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谷仲溪微有些訝異,瞥見墨北安疑惑的神情,尷尬笑道:“我還以為墨者首領皆姓墨,實在是不好意思。”
墨北安釋然一笑道:“鉅子或是與墨者組織接觸較少,方有此一問。墨家雖以墨姓為主,卻并非家族宗門,而是一個先秦學派,鉅子當也知道,除了祖師之外,歷任鉅子中較負盛名的還有禽滑厘、田鳩、孟勝等,他們也皆非墨姓,所以實質上墨家學派,以賢才為先。但家母實際上也是暫代,北方墨者的統領,以鉅子任命為準。”
谷仲溪聞言愕然:“可是我連北方墨者具體是個什么情況都摸不清,如何任命?”
“無妨,”墨北安微笑道:“在谷將軍任鉅子之前,墨家多年沒有鉅子,這北方墨者的首領一貫也是自己瞎推選的,好在如今鉅子歸位,此事也就好說了。”
谷仲溪沉默半晌,輕嘆口氣:“終是我負了弟兄們,一直以來我都沒有用心了解過墨家情況,頂多只把弟兄們當做一個情報組織,實在慚愧。”
“鉅子切莫介懷,墨者的情報網絡一直都存在的,不論何時,悉聽鉅子調遣。”墨北安一拱手,忽然低聲道:“鉅子先前吩咐家父辦的事,已經初具規模了,基地就在蘇門山,正是家母負責。此次鉅子回蘇門山,可以一觀。”
“這么快!”谷仲溪著實吃了一驚,這怕是長平戰事以來聽到的最開心之事,抑制不住面上笑意,頓了頓道:“那么公孫前輩顯然也精通機關術了?”
“是的,家母與沔南黃家有些淵源,她是自謙這機關術師承黃家,但實際上也說不清,畢竟公孫家本身也是精通機關術的。”
谷仲溪恍然大悟,鄭重道:“若抵蘇門山,我將立即拜謁公孫前輩!”
“鉅子客氣了!卑職替鉅子傳達!”墨北安一拱手,轉身離去。
谷仲溪怔怔看著消失在隊伍中的黑衣背影,長長舒了口氣,四下回望,卻見晉陽弓衛的隊伍早已行至前方,現下走在身旁的多的是烈家鄉民,再向后眺望,一抹紅色隱在隊伍最末,徐徐而行。
谷仲溪定了定心,撥馬逆行而去。
這一路遷徙之民卻不似一般流民,面上不見多少苦楚,反而有孩童嬉鬧歡笑,想來也是,蘇門山本就是烈家和孫家祖輩聚居之地,與其在匈奴人的眼皮下茍且偷生,倒不如回這祖宅隱居山林。
徐青城遠遠向谷仲溪打招呼,卻也不上前說話,只自顧自與烈家長者閑聊,屠萬山混在這徙民中,竟似褪了匪氣,笑呵呵陪著孩子們打鬧,連谷仲溪經過也未在意。
賈青、馮大力和其余幸存的江湖俠士們皆與鄉民打成一片,馮大力甚至還與族中青年比劃著拳法,見了谷仲溪,也只微笑點頭,根本沒有人在意谷仲溪已成了獨臂,也沒有人抱怨剛剛經過一場慘敗。
時間總在向前……
每個人都在尋找填補內心空洞的法子,也不會有多少人時時關注他人的過錯。
谷仲溪心里暖融融的,但想起昨夜王曠最后的提醒,一份不可逃避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這些鄉民,以及這支軍隊,今后如何,全憑自己一念。
待快到隊尾,谷仲溪的目光早已無法挪開半分,棗紅馬上那個女子滿面淚痕,似怕他人看見一般,偷偷落在最后,低低啜泣。
谷仲溪只覺心中如針刺般劇痛,催馬緩緩行去,恰逢慕容卿抬頭,四目相對,可同時,谷仲溪也瞥見慕容卿身邊另有一騎,恰是滿面尷尬的李鹿笛。
“谷……將軍,末將這就走……”
李鹿笛一拱手,拍馬就要離去,然而谷仲溪出聲道:“李將軍稍待,我有一事,正想請殿下與李將軍一并謀劃。”
言語間,谷仲溪目光仍停留在慕容卿的面龐,卻見其飛速擦了擦淚痕,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失神的雙眸直直盯著地面,再不敢看谷仲溪一眼。
“谷將軍……何事?”
李鹿笛再一拱手,微微皺眉看著這別扭的二人,分明一刻也不想多待。
“關于咱們這支隊伍今后糧餉的問題。”
谷仲溪面色凝重,語氣也十分嚴肅,倒是令慕容卿神色一怔。
“不論是晉陽弓衛,還是壺關鐵騎,先前都是吃的軍餉,但如今并州已然回不去了,這兩支隊伍剩下的人,跟著李將軍和庾將軍一并入蘇門山,咱們,得想個生存下來的法子。”
李鹿笛有些訝異,倒是沒料到谷仲溪此一來與昨日判若兩人,正色道:“谷將軍所慮極是,若無養兵之法,這隊伍很快就會散掉,一直以來咱們都在擔心追兵之事,谷將軍倒是看得長遠。”
“那李將軍可知有哪些養兵的法子?”
李鹿笛攤手道:“若按常理,無糧餉之軍,便是要做些打家劫舍的買賣了。”
谷仲溪目瞪口呆:“你這是要我做匪?”
“不然沒有別的法子呀!”李鹿笛似有些不悅,冷冷道:“眼下又非天下太平,人數近萬的乞活軍遍地都是,為何他人能作匪,我等做不得?打劫一家士族富戶,足夠我等數月的開銷了,咱們劫財不傷命,他們還得感恩戴德,有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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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仲溪眉頭緊鎖,只沉默不語。
“李將軍,有沒有一些不傷民的法子?”慕容卿自然知曉谷仲溪心思,輕輕出聲道。
“不傷民?難不成錢財和食物還能從地底下變出來么?咱們這隊伍里還有許多烈家流民,他們也是要吃飯的,或許蘇門山烈家小村里面藏有什么財寶,咱們能蹭上一蹭,否則只能借著蘇門山三州交界的地勢之利,打劫些從帝都前往魏郡的商賈,再沒別的辦法了!”
“那,若我就是想讓錢財和食物從地底下變出來呢?”
沉默許久,谷仲溪沉聲反駁,堅定看向慕容卿,眸子中有光華流轉。
“從地底下變出來?何意?”李鹿笛面有譏色,笑道:“莫非谷將軍想做些死人生意?蘇門山距離前朝帝陵倒確實不遠,雖有些折損陰德,這也是個法子!”
“不,我的意思是,讓兵士們自己墾種。漢魏蜀皆有過屯田之例,我等欲在蘇門山立足,必先解決口糧問題,實行屯田,既能解決此事,也能養兵待戰,讓兵士不至懈怠,你們覺得如何?”
“這……”李鹿笛呆呆看著谷仲溪,又望向慕容卿,最終道:“末將當真從未想過此法,若真能說服將士屯田,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法子。”
慕容卿偷眼瞥了下谷仲溪,只點頭道:“我也認為可行,聽谷將軍的。”
“那好,”谷仲溪掐指細細算了算,對李鹿笛道:“有勞李將軍,通知庾將軍一并與烈公子聊聊,可否將蘇門山下孫烈兩家舊村落周邊的土地借于我等屯田,若烈公子允許,村南百畝地交于晉陽弓衛,村北百畝地交于壺關騎,其余土地烈家人可自行屯墾。”
李鹿笛愈加驚愕地看著谷仲溪,顯然未料到谷仲溪對蘇門山如此熟悉,半晌點點頭,正欲策馬離開,又狐疑道:“如今我等除了隨身的軍糧,并無多余錢財,上哪去置辦屯田用的種子和農具?”
谷仲溪抬眼看向四下山勢,隨口道:“等抵達蘇門山,有勞烈公子幫忙變賣兵刃和甲胄便是了。”
李鹿笛駭然:“啊?那我等豈不是再無半點戰力?”
“沒事的,屯田也需得來年開春,這段時間加緊依山構筑城防便是,兵刃甲胄分批次變賣,采買些食物留著過冬,再采買些種子備著便是,待熬過明年春夏,有了收糧,便再無后顧之憂了。”
“可是……”
李鹿笛想再發問,卻見慕容卿一只纖手搭在李鹿笛的胳膊上,緩緩道:“沒事的,李將軍,谷將軍既有此決定,定已謀劃妥當,有勞李將軍與庾將軍和烈小公子商議下便好。”
“……好吧。”李鹿笛滿是懷疑地看了眼谷仲溪,策馬奔向隊伍前方。
四下再無人聲,在噠噠的馬蹄聲中,氣氛漸漸尷尬起來。
白馬又一次與棗紅馬并轡而行,谷仲溪清了清嗓子,鄭重道:“殿下,昨夜是我不好,我不該那樣說你……請殿下原諒……”
慕容卿瞥了下谷仲溪,緊咬嘴唇,許久才開口道:“昨夜你似乎與王大人聊了許多。”
谷仲溪頓覺汗顏,尷尬道:“你也聽到了?”
慕容卿緩緩搖頭:“洞穴雖靜,可你們二人所在處太遠,我只知王大人情緒激動,卻未知你二人究竟聊了些什么。”
谷仲溪輕嘆口氣,鄭重道:“若非王大人將我罵醒,只怕我還是渾渾噩噩,像個傻子一般,竟總是傷害到你……”
慕容卿嘴角忽而有一絲笑意,只輕輕道:“沒事……我懂的,遇到這樣的事,若我是你,早就崩潰了。那你現在,那傷口,還疼嗎?”
“胳膊嗎?”谷仲溪瞥了眼自己右側空空的袖籠,笑道:“它在我后背的袋子里呢,我也不知它疼不疼啊。”
慕容卿噗嗤一聲,滿含憐惜地看著谷仲溪,柔柔道:“你受苦了……不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不會離開你,只是請你千萬別再將我推開,好不好?”
谷仲溪深深看著慕容卿的雙眸,重重點了點頭,輕輕道:“那今后便叨擾了,殿下。”
慕容卿忽而面色微變,喜悅中卻夾著些許慍怒,咒罵道:“滾!都說了多少次了,不喜你整天‘殿下’、‘公主’的叫我!”
“可是……可是……我實在是不知該如何稱呼啊……”
谷仲溪面露囧色,倒是令慕容卿哈哈大笑,終滿是無奈,輕聲罵道:“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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