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雅娜精神一震，強忍著自己的情緒，但本就濕潤的眼眶中，淚水一下子就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人類也好，龍族也罷，都是有感情的！六百多年前她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么，一個普通的家而已！
她以為她早在六百年前就已經做出了選擇，已經放下了，但為什么，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會哭鼻子呢！
這不跟阿樹一樣！還天天做出姐姐的樣子，丟臉！
“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雅娜搖了搖頭，背過身去擦了擦臉。
“你還活著？”
“……很抱歉，我已經死了。”
得到了令人失望卻意料之中的答案，雅娜眼中光芒黯淡了些，沒有說話。
光團也是一陣沉默，千年之前的那位龍族王者早就已經死了，他葬送了龍族無盡歲月的榮光，他愧對整個龍族，更愧對于重逢的女兒！
“你應該知道，「諸天龍環」本就是龍族的墳墓，我這一縷殘魂，之所以還能與你對話，可能只是執念未了罷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就徹底消散了吧！”
「諸天龍環」中埋藏了龍族無數先賢的靈魂，早就與整個云霄海融為了一體，龍環也廣納龍魂，反哺整個云霄海。
所以哪怕千年前的滅族大戰后，人類也沒有帶走龍環，它依舊在主峰上默默轉動著。
“但傳說中不是也有過，用鐘靈之氣反哺殘魂，賦予新生的說法嗎！”
雅娜莫名有些生氣，大吼道，「諸天龍環」在造物中排名第三，定然不會這么簡單！但……
“我是個罪人，孩子……”
“誰說的！你不是！你已經為龍族戰斗到最后一刻了不是嗎嗚嗚……”雅娜情緒有些失控，說著說著就嗚咽起來。
可惡……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跟個小哭包一樣，我明明，已經不哭了！
光團中又傳來嘆息聲，一股柔和的力量探出，撫去女孩眼角的淚珠，如果可以，他真想親手抱抱自己的女兒……
“孩子，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雅娜平復了一下心情，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也是人類給她取的。她在人類的家庭長大，也以為自己可以放下龍族的恩怨，變成人類，直到最后才驚覺，自己始終是條龍……
“還有黛洛緹斯，她也是龍族的女兒，我不準你那樣說她！”
“好。能跟我說說你嗎？還有黛洛緹斯，我的女兒。”
雅娜講了很多，講她的出生，講她在人類家庭生活的那段日子，那段她不愿想起但也是最幸福的日子，講起血靈的入侵，講她被背叛，講她的心灰意冷。
雖然知道黛洛緹斯聽得見，但這些東西已經不需要瞞著她了。
以前瞞著她，是因為她希望黛洛緹斯能夠無憂無慮的長大，不用理會這些恩恩怨怨，后來她想要自己尋找答案，便繼續瞞著，現在……沒必要了。
她還講了六百年前跟她一同出生的摯友阿樹，講她的善良，講她的可愛。
“同一具身體，根性不同卻意外相容的兩個靈魂……你認為她是什么？”
“……來自世界樹的一節枝丫。”
“我們互相探查過對方的靈魂本質，還有她身上那股本源的氣息，雖然我并沒有接觸過世界樹，但我能肯定，阿樹一定跟世界樹有關，不然阿樹怎么叫阿樹嘛！”
兩人一體雙魂，甚至后來她都能使用一部分本源之力，若非跟世界樹直接相關，做不到這一點！
雅娜并不想過多的糾結這些，再怎么糾結，阿樹也只是阿樹，不會變成世界樹！
“那你現在的狀態呢？你的靈魂非常虛弱，誰干的？”
光團中的聲音帶著一絲怒意，雅娜抽了抽鼻子，輕輕搖頭，“不是誰干的……”
“不要說這些了，父……父親。”
她似乎對這個稱呼格外陌生。
聽著同樣陌生卻又令人歡喜的稱謂，光團中的嘆息更是心疼，思緒萬千卻又都無可奈何。
“我另一個女兒呢？能叫她出來嗎？”
“我試試……”
雅娜答應著，在心底呼喚著黛洛緹斯，卻沒有任何回應，但仔細感受的話，卻能聽見腦海中若有若無的啜泣聲。
“阿樹！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但……我們都是龍族的孩子，爸爸在叫你啊！”
雅娜一咬牙，乳白色的光暈浮現，強行將自己的意識暫時逼出體外，化作一張一模一樣的虛影，這樣，即使黛洛緹斯不愿意，也得接受身體的控制權。
“……我不要，爸爸……”
黛洛緹斯輕微地掙扎著，通紅的眼眶又有淚珠涌出。
“孩子，不要責怪雅娜，是我對不住你們……”
黛洛緹斯依舊低著頭，默默啜泣，雅娜輕輕抱了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的感受，責怪嗎？她當然責怪雅娜的欺騙，她感覺自己為之努力這么久的成果，如泡沫鑄成的大廈瞬間分崩離析！
如果雅娜一開始就告訴她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龍族，她也會幫雅娜去尋找龍族的一些真相和意義，畢竟她們可是摯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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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什么要騙我！
她感到迷茫，感到困惑。
女孩的淚水讓這位千年前叱咤風云的龍族王者也感到手足無措，龍環中的光團閃爍，突然散發出一抹綺麗的微光，緊接著，整個天空好像都明亮了些。
如果從空曠的原野向上看，就會發現原先的藍天白云好像破了一個洞，五彩的光芒沐浴而下，將殘破的宮殿都染上了一層光暈。
“吼！”
祠堂內，龍環周圍的小龍起舞，旋轉得更為迅速。陣陣更加悠遠，更加古老的龍吟聲從龍環中傳出，帶著那從天而落的五彩光暈，匯入她的體內。
“嗡——！”
黛洛緹斯只覺得腦袋一陣翁鳴，那五彩光暈好似洗禮一樣將渾身上下都沖刷了一遍，細至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
先前淤積的傷勢與疲憊，雖然在本源之力的修補下已然無礙，但畢竟時間短促，還留有病痛，沖刷之后，她感覺渾身都被重塑了般，從內而外透著澄澈。
這是來自龍族先賢的祝福。
“……先賢在上，以吾森卓洛斯?托德?拉姆斯登之名，賜予你龍族之姓，愿你身負龍的力量，心擁龍的智慧，無論風雨何懼，皆為龍族之驕傲。”
“孩子，從今往后，你喚黛洛緹斯?拉姆斯登，如何？”
“我的姓……”
“沒錯，我的孩子，龍族的姓氏！”
黛洛緹斯愣愣地看著面前的龍魂，與雅娜相別，雅娜至少還能使用那一縷本源之力，幻化成形與她相見。
但森卓洛斯，這位龍族王者，她的爸爸，他的力量早已散盡，所能動用的，不過是「諸天龍環」的些許力量，就連見面，都是奢望！
“爸爸……”
黛洛緹斯又哭了出來，她已經數不清這已經是今天第幾次哭泣了，但她就是忍不住。她又是龍族了，是不是，自己終于有親人了嗚嗚……
“別哭，我的孩子……能不能也跟爸爸講講你的故事？”
光團中的聲音哪還有之前的古井不波，有的只有憐惜與慈愛。
“嗯！”
黛洛緹斯應了一聲，她的經歷相比于雅娜簡單很多，不過兩年，但她卻講得很細致，森卓洛斯也認真地聆聽著，有哪位父親會嫌棄女兒的訴說呢？
她從無名的小村講到了斯科萊爾，從斯科萊爾講到希達城，從斯科特帝國講到科波菲爾，最后到遺跡之行。
“……你說去年的遺跡震蕩？”
“可能是因為那時我的意識剛剛蘇醒吧！那時我感受到了與我同源的氣息……也就是你，孩子。你的氣息在告訴我你很危險，所以便下意識掀起了一場潮汐……”
森卓洛斯解釋道，語氣中似乎也帶上了一絲尷尬之色。
“至于你說的黑龍，他叫達沃克，我認識，他是族中少有的黑龍，同樣也是少有的桀驁。也是因為過于桀驁，他早在幾千年前就已經離開了云霄海，數千年的時光沒人知道他在哪。”
“后來聽聞人類的匹夫入侵云霄海，且攻勢猛烈，他便著急蠻荒趕了回來，但此時戰爭已經結束了。達沃克怒不可遏，單槍匹馬找上了正值巔峰人類，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回來的，但他確實活著回到了云霄海。”
“黑龍一族專精詛咒，后來為了保護云霄海不會被二次侵擾，他對自己種下了最惡毒的詛咒。以自身靈魂為代價，將整個主峰永久封禁，并將自身濃厚的詛咒之力散播至整個云霄海！”
“那個時候人類已經受到了龍族詛咒的影響，實力普遍下跌，絕大多數人類都已經被詛咒隔絕在了云霄海之外，但達沃克還是將自己沒有意識的軀殼綁在了云霄海，永遠地守護下去……”
光團像是在感慨，“這并不是我見證的，而是這片大地、「諸天龍環」告訴我的。達沃克可能覺得自己愧對龍族吧……”
“孩子，我知道達沃克可能做了很多不對，但答應我，盡可能地寬恕他，好嗎？”
黛洛緹斯鄭重地點了點頭，她也沒有想到，黑龍的背后，還藏著這樣壯烈的過去！
這倒也側面解釋了黑龍為什么受到主峰的影響。龍族滅亡后，「諸天龍環」作為龍族的墓地早就與主峰融為了一體，來自「諸天龍環」中的意思，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主峰的意思，整個龍族的意思吧！
不過她本來也沒打算太過為難黑龍，她看得出，它在保護遺跡，只不過被有心人利用了而已……
之后雅娜又詢問了靈魂與血脈、秩序相容之間的問題，為了幫黛洛緹斯解決秩序的問題。
“我知道秩序的力量來源于血脈，靈魂與血脈之間，有著一絲理不清的微妙關系，但這不應該跟阿樹有太大的關系，她身上的本源之力應該足夠兼容這其中的差異性才對？”
這是之前黛洛緹斯以及國師最困惑的點，明明她身為龍族，卻無法掌控龍族的秩序，甚至不能自如得控制自己的身體部位！
雅娜雖然早就有所猜測，也跟黛洛緹斯說了這是時間的問題，但她還是想問問，看能不能得到不一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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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這些靈魂與血脈之間的理論涉獵并不多，只能給出一個大概的推測。”森卓洛斯想了想，說道。
“理論上來說，黛洛緹斯并不是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靈魂的差異性應該會導致血脈的排異反應才對，但據你們自己所說，這種情況并沒有發生。”
“一是因為黛洛緹斯身上的本源氣息兼容了這部分差異，二是因為你們特殊的共生關系，哪怕是沉睡，靈魂之間也相互磨合了六百多年，相互之間早已沾上對方的特質……”
“至于為什么掌控不了秩序，應該也只是時間問題，畢竟你們再次蘇醒也只過了兩年的時間。”
一樣的結論……
雅娜忍不住誹腹。
“你可以幫助黛洛緹斯多去嘗試，多去感受封印與詛咒秩序，應該很快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我明白了！”
相比于雅娜，黛洛緹斯聽得格外認真。
“然后……”
光團中的聲音戛然而止，龍環中有光暈蕩出，悄無聲息地掃過整個遺跡。
“怎么了？”
兩個女孩也察覺出了龍環的狀態，心里一繃，異口同聲地問道。
“沒什么，應該是黛洛緹斯口中的壞人吧，他們在主峰外放了一把火，我在火中感受到了血族的氣息。”
“血焰！”
黛洛緹斯驚呼，又跟他說起了小丑軍團，還有她的那些冒險家同伴，她不禁又想起了出發前從伍爾夫口中撬出來的話，軍師還在主峰上等她，除此之外，還要盡可能找找黛芙妮的下落。
如今看來，軍師并沒有進入主峰，那這場火是……黛芙妮？！
在她的印象里冒險家隊伍的大家應該都已經撤離到安西諾鎮了，如今還在遺跡中的，且可能出現在主峰之外的，只有已經失蹤的黛芙妮！
“爸爸，你能看到那邊的情況嗎？我的朋友，可能有危險！”
女兒的要求森卓洛斯自然不會拒絕，他仔細感受了一下，似乎真的有幾個人在對峙，且氣息焦灼！
“我要去救人！”
黛洛緹斯沒有絲毫猶豫。
“需要我幫忙嗎？”
她停下腳步，回頭想了想，如果真的能靠龍族的力量解決掉遺跡內的麻煩，那肯定是最好的！
“爸爸，會怎么樣？”
“不會……”
“至少會受創！”
雅娜打斷了森卓洛斯逞強的話語，她畢竟比黛洛緹斯知道得多一點，「諸天龍環」內的殘魂，說白了他的處境連她都比不上！
她的靈魂雖然嚴重受創，但也還算完整，且有身體作為支撐，本源之力無時無刻都在修補著，情況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森卓洛斯不一樣，即使也有「諸天龍環」內的靈蘊做支撐，也只是一縷殘魂，隨時可能煙消云散！
雅娜甚至懷疑森卓洛斯將他們接引入主峰的時候就已經受創，此刻也只是強撐著而已。
事實上雅娜也沒有猜錯，「諸天龍環」與主峰相連，他也確實可以通過龍環使用主峰上的力量，但力量是需要足夠的靈魂強度來支撐的！
年前他被喚醒時的遺跡震蕩，其實也不是他發起的，只是龍環感受到了他強烈的情緒，自行掀起的潮汐而已……
森卓洛斯嘆了口氣，神色復雜地看著女兒，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我自己來吧！爸爸不用擔心，我現在很強啦！”
“先等等！”他叫住了黛洛緹斯。
“爸爸還有什么事？”
“把它給帶上吧！”
說完，祠堂的背后，一頭通體潔白，優雅非凡的白鹿走了出來，用腳親昵地蹭著黛洛緹斯的大腿，好像是認出了老朋友。
“夫諸？！”
黛洛緹斯驚呼，自從去年遺跡之行后，她便沒有再聽過夫諸的消息，還一度擔心是不是被小丑軍團給抓走了，沒想到竟然在主峰之上！
“夫諸乃祥瑞之獸，是一把不錯的武器，也只是一把不錯的武器，它的本源早就已經碎在那場大戰之中。”
遺跡中最為知名的那片維萊姆沼澤，便是「夫諸之尊」本源破碎后散落形成。
“龍族手中的兩件造物，「諸天龍環」已經與主峰相連，你帶不走。「夫諸之尊」的本源破碎，留在云霄海已無用處，以后便讓它個跟著你吧，肯定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夫諸又用手蹭了蹭她的手臂，黛洛緹斯想試試夫諸的角是什么觸感，摸了摸，沒想到夫諸突然渾身微光一閃，化作了一柄巨大的鐮刀。
鐮刀挺重，通體呈冰藍色，卻又比她凝聚出來的冰鐮透亮一點，有種玉制的感覺，像是璞玉中摻雜了冰藍的海水，水潤，透亮！
先不說這把武器的威力怎么樣，光是這個顏值就已經令她愛不釋手了。
黛洛緹斯對著鐮刀上下其手，夫諸相當靈動地掙扎了一下，然后又不斷地弱小，化作微光飛到她的腦后，插入發絲間，成了發簪。
“謝謝爸爸！”
她摸了摸腦后的發簪，相當喜歡。
雅娜倒是撇了撇嘴，第一次見到夫諸的時候她就說過，這是一把極好的武器，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到了她的手中……
黛洛緹斯歡喜著，正準備出發救人，雅娜卻又停了下來，
“還有一個問題，父親……”
“你說，雅娜。”
“遺跡……云霄海以后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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