罪是通敵,丞相這些年也?算兢兢業業,還背靠俠客山莊,不是滅族大?罪,恐怕也?沒辦法為姜家報仇。”

    “等?翻案那天,我要?去京都,姜阿染用棺材敲登聞鼓我沒看到,這一次為姜家翻案,我一定要?親眼見見!”

    ……

    阿染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陷害忠良確實是大?罪,但段元立似乎都沒直接出手。

    貪污罪是管永志干的,不道罪段元立只是選擇隱瞞與封口?,通敵,他們手上的證據是何丞相,剩下的不義罪與奸污……也?沒指向段元立。

    為姜家翻案容易,但嚴懲段元立,除非拿到他通敵的證據,或者查明?姜家滅門的真相。

    蕭和青聲音輕輕:“會找到證據的。”

    阿染手上捧著花燈,輕嗤一聲:“無所謂,只要?為姜家翻案,確定幕后兇手是段元立就?好。”

    嚴懲?

    她自然會出手。

    段元立的報應,是她姜阿染。

    蕭和青想了想,突然揭開面具,漂亮白狐面具揭開,下面是一張能顛倒眾生的臉。

    他一手提著燈,一手拿著白狐面具,在槭樹之下對著阿染笑,“那就?揭開面具,干正事了。”

    秋風染紅槭樹,整棵樹都火紅一片,落了滿地紅葉,他站在紅葉之上,提燈含笑,晃花阿染的眼睛。

    ——唔,這人真是好看到放在家里,都覺得是幅畫。

    在蕭和青的視線中?,阿染捧著一盞小蓮花燈,戴著老?虎面具,呆呆看著他的模樣,同樣晃花他的眼。

    白狐面具落地,他緩緩伸出手,揭開阿染的老?虎面具,手指撫摸過她的眼睛。

    此刻,里面有他。

    蕭和青情難自禁,俯身,低頭。

    阿染猛地回過神,推開他,錯開視線:“先去把燈放了吧,沒有偽裝,我們很快就?會被人發現?。”

    她抬腳,準備往河邊走去,正好對上三雙睜得大?大?的眼睛。

    見他們沒親上,三人異口?同聲:“切~”

    阿染:“……”

    她面無表情拔刀。

    ——真以為她拔不動刀了?

    三人一哄而散,慫了。

    蕭和青看著阿染背影,有些失落,但又很快恢復,如今這局勢,阿染還愿意與他和平共處,就?已是不易。

    他提著燈,抬腳跟上。

    一行人走到河邊,這是一條入海河,河邊不少人玩鬧夠了,將一盞花燈放入水中?,閉上眼睛許愿。

    承載著愿望的花燈沿著這條河,匯入無邊無際的大?海,隱隱可見燭光點點。

    阿染挑了個好位置,抽出綁著花燈的繩子,正要?將花燈放進去,蕭和青拉住她,搖搖頭:“許個愿吧,聽聞交州這條如愿河,放燈許愿,最為靈驗。”

    阿染無所謂地點點頭。

    蕭和青就?握著她的手,輕輕往下放,阿染的手上有繭子,并不如他手指細膩,但他卻想握這雙手一生。

    蕭和青低下頭,用從未有過的虔誠道:“愿阿染一世安寧,百歲無憂,愿我們……”一世歡好,白頭偕老?。

    阿染一笑,打斷他:“祝我今歲無憂就?好。”

    從來人都祝她百歲,她卻只收今歲,也?只求今歲無憂。

    阿染笑著放下花燈,看著花燈順著水流走遠,匯入千千萬萬的心愿當中?,駛向無邊無際的大?海,擁有自由。

    她不怕死,生死無拘,此生自由。

    蕭和青猛地看向她,心口?一緊。

    不知道為什么,他此刻心尖顫抖,像是呼吸都消失了一般,“阿染,蠱王的代價……究竟是什么?”

    阿染收回視線,視線看向河邊的百姓,他們放完燈后,將手上的繩子系在旁邊樹上。

    她眼睛亮起,足下輕點,沖上樹梢,將繩子系在最高的地方。

    周圍,驚呼聲一片。

    阿染笑著落地。

    姜十一無語:“今歲無憂,姜阿染,你這就?是典型及時行樂的心態,這樣不好,人還是要?有長遠打算!”

    她總是不管不顧,無法無天,連愿望都是今歲無憂,實在是讓人……無奈。

    哪有只管今年,不顧以后的人?

    阿染挑眉,只是笑笑不答。

    蕭和青卻手指攥緊,不祥的預感更濃。

    蠱王在體?內,絕對不能不管不顧,等?姜長安翻案后,他要?去無名山尋陳留問一問。

    找到種蠱的人,才能知道那是什么。

    這時,不遠處,還有舞獅隊蹦蹦跳跳圍著放花燈的人跳躍,由遠及近。

    阿染好奇看過去。

    那群人跳得十分熱鬧,引得孩童們追著跑,歡聲笑語。

    臨近了,有一只“獅子”突然脫離隊伍,圍著他們蹦得歡快,身體?扭動興奮,還發出“嗷嗷”的聲音。

    獅子屁股,撞了撞阿染,繼續圍著她歡快蹦跶。

    阿染:“……”

    ——果然,有些人看似戴上了面具,實則脫下面具啊。

    阿染在他蹦得更起勁的時候,倏地伸出手,揪掉他的獅子腦袋。

    第083章 是他

    第83章

    比旁人要寬一號的身體露出來, 胖乎乎的臉上一雙眼睛笑彎,像是兩個月牙,滿頭?大汗。

    他舉著獅子腦袋,隨手一擦, 笑道:“還真是你?, 我?剛剛大老遠就看到你?們了!”

    阿染眼神微微閃爍, 隨即挑眉:“你?在這里做什么?”

    ——唐玄機。

    這人就是現如今俠客山莊第四、日月派唐玄機。

    他們取下面具之后,這人就出現了, 說日月派沒有找他們, 誰相信呢?

    “閑著無聊, 逛中秋燈會。”唐玄機依舊笑得憨厚,“聽有人說看到了疑似姜阿染的姑娘, 我?就趕緊過來。”

    阿染抱臂, 似笑

    非笑:“那你?過來找我?們做什么?”

    唐玄機呼吸一滯,隨即盯著她,叉腰:“不是找你?們,是找你?, 上次在廂族,你?竟然?哄騙我?幫你?引走?廂族高?手, 留我?在天上飄著, 委實過分——”

    “我?給你?留了糧食, 支撐兩三天沒問?題, 我?后來不是很快引走?那些高?手嗎?”阿染回答, 理直氣壯。

    唐玄機雖然?幫了她,可他本來是段元立的人, 阿染若是只牽制廂族高?手,計劃也?有可能被他破壞。

    所以讓廂族高?手與唐玄機互相牽制, 理所當然?。

    唐玄機頓時大怒:“你?以為?只有糧食就可以呀,那滑翔傘不能沾水,我?在天上,只能不斷祈求不要下雨,還有那些廂族高?手,人也?不是傻子,好幾次差點把我?弄下來,最?后一次,更是直接毀了滑翔傘,嚇得我?差點尿褲子,若不是我?——”

    他抱怨起來,簡直像唐僧!

    阿染掏了掏耳朵,不耐煩:“別抱怨了,那你?要做什么?打一架解氣嗎?”

    她說完,拔刀,很有些期待。

    唐玄機:“……”

    本能后退幾步,他齜了齜牙,嘟囔:“和你?打架,那不是解氣,是受氣,我?又不傻。”

    阿染見他不打,有些失望地收回刀。

    蕭和青適時開口:“唐少俠,您找我?們應當不是為?了抱怨吧?”

    ——該說正事了。

    阿染站在蕭和青身后,將刀背起來,神情淡淡,黑白玉站在蕭和青身后,姜十一則站在了阿染背后。

    都?沒說話,看著他。

    “走?,去旁邊說。”唐玄機四下看看,伸出手,拉著阿染往更僻靜的地方去,另外四人跟上。

    河邊是個好地方,只要在樹梢掛上幾盞燈,就能照得周圍清晰,一眼望去,便知道有沒有藏人,適合密談。

    見環境安全,唐玄機直言:“我?知道你?們為?什么而來,為?了段丞相讓我?送到日月派藏起來的那個人,對不對?”

    阿染與蕭和青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困惑。

    唐玄機的態度……

    似乎不對?

    阿染試探:“你?什么意思?”

    唐玄機搖搖頭?,嘆口氣:“不管你?們信不信,我?想說,我?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另外,關于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段元立陷害姜長安之事,我?也?并不知情。”

    他撓撓頭?,在想如何證明自己的不知情。

    然?而蕭和青看著他,點頭?:“我?們相信你?不知情。”

    唐玄機一頓,反而奇怪,他問?:“為?什么?”

    阿染理所當然?:“段元立陷害姜長安的時候,你?年紀不大,而且日月派與段元立合作不久,你?只不過是段元立的一顆小棋子,要是什么都?知道,他還是赫赫有名的段半朝嗎?”

    唐玄機:“……”

    該死的,他們因為?這個理由相信他,他竟然?并不覺得愉快……

    唐玄機呼出一口氣,決定不再死磕這個問?題,海風吹來,他拉了拉衣服,里面叮鈴咣當的小玩意發出聲音。

    他抬頭?,眼神認真:“那個人是誰?另外,不義罪當真有證據了?”

    阿染看了蕭和青一眼,后者微不可見點頭?。

    阿染便說:“你?送到日月派的人,如果沒猜錯的話,應當是我?父親留在京都?保護姜家?的十八騎唯一活口,當年姜家?滅門案的線索就在他。”

    唐玄機瞳孔一縮。

    蕭和青緊緊盯著他,一直觀察著他的反應,此刻幾乎確信:他還真不知情。

    唐玄機呼吸急促:“證據呢?不義罪證據是什么?”

    蕭和青搖頭?:“不能給你?看,我?們信不過你?。”

    唐玄機眉頭?緊鎖,眼神懷疑:“我?也?不相信你?們真有證據,那么多人都?查不到,你?們能查到?”

    “其他六罪,其他人也?查不到,但我?們查到了。”蕭和青聲音淡淡,“你?若是不相信,等我?們返京,你?便知曉。”

    唐玄機同樣仔細觀察著蕭和青反應,然?而失敗了,他不可能看出蕭和青是否說謊,他只能看出他的穩操勝券。

    而再看在另外幾人,全都?神情淡淡,相當自信的樣子。

    唐玄機想到傳來的消息,那貼在驛站門口的萬人書與記錄,他咬牙:“信,我?信你?們一次。”

    他看向?阿染:“我?可以把那個人給你?們,與你?們合作,但我?有一個條件。”

    阿染皺眉。

    蕭和青不著急問?他條件,反而好奇:“你?為?什么想把那個人給我?們?”

    唐玄機嘲諷一笑:“我?又不是真傻,你?們也?說了,日月派與段元立合作不久,能有什么深厚情感?姜家?眼看就要翻案,倘若證據確鑿,段元立將被人人得而誅之,我?日月派還想在江湖混,并不想跟著段元立一條道走?到黑。”

    只有被生死綁在一起的人才牢固,無論?被什么利益綁在一起,都?會因為?其他利益取舍而關系破裂。

    阿染奇怪:“你?們日月派修煉平素心經,一貫不攙和江湖紛爭,段元立是怎么說服你?們與他合作的?”

    唐玄機一頓,隨即搖搖頭?:“自然?是有好處,這些都?是掌門與長老的事,我?只負責辦事。”

    阿染微垂眼眸。

    如果是因為?好處而合作,那確實沒必要跟著段元立一條道走?到黑。

    “背棄段元立,你?不害怕?”蕭和青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唐玄機小眼睛帶著嘲諷,搖搖頭?:“他都?快自顧不暇,哪里還有功夫對付我?們日月派?自打姜家?案重啟開始,俠客山莊越來越混亂……”

    而這也?是必然?趨勢,自從姜家?案重啟,關于段元立陷害姜長安之事便議論?紛紛,姜家?軍還在,朝廷必然?會給姜家?一個說法,那些匯聚在俠客山莊的高?手們,也?并非個個都?是無情之輩。

    指向?段元立的證據越多,俠客山莊自身就越亂,需要耗費段元立更多的心神。

    把江湖人整合在一起,段元立擁有龐大支持者的同時,也?有隨時可能崩壞的危機。

    阿染沉吟片刻,點頭?:“好吧,我?同意合作,你?的條件是什么?”

    唐玄機似乎早有準備,立刻便道:“很簡單,姜家?翻案后,你?得告訴天下人,我?們早有合作,我?是你?的人!”

    姜阿染:“。”

    蕭和青面無表情:“……”

    唐玄機莫名心口一緊,趕忙補充:“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你?要證明日月派并非一直支持段元立,而是已經棄暗投明,與你?合作,幫姜家?翻案。”

    頓了頓,他輕聲道:“陷害姜長安、滅鎮北大將軍府……此舉喪心病狂,我?本就不會支持幕后黑手。”

    姜家?祖輩鎮守邊涼,保護了太多人,日月派生活在大雁,便是受了姜家?恩惠,段元立陷害姜長安,極可能與滅姜家?也?有關系,他若是一直支持他,良心也?過不去。

    阿染與蕭和青再次對視,隨后,阿染點點頭?。

    蕭和青抬腳:“走?吧,我?們去見段元立藏在日月派的人。”

    唐玄機趕忙拉住他,瞪大眼睛:“你?們就這么去?”

    阿染詫異:“不是合作嗎?不能直接去日月派?”

    唐玄機心虛地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我?是與你?們合作……但掌門和長老挺支持段元立的,我?怎么說都?沒用?。而且,護送那人進日月派,還有不少俠客山莊的高?手,咱們悄悄去……”

    越說聲音越小。

    姜十一恍然?大悟:“合著不是日月派與我?們合作,是你?個人與我?們合作?”

    唐玄機默默點頭?。

    阿染疑惑地看向?蕭和青,后者同樣一愣,有些詫異。

    唐玄機從出現到現在,他說的話他們其實都?沒相信,不過是配合他,順勢入局。

    結果,他此刻卻說只有他一個人合作,日月派并不同意,這反而有了幾分真實感。

    倘若日月派還在與段元立合作,唐玄機去過廂族,幫段元立送過金佛鐵囚籠,知道段元立可能與廂族有過合作,

    再加上如今查到的證據,以及那人是“十八騎”……他不想日月派跟著送死,倒也?說得去。

    可真有這么簡單?

    唐玄機察覺他們的懷疑,嚷嚷:“姜阿染你?自己說說,自打我?遇到你?,真害過你?的沒?”

    阿染瞇起眼睛。

    這家?伙從出現到現在,確實沒真害過她,除了給廂族送過囚籠以外,后來去見她,還用?滑翔傘救她……

    蕭和青垂下眼眸:“行?,我?們也?相信你?,你?說,我?們怎么去見那人?”

    唐玄機眼珠子一轉,招招手:“走?,跟我?來。”

    他在前面帶路,其他人跟上。

    阿染與蕭和青交換眼神。

    阿染:他到底是不是偽裝?真棄暗投明,還是引我?們入局?

    蕭和青搖頭?,朝著前方曲了曲手指:不重要,結果都?一樣,先?配合他。

    阿染點點頭?,手指摩挲刀柄。

    一路走?到現在,阿染已經知曉,這些聰明人套路都?是一環扣一環,很難分辨出到底是否可信。

    但是,她握著自己的刀,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刀。

    那就什么都?無所謂了-

    日月派是交州最?大門派,也?是交州最?大勢力,連官府都?要避其鋒芒,但在很早之前,日月派算不得最?強門派,他們的功法暴戾,走?火入魔者眾多。

    是張梓卓行?走?江湖,于太一湖感悟“平素心經”,成為?如今日月派最?重要的功法,修行?平素心經,可以輔助其他任何功法,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

    也?因此,當年以糖人運送“平素心經”的故事才會廣為?流傳,此功法對日月派很是重要,張梓卓也?成為?日月派最?值得銘記的先?輩。

    如今,日月派地位卓絕,門派建在交州最?繁華的海域旁邊,所有交州習武之人,都?以入日月派為?榮。

    “這不是去日月派的方向?。”蕭和青聲音淡淡。

    前面,唐玄機帶他們走?的分明不是日月派方向?,不過,他倒也?沒生氣,只是陳述事實。

    唐玄機擺擺手,頭?也?不回:“從正門根本進不去,你?們不知道現在日月派有多少人守著,他們都?知道你?們會去,早盯著呢。

    “而且,那個人根本沒藏在日月派地牢,也?還是怕你?們手段多,搶走?人。”

    蕭和青手指微微蜷曲,從目前所有匯聚的消息,分析著日月派的具體情況。

    阿染什么也?沒說,安靜跟著。

    他們走?到一處山崖,與之前淮鄉取夜幽藍處極為?相似,卻要更高?,從這里往下看,幾乎看不到底。

    “在這里?”阿染挑眉。

    唐玄機點點頭?:“從這里下去,水下有一條道,可以直通日月派。”

    “這怎么下去?”姜十一看了眼,頭?皮發麻,“這要是直接跳下去,恐怕活不了吧?你?們以前從這里走??”

    唐玄機翻個白眼:“廢話,這條路直通日月派,自然?是只能出不能進,我?們日月派若是遇到危機,可以直接從這條道進入大海,博一線生機,至于外人想從這里進去?沒可能的。”

    他們又不傻,沒事兒設置一條可以隨意進出的門,日月派還能存活到現在?

    這條路留著,是因為?這條路沒人能進去。

    哦,唐玄機例外。

    他打開衣服,從里面抽出幾個壓成餅的小包,“用?這個。”

    阿染驚訝:“降落傘?”

    她之前用?過一次,確實很好用?,但后來要去闖王城,就交給沐人九收了起來。

    唐玄機嘿嘿一笑:“我?改良了,現在是豪華版降落傘,為?我?量身定制,十分安全!”

    他看了阿染和蕭和青身板一眼,搖搖頭?:“不過,這回這些是我?的重量,如果是你?們,那就只能兩人共用?一個。”

    說完,他分三個給他們,自己抓著包跳下去。

    “呼——”

    風聲起,一朵大蘑菇升起,唐玄機朝著大海緩慢降落。

    阿染已經用?過,一手抓住蕭和青,一手抓著降落傘,跳了下去,“蘑菇”再次打開,二人也?平安下落。

    黑白玉對視一眼,跟上。

    只剩下最?后一個背包,也?只剩下最?后一個人。

    姜十一:“??”

    她不可置信:“你?們都?有伴兒,就不管我?了?”

    她摸了摸磨牙,抓起背包學著他們跳下,然?而,蘑菇打開的瞬間,她停在了半空。

    看看下面望不到底的海水,又看看上不去的懸崖……

    姜十一:“救命啊!!”

    ——誰來管管她啊!

    一條長鞭揮出,纏住姜十一的腳,拖著她往下落,是白玉出手了。

    姜十一這才呼出一口氣。

    阿染已經落了海,沒有遲疑,跟著唐玄機朝著石壁方向?游過去,那里有一條小道,唐玄機爬進去,阿染兩人跟上。

    再次入水,蕭和青下意識看向?阿染。

    當初在淮鄉時候,阿染很擔心他,不斷給他渡氣,但這一次,阿染看都?沒看他一眼。

    蕭和青有些失望。

    出水之后依舊是小道,唐玄機壓低聲音:“之后都?別說話,我?會帶你?們盡量避開防守。

    “為?了隱藏那人蹤跡,看管并不多,但都?是高?手,姜阿染,你?們動手要快,別殺他們。”

    大多都?是日月派的人,唐玄機不希望他們出事。

    阿染點頭?同意。

    于是,五人在通道放下降落傘,繼續前行?。

    唐玄機沒說錯,整個日月派都?戒嚴了,阿染能感受到無數隱藏起來的呼吸,好在唐玄機更了解他們的分布,悄悄繞開。

    實在繞不開的,他便出手敲暈。

    日月派是個大門派,防守最?嚴的三個地方——藏寶庫、日月派大殿,以及日月派的地牢。

    而今晚,地牢方向?人最?多。

    借著即將形成的圓月,阿染能看到一對對巡邏來回走?,圍繞著地牢方向?。

    倘若他們直接闖入,可能真會去地牢。

    但實際上,唐玄機帶他們去的是后山弟子屋舍,這里人雜,絕對不是藏匿的好地方,尋常人恐怕不會到這里來搜查。

    大隱于市,日月派很會藏人。

    阿染回頭?看了地牢方向?幾眼,唐玄機給她使眼色,催促她快些。

    阿染這才回神,跟上去。

    ——她好像看到樓公子,俠客山莊莊主?段墨天身邊的人,也?是段元立的走?狗。

    不過,段元立有派人過來,樓公子在這里很正常,而且他守著地牢,莫不是唐玄機真沒騙他們,要與他們合作?

    阿染將全部猜測壓下去。

    在靠近時,唐玄機壓低聲音,再次強調:“姜阿染,太子殿下,記得你?們答應我?的。”

    阿染與蕭和青同時點頭?。

    唐玄機深吸一口氣:“一個天下第一刀的姜家?后人,一個當朝太子殿下,我?信你?們。”

    說完,他帶著他們,悄無聲息摸到一間普普通通的弟子屋舍。

    周圍,數道呼吸聲,很輕很輕,全是高?手。

    唐玄機朝著幾人使眼色。

    隨后,他走?出去,大搖大擺走?向?屋舍。

    警惕爬起來的高?手見到是他,收回武器,有些驚訝:“唐少俠?”

    唐玄機點點頭?,問?他們:“沒出什么事吧?”

    “沒事。”高?手眼神狐疑,“不是說在事畢之前,不會有人來這里嗎?”

    其他出來的人同樣不解,這些人大多都?不是日月派,而其中日月派的長老皺眉:“你?怎么會來這里,有沒有找到姜阿——”

    聲音戛然?而止,唐玄機出了手,“抱歉,長老。”

    他迷暈了他們門中長老。

    而同時,阿染幾人已經出手,在他們還沒發出信號之前,就將所有人敲暈。

    唐玄機直接推門進去:“快點,每半個時辰會有信號聯系,他們都?暈著,發不出信號,會被其他人察覺,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話音落地,幾人已經跟了進去。

    這間屋子很簡陋,剛剛里面睡著的便是日月派長老,此刻已經沒人,正在姜十一不解時,唐玄機挪動屋里放著的燈,那床竟然?緩緩打開,露出又一個空間。

    此刻,便是阿染都?信了唐玄機幾分。

    “走?吧。”唐玄機率先?跳進去,阿染與蕭和青對視一眼,緊緊跟上,即便有什么差池,也?能立刻拿下唐玄機做人質。

    下面黑漆漆一片,唐玄機點上燈。

    里面并不廣闊,只有一間,卻用?囚籠加鐵鏈,鎖著一個四肢全廢、沒了武功之人,他的身體被彎鉤扎穿,鎖在囚籠上,有人進來,他也?沒有任何反應,像是一個

    死人。

    唐玄機見此,幾步上前,抬起那人的腦袋,露出他的臉,“段丞相送來的就是這人,讓我?們看好,決不能被人帶走?,也?不要讓他死了。”

    這個人身上沒有一塊好皮,顯然?是受折磨十數年,筋脈寸斷,手指骨頭?都?被碾碎,但一張臉卻完好,帶著十數年沒有見光的蒼白。

    蕭和青沒有靠近,也?將阿染留在入口位置,聲音淡淡:“你?確定是他,有沒有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唐玄機抓腦袋,頭?疼:“我?都?不認識他,怎么證明啊?”

    姜十一長槍輕輕戳了戳那人,皺眉:“這人到底還活著沒?怎么感覺已經死了?”

    唐玄機拍拍他的傷口,那人眉頭?都?沒動一下,也?沒一點反應,但傷口處,鮮血流出來。

    唐玄機松了口氣:“還活著,這人怪得很,我?見到他的時候,丞相的人正在審問?他,但把骨頭?碾碎,他也?不曾睜開過眼睛,我?懷疑他已經進入活死人狀態,感受不到外界……”

    白玉皺眉:“那我?們能問?什么?”

    唐玄機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須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找他是問?話,那基本沒可能。”

    這人就像活死人,受了十多年酷刑。

    如今的他,無論?對他做什么,都?不能刺激他有半點反應,唐玄機偷偷試過,一點反應也?沒有。

    所以他也?不知道,阿染他們找他,還有什么用??找到又能如何?

    阿染一直沒說話,死死盯著那張臉,腦海中,一些被遺忘的記憶彷佛重現。

    在姜長安的叫嚷聲中,幾個人把他捆起來,綁在馬上。

    一漢子小心翼翼抱起小阿染,護在身前。

    【喂喂喂,你?們干嘛綁我??!】

    姜長安蹬著腿大喊。

    【二爺自己玩也?就罷了,竟然?還把小姐帶出來,若是出事怎么辦?】

    【你?們不是只有姜家?遇到危機,才會出現嗎?現在跑出來做什么?】

    【小姐遇到了危險。】

    【??】

    【沒有其他危險的時候,二爺就是小姐最?大危險。】

    【……】

    阿染緩緩抬腳,走?向?那人,眼神緊緊盯著他。

    “阿染?”蕭和青詫異。

    阿染沒有理會,依舊一步步走?向?那個人,腦海中,片段還在閃現,那是更小時候的一幕了。

    扎著兩個小揪揪的小阿染走?向?一棵樹,熟練地抓住衣角。

    有人從樹上朝下伸手,遞給她一串糖葫蘆。

    小阿染笑彎眼睛。

    后來,祖母來了。

    【長平讓你?們藏好,以后就不要出現了,不能阿染一找,你?們就控制不住出來,更不要都?縱著她,還偷偷給她買零食。】

    【……是!】

    又后來。

    全是殺手,兵荒馬亂,娘親咬牙,雙目赤紅將她交給阿渲哥哥,在打斗聲中,護他們離開。

    她說什么了?

    【去找……找他們,找……】

    找誰來著?

    【去找姜懷業!】

    阿染眼眶通紅,無論?多重的傷都?不能使她流淚,但此刻,她竟然?眼眶濕潤。

    她緩緩抬起手,手指顫抖著輕碰這人臉頰,聲音沙啞——

    “懷業叔叔。”

    是他。

    邊涼十八騎,行?六,姜懷業!

    下一刻,那碾碎骨頭?也?沒反應的男人,倏地睜開了眼睛。

    第084章 秘密(加更)

    第84章加更

    太久沒有睜開眼?睛看?, 眼?前白光刺眼?,什么也?看?不見,兩?眼?無神,沒有聚焦, 但那雙眼?睛那么亮, 亮得有些?駭人。

    很快, 眼?中的光消失。

    男人終于開了口,太久沒說過話, 聲音破鑼般嘶啞艱難:“你們又要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說完, 他便要再次閉上?眼?睛。

    十年折磨沒讓他開口, 但阿染的一句話,就讓他睜開眼?睛, 突破心理防線。

    此刻阿染站在他面前, 將臉靠近,眼?眶里面的濕意更濃,聲音輕輕:“懷業叔叔,是我?, 是我?找到你了。”

    她指著自己鼻尖的小痣,湊近, 讓他看?清楚。

    然而?, 姜懷業漸漸清晰的視線, 在看?到鼻尖小痣的瞬間, 劇烈掙扎起來, 帶著鐵鏈哐哐響,肩膀處鮮血淋漓, 血肉模糊。

    他吼道:“小阿染已經死了,你們別想誆騙我?!我?不會?上?當的!我?告訴你們, 什么把戲都沒用?!”

    阿染伸出手,壓著他的肩膀讓他別動,眼?神著急:“懷業叔叔,你別動,我?沒騙你,我?是阿染,姜阿染,小時?候,你總是偷偷給我?買糖葫蘆,藏在樹上?看?我?……”

    阿染輕聲安撫著。

    蕭和青從未見過阿染這般溫聲說話,可見她真想起了姜懷業,還是一些?美好?的記憶。

    她一生十七年多,快樂的只有前四年懵懂,屬于她的美好?記憶,太少太少。

    往后歲月,如何快活也?不為過。

    “阿染?”姜懷業漸漸停止掙扎。

    這些?屬于阿染的小秘密,一點點勾起他的理智,眼?睛看?得越來越清楚,能看?到少女的臉也?越來越清晰。

    阿染扯了扯嘴角,輕聲道:“是我?,懷業叔叔,我?還活著,十三年前那個晚上?,娘親與?阿渲哥哥護著我?,后來……”

    她說著屬于姜阿染的十三年。

    哪怕時?間緊迫,她依舊一點點講述著,為她死去的阿渲哥哥、救她的少年和師父陳留,她習武、她練刀、她給姜家翻案……事無巨細,阿染全都告訴他。

    姜懷業視線越來越清晰,遲鈍的腦袋也?越來越清醒,尤其在她說到天賦變得極好?,習武一日千里之后,他身體一顫,唇瓣抖動。

    阿染的和姜長安太像了,背著一把刀,那身桀驁與?瀟灑的氣息,真是像極了姜長安。

    “小姐……”姜懷業失聲喃喃。

    阿染紅著眼?睛,露出笑容:“是我?,我?來接你。”

    阿染拔出刀,全力一擊,鋒利的刀氣將鐵鏈與?腳鏈全部斬斷,肩胛骨上?的鐵鉤,她也?咬著牙拔出。

    沒了支撐,手腳全斷的姜懷業癱軟下來。

    阿染接住他。

    蕭和青遞過來一瓶金瘡藥,阿染立刻倒在姜懷業的傷口上?,對方沒任何痛苦反應,阿染卻眉頭緊鎖。

    姜懷業一直盯著阿染,越看?眼?中笑意越濃,扯了扯嘴角:“小姐長大了,還活著,真好?……”

    他看?著阿染長到快四歲,如何認不出長大后的她?

    “對不起,我?才來找你。”阿染滿臉歉意。

    姜懷業搖搖頭,他的視線移到阿染身后這些?人,目光在蕭和青臉上?頓住,這樣一個長得令人難忘的人,他很容易就能聯想到他是誰。

    蕭和青在阿染旁邊蹲下,眼?神真摯:“我?是太子蕭和青,我?找到了阿染,與?她一同?查姜家案。”

    姜懷業眼?神有些?恍惚,半晌才道:“是你呀。”

    那個小姐早早定下的未婚夫。

    蕭和青心中一動。

    十八騎幸存者,看?到他竟然沒有劇烈反應?當年闖入皇宮刺殺,難道另有隱情?

    他忙道:“懷業叔叔,我?們現在帶你離開,十三年前的事情,我?們還要問你——”

    他順了阿染的稱呼。

    姜懷業搖搖頭,聲音沙啞:“我?現在就告訴你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阿染。”

    他視線又移到阿染臉上?,眼?眶濕潤:“真像……真像你父親和你二叔……”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臉,然而?手已經廢了,再也?抬不起來。

    阿染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抓著他的手放在臉上?,輕聲道:“我?會?救你的,我?現在武功很高,我?可以找到很厲害的神醫,誰也?不能欺負我?們,欺負姜家人。”

    姜懷業眼?中笑意更濃。

    但他還是移動視線,又看?向蕭和青,緩聲道:“對不起,是我?們殺了你母親。”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蕭和青低聲問,“真是母后調走十八騎嗎?”

    姜懷業咳嗽兩?聲,唐玄機默默從自己衣服下掏出一瓶水,他這個衣服里面,什么都有。

    阿染喂給他。

    姜懷業咽下水后,重重喘息兩?口,聲音沙啞:“大將軍,不,是姜長平大將軍不常在京都,所以安排我?們守著姜家,但只有我?們不夠,所以大將軍還托付了何皇后。

    “他很信任皇后,給了皇后一塊令牌,若是皇后遇到難事,也?可以拿著令牌求助十八騎,但皇后一次

    都沒用?過。”

    蕭和青手指收緊,他從未如此緊張過。

    他知道,他和阿染是否能有未來,就在姜懷業接下來的話中。

    “直到十三年前,二爺姜長安大將軍被抓,朝中開始審判他的一項項罪名,隨著羅列的罪名越來越多,我?們開始著急,可是,我?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我?們的任務是保護姜家。

    “后來,皇后拿著令牌找我?們,她說,她已經打點好?,尋到了最好?的劫人時?間,還有廂族圣女帶來的高手會?幫我?們,等接到大將軍,姜家立刻出京,無論是邊涼還是廂族,往后天高海闊,再也?不要出現。”

    姜懷業呼吸越來越重。

    阿染的腦海中,彷佛已經看?到何皇后那個溫柔的女人,說這番話時?的堅決。

    蕭和青更是緊張到指尖泛白,他的猜測逐漸得到驗證!

    “但是,等何皇后帶我?們趕去法場時?,大將軍已經伏法!”想到那一幕,姜懷業整個人都在顫抖。

    阿染想要為他注入內力,然而?石沉大海,對方丹田已毀,內力反而?傷害他的身體。

    阿染心中一沉。

    姜懷業搖搖頭,緩了口氣后,繼續:“時?間不對,何皇后很著急,也?很困惑,我?們欲要折返,卻又被一群廂族高手圍困。

    “并?沒有來幫我?們的圣女,相反,只有來圍殺我?們的廂族高手!那些?人要殺我?們,卻不殺何皇后,我?們拼死折返回姜家……姜家大火焚燒,已無活口!”

    他再次激動起來。

    后來的事情可以想象,何皇后調走他們,姜家被滅門,而?說好?幫忙的廂族高手卻圍堵他們,讓他們錯過營救時?間……

    偏偏那些?人不對何皇后動手,也?很容易便聯想到何皇后是故意的。

    姜家被滅,他們十八個人已是半瘋狀態,自然要不管不顧,為姜家滿門報仇。

    不止何皇后,還有皇帝,那個下令斬殺姜長安的人。

    “我?們闖進?皇宮,殺到何皇后面前,她并?不反抗,說她中了算計,讓我?們殺掉她。”

    姜懷業身體撐起來,眼?睛瞪大:“皇城指揮使趕來及時?,我?們只來得及給她留下一道傷!有何皇后護著,我?們沒殺到皇帝,但那傷有天下至毒,我?們以為報了仇,安心閉眼?……”

    阿染從他的言語就已經聽出,何皇后不是兇手……

    他們殺錯了人。

    果?然,下一刻,姜懷業神情痛苦:“我?以為我?死了,沒想到睜開眼?睛,卻已經被囚了起來,我?再次見到那個圍困我?們的廂族高手。

    “在這么多年的逼問中,我?才漸漸知曉,他們是段元立的人,是段元立籌劃一切,甚至誤導何皇后,讓我?們都中了算計!”

    “廂族人是誰?”阿染輕聲問。

    姜懷業咬牙切齒:“我?死也?不會?忘記他!他有兩?個名字,在廂族人口中,他叫‘曲’,在大雁人口中,他叫‘樓公子’!”

    樓公子!

    廂族在大雁的頭領,竟然是樓公子。

    阿染想到過去的幾次交鋒,對方的一把折扇玩得很好?,與?大雁人沒什么區別,沒想到他竟然是廂族人……

    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阿染垂下眼?眸,聲音冰冷:“懷業叔叔,我?已經見過他了,而?且,他此刻就在這里,就在日月派。”

    殺氣驟起,唐玄機本能后退兩?步。

    他搓了搓胳膊,知道阿染一定會?要樓公子的命。

    十三年前,圍困他們的是廂族高手,曲的人,可以想象,滅姜家門的,如他們猜測一般,也?是曲的人,是廂族高手。

    是……段元立的手筆。

    姜懷業看?著蕭和青蹲在阿染旁邊,時?刻關心阿染,他們真像是一對壁人,姜家人性格直接,能查到現在,定然有這位的功勞。

    他輕聲道:“對不起,是我?們殺死何皇后,與?阿染無關。”

    蕭和青看?了阿染一眼?,收回視線,搖搖頭:“十三年前,母后與?十八騎一起被算計,最終害了姜家,母后……她心有負罪,是自愿受死。”

    何皇后是真想救姜長安,何丞相可能也?是,所以聯系了對姜長安有情的廂族圣女。

    卻沒想到,事與?愿違,反而?害了姜家。

    后來姜家沒了,何家也?就沒了。

    阿染沒說話。

    她知道,段元立和朝中不少官員想要姜家死,那個時?候姜家只有老弱婦孺,即便十八騎在,又能活多久?

    何皇后是原因之一,卻不是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

    段元立,是段元立!

    蕭和青像是想到什么,又問:“這些?年,段元立究竟在逼問你什么?”

    十八騎活著,就可能找出“曲”,找到段元立通敵的證據,揭開當年真相。

    姜家已經沒了,段元立留著十八騎十三年,目的是什么?

    什么樣的目的,值得他留一個十八騎,十三年之久?

    聞言,阿染點頭,她也?想知道。

    姜懷業看?到小姐,已經沒什么不能說,他扯了扯嘴角:“他們留我?性命,自是有所圖謀。”

    頓了頓,他又道:“這件事,我?只告訴小姐。”

    涉及姜家最大的秘密,他死守十三年,無論別人怎么逼問,他都不曾開口,如今,見到小姐,他終于能說話了。

    蕭和青沒有遲疑站起來,幾人退后,唐玄機倒是想知道,白玉與?黑玉架著他一起背過身去。

    阿染附耳過去。

    第085章 劍山

    第85章

    姜懷業的聲音細弱蚊蠅, 唇瓣張合,幾乎沒?有?聲音,唯有?阿染內力高強又靠得近,才勉強聽?清。

    而在聽?清的瞬間?, 阿染面色大變, 張了張嘴, 震驚與崩潰交織,一時之間?, 情緒復雜, 她竟然又覺得有?些好笑?。

    誰能想?到?

    姜懷業盯著阿染, 疲憊的眼神中帶著擔憂與痛苦,又彷佛看到希望, 那是姜家?翻案的可能, 是姜家?報仇的關鍵。

    身后,蕭和青沒?聽?到任何動靜,詫異回頭,卻見阿染滿臉掛著嘲諷的笑?容, 笑?得眼眶濕潤——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當真是好笑?極了!

    十三年前的事情, 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姜懷業閉上眼睛:“小姐……”

    “怎么了?”蕭和青忍不住問道。

    阿染抬頭看向?上方, 將眼眶的濕潤吞回去, 一字一句:“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收回視線, 眼神如狼。

    不知道為什么, 看著她這雙眼睛,姜十一便覺得有?一股寒意從腳下竄到頭皮, 后背一陣發寒,瘆得慌, 卻又有?一股莫名的悲涼,令人悲傷。

    姜懷業聲音輕顫:“小姐,我不知道該對誰說?。”

    阿染道:“沒?關系,你告訴了我就?好,我會處理。”這個?秘密的一半只能讓姜家?人知曉,而另一半……

    阿染想?,她要在姜家?翻案的那一天,讓全天下都知曉!

    唐玄機搓搓胳膊,回過神,有?些急了:“我們?快走,時間?就?要到了,不能被人堵在這里?。”

    馬上就?到發信號的時間?,上面的人都被敲暈,到時候沒?發信號,日月派的所有?人都會知曉出事,而后趕來堵他們?的路。

    屆時,再想?把人帶出去就?難了。

    “阿染,先走。”蕭和青拉著她起來。

    阿染沒?有?遲疑,要帶姜懷業出去。

    然而,姜懷業搖搖頭,露出笑?容:“小姐,我終于等到你,把這個?秘密告訴你,我就?能安心離開,去地下找大將軍磕頭認錯……”

    是他們?十八騎辜負大

    將軍信任,沒?保護好姜家?人。

    但幸好小姐還活著,此乃萬幸。

    他撐到今天已經太累,見到小姐,總算可以安心閉上眼睛,再也不用強撐下去。

    聞言,阿染卻執拗地伸出手,紅著眼睛將他拉起來,背在背上,一步步往外走。

    姜懷業想?掙扎。

    阿染說?:“懷業叔叔,阿染已經沒?有?家?人了。”

    很輕的一句話,卻很有?重量。

    姜懷業頓住,掙扎停止。

    阿染繼續往外走,蕭和青看著她的背影,眼眶有?些濕潤,這么多年,阿染再沒?有?一個?親人,一個?姜懷業的出現,帶著兒時那一點記憶,就?讓她很在意,沉甸甸的。

    她背著姜懷業離開,連唐玄機都沒?說?不對,小心翼翼在前面引路,沿著來時的路上去。

    外面,一切如常,安安靜靜,日月派長?老以及那幾個?俠客山莊的人都還暈著,沒?人察覺異常。

    唐玄機見此呼出一口氣:“還好,還沒?到時間?,我們?趕緊——”聲音戛然而止。

    前方,悄無聲息站著無數黑衣人,有?人在屋頂,有?人在地面,他們?將整個?屋子包圍,安安靜靜站著,早已在等候。

    樓公子正在屋頂之上!

    身后,阿染幾人緩緩走出來,眼神戒備。

    這些人……

    不是剛來,甚至是早已到來,夜風吹過,帶來肅殺之氣,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殺手。

    唐玄機瞪大眼睛,扭頭,著急辯解:“我,我不知道啊!”

    他視線看看樓公子,又看看地上還暈著的眾人,只覺得這些人太敏銳,來得太快。

    蕭和青皺眉,他覺得不太對。

    這些人來得太快,像是早有?準備的陷阱,可如果是唐玄機故意請君入甕,最好的陷阱分明是在關著姜懷業的地方。

    當蕭和青發現地下沒?問題時,就?知道唐玄機沒?說?謊,他也沒?布置陷阱。

    那樓公子為什么會來得這么快?

    段元立反應及時?知道他們?最終會找到姜懷業?時時刻刻防備著?

    陷阱為什么不設置在地下?而且,這些人都不像是來自日月派。

    蕭和青想?不明白,唐玄機分明沒?說?謊,他驚訝于樓公子的到來,難道是因為唐玄機想?合作,樓公子已經開始防備他?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內心始終覺得違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

    此刻,阿染沒?說?話,死死盯著那些人,應該說?那些面具,黑衣人、修羅面具,記憶中,無數畫面閃現。

    為他們?爭取時間?,撲向黑衣人的母親;為她藏好,被修羅面具一刀穿胸的阿渲哥哥;為了保護他,引開這些人的少年……

    阿染咬牙,聲音帶著恨意:“是他們?,當年滅門姜家?之人,是廂族的高手。”

    劉正許說?過,段元立雇兇殺姜長?安,他查到的人是谷奇,現在看來,當年還有?這位廂族“曲”摻和,大雁的樓公子!

    蕭和青并不覺得驚訝,那么一批找不到、沒有來歷的高手,只可能是廂族人,他們?早有?猜測。

    “阿染,冷靜些。”他此刻在想?,他們?今日到底有?沒?有?勝算突破出去,阿染要保護姜懷業,難免束手束腳,這些又都是高手……

    樓公子面無表情:“今日我們?只殺姜阿染,其他人若是不想?死,全都讓開!”

    圓月當空,卻帶著無盡寒意。

    樓公子站在圓月之下,如同看死人一般看著阿染,而他口中的其他人,分明是指蕭太子。

    聞言,蕭和青緩緩上前,擋在阿染面前,他仰起頭,眼神犀利——

    “我要是不讓呢?”

    樓公子垂下眼眸,“那就?別怪刀劍無眼,太子殿下。”

    哪怕面前是蕭和青,他依舊不會留情,不攙和也就?罷了,一旦加入,即便是太子,也敢殺!

    話音落地,戴著面具的殺手們?撲上去。

    阿染立刻拔刀,身體一轉,將蕭和青推到黑白玉身后,提刀死死抵擋住這些高手們?的攻擊,手臂被震麻,她握著刀,狠狠反擊。

    “中秋月圓人團圓”,今夜是賞月的團圓夜,卻無人在意。

    背著人影響發揮,但阿染殺氣騰騰,氣勢兇悍,數十高手圍攻,一時竟奈何不了她。

    姜十一、唐玄機也加入戰局當中,為阿染分擔攻擊。

    蕭和青喝道:“去幫忙!”

    白玉皺眉,擔心他:“可是殿下……”他們?走了,誰來保護殿下?

    “他們?不敢殺我,去。”蕭和青冷著臉,他看著與殺手們?扭打在一起的唐玄機,腦中飛速運轉,究竟是哪里?不對?

    黑白玉對視一眼,咬牙沖上去,幫著阿染應對。

    對面都是高手,他們?也是頂尖天才,一時之間?,雙方越發焦灼。

    “嘭——”

    阿染長?刀橫擋,幽藍刀光一閃,修羅刀出,擊飛一個?殺手,而后就?像是找到突破口,她的攻擊越發兇猛。

    姜十一簡直心驚,阿染又強了,那蠱王到底是做什么的?為什么會這般兇悍?

    似乎殺手可能落敗,走向?下風,然而樓公子面色絲毫不改,聲音淡淡:“果然是天下第一刀。”

    隨即,他冷冷一笑?:“可惜,姜阿染,你以為第一刀就?是天下無敵嗎?”

    她很厲害,可惜,太年輕了。

    天下第一刀只是刀,還有?很多第一,以及眾多幾十年苦練的高手。

    話音落地,樓公子突然掏出一串鈴鐺,鈴鐺搖晃,內力催動鈴聲飄散,直擊大腦。

    圓月之下,安靜的海邊門派,此刻被鈴鐺聲占據。

    姜十一眼前一黑。

    便是阿染動作也有?些停滯,長?刀慢了一拍。

    “是音攻,阿染,小心!”蕭和青大喝一聲,隨即見白玉、姜十一幾人被傷,咬牙摘了片葉子,吹響。

    蕭和青不會武功,但音攻是以聲音攻擊,他以聲音干擾,足夠阿染他們?回過神。

    只是——

    樓公子一掌,蕭和青被擊飛,砸在樹上。

    “噗!”鮮血噴出。

    “殿下!”黑白玉已經清醒,黑玉阻擋殺手們?,白玉去救蕭和青。

    阿染同樣?徹底清醒過來,她眼神一厲,放下姜懷業,將人交給姜十一保護,隨后,修羅刀出,直奔樓公子。

    她曾在俠客山莊與樓公子交過手,他那時并沒?有?這般強大,可現在……他分明一直在隱藏實力!

    只有?解決他,才能解決這次危機。

    折扇舉起,抵擋修羅刀,二人對上,周圍碎石翻飛,那些枯黃的落葉更是被攪碎,被強大的內力沖擊開。

    阿染與樓公子同時后退。

    她片刻不停,欲要再次提刀上前,然而,樓公子詭異笑?了:“姜阿染,你忘記拓跋家?的秘術是什么嗎?”

    拓跋家?秘術,還是她親自挖出來的,阿染一驚,本能回頭。

    廂族拓跋家?秘術——傀儡術!

    身后,姜懷業正在劇烈掙扎,身體起伏不定?,筋脈寸寸凸起,似要爆開,他目眥欲裂,痛苦猙獰。

    即便如此,他依舊沒?發出一點聲音。

    “懷業叔!”阿染下意識往前幾步。

    怎么會?

    傀儡蠱不是只對死人作用嗎?姜懷業分明還活著!

    樓公子搖著折扇,眼神冰冷:“倒真是個?硬骨頭,十三年也沒?摧毀你的意志,傀儡蠱也能頑抗……”

    鈴鐺再次響起,“巫師”要傀儡去對付姜阿染,然而姜懷業掙扎著不肯屈服命令,他遭受反噬,便越發痛苦,身上筋脈開始斷裂。

    這樣?下去,他會死!

    “放了他!”阿染咬牙,提著刀砍過去。

    樓公子飄向?后方,躲開,“姜阿染,放下刀,否則,他一定?會死,而他死后,身體還會變成傀儡,與你作對,幫廂族殺死大雁人……”

    阿染雙目通紅,握著今歲的手在顫抖。

    蕭和青被攙扶起來,死死盯著這一幕。

    樓公子這是掐準阿染命脈,阿染如果放下刀,必死,如果不放下,就?要看著好不容易找到的家?人喪命……

    樓公子聲音充滿蠱惑:“放下吧。”

    “小姐,不要被他威脅!”姜懷業掙扎著大吼一聲,他的手不能動,他的腳廢了,但他還有?理智,十三年不曾摧毀的理智。

    他狠狠直起身子,沒?有?半分遲疑,死死磕下去,以頭撞向?地面。

    血濺三尺,當場而亡。

    樓公子一驚,眉頭緊鎖。

    “懷業叔!”阿染早已撲過去,驚慌失措。

    姜懷業已經沒?了呼吸,在鮮血當中,卻緩緩揚起嘴角。

    他在高興不會成為威脅小姐的工具,他在高興終于能去地下找大將

    軍請罪,他在高興姜家?之骨,永不成為敵人的刀……

    姜十一和黑玉擋住攻向?阿染的武器,唐玄機看向?樓公子,發現他手指微動,地上,已經死去的姜懷業手臂抽搐。

    唐玄機面色大變:“姜阿染,他要操控姜懷業尸體!”

    “丹田,殺了蠱蟲!”蕭和青蒼白著臉喊道,語氣焦急。

    唐玄機咬牙,欲要越過阿染攻擊姜懷業,然而,有?人更快,他愣住。

    只見阿染一手合上姜懷業的眼睛,一手握刀,快準狠刺入丹田,殺死那只竟然能寄居在活人體內的蠱蟲。

    而后,她緩緩站起來,以刀撐著地面,她沒?有?回頭,聲音沙啞:“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家?人、僅剩的家?人……你們?怎么就?不能放過姜家?呢?”

    姜家?究竟做錯了什么?

    為什么都要害他們??

    樓公子面色大變,本能后退。

    阿染體內,內力瘋狂翻涌,雙目赤紅,蠱王的氣息變得清晰,震蕩開的內力,幾乎掀起峭壁下的海浪與風暴。

    樹葉全都被卷起來,在內力當中被絞殺。

    下一刻,刀光反射月光,幽藍色的刀光劈砍而下,身側最近的黑衣人,被一招逼退。

    還沒?等人反應過來,阿染第二刀挑開他的面具,露出這人蒼白的臉,第三刀,砍向?他的脖頸。

    她問:“十三年前,你們?就?是這樣?殺了我祖母嗎?”

    不等回答,也需要回答,她收掉性命。

    第一刀,逼退。

    第二刀,挑開面具。

    第三刀,收割性命。

    “十三年前,你們?就?是這樣?殺了我母親嗎?”

    “十三年前,你們?就?是這樣?殺了我阿渲哥哥嗎?”

    三刀殺一個?人,如噩夢般聲聲低問,然而,沒?人回答,她也不要人回答,那些帶著修羅面具之人,個?個?本能后退。

    這才是真正的修羅。

    姜阿染才是索人性命的修羅!

    她就?這么殺死一個?又一個?人,身上已滿身傷痕,然而,她已像是瘋了,根本不會停下。

    她在為姜家?報仇,幕后握刀之人需要報復,這些“刀”,她也一個?都不會放過!

    每一個?人死前,她都要問問他們?,是怎樣?殺死姜家?人的?

    她拖著滿身的傷口,衣服被她的血染紅,她緩緩走向?最后一個?人——樓公子。

    樓公子看著她,后退兩步,他瞇起了眼睛,好像看到十三年前的紅衣少年,廂族噩夢。

    海風吹起紅衣。

    阿染拖著刀繼續往前,血沿著藍色刀面往下流淌,她問:“你是廂族人,所以你與段元立合作,要殺姜家?人?”

    樓公子抿唇,回答她:“廂族與姜家?,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真是好一個?不死不休。

    阿染嘲諷一笑?:“那你知道,當年那一戰是我二叔姜長?安手下留情,放了你們?廂族嗎?”

    姜長?安要和平,敲定?戰場合約,放過普通士兵,也放過廂族。

    樓公子微垂眼眸,半晌,他道:“我知道。”

    他眼神平靜:“但我們?還是要殺他,姜長?安以一當萬,武功天下第一,他不能活著,鎮北大將軍府,都不能活。”

    人人都有?要殺姜長?安的理由,廂族更是理所當然,敵對關系,祖祖輩輩、無數鮮血的仇怨。

    那是不分對錯,只有?立場的生與死。

    阿染聞言,卻是低低笑?出聲,她想?到懷業叔告訴她的秘密,她想?到那個?姜家?的最大秘密,只覺得無盡嘲諷。

    阿染不再說?話,緩緩出刀。

    樓公子折扇抵擋,已在下風,但他眼神依舊平靜:“我說?過了,鎮北大將軍府,都不能活。”包括你,姜阿染。

    她若是活著,廂族噩夢極有?可能重現!

    阿染刀刀致命,樓公子以折扇反抗。

    他當初真是隱藏了武功,此人內力之高,竟然絲毫不比阿染差多少。

    “那就?看我們?誰先死。”阿染眼神冰冷,再次落刀。

    蕭和青擦掉嘴角的鮮血,眉頭緊皺。

    樓公子太有?恃無恐了,他們?可不止阿染一個?人,他到底為什么底氣十足?

    蕭和青吩咐:“去幫阿染。”

    黑玉、白玉點頭,同時撲上去,包圍樓公子,姜十一握著長?纓槍,同樣?去幫姜阿染。

    只有?唐玄機面色微變,看了看阿染,又看看樓公子,隨即咬牙轉身,衣服下的大包袱取出來打開,簡單拼接,隨后,滑翔傘借著風,帶他離開這里?。

    要出事了!

    樓公子一人應對多人,分身乏術,走入頹勢,卻還道:“姜阿染,你已是強弩之末。”

    蕭和青心中一動,他到底還有?什么助力,讓他如此自信?

    日月派嗎?

    不對,日月派并未參戰,就?連唐玄機都已經離開,即便日月派參戰,他們?也留不下阿染。

    是俠客山莊的其他高手?能留下阿染的只有?百里?不敗,他已讓沐人九牽制,段元立還能抽調誰?

    違和感越來越多。

    在阿染幽藍長?刀落下瞬間?,下一刻,樓公子一笑?。

    風聲乍起。

    無數道影子踩著樹葉朝他們?而來,落在四周,銀白色劍光閃爍,挪動方位,速度極快,幾乎看不清模樣?,劍氣閃爍,將阿染逼退,護住樓公子。

    阿染皺眉,戒備地盯著這些突然出現的人。

    高手,全都是高手!

    而且,還是她從未見過的高手。

    這些人分開是一個?個?高手,合在一起,是渾然一體的殺招,聞所未聞。

    蕭和青瞳孔一縮,呼吸急促:“阿染!是劍山七十二劍陣!”

    阿染呼吸一頓,猛地抬頭。

    劍陣身后,桃花眼的余煥安安靜靜站在樓公子旁邊,垂下眼眸,腰間?纏繞的軟劍之上,垂下的幽藍色劍穗清晰。

    第086章 回京(加更)

    第86章加更

    “皇兄, 你這是做什么?”蕭和青盯著蕭煥,一字一句,問出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能帶來劍山七十二?劍陣,代表著整個劍山最強勢力, 也代表著……大皇子蕭煥的出擊, 他與段元立合作了。

    蕭和青問的, 分明是他這么做的緣由!

    阿染看著他,緩緩開口:“余煥?還是蕭煥?”

    她的眼神?冷下來, 早沒有過去面對?余煥時?的熟稔與在意, 此刻, 她的眼神?是看敵人。

    蕭煥不解釋緣由,只是垂下眼眸, “阿染, 放下刀,我會保你活著。”

    阿染聞言,嘲諷一笑。

    她尊重這位同伴,所以從不過問他的來歷, 如今,他真是給她好大一個“驚喜”, 措手?不及。

    余煥, 正是大皇子蕭煥。

    這個與她一路走來, 陪她走南闖北, 行走刀山火海, 從春到秋,從桃花樹下舞刀劍, 到廂族奪命狂奔的余煥,終究成了陌路的蕭煥。

    阿染盯著他, 一字一句:“不,我不需要你保我,我要殺了他。”

    話音落地,阿染已經朝著樓公子撲過去。

    蕭煥閉上眼睛。

    七十二?劍陣動,他們?像是一張巨大的網,不斷變陣,將阿染困在里面,她的刀氣兇猛,劍陣便以七十二?劍迎她。

    劍法變幻,劍陣變幻。

    強!

    這是阿染第一次直面劍山七十二?劍陣,怪不得?江湖上赫赫有名,原來竟是這般可怕的存在。

    她過去遇見?很多如網一樣能困住她的人,但只有這七十二?劍陣,讓她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就像是面對?銅墻鐵壁,他們?渾然一體。

    竟比佛度寺十八羅漢更難纏!

    刀與劍,將樹上僅剩的葉子全部卷起?,撕碎,兇猛的刀劍碰撞,照亮半邊天。

    白玉心驚:“太強了!”

    黑玉則有些凝重:“殿下,怎么辦?姜姑娘恐怕會輸……”

    阿染已是強弩之末,劍山七十二?劍陣又是最強者?之一,這樣下去,阿染根本拖不了多久。

    必輸!

    姜十一被逼得?不斷后退,這樣的戰局,已經不是她可以參與。

    她猛地回頭,看向蕭煥:“余煥,不,蕭煥,你到底要做什么,竟然會與段元立合作?”

    他們?一路走來,多少次生生死死,阿染每次作死,余煥都會陪著她,為什么他會背叛阿染?

    蕭和青眼神?冰冷:“他不是余煥,他是蕭煥。”

    余煥不會背叛阿染,但蕭煥會背叛姜阿染,他了解這個皇兄,他太想證明自己。

    姜十一咬牙。

    她提著長纓槍沖過去,然而剛剛靠近,便被劍陣擊退,傳聞中的劍山七十二?劍陣,委實可怕!

    蕭和青手?指蜷曲,猛地看向蕭煥,警告道?:“皇兄,迷途知返,我便不稟告父皇,你知道?父皇有多厭惡段丞相,你與段元立合作,即便今日?勝了,回京之后,父皇也會厭惡你,圈禁你。”

    與仇人合作,這是觸怒皇帝之舉。

    今夜很多走向,都在蕭和青的預料之外,就像他想不通樓公子為什么會堵在外面一樣,他也想不通,蕭煥為什么與段元立合作?

    蕭煥依舊閉著眼睛,聲音沙啞:“父皇心中只有你,即便我什么也不做,他也厭惡我。”

    蕭和青還想說什么,突然瞳孔一縮,驚訝:“你們?要反了?!”

    他想不明白緣由,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這一條——大皇子蕭煥聯合段元立造反,扶他登基。

    所以,他才與段元立合作,此刻才會出現在這里。

    蕭煥沒有回答,眼神?冷漠。

    劍陣與阿染的對?局還在繼續,阿染本就強弩之末,此刻漸漸走向衰敗,劍陣便開始收縮,七十二?長劍,有抵擋有攻擊,從各個方向襲擊阿染,頹勢便加劇。

    但阿染這個人,絕不認輸。

    劍陣收縮,阿染的攻擊絲毫不弱,哪怕手?指在顫抖,哪怕嘴角在不斷溢出鮮血,她依舊朝著樓公子方向攻擊。

    逼得?劍陣也朝著樓公子處傾斜。

    她太強了!

    即便已戰過一場,陷入疲態,仍能讓劍山七十二?劍陣移動,她的眼睛,死死盯著樓公子,橫刀重重砍下。

    刀氣越過劍陣,刮傷樓公子手?臂。

    樓公子猛地后退,喊道?:“快,殺了她,立刻殺了她!”

    蕭煥瞬間睜開眼睛,眼神?一厲:“留活口!”

    “是!”

    劍山七十二?劍陣,自然只聽劍山少主的話。

    樓公子看了蕭煥一眼,面色難看。

    旁邊,姜十一急得?團團轉,她想起?在佛度寺時?,便是蕭和青指導阿染攻擊,破了十八羅漢。

    她求助地看向蕭和青。

    然而后者手指不斷波動,推導了無數個過程,全都是死局,從他們?出手?,就已經書?寫好結局。

    七十二?劍陣,沒有漏洞可破。

    除非以一當萬的姜長安在世,否則,這大雁朝,恐怕已經無人能破陣。

    阿染會敗,蕭煥不會殺她,但落在段元立手?上的阿染……

    電光火石,蕭和青已經有了計較,他偏頭,低聲吩咐:“送我入劍陣。”

    白玉與黑玉瞳孔一縮。

    蕭和青眼神?平靜:“這是命令!”

    于?是,黑玉與白玉咬牙,同時?出手?,一個揮出長鞭,一個用?長鞭將蕭和青扔向劍陣阿染方向。

    “阿染!”蕭和青喝道?。

    七十二?劍俠察覺是不會武功的蕭和青過來,哪怕他們?不攻擊他,劍氣也會當場收掉他的性命。

    這人不會武功,此刻入局,就是找死!

    劍陣眾人面色一變。

    隨即,劍俠全部強行收招,硬生生收起?即將刮到蕭和青的劍氣,原本的銅墻鐵壁,被他以身體劃出一條道?。

    阿染幾?乎是本能,接住蕭和青。

    在過去的多次合作當中,蕭和青一句“阿染”,便是要她開始配合他,他們?一個武力高?強,一個智力奇高?,風風雨雨,全都走來。

    此刻,也是如此。

    阿染在他喊出名字的瞬間,伸手?接到人,同時?從他以性命劃出的道?路當中,沖了出去!

    快到只在一瞬間,七十二?劍俠都沒反應過來,是他們?絕對?的默契。

    阿染帶著蕭和青,抓起?地上姜懷業的尸體,即便是死了,她也不會將家人留給樓公子做傀儡。

    黑玉與白玉、姜十一三人跟上。

    “追!”蕭煥與樓公子異口同聲。

    七十二?劍陣同時?追上去,阿染是強弩之末,他們?卻還在巔峰,姜阿染,逃不掉。

    圓月照在地上,千家萬戶沉浸在夢鄉當中,而阿染一行人卻在被追殺,生死一線。

    阿染渾身被血染紅,蕭和青不斷口吐鮮血,說不出話,只能指著某個方向。

    他們?尚未跑出日?月派,便被七十二?俠追上。

    腳下是海壁之石,前?方是圍攏過來的劍陣,樓公子與蕭煥也已經跟上來。

    劍陣逼近。

    阿染腳下被染紅,她已搖搖欲墜,握著今歲的手?在顫抖,眼前?一陣發黑。

    蕭煥抿唇,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阿染,快放下刀,你如今傷勢嚴重,必須盡快救治。”

    她已經快死了,再打?下去,定然活不了!

    阿染甩了甩腦袋,保持清醒。

    蕭和青幾?人全都受了傷,情況很不好,他掐著自己的傷口,逼著自己清醒思考。

    蕭煥反了,為什么不殺他?

    他剛剛只是賭一把,沒想到竟然賭對?了,七十二?劍陣會退,必然是蕭煥叮囑不殺他。

    因為段元立要留著他的性命?還是蕭煥還有幾?分兄弟情?

    樓公子冷笑:“大皇子,別忘了今夜的目標,姜阿染,不能活。”

    蕭煥咬牙,一字一句:“我說了,不能殺她!”

    劍陣再次逼近,阿染欲要再戰。

    樓公子眼神?一冷,突然握著折扇朝阿染攻去,大皇子不殺,那他來殺。

    姜阿染不能活,廂族噩夢有過一個,就已經足夠。

    這時?。

    “轟隆隆——”

    突然地動山搖,他們?腳下踩著的石崖開始崩壞、坍塌,上面的人隨著石頭往下落。

    蕭煥一驚,不明白為什么會突然有這樣的變化。

    “阿染小心!”他大喊一聲。

    白玉咬牙,纏住蕭和青的腰,將人往安全地帶拉,蕭和青緊緊抓著阿染的手?不放。

    但他們?兩人都傷勢嚴重,阿染手?上還抓著姜懷業不放,二?人交換一個眼神?,阿染帶著姜懷業尸體,直直墜落大海中。

    “阿染!”蕭和青喊道?。

    樓公子幾?人也在艱難爬上來,坍塌過于?突然,沒人預料到,甚至不知緣由。

    蕭煥沖到坍塌的崖邊,沒有遲疑,直接跳下去:“找!”

    七十二?劍俠全都跳入水中,開始搜尋。

    樓公子看了蕭和青一眼,沒動手?,他皺著眉:“怎么回事?這里怎么會塌陷?是誰提前?布好?!”

    然而,注定沒人回答他。

    許久之后,蕭煥從下面拿著一件衣服上來,上面的血在泡過海水之后,散開了些,可還是能看到醒目的紅色。

    這是阿染的衣服!

    劍俠之一搖搖頭:“沒找著,下面海浪很急,她極有可能被海水沖走了。”

    蕭煥死死抓著衣服,雙目赤紅:“找,繼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阿染不會這么容易死的!

    樓公子只是冷笑。

    姜阿染根本活不了,下面的海浪非常急,她那樣的重傷瀕死還見

    ?海水,必死無疑,即便被海浪卷走后僥幸活著,鮮血也會引來海中的大魚,吃掉她。

    姜阿染,死了。

    蕭煥看向蕭和青,還沒等他開口,這時?,一道?道?黑影朝著他們?趕來,無數高?手?落地,護著蕭和青。

    還有交州威武將軍帶領駐軍而來,跪下行禮:“太子殿下,臣救駕來遲!”

    黑玉長出一口氣,殿下的人來了,蕭煥即便想殺殿下,也沒了可能。

    姜十一還看著大海方向,一臉恍惚,阿染怎么辦?

    蕭和青被白玉攙扶著,他緊緊抓著白玉的手?,搖搖晃晃,聲音嘶啞:“讓人尋找阿染,帶我回京都……為姜家翻案!”

    話音落地,他眼前?一黑,徹底暈倒過去。

    第087章 翻案(一)

    第?87章

    蕭和青暈倒后被白玉與黑玉帶走?, 二人雖也惦記姜阿染,但太?子殿下更?重要?,蕭煥和段元立合作,誰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刺殺安排?

    一行人在眾多高手的保護下, 折返京都。

    姜十一不肯放棄, 從海水中爬出來?, 沉著一張臉向姜玉樓送信——

    【大小姐遇害,速來?交州!】

    蕭煥同樣沒有放棄尋找, 帶領七十二劍俠將日月派附近海域翻遍, 交州水師前來?支援, 潛入大海之中,同樣一無所?獲。

    這?些人分別屬于各個勢力, 但他們的目標是姜阿染, 在此刻竟然保持了詭異的和平。

    七天,整整七天,一點?線索也沒有。

    蕭煥雙目赤紅,捏著阿染的衣服, 死死盯著大海方?向。

    “發現了這?個!”終于,姜玉樓的人從水下鉆出來?, 舉起手上的東西。

    蕭煥與姜十一同時上前。

    那是一朵珠花, 上面纏繞著幾縷頭發, 阿染的首飾不多, 但都非常有個性, 所?以很好辨認看到那幾縷頭發,他們立刻便聯想到淮鄉遇到的李繡繡……

    尸骨不存, 只留金釵。

    姜十一面色一變:“阿染……”

    樓公子此時眼神一動?,緩緩道:“看來?姜阿染確實已經死了, 尸骨無存,大殿下,屬下該回京復命,告辭。”

    說完,樓公子不顧姜十一恨恨的眼神,一搖折扇,直接離開。

    蕭煥握緊珠花,手指浸出鮮血,桃花眼銳利:“不,阿染不會死,姜家遺孤、體內還有蠱王,她命大,不會死的。”那么多生死一刻都平安過來?,阿染不會輕易死。

    他一甩衣袖,轉身:“回京!”

    蕭和青在意阿染不比他少,卻沒留下尋找,反而回京翻案,那他便也回京。

    他不相信阿染死了!

    蕭煥這?一刻思路無比清晰,同樣選擇折返京都-

    宣和十六年九月初一。

    太?子回京,宣稱已找到姜家案翻案全部證據,最后一位姜氏遺孤遇害,生死未卜,大雁必須還姜家一個公道。

    消息流傳開,在有心人推波助瀾之下,短短半月,整個江湖與天下百姓皆知,瞬間?沸騰——

    “真的全都找到了?!”

    “當然,否則太?子怎么會放出消息?七罪,竟然全都是假的!”

    “天,這?也太?愧對姜家了。”

    “姜阿染遇害,連最后一個姜家遺孤都已被殺,實在是駭人聽聞,姜家太?慘了!”

    “忠臣不當蒙冤,我要?進京,圍觀重審姜家案!”

    “帶我一個。”

    “上次我便沒去京都,這?一次,我一定要?去。”

    “姜家案也不止姜長安叛國案,還有姜家滅門案,哪怕過去十三?年,這?天下,也當給姜家人一個公道!”

    ……

    京都,太?子別院。

    黑玉匯報消息:“殿下,近日無數江湖高手趕來?京都,甚至還有一些隱世門派,紛紛參與進來?,等待姜家案重審,姜家一案,造勢已足。”

    消息是他們的人送出,還有大內與姜玉樓推波助瀾,如今天下盡知,甚至廂族都在議論。

    他們回京以后遲遲沒有重審姜家案,拖延這?么久的時間?,便是為了造勢,如今,時機就快到了。

    白玉則匯報另一個消息:“殿下,自從大殿下閉門思過后,余江顯得格外?安靜,只聽聞余淑妃鬧了幾場,再沒有任何消息。

    “段丞相那邊也很安靜,近日俠客山莊有些亂,段墨天焦頭爛額,但段丞相一直深居簡出,沒見?到人。”

    在姜家案翻案前夕,這?樣的寧靜顯得有些詭異。

    余江那邊還能解釋得通,畢竟,大皇子與段元立合作,回京之后就被沐人九拿了,皇帝下旨閉門思過,至于如何處理,恐怕要?等姜家翻案后。

    近日,朝中最大事情便是姜家翻案,正式清除段元立黨,皇帝要?籠絡朝中勢力,暫時顧不得其他。

    至于段元立那邊的安靜……

    就顯得有些詭異。

    莫不是因為朝中與俠客山莊亂象,分身乏術?還是因為姜阿染遇害,他有其他脫身辦法?

    蕭和青沉默許久,這?才?道:“繼續調查,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說完,他便捏著棋子一言不發。

    白玉與黑玉對視一眼,都有些擔憂,殿下如今真是太?冷靜了,自從知曉姜阿染遇害后,殿下醒來?便一言不發,回京路上一直在制定計劃,推進姜家翻案。

    好似刻意將姜阿染遺忘,白玉與黑玉反而更?加惆悵,他們倒寧愿殿下悲慟一場,也好過這?般無聲?……

    蕭和青在思考當下局勢。

    他總有些不解,比如說突然與段元立合作,導致被關起來?的蕭煥,父皇雖然還沒處理他,但那態度,分明是要?自此圈禁。

    蕭煥不傻,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

    還有段元立、余江,甚至是父皇……都讓他隱隱覺得不對。

    所?有人的反應、整件事的走?向與結果、目前進展,都沒問題,但抽絲剝繭,卻總覺得有些違和,這?些人的違和、日月派的違和。

    蕭和青皺著眉,落下一子,試探棋局-

    外?面鬧得越發沸沸揚揚,近日京都城走?哪兒都能聽到議論,關于朝廷遲遲沒有明確旨意這?件事,江湖人與普通百姓都很不滿。

    放著姜阿染棺材的姜家廢墟,時常有人去奠祭。

    據說還有外?地俠客進去對著棺材燒香,畢竟,傳言姜阿染也已經被害,連具尸體都沒留下。

    她唯一剩下的,便只有這?副生前睡過的棺材。

    說來?也是奇特,棺材是生前用?過的,反而死后什么也沒有。

    “姜阿染此人,也是奇人……”

    “天下第?一刀,太?可惜了。”

    “該給姜家說法!”

    “朝廷怎么還不下旨,怎么,莫不是不敢對段元立下手?”

    ……

    十三?年前,姜長安名動?京都。

    十三?年后,刀客阿染名聲?不弱于前者,提到姜阿染,所?有人首先想到她是天下第?一刀,其后是姜家遺孤,最后才?是太?子的未婚妻。

    這?樣耀眼的人物,因為給忠臣之家翻案,死得無聲?無息。

    民怨沸騰,都要?朝廷按照之前答應姜阿染的,給姜家一個說法。

    皇城門口?,時常有人等著。

    九月二十日,宣和帝下令——六日后,于登聞鼓重審姜家案,滿朝文武都要?去,天下百姓皆可觀之,朝廷必還姜家一個公道,給天下一個真相!

    “登聞鼓!這?是要?天下人都看到審案過程。”

    “好!就是應該這?樣,朝廷果然還算公道,并沒有徇私,遠不是混亂的俠客山莊可比。”

    “天下都在,當年真兇,一個都跑不掉!”

    “登聞鼓這?地方?選的好,姜阿染在此處棺材撞鼓,刀指皇城討要?公道,即便她死了,也該給她公道!”

    “也沒說姜阿染就死了……”

    ……

    宣和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

    這?是一個大雁最重要?的一個深秋,時隔十三?年九個月,一直爭議不斷的姜家案,終于要?有個結尾了。

    事情涉及滿朝文武,以及擁有俠客山莊的段丞相,還涉及祖祖輩輩鎮守邊涼的鎮北大將軍府。

    這?一天,登聞鼓旁邊搭建起高臺。

    百姓早已等在下面,被皇城護衛攔在安全范圍外?,但這?個距離,也足夠不少百姓聽清審案過程。

    而那些耳聰目明的武林中人,即便站在后面,沒有嘈雜聲?時,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武林中人可以搶到前面的位置,但卻不能在屋頂之上,大內的高手鎮守高處,旁邊便是駐軍,就連皇城門上的城墻,也布置好弓箭手,防衛森嚴,帶著肅殺之氣。

    事盡知與許卓君、姜十一

    幾人站在最前面。

    姜十一看著登聞鼓,姜阿染站在鼓上,長刀指皇城的畫面還在眼前,如今,終于要?等到姜家翻案了。

    可姜阿染呢?

    事盡知眼眶濕潤:“大將軍……”姜玉樓等這?一天,太?久太?久。

    巳時。

    滿朝文武全都到了,站在登聞鼓前面,皇城門打開,沐人九親自護著蕭遂從里面走?出來?,走?向最高處。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朝文武俯首行禮,大雁朝臣不用?跪拜迎接皇帝,所?以百姓與武林中人也都只是行禮,并未跪拜。

    蕭遂隔著幕簾坐下,頷首:“免禮。”

    他的視線看向下方?,除蕭太?子位置最靠前,便是穿著官服的段元立、余江等大臣。

    “太?子,開始吧。”蕭遂收回視線,淡淡道。

    蕭和青出列,手持笏板,袞服華貴,玉冠一絲不茍,如玉人一般的臉冷若冰霜,他身形一動?,姿態矜貴,俯首行禮間?皆是氣度——

    “兒臣奉命查姜家案至今日,已全部查清,真相水落石出。

    “鎮北大將軍姜長安七罪,系以段丞相為首,一百三?十二個官員構陷,兩百七十一個官員知情不報!”

    眾人嘩然。

    下面,議論聲?紛起。

    哪怕早有傳聞,卻沒想到涉案官員竟然有四百人!

    要?知道,武學盛行,朝廷官員并不算多,這?四百人,占了京官大半,委實駭人。

    “肅靜——”鄒茂喝道。

    頓時,圍觀者全都安靜下來?,繼續聽審。

    “太?子,可有證據?”蕭遂道。

    所?有證據他都看過,但該有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今日即將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將被史書記載,被天下眾人議論。

    “回父皇,有,所?有證據都在這?里,鄒大人也都知曉。”蕭和青抬手,便有人一樣樣送上證據。

    鄒茂面色難看,但并未反駁。

    這?些證據都是真的,哪怕指向段元立,作為大理寺卿,當著眾人也不能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姜家案主審,蕭和青、鄒茂,以及生死不知的姜阿染和只做旁觀見?證的沐人九。

    證據一樣樣被送上高臺,蕭和青一樁樁解釋——

    “姜長安七罪其一,不臣,定此罪,涉案官員三?十五人。

    “姜家數代盡忠國朝,姜長安未及弱冠,臨危受命,披掛奔赴戰場,若無通敵罪,絕稱不上不臣。”

    “此乃姜家數代鎮北大將軍及其夫人,第?一位鎮北大將軍姜朔,陪先帝打下江山,后來?放棄京都繁華,遠赴邊涼鎮守,享年四十二,也是歷任鎮北大將軍中,壽命最長之人!其妻子戴婉兒安撫將士遺孤,分發撫恤金,又撫育兒女,培養出兩任鎮北大將軍。

    “姜朔死時,高祖痛哭,曾言對不起姜家,姜家忠良,當千古流傳……”

    蕭和青的聲?音清亮,明明沒有嘶吼,每一個字卻都像是敲在眾人心上,振聾發聵。

    世代難活三?十的鎮北大將軍,說他們不忠?

    世代為遺孀,卻還撐著姜家,養育兒女,照顧戰士遺孤的將軍夫人,說她們不臣?

    “姜長安七罪其二,不孝,是因讓祖輩蒙羞,可姜長安叛國案乃無稽之談,少年將軍,是姜家的驕傲,何談不孝?敲定此罪,涉案官員一十三?人。”

    “姜長安七罪其三?,貪污,宣和三?年十二月,抄沒姜家,除御賜之物外?,只有四十九兩白銀之事,人盡皆知,此罪系前戶部尚書管永志等人構陷,此乃管永志供詞。”

    有人呈上,證據送到皇帝手上,抄錄證據放在臺上。

    此罪姜阿染敲登聞鼓時,眾人就已經看過,如今再看一次,卻依舊震撼。

    “管永志言,是丞相段元立以通敵罪暗示,使其構陷貪污之罪,此罪涉及官員七十五人。”

    鄒茂忍不住反駁:“管永志并未提供證據,他與丞相不睦之事,滿朝文武人盡皆知,再者,‘暗示’二字,實算不得什么證據,貪污罪不能污蔑丞相。”

    蕭和青沒說話,看了段元立一眼。

    從前段元立總是很儒雅,朝服不會穿得一絲不茍,甚至多數時候不穿朝服,這?是對皇帝的不恭敬與他地位的象征。

    但今日,他穿了正式朝服,熨燙齊整,連笏板也拿得十分正式,微垂眼眸,神情平靜,有種爆發前的瘋狂。

    蕭和青劍指段元立,他也始終一言不發。

    余江清了清嗓子,客氣道:“鄒大人別著急,這?當然不能定罪丞相,咱們且聽殿下繼續。”

    鄒茂也只是提醒一句,便也退后。

    蕭和青繼續:“姜長安七罪其四,不道,此乃云中門林知霄供詞,以及淮鄉供奉的海神像之下、云中門匾額,上面是林知霄在十三?年前寫?下的不道罪真相,姜長安滅門,系與姜阿染佛度寺滅金不壞同樣,為滅邪功奪魂!”

    “試問,若是姜長安真因為林知霄惹其不快而滅云中門,何必放過最‘該死’的林知霄?淮鄉又何必供奉海神?”

    大內密探雙成指著石碑,行禮:“回陛下,石碑上的字跡確實為十三?年前所?刻。”

    蕭遂頷首。

    這?時候,有人稟告:“陛下,淮鄉百姓求見?。”

    “宣。”蕭遂有些驚訝。

    蕭和青同樣詫異地看過去,沒想到里正帶著百姓親自來?了。

    里正顫顫巍巍跪下:“陛下,今日重審姜家案,還大將軍公道,草民帶領淮鄉百姓前來?認罪!”

    “何罪?莫不是你們的供詞說了謊?”鄒茂立刻便道。

    里正堅定地搖搖頭:“不,我們認罪知情不報,明知云中門有鬼,卻并未為大將軍澄清,膽小怕事,對不起姜家世代忠良,對不起姜長安大將軍保衛大雁,也對不起姜阿染誅殺海神!”

    淮鄉人親到現場,這?是將不道罪徹底掀開,為姜長安證明。

    鄒茂閉嘴,退了回去。

    蕭和青呼出一口?氣:“林知霄供詞所?言,丞相段元立在姜家案后,一直追殺他,且索要?奪魂,丞相明知奪魂邪功存在,卻仍舊判定姜長安不道罪,此罪為誣陷,涉案官員三?十二人。”

    周圍再次一靜,比起剛剛只說“暗示”,此刻倒真是劍指段元立誣陷。

    兵部尚書抿了抿唇,身后的侍郎便出列道:“當年不道罪真相,是姜長安自己不肯說,丞相或許是在其死后才?知曉,只能算是知情不報,不能說栽贓。”

    戶部主事反駁:“那截殺林知霄、索要?奪魂,如何解釋?丞相是什么時候知曉真相?根據林知霄供詞,姜長安之案不久,林知霄就開始被人追殺,況且,知情不報,任由忠臣蒙冤,也是大罪!”

    “當年姜長安通敵罪證據確鑿,那時候他不是忠臣,丞相隱瞞罪臣其中一罪,罪不至死吧。”

    蕭和青聞言,冷冷一笑:“那好,我們這?就來?細說姜長安最主要?的罪,通敵。”

    話音落地,便有人送上一份份證據,此罪最嚴重,所?以證據也就最多。

    蕭和青一一介紹。

    “此為姜家歷代殺死廂族高手、將軍名冊,此為往年廂族入侵大雁所?造成的屠殺,此為死在廂族人手上的姜家人……”

    “此為當年與廂族大戰,姜長安斬殺數百高手名冊,根據調查,這?些高手都已十三?年沒出現,確認死亡。”

    “此乃當年作證通敵的軒轅九山和拓跋延,尸體還如活人,乃拓跋氏秘術作為。經過仵作驗尸,二人已經死去十三?年,軒轅九山乃斬首而亡,刀口?雖被縫上,卻仍然能看出是死于姜長安之刀。”

    “此為當年何丞相親筆寫?給玉家折蕘娘子的書信,邀其趕來?京都,陷害姜長安通敵!”

    蕭遂面色一變,差點?站起來?。

    蕭和青沒按照商定好的來?,不扯上何家,依舊翻案通敵罪……他竟然將這?份書信也拿出來?了!

    蕭和青手持笏板,脊背挺直,繼續:“姜長安七罪五,通敵,也是最大之罪,實乃官員構陷,當年大將軍以一當萬,護我大雁,確有其事,此罪,涉案官員高達二百零一人。”

    “何丞相?”鄒茂拔高聲?音,“何丞相乃是你外?

    公,此罪涉及通敵,太?子殿下,這?可是大罪!”

    太?子瘋了嗎?何丞相通敵,他這?個太?子之位還能穩住?

    對付段元立的證據還沒拿出來?,先把他自己拉下水,真是瘋了!

    蕭和青面色平靜:“孤知道,但事實便是事實,不可更?改,何家是孤的外?家,但孤是大雁太?子,不能見?忠臣蒙冤,且真相尚未完全展開,若有罪者,必當接受懲罰。”

    鄒茂閉嘴了。

    “姜長安七罪,還剩下最后兩個。”余江緩緩道。

    蕭和青頷首,再次揚聲?道:“姜長安七罪六,奸污,此罪更?為無稽之談,京都玉郎,十三?年并不算久遠,想來?諸位還能記起京都玉郎的風采吧?”

    “那也不能說明沒有奸污。”立刻有人反駁。

    “那這?些呢?”蕭和青指著侍衛展開的書信,以及調查證據,“柳嬌娘此人非閨閣小姐,且有柳寬寫?給前吏部尚書張向彥的親筆書信,明言柳嬌娘癡戀姜長安。”

    “十三?年前,姜長安至涼州,柳嬌娘一女子,入軍營便是去尋姜長安,另外?,此乃原城百姓提供的證據,柳嬌娘混跡武林,常年不在原城,而是在京都,早已識得姜長安!”

    “姜長安去往邊涼,她從京都追回涼州,此為原城百姓證據,證實柳嬌娘并非弱女子,因著象云門少主調戲其一言,象云門被滅,此女,當真會是姜長安的奸污罪嗎?”蕭和青反問。

    眾人沉默下來?。

    這?一罪沒辦法提供確切的證據,但只從邏輯,就已是漏洞百出,判定不了姜長安奸污罪。

    七罪,六罪已翻案。

    這?時,有一人被攙扶而來?。

    他頭生華發,聲?音洪亮而犀利:“那么,太?子殿下,奸污罪不談,那柳寬犯了什么錯?姜長安最后一罪,不義罪證據呢?”

    是告老的張向彥!

    其他罪早就傳來?,只有這?不義罪,還捂得死死的,哪怕涼州原城萬人書張貼于驛站,人心惶惶,天下盡知,但是,還沒人真見?過證據。

    此刻,當年為姜長安定“不義罪”的前吏部尚書親自前來?,與蕭和青對峙,為柳寬要?一個公道。

    聞言,所?有人都看向蕭和青。

    無論什么證據,此刻都該拿出來?了。

    第088章 翻案(二)加更

    第88章加更?

    在所有人的矚目當中, 蕭和青突然笑了,他說:“我沒有證據,不知道姜長安為什?么滅門柳家。”

    眾人錯愕。

    什?么?

    沒有證據?!

    眾人全都傻眼了,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包括皇帝與太子的人, 都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太子親自說出來的!

    沒有證據翻案做什?么?沒有證據萬人書貼在驛站門口, 鬧得?聲勢浩大?沒有證據,怎么為姜家正名?

    下?方, 再次嘩然一片。

    戶部新任尚書上?前一步, 咬牙:“臣以為, 姜長安不義罪真相已不要緊,姜長安大罪為通敵, 即便有不義罪, 也不當判姜長安斬首。

    “姜家累世功勛,鎮北大將軍姜長安更?是以一當萬,誅殺廂族數百高手,免了大雁災禍, 此功千古,非不義罪可?抹。況且, 許是涼州布政使司柳寬影響大將軍作戰, 所以殺之, 只這一罪, 不當影響姜家翻案。”

    換言之, 他這是說即便姜長安當年有罪,那臨危受命、保衛大雁的功勞, 已經?足夠免除他殺死柳寬之罪。

    “荒謬!”張向彥顫顫巍巍抬手行禮,之后喝道,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姜長安只是一臣子,昨日能?無端殺死忠良,他日,誰知道又會?釀成何等禍事?”

    他尚未弱冠,就已如此猖狂,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和功勛,倘若活下?來,柳寬這樣的人會?有多少?

    他有功,他也有罪。

    沐人九皺眉,隨即上?前一步,行禮后道:“陛下?,之前在涼州原城時,我們還查到柳寬不少信息。”

    有人呈上?厚厚一冊調查結果。

    沐人九揚聲道:“柳寬此人,絕非看上?去?那般簡單,從表面看,他是一個正直、清廉、無背景的好官。

    “但事實上?,柳寬府上?雖仆從少,卻皆是高手,就連門房都有極高內功與輕功。”

    “沒有其他生財之道的清廉,通常代表著?清貧,更?何況他總是資助貧困百姓,還出資讓學子赴京趕考……姜家是歷代鎮北大將軍,也只抄出四十九兩,同樣清廉的柳寬,哪里有錢買眾多首飾給?柳嬌娘?

    “至于無背景,更?是無稽之談,象云門是如何悄無聲息被滅的?諸位可?有懷疑?”

    他抬手,指著?侍衛拉開的調查結果拓本,眼神冷漠:

    “這樣一個實際與表象不符的官員,怎么就能?證明?他沒問題?這些內容,皆是原城百姓回憶所記錄,眾人當知曉,原城百姓有多敬仰柳寬,他們指出的問題,會?是假的嗎?”

    眾人一靜,隨即低低交流聲起。

    “是呀,姜長安根本不是嗜殺之人,要不然也不會?護著?將士,自己單槍匹馬殺過去?。”

    “為了奪魂不被人知曉,他甚至忍了不道罪的指責。”

    “這樣的姜長安,絕對不會?無端殺死柳家人。”

    “其他六罪都是假的,這最后一罪,即便沒證據,也多半是假的。”

    “姜家,可?以翻案了。”

    ……

    張向彥聽著?,被氣得?眼前一黑一黑,他推開攙扶他的下?人,幾步上?前,跪下?喊道:“陛下?,我們怎能?只憑揣測,便非議他人?諸位與柳寬接觸少,不深知此人,我卻敢以性命擔保,他在任期間?,兢兢業業,是個極好的官員!”

    “那怎么解釋柳寬的違和?”沐人九問。

    張向彥回視他,目光清正,大聲辯駁:“沒有證據指向柳寬,根本不能?證明?是他所為,至于銀錢,柳寬或許沒有,但柳嬌娘武藝高強,為何不能?掙得?銀錢?”

    “府中下?人會?武,且不說有沒有證據,即便是真的,憑借柳寬為人,有人保護他,又如何?”

    “涼州緊挨廂族,從來戰亂、清貧,柳寬在任期間?,幫助百姓,穩定涼州,負責邊涼大軍后方,廂族人深恨姜家,也恨柳寬,一些有志之士,愿保柳寬平安,有何錯?”

    “此事他曾經?與我提過,言明?有人庇佑他,護他安全,憑此,不能?認定柳大人有罪,更?不能?冤枉忠良!”

    張向彥聲聲歇斯底里,眾人都有些恍惚。

    是呀,這些都只是猜測,不足以成為證據,也沒辦法就憑借這些,認定柳寬有問題。

    不能?認定有問題,也不能?認定沒問題。

    沐人九冷眼看著?他:“你所說這些,同樣只是猜測。”

    聞言,張向彥撐著?地,猛地站起來,年紀大了,身體搖搖晃晃,他盯著沐人九——

    “那我就說些并非猜測的事實!”

    “柳寬在任期間?,是不是兢兢業業,是不是身先士卒?是不是發展了涼州?當年涼州壩決堤,是不是他安撫百姓,給?了邊涼大戰安穩后方?涼州大旱那年,邊涼也在打仗,是不是柳大人接百姓入原城,安定后方?”

    “姜家能?有一個安定后方,就有柳寬的功勞!更別提他從無冤假錯案,從不任人唯親,對所有百姓,皆是一視同仁,資助上?百名學子,如今朝中好幾個官員,都曾得過柳大人資助!”

    他的聲音洪亮,擲地有聲。

    而這些話,沐人九他們聽過,圍觀的百姓以及許多官員卻沒有聽過,忍不住點?頭,為柳寬佩服。

    這些都是有跡可?查的內容,不管柳寬內心怎么想,他確實做了這些事情,從來論跡不論心。

    憑這些,他就是個好官。

    幾個當年同定姜長安“不義罪”的官員站出來,他們接觸過柳寬,立證柳寬為人,聲援張向彥。

    沐人九抿唇,不再說話,其他人也有些沉默。

    只下?面眾人低低議論聲不斷。

    姜長安,似乎也有錯?

    張向彥深吸一口氣,往前又走?了一步,緩緩跪下?,恭聲道:“陛下?,老臣以為,姜家可?以翻案,但姜長安不義罪,不能?

    翻,無辜的柳家父女?也需要一個公道,朝廷,不能?寒了好官之心!”

    他不阻止姜家翻案,因為姜家很慘,也真的有累世功勛,不該蒙受不白之冤。

    但他一定要阻止不義罪翻案,他要給?枉死的柳家父女?,一個公道。

    余江想了想,正要說什?么。

    而此時,在說完自己沒有證據后,就一直看著?他們爭論的蕭和青突然開口:“張大人,孤說沒有證據,沒說別人也沒有證據。”

    眾人一愣。

    張向彥也下?意識抬頭,眼神詫異。

    什?么意思??峰回路轉,竟然還真有關于不義罪的證據?

    “什?么?”張向彥皺眉。

    這時,蕭和青抬頭看著?西北方向,一個黑點?正在靠近,他緩緩勾起唇角——

    終于趕回來了。

    眾人全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黑點?越來越近,直到眾人可?以看清,那是……什?么東西?

    姜十一瞪大眼睛,滑翔傘!

    滑翔傘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便有弓箭手們對準,準備將這樣的奇怪東西射下?來。

    沐人九看著?,突然大聲道:“不要放箭!是姜阿染!”

    眾人大駭。

    姜阿染還活著??

    蕭和青早已收回視線,看向在場所有官員,大多數人都是滿臉驚訝,余江等少部分眼中一閃而過驚懼。

    只有段元立最特殊,他看著?滑翔傘方向,眼神平靜,無波無瀾。

    蕭和青皺眉。

    其他人的反應都可?以理解,當年涉案官員絕對不想姜阿染活著?回來,所以驚懼。

    蕭煥襲殺阿染,余江的反應也能?理解,唯一段元立……他算到了一切,還是不在意了?

    蕭和青不解。

    滑翔傘越來越近,眾人才發現上?面不止一個人,熟悉的姜阿染,還有一個……小眼睛胖子。

    “嘭!”

    阿染倏地從上?面跳下?來,落在高臺之上?,打出沉悶響聲,周圍瞬間?安靜,針落可?聞,所有人的視線中,此刻都只有她一個人。

    姜阿染,回來了。

    她穿著?一襲紅白相間?的衣服,背著?一把橫刀,眾人好似看到了當年的鎮北大將軍姜長安!

    她故意這么穿的。

    背著?一把刀,抱著?一個包袱,阿染平靜地立在高臺之上?,淡淡道:“抱歉,讓你們失望了,我還活著?。”

    唐玄機悄悄落地,悄無聲息收起滑翔傘,準備躲到人群中間?去?,而段墨天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眼神像是能?吃人。

    他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姜十一眼神閃過不解,隨后,看看姜阿染,又看看蕭和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她明?白了!

    怪不得?那日月派突然塌了,分明?是蕭和青安排的炸毀!

    在進入日月派之前,蕭和青早安排許多后手,當時被追殺,他指向那個方向,并非胡亂指,那邊看似絕路,實則是為了讓阿染假死脫身,去?做其他事情。

    怪不得?他暈倒之前說回京,因為,他知道阿染沒死。

    這一環,是他們早就已商量好的。

    這些博弈中的人,究竟誰能?算計到誰,不到最后一刻,永遠不會?知曉!

    “阿染,證據。”蕭和青緩緩開口。

    阿染站在高臺之上?,視線看向跪著?的張向彥,微垂眼眸:“你說得?對,這一家沒什?么人品問題,柳寬做官盡職,你們所看到的政績都是真的,柳嬌娘也不是什?么壞人,他們家更?沒有修煉魔功——”

    張向彥頓時抬起下?巴,梗著?脖子質問:“那姜長安殺柳家,難道不是殘殺忠良嗎?不義罪,如何能?翻?!”

    阿染聞言,冷笑,滿臉嘲諷,將手上?的包袱重重扔在地上?,東西散落一地。

    “——他們家這些都沒問題,就只有一個問題,他們家不姓柳,姓玉!”

    第089章 翻案(三)

    第?89章

    柳寬, 原名玉寬。

    柳嬌娘,名玉嬌娘。

    玉這個性很獨特,但也并非罕見,可是, 能讓姜阿染在這里特意提出, 那便只會指向一家——廂族, 玉家。

    眾人大驚。

    張向彥拔高聲音:“你胡說!”

    阿染冷冷一笑,指著地上證據, “我究竟有沒有胡說, 你大可自己看。”

    沐人九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 眼神也從困惑,變成了恍然大悟, 阿染帶來三樣東西:廂族玉家的族譜, 玉釗牌位、玉寬牌位。

    “此乃玉家族譜,可以看到?玉寬此人名姓,上面并無詳細記載,但位列同輩之中靠前?位置, 可見其在玉家地位。”阿染指著族譜上一個名字說道。

    有官員下意識湊上前?仔細看,上司冷冷睨他一眼。

    那官員立刻縮回脖子, 嘀咕一句:“還?真有玉寬的名字, 不過, 也說明不了什么?……”同字而已。

    阿染又指向第?二樣東西:“這是玉寬的牌位, 上面只記錄著卒時?年歲, 但對得上柳寬年紀。”

    至于她究竟是怎么?深入玉家,又怎么?拿走人家的族譜和牌位, 便無需解釋。

    “同了一個字,又在同歲逝世, 就能判定是同一個人?”張向彥呵斥,“滑天?下之大稽!”

    天?下那么?大,別說同歲死?的,就算是同名同姓,也能數出不少,就這樣判定是同一人,張向彥覺得姜家人真是想翻案都魔障了!

    他哪怕蒼老,卻依舊筆挺挺站著,今日有他在這里,即便姜阿染和太子想顛倒黑白,也絕無可能。

    他相信,這世道是有公道的,有給姜家的公道,就有給柳家的。

    阿染聞言,無視他的質問?,神情不變,只是抽走第?三樣東西——玉寬之父玉釗的牌位。

    她將東西丟給張向彥,眼神無盡冰冷:“你和柳寬熟,那你來認一認,這上面的字跡,是誰的!”

    最后三個字,陡然間拔高。

    當初在玉家神廟時?,阿染就回頭看過牌位,覺得有些不對。

    現在想來,當時?便已經注意到?玉釗的牌位字跡。

    她在去廂族之前?,看過柳寬的書?信,熟悉他的字跡,但寫?在紙上的字和牌位上的字,終究有所不同,當時?才沒能認出。

    況且,倘若沒有一點指向,怎么?會產生柳寬姓玉的懷疑?

    張向彥下意識接住,他憤怒地低頭一看,還?沒辯駁便已經愣住,呆愣在原地。

    他這些年總惦記柳寬父女的冤情,時?刻將他的書?信拿出來看,對于柳寬的字跡,真是再熟悉不過。

    他死?死?盯著上面的字,眼神變了又變,不可置信。

    “廂族玉家神廟供奉著牌位,而每一個死?去之人的牌位,都是由其嫡系親人所寫?,族譜上顯示,玉釗的兒子,叫玉寬。”沐人九朝著皇帝回稟。

    有小黃門下來,捧著族譜和玉寬牌位上去。

    阿染盯著張向彥,一字一句:“張大人,這上面屬于玉寬的字跡,是不是柳寬所寫??”

    他們,是不是一個人!

    周圍,安靜到?針落可聞,緊繃到?窒息。

    張向彥唇瓣顫抖,說不出一個字,拿著牌位的手也在顫抖,本來蒼老的面容瞬間更加憔悴。

    “是……”他抖著聲音說。

    原本凝固到?窒息的空氣突然炸了,一片嘩然。

    柳寬……是玉寬?

    廂族玉家記在族譜靠前?位置的玉寬?

    這可是驚天?丑聞!

    一個廂族出身的奸細,在他們大雁坐到?了涼州布政使?司這樣的大官,還?在兩族交界處鎮守一州?

    而能記在族譜靠前?位置,玉寬對廂族玉家是有大功,簡直細思

    極恐。

    嘩然聲更大。

    “咚!”

    有人敲響鼓,嘩然聲漸漸消失,變得肅靜,但一雙雙眼睛全都盯著臺上,尤帶震驚,也等著確認。

    阿染在肅靜中看向其他人,冷笑:“柳寬當然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因為,那些都是大雁人,都與他沒關系!”

    所以,怎么?會不鐵面無私?

    反正他對誰都沒好?感?,所有的“好?”,不過都是為了名聲的偽裝,為了牢牢把控涼州的手段。

    “不——”

    張向彥認知被沖擊,腳下不穩,拼命搖頭:“字跡可以偽造,他分明是個好?官,他——”

    蕭和青打斷他:“所有好?官要做的事情,都不過是他維持自己形象的手段,而他最著名的三件事。”

    他冷冷一笑,伸手接過白玉送來的匣子,將里面的調查結果?一份份舉起來給張向彥看。

    “明昭十一年,涼州壩為何決堤?

    “分明是為了抽走邊涼大軍,以便廂族攻打大雁,八月涼州壩決堤,不到?七日,廂族發動攻城,是姜家人、姜家軍,在抽調兵士治水的同時,抗住攻擊,沒讓他們趁虛而入。”

    “明昭十四年,涼州大旱,劫走賑災糧的那批野匪,為什么劫了一次糧食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因為,他們是玉寬養著的廂族人!賑災糧護衛隊、路線、防守,還?有誰比當地布政使?司更了解?從姜家軍口中扣走糧草,為的是護住那一年險些被潰敗的廂族大軍!”

    蕭和青的聲音遠沒有張向彥之前?來得聲嘶力竭,可每一個字,都像是敲在眾人心上,讓人止不住膽寒。

    做過的事情,抹除再干凈也總有跡可循,尤其是當他們有所懷疑,有明確指向之后。

    萬民書?貼在驛站門口,原城混亂,他們離開,將大內密探與姜玉樓留下繼續調查,已經在柳寬完美的偽裝上敲出一條縫隙,確定身份,一切便都一目了然。

    涼州兩次大難、柳寬揚名的兩次災難,身后都有姜家軍出力,都有正在或者即將交戰的兩軍!

    炸毀涼州壩,在姜家軍治水的時?候,廂族發動戰爭。

    兩族交戰激烈,且廂族已經落敗,柳寬總要做點什么?,但姜家軍運送糧草有專門通道,柳寬截不了,就趁著涼州大旱,劫賑災糧,再向邊軍請糧。

    他掐準姜家不會棄百姓于不顧,他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廂族!

    每一次揚名的“大善舉”,都是要把邊涼姜家軍拖下水,給他們找麻煩。

    滿朝文武,甚至是下面的百姓與江湖人,全都克制不住一陣脊背發寒,隱隱后怕。

    柳寬,不,玉寬一直在削弱姜家。

    ——幸好?姜家人撐下來了!

    否則,廂族大軍,會不會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經踏破涼州,攻入大雁?

    所有人死?死?盯著臺上,這一刻,他們想起“柳寬”二字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蕭和青抬腳,一步步走到?阿染旁邊,聲音在極致安靜的皇城門口,回蕩開:

    “玉寬死?守涼州,不是幫邊涼大軍鎮守后方,而是斷其后路,助力廂族攻雁!幫助學子赴京趕考?他是在培養可以為他所用的大雁官員、廂族暗探!”

    所有的違和,在玉寬是“廂族奸細”這一條真相下面,一切都變得無比清晰。

    阿染與蕭和青對視一眼,眼神默契,并肩而立。

    上方,蕭遂緩緩開口:“竟是如此,一個廂族的探子,做了涼州布政使?司,還?當得人人稱贊……”

    真是好?大一個笑話!

    這個笑話,恐怕到?許多?年后,還?會被后人恥笑,恥笑大雁朝,恥笑眾多?官員。

    “不、不!”張向彥拿著牌位,步步后退,“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這時?,人群后方響起喧嘩。

    眾人紛紛回頭看去。

    護衛劈開一條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穿著麻衣,抱著一個牌位,緩緩朝著里面走來。

    “樓主……”姜十一喃喃。

    是廂族圣女折蕘娘子!

    她一步步走到?人群中間,護衛看了沐人九一眼,得到?示意,也讓開道,讓她抱著寫?著“亡夫姜長安”的牌位走來。

    而張向彥看到?她臉的瞬間,疑惑、不解、回憶,最后瞳孔一縮,不可置信:“嬌娘?!”

    他見過十幾年前?的她!

    阿染平靜回視這個抱著牌位的女子,緩緩開口:“玉折蕘,不,應該稱你為玉嬌娘。”

    她和蕭和青的臉上都沒有意外?。

    周圍,再次一片嘩然,不可置信,喧囂聲起。

    他們二人卻無比平靜,確定柳寬是玉寬之后,玉折蕘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

    廂族圣女是沒有名字的,她曾說過,她一直在外?歷練,分明就是指她一直生活在大雁!

    柳寬給她取名嬌娘,于是,她便有了真正的名字——玉嬌娘。

    后來,她化名折蕘娘子。

    他們便一直以為她的名字是“玉折蕘”,廂族人也這么?以為,但其實根本不是,她一直藏著真實名字。

    當初,林知霄和折蕘娘子都沒說謊,姜玉樓知道不義罪,折蕘娘子知道那是一個震驚天?下的丑聞!

    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柳寬對“女兒”的所謂寵溺,奉上最好?的東西,聽其命令……仔細分析,就會發現那其實是尊敬,因為,這不是他女兒,這是他們族中圣女。

    “小阿染。”玉嬌娘對她輕輕一笑。

    事實上,在阿染小時?候她便見過她,那時?候玉嬌娘常常與姜長安見面,而姜長安偶爾會帶上小阿染。

    她那時?候想當姜阿染二嬸,所以對阿染記憶深刻,第?一次見面,她便認出了阿染。

    所以她會讓阿染進花樓,她會多?看阿染幾眼,在她身上找熟悉的影子,把姜十一給她差遣……

    ——這也是她對阿染的謊言,她早已知曉阿染身份。

    阿染垂下眼眸,聲音輕輕:“你不是要隱瞞嗎?為什么?又說出來?”

    她已知曉全部?真相,在剛剛卻沒有說出來,也沒說玉嬌娘還?活著,這人為什么?要自己走出來?

    要知道,圣女和姜長安的關系,足夠她再也做不成廂族圣女。

    當初在玉家的時?候,她為了繼續壓制廂族,維持圣女身份,所以不義罪一個字也沒透露。

    蕭和青也是后來才想明白,她不承認自己喜歡姜長安是為了圣女身份,那由此推論,她也必須隱藏不義罪真相和自己是玉嬌娘、與姜長安有過一段情意之事!

    這也是她維系身份必須隱瞞的部?分。

    “我不知道這樣對不對,但這是我欠他的,既然要翻案,就該公開全部?真相,讓他清清白白,我也能堂堂正正為他服喪。”玉嬌娘輕輕撫摸過牌位,在心里,她早已嫁給姜長安。

    她看向皇帝與滿朝文武,揚聲道:“我乃玉嬌娘,曾化名‘柳嬌娘’在大雁歷練,協助柳寬探聽消息,后我來京都,與姜長安相識、相愛,私定終身。”

    下方,又是一片嘩然,低低的議論聲不斷。

    阿染看著她的背影,曾經那些細節全都串起來,“折蕘娘子”是姜玉樓樓主,花船頂上那間像服喪一樣的簡陋小屋,才是她的住所。

    花團錦簇的花樓之上,玉嬌娘只有一個小屋,她以自己的方式,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安靜服喪十三載。

    那江山圖旁邊被取走的畫像,恐怕……與姜長安有關。

    玉嬌娘繼續:“后來,兩族大戰,長安臨危受命,我知道那次廂族來勢洶洶,怕他出事,想要攔下他,所以跟去了涼州,污蔑其‘奸污’,想阻止他上戰場。

    “但長安很堅決,而且,我也是那時?候才知曉他已學成姜氏一刀,天?下無敵,玉寬著急將這個消息送回廂族,漏了馬腳,被敏銳的長安察覺……”

    姜長安連夜出去調查,在確定柳家身份之后,將自己關了一天?,而后,提刀滅門柳家。

    在國與私情之間,他堅定選擇了大雁。

    大戰在即,如何還?能留探子在后方作亂?不想引起動蕩,所以什么?也沒說,干脆利落滅門柳家。

    “但他到?底沒殺我,只是讓我從此以后,再也不要踏入大雁,與我一刀兩斷。”

    玉嬌娘仰著頭,閉上眼睛:“我返回廂族,成為大戰的第?三位將軍,玉將軍,但我沒有參戰,后來,長安以一當萬,重創廂族,我前?去與他談判,確定戰場合約,此后,兩族再無戰事!”

    阿染曾經的懷疑沒錯,姜長安怎么?會隨隨便便信任一個人?

    但這個人是玉嬌娘,他們曾經相知相愛,立場不同,對對方性情的了解卻并不會減少。

    姜長安相信她會壓制廂族。

    此后,玉嬌娘重諾,死?死?壓制廂族,為此,可以放任阿染他們滅傀儡軍一半。

    可她內心煎熬,她的愛人七罪定下,被人害死?,滿門被滅,她鮮少再回廂族,她在公開身份與不公開之間,反復痛苦。

    一邊是可以兌現承諾的身份,是她身為圣女的責任,一邊是深愛的人……

    她就像是被劈成兩半,拉扯著她。

    所以,很矛盾,她在姜玉樓先說自己有不義罪證據,在玉家,她是圣女,又說自己在說謊,只是為了逼迫他們重審姜家案……

    可哪怕告誡自己身份,哪怕守著圣女的責任,她還?是放任他們進神廟,沒有提前?收走“玉寬”的牌位。

    或許,她內心深處一直盼望他們發現什么?,才有贖罪的機會。

    如今,姜家翻案,阿染單槍匹馬入廂族搶走族譜與牌位,真相已經被人知曉,她再也不想隱瞞。

    她要為姜長安正名,也要贖罪,從此以后,她終于可以大大方方提起姜長安這個名字。

    玉嬌娘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大戰之后,朝廷官員皆要害姜長安,何丞相卻想救他,所以邀我前?來京都,以軒轅九山和拓跋延指控姜長安,之后,再讓他假死?脫身。”

    她還?是柳嬌娘的時?候,姜長安帶她見過何丞相,何丞相知曉他們之間的感?情,他相信,在姜長安絕路之時?,玉嬌娘一定會救他。

    所以,廂族有很多?人能陷害姜長安,他只叫來玉嬌娘,目的并非害人,而是救人。

    玉嬌娘的話眾人只是半信半疑,而這時?,她手指勾動,原本躺著的軒轅九山和拓跋延,就像是活人一般站了起來。

    她說的竟是真的!

    “竟然還?有這樣的往事?”

    “這才是不義罪真相,大將軍分明殺得好?。”

    “這女人真是過分,姜長安放過她,她卻反過來害他。”

    “你沒聽到?她其實是想救人嗎?”

    “那也是害了人。”

    ……

    玉嬌娘看向段元立,咬牙切除:“但有人棋高一招,所以,我們失敗了,姜長安被害。”

    所有人下意識看向段元立,然而他安靜垂手,一言不發,始終平靜。

    還?有什么?比玉嬌娘,當年的“柳嬌娘”親到?現場更好?的證據?

    不義罪真相,已經全部?展開。

    姜長安七罪,自此便全部?翻了案。

    姜十一看著臺上,為當年的真相震驚,為樓主竟然是“柳嬌娘”震驚。

    她還?有很多?的疑惑,阿染與蕭和青到?底什么?時?候懷疑柳寬可能是廂族奸細的?又是什么?時?候制定計劃,讓阿染假死?,直奔廂族取證據?又為什么?要假死??

    但現在,還?沒人給她解釋。

    在眾人嘩然的震驚當中,蕭遂緩緩放下族譜,喃喃:“原來不義罪全部?真相,竟是如此,姜長安……冤枉啊。”

    張向彥靠著高臺跌坐在地上,雙目呆滯,手腳劇烈顫抖,蒼白的華發都在跟著顫動,看著委實可憐。

    阿染走到?高臺旁邊,在他斜上方蹲下,看著他,眼神無波無瀾,此刻,面對過去張向彥一次又一次質問?,她終于可以問?他——

    “張大人,現在,你還?敢說你了解柳寬嗎?

    “那些年你們書?信往來,那一句句問?候,那‘不知兄長近日如何’的每一個字,那對兄長在朝遇到?煩心事的一份份關懷書?信里面……

    “張大人,你到?底告訴了玉寬多?少朝中隱秘?那些被他送來為官的文人,又到?底給他送了多?少情報?”

    阿染拾起“柳寬”與張向彥的書?信,拋上天?,被珍藏的每一頁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她在紛紛揚揚的書?信中站起來,垂下眼眸:“張向彥,自詡清流、不與世人同流合污的你,為官一生,究竟做了多?少年的賣國之賊呢?”

    第090章 翻案(四)加更

    第90章加更

    一封封書?信, 多?少年?的來往,互相?傾訴煩憂,張向彥以為是惺惺相?惜的知己,結果……是一個帶他做賣國賊人的廂族細作!

    十三年?來, 他一直為柳寬痛惜。

    十三年?來, 他罵了多?少次姜長安不仁不義?。

    十三年?來, 他自詡站在公道之上,剛正不阿, 清清白白。

    到頭來, 大夢一場, 全都是錯!

    一張信飄到面前,張向彥撿起來, 是柳寬關心他的近況, 吏部向來是六部之首,但在這?兩朝,兵部尚書?段元立與戶部尚書?管永志,還有上面的何丞相?, 都很強勢。

    他當時回了什么?

    好像是大罵段元立和管永志,一個奸一個貪, 難免就還說到了邊軍要糧和兵部那邊的得意……

    他顫抖著手放下, 又撿起一張。

    這?張是什么時候來著?

    哦, 是明昭十一年?后, 柳寬在涼州壩決堤一事上立了功, 他想要調他回京都。

    柳寬拒絕了他,他想, 這?人鎮守苦寒涼州,不肯回京, 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官啊。

    還有這?張……

    “哈哈哈哈哈!”張向彥突然大笑,又笑又哭,不斷磕頭,“為官數十載,到頭來,我才?是對不起大雁,我才?是不忠不仁不義?之輩!”

    他涕泗橫流,捶打自己的胸口,揚天哭嚎:“玉寬!你害我好苦!”

    下一刻,這?個七旬老人迸發出一股驚人的力量,朝著高臺之角,狠狠沖撞過去。

    “砰!”

    巨響使得周圍一靜。

    “大將軍……吾來謝罪……”張向彥滿臉血,身體軟軟癱下去,沒了呼吸。

    攙扶他來的人淚流滿臉,卻不敢上前去收尸,什么叫晚節不保?這?便是。

    自此以后,他是史書?記載的罪人。

    姜阿染沒說錯,他們所有為柳寬說過好話的人,都將被世人痛罵,唾棄!

    即便死了,也?無顏面見?祖宗。

    柳寬不管是什么問題,都不至于這?么嚴重,他們都可以說是被蒙蔽。

    可他是細作啊!

    所有人為他說話之人,都成了不忠不義?之輩。

    蕭遂皺眉,抬手揮了揮。

    大內的人立刻將尸體抬下去,沒給任何體面,幾十年?相?處,其他人沒察覺不對,張向彥作為吏部尚書?,統管官員調度,也?沒察覺“柳寬”問題,已是失察。

    這?么多?年?,他定了姜長安不義?罪,還要積極為柳家?正名,糊涂至極!

    阿染盯著那攤血,久久沒有說話。

    她沒覺得愧疚,也?不覺得解氣?,反而格外平靜,張向彥不是壞人,甚至還算是一個好官,有自己的堅持,但是,他糊涂。

    將一個賊人當成知己,釀成大錯。

    她又看向在場的所有人,不管是管永志、蔣毅,還是玉寬、玉嬌娘,他們都有錯,可是,重來一次,他們還是會這?么做。

    玉寬是大雁罪人,卻是廂族忠臣。

    人,真?是奇怪的存在。

    蕭和青察覺她的走神,伸出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腕,阿染回過神,深吸一口氣?,抬眸看向皇帝——

    “陛下,我二叔七罪,已經?全部澄清。”也?該給公道了。

    禮部的官員立刻皺眉,不行禮、不客氣?,這?也?太不恭敬了!

    然而,他們看到阿染背著的刀,又想想此刻所處位置,到底沒說什么。

    姜阿染,終究不同。

    蕭和青抬手行禮,恭敬道:“父皇,這?些就是兒臣查出的姜長安叛國案全部真?相?,還請父皇嚴懲所有涉案人員!”

    涉案人員高達四百人,名冊就放在旁邊,還有抄錄的一份,被侍衛們打開?給眾人看。

    頓時,滿朝文武全都變了臉。

    名冊上的官員,個個都跪下來,滿頭大汗,開?始求情。

    有人說:“陛下,臣也?是被人蒙蔽,只想著姜長安大將軍通敵、滅門,實在非好人,所以才?會參與構陷貪污,臣并非主謀,大將軍最終定罪,也?與臣無關啊!”

    有人喊道:“陛下,殿下,姜姑娘!臣當年?只是一個小?官,不敢違抗上官,所以才?知情不報,臣有錯,但臣也?是沒辦法!”

    還有人哭訴:“陛下,當年?有三大主審,臣只是被人誤導,以為大將軍真?是不忠不義?不道之輩,所以才?會犯下錯誤,還請陛下寬恕。”

    ……

    頓時,現場一片混亂。

    段丞相?就在旁邊,但是,姜長安七罪還是格外順利翻案了,沒有絲毫意外,也?沒一點阻攔,這?是很多?朝臣沒想到的。

    更沒想到,太子查得那么清楚,將四百個人全都羅列上。

    他到底還要不要官員支持了?!

    在之前,他們很多?人都覺得自己不會受到什么懲罰,但現在,他們隱隱害怕。

    “夠了!”蕭遂呵斥,“吵什么吵!”

    百官全都閉嘴。

    蕭遂盯著名冊皺眉,似乎是在想到底怎么懲罰他們,人太多?了,而且罪責不一……

    蕭和青微垂眼眸,長身而立,聲音淡淡:“父皇,那就讓刑部、大理寺,按照官員律法,對應錯處進行懲治吧。”

    官員們臉都青了。

    按照律法,那就是要嚴懲!

    姜長安這個案子涉及太廣,參與者眾多?,按理來說是要減輕處罰的,沒想到竟然還是嚴懲?!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臣只是被人蒙蔽。”

    “再者,當年?大將軍也?是過于輕狂了些,才?會被人誤解!”

    ……

    辯解不了,就有人開?始指責姜長安,受害者越不清白,他們的罪就越輕。

    禮部侍郎哭道:“陛下,當年?大將軍打了勝仗,尚未回京,就已經?開?始為姜家?討要各種賞賜,雖有赫赫戰功,可著實輕狂了些,所以我們在知道他通敵之后,才?會因為憤怒——”

    聲音戛然而止。

    他瞪著大大的眼睛,顫抖著手摸向腦袋,鮮血淋淋,這?也?是他最后的意識,而后,再沒了呼吸,筆挺挺倒下,人死了。

    周圍一靜。

    阿染收刀入鞘,神情平靜。

    而此刻眾人再看她的視線,便帶上了恐慌,大內護衛們更是立刻保護皇帝,戒備地盯著她,皇城門口的弓箭對準她。

    她竟然一句廢話也?沒有,直接殺了禮部侍郎!

    段元立終于有了點不同的反應,深深望著姜阿染。

    今日她穿一身紅衣,越發像極了姜長安,可是呀,他們終究不一樣,但凡當年?姜長安有她這?樣的性子,就不會被他定下七罪問斬……

    殺得,很好。

    鄒茂不可置信:“放肆!你放肆!”

    他轉身看向皇帝,跪下喊道:“陛下,此人竟然當眾斬殺朝廷命官,目無法紀——”

    后面的話同時收住,蕭和青死死盯著他,眼神冰冷。

    鄒茂像是被寒冰封住,本能閉嘴。

    蕭和青一甩衣袖,抬起下巴,憤怒道:“父皇,此人當年?陷害姜長安,已是犯下大錯,大將軍忠臣含冤而亡,他竟然還詆毀大將軍,姜姑娘作為姜家?遺孤,不忍長輩被辱,殺得好!”

    眾人再次一靜。

    隨即,余江淡淡道:“知曉殿下護著未婚妻,但一言不合,斬殺朝廷命官,姜阿染此舉確實不妥,再者,程大人也?沒說謊。”

    當年?,姜長安就是一份份折子要賞,尤其是不足四歲的姜阿染,就差讓皇帝直接封她為公主之首了!

    不過,后面的話他到底沒說,姜阿染行事不在計劃中,也?確實怕她再拔刀殺人。

    ——她是姜阿染,也?是天下第一刀客阿染。

    身份是她錦上添花的著裝,實力才?是她立足的根本。

    蕭遂還沒開?口,阿染低低笑出聲。

    眾人全都看向她,眼神不解,這?人莫不是瘋了?這?時候還能笑?

    鄒茂再次被氣?到開?口:“你竟然還笑得出來?余大人有說錯什么嗎?!”

    猖狂!

    比當年?的姜長安還狂妄!

    “我笑你們真?好笑。”

    她抱著刀,歪歪頭:“告訴你們一個姜家?秘密,怎么樣?”

    蕭和青心口瞬間收緊,幾乎是立刻想到——

    是那個秘密!

    姜懷業死前告訴她的秘密。

    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此刻望著她的笑,卻覺得心臟被揪住,好像一瞬間開?始抽疼,隱隱不安。

    “什、什么秘密?”鄒茂咽了咽口水,詢問。

    雖然很生氣?,但也?很好奇。

    他是蔣毅死后才?升上來的,是段元立的走狗,可是,他除了上躥下跳,倒是真?沒罪在身上,所以還跳得動。

    阿染笑容越發燦爛,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你們都很好奇姜氏一刀,當年?姜家?滅門,許是也?與這?姜氏一刀有干系。

    “畢竟,原本武功并非江湖前列的姜長安,憑借姜氏一刀,成了天下第一,一人成軍,多?么大的誘惑啊。”

    “但是吧……

    “欲要修煉姜氏一刀,必要姜家?祖傳刀蠱,此蠱為蠱王,可助人天賦登頂,搭配姜氏一刀,才?能天下無敵。”

    眾人都有些驚訝,姜阿染就這?么把姜家?大秘密說出來了?

    不怕別人再盯上姜氏一刀?

    蕭和青緊緊盯著她,手指泛白。

    刀蠱!

    她果然知道體內的蠱王是什么,甚至……代價是什么!

    “可是,這?天下沒有什么好處是不付出代價的,修煉姜氏一刀的代價是——陽壽不過十八。”

    阿染頓了頓,繼續:“當年?,我爹戰死,廂族來勢洶洶,姜家?只剩下姜長安,所以,他毫不遲疑服下刀蠱,練了姜氏一刀,披掛為大雁上戰場,以一當萬,大敗廂族。”

    呼呼。

    周圍安靜到風聲清晰,烈烈寒風而來,明明太陽照在身上,卻沒有一絲溫暖。

    無論?是屋頂之上,還是官員、百姓與江湖人,都沒有一點聲音,世界寂靜,只有一抹紅色鮮明。

    在眾人的矚目中,風吹起紅衣,似染血一般刺眼,阿染緩緩收起笑容,眼神冰冷——

    “所以,當年?姜長安回京之時,就已是將死之人,他著急要獎賞,是想給姜家?人留個保證。”

    “你、你們、這?滿朝文武,當年?費盡心思,機關算計,到頭來,卻在殺一個將死之人,還是一個為保護大雁,舍棄性命的將死之人。”

    “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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