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一天
◎人的本質是復讀機◎
趕在薄辛腦袋摔在地上砸開花之前, 令梨及時揪住了他的頭發,把人拽起來。
她的動作十分粗暴,但中年男人的發質竟然極好, 生拉硬拽都沒掉多少,菩提寺空明大師嫉妒得痛哭出聲。
連令梨都不由得心生羨慕, 繞過他捏了捏薄念慈的發尾。
薄念慈:“?”
紅眸少年眼露迷惑, 他不理解令梨的舉動, 只走近幾步讓她省了伸手的力氣。
大薄念慈一向不在意令梨偷偷摸摸的小動作, 小的這個更不會在意, 哪怕令梨趁他睡著給他編兩個麻花辮,少年人最多按住令梨的腦袋原樣奉還。
“我現在相信你們有血緣關系了。”令梨感受手中如出一轍的優秀發質,感嘆道, “多好的血統,代言護發生發產品一定賺得盆滿缽滿,何苦走上邪道?”
她提起薄辛的衣領, 兩指扒開他的眼皮, 強行對視。
蠻橫的神識裹挾劍意, 分成兩柄刺入薄辛雙眸,摧枯拉朽般闖入他的識海。
倘若薄辛清醒, 他會感覺自己的腦漿像被烙鐵似的筷子攪動, 紅的白的黃的攪打成糊狀,持筷人敲了敲腦殼, 挑起絲絲縷縷的記憶。
令梨搜魂的速度很快。
正統搜魂不是她這么搜的, 人家有多耐心溫和小心翼翼, 她就有多簡單粗暴直搗核心, 所有的記憶一次性搜刮完全, 薄辛的識海宛如狂風入境, 寸草不生。
劍修,講究的只有效率,不負責售后。
很快,令梨收回神識,松開拽住薄辛衣領的手。
“我知道該怎么離開山寨了。”令梨說。
這句話足以讓山寨里任何一個薄家人瞠目結舌,薄念慈反應卻很平靜,他嗯了一聲:“你想怎么做?”
令梨食指碰了碰唇,她輕輕噓了一聲,腳尖點了點倒在地上的薄辛:“先處理他!
猩紅魔氣纏繞上中年男人的身體,如烈火自他背上燃燒,虛幻的鎖鏈層層疊疊,封成一只人形繭。
薄辛不知道的是,薄十六雖是令梨拿下的,但困住他只留一口氣的技巧來自薄念慈。
纏繞在人身上的魔氣會緩慢地吸走他的生機,等到薄念慈徹底不需要這個俘虜,魔火傾倒,將一切焚燒殆盡。
吸走生機的過程隨薄念慈掌控,只要留著一口氣,命牌只會顯示此人性命無虞。
薄念慈天生掌握這門技巧,他凝視著猩紅魔氣化做的鎖鏈,眼中有不易察覺的喜愛。
鎖住什么,掌控什么,讓什么留在身邊永遠不離開的愿望,自小在他心底生根發芽。
令梨察覺到手背被人輕輕蹭了蹭。
她低下頭,燃燒的魔火不知何時繞上了她的小臂,隔著一小段距離,沒有疼痛,反而顯得溫暖。
令梨瞅了一眼地上生不如死的人形繭,壓低聲音:“你不要告訴我,你希望我也變成這樣?”
“不好嗎?”薄念慈學著她壓低聲音,輕輕地笑,“我會時時刻刻陪著你!
標準的魔修思維。
令梨徒手去捉小臂周圍燃燒的魔火,火焰受驚般向外退去,唯恐真的燒到她的指尖。
令梨笑瞇瞇地彎了下唇,薄念慈不太愉快地嘖了一聲,跳動的火焰消失在虛空。
“你的恐嚇其實不錯!绷罾娓嬖V自己不要笑的太明顯,“可惜早早被人拆了臺!
拆小薄念慈臺的,自然是長大的那個。
等單方面承擔傷害的契約解除,他再恐嚇才勉強有點分量。
何況小薄念慈根本打不贏令梨!幻境中是她翻身做主人!
令梨快快樂樂地刨開墳墓,把薄辛牌人形繭扔了下去,這下石碑上三十三的刻數才算名副其實。
“你跟我來!绷罾孀ブ∧畲阮I他上劍,御劍飛行來到山寨至高點的府邸中。
薄辛與薄十六被撂倒,山寨里再沒有能阻攔令梨的人,令梨承諾三日內帶薄念慈殺穿新手村,她一諾千金。
“誰會猜到,通往山寨外的道路不在地面上的任何地方,而在寨里最高的懸崖上呢。”
主人埋墳里,令梨無所顧忌地私闖民宅,她御劍飛行的前方,緊閉的門一扇扇打開,仿佛在歡迎新主的到來。
長劍落腳的位置極窄,主導御劍的劍修偏偏熱愛飆劍,薄念慈若不想自己狼狽掉下去,只能緊緊貼著令梨。
風揚起少女黑色的長發,沁人心脾的梨香猶如細密的羅網,叫人無處可逃。
令梨的眼睛望著前方,后背坦然暴露給薄念慈,他在她的劍上,在劍氣最集中的地方,因而她無需擔心任何事。
長劍穿過府邸,眼見要撞向一堵石壁,令梨的眼睛不閉反睜,明亮的黑眸閃過驚奇的色彩。
兩人一劍毅然決然撞上石壁,巨大的吸力宛如漩渦般將他們吸入其中,睜眼閉眼皆是一片漆黑。
“你知道我為什么費心費力把寨主引到偏僻的位置才下手嗎?”御劍不停,令梨扭過頭,在黑暗中望向薄念慈。
他們貼得太近,令梨突然的扭頭讓她的嘴唇撞到一處微軟的凸起,她下意識舔了一下。
薄念慈的呼吸消失了一拍,他緩緩道:“想給他選個好地方再埋?”
“我自己死后都不講究風水寶地,怎會替他考慮?”令梨晃了晃腦袋,“薄辛再怎么說也是寨主,手下不少,他還頂著知心老哥哥的人設,時常有人拜訪他。”
“只不過最近內圍又是失蹤又是鬧鬼,很多人不敢出門,他的訪客也減少了許多!绷罾孑p快地說,“薄辛的親信知道他設誘餌捕殺薄十六的計劃。筑基期不敢參與兩位金丹真人的恩怨,在薄辛親口招呼他們上門之前,誰也不敢探查寨主的行蹤!
“他失蹤也好,死了也好,換了個芯子也好,無人在意!
令梨要大后方安安分分的,別給她添丁點兒麻煩。
她好施展拳腳,徹底開始搞事。
令梨從懷中摸出一粒丹丸。
“我馬上要變個模樣。”令梨捏著易容丹說,“提前說好,你不許應激把我推下劍!
白光近在眼前,御劍飛行即將徹底徹底沖出山寨來到外界,薄念慈借著微光看見令梨仰頭吞下丹丸,少女的身形寸寸拔高。
白光充斥視線,長劍入鞘消失無蹤,大手握住薄念慈左肩,帶他落到地上。
‘薄辛’負手站在薄念慈面前,臉上的偽善被冷酷取代:“愣著做甚!帶你出山寨是你莫大的榮幸,還不謝恩?”
薄念慈眼中的錯愕還未升起,忽然聽見一陣大笑。
“辛兄,怎可態度突變,要嚇壞孩子的!
一男人笑著走來,看也不看薄念慈,只對‘薄辛’說:“我聽聞辛兄的寨子里出了個天才,何時帶出來看看?”
“天才?”‘薄辛’似驕傲又似嫉妒,不耐煩地指了指身旁的薄念慈,“這就是了,才凝結金丹,我帶他來見見世面。”
男人這才看向薄念慈,他問也不問,抬手探向薄念慈丹田,感受丹田內孱弱的金丹。
“確為十層金丹虛影凝結的金丹!蹦腥它c點頭,眼中隱約的嫉妒被幸災樂禍取代,轉而對薄辛拱手,“辛兄忙,我先走一步!
‘薄辛’的手不著痕跡按在薄念慈后背,避免他在男人伸手時應激剁掉他的手掌。
“走!薄⌒痢瘎恿藙哟,不是中年男人低沉的嗓音,帶著少女的輕靈和催促。
薄念慈暫時按捺住自己,與令梨偽裝的薄辛像叔侄般一前一后向前走。
他第一次看見山寨外的天空,與寨子里并無不同。
薄念慈扭頭看向他們出現的位置,虛空中水波陣陣,又是兩個人走出水幕。
新來的是一位年長女修帶一名少女,前者熟練,后者忐忑。
“剛剛那個人!北∧畲嚷曇艉艿,“為什么叫寨主的名,不叫他的姓?”
“你不如猜猜,”令梨反問,“在這里大叫一句‘姓薄的’,有多少人會應聲回頭!
事實不言而喻,薄念慈想起陌生人形容他的來歷,用的說辭是“辛兄的寨子”。
“薄家山寨不止一座?”少年自言自語,“方才的人,是我素未蒙面的血親?”
“我從一個籠子,走進了另一個籠子?”
他說的是問句,卻不需要令梨回答。
令梨想了想,決定教薄念慈一個常識。
“薄家秘法,殺十個血親結一層金丹虛影,十層虛影凝一顆金丹,換算過來,殺百人必定結丹。”令梨問,“這般制造一位金丹真人,你覺得容易嗎?”
小薄念慈從前困于山寨,百人在他眼中是個不小的數字,他殺戮的時候不見猶豫,如今卻搖了頭:“不易!
“答對了,也答錯了!绷罾嫫届o道,“殺百人可結金丹,簡直是天大的好事,太容易了,容易到規規矩矩置死地而后生經歷天雷的我像個冤種!
“這門秘法唯一的難處,是血親。”她反問,“你是覺得集齊一百個血親很容易,還是違反人倫戕害血親很容易?”
令梨攤開手,精純不染雜質的靈氣繞著她的手掌轉了一圈,薄念慈學著她的模樣,只招出猩紅的魔氣。
“弒親者必墮魔道!绷罾骊愂鍪聦崳霸谶@里,除我之外,皆是魔修!
薄念慈的紅眸中漸漸凝結了一層堅冰,他正欲張口,嘶啞的喉嚨卻堵住了他的話。
“自古仙魔不兩立!绷罾鎳烂C地看向薄念慈,似乎下一秒便要說出除魔衛道和他分道揚鑣的話語。
薄念慈隱約嘗到了一絲鐵銹味,晦澀的癲狂在紅眸中瘋長。
“但,那是古時候的事情。”令梨擺擺手,隨意地說,“在我的認知里,仙魔兩道握手言和挺長時間了!
“雖然雙方誰都瞧不上誰,曾一度拼命內卷。但同期的正道修士與魔道修士在切磋中升華了友誼,一句‘宿命的對手’感動了很多人,時不時有人棄仙修魔亦或金盆洗手,雙方近幾年聯姻頻繁。”
令梨說著說著,激動道:“特別是魔域如今的魔尊,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人類的性癖是共通的,投票由正魔兩道攜手共計,縱使當事人極端否認‘美人’二字與自己的關聯,此事早已成為天下共識!”
黑發少女忘記了她如今頂著薄辛外殼的事實,蒲扇般的大手猛拍薄念慈肩頭:“為了和平,為了積極的外交關系,你日后可不能成為一個口是心非的大人,知道嗎?”
令梨轉折轉得太快,薄念慈還未因“自古仙魔不兩立”升起許多恐怖的想法,又被她一通天花亂墜的演講說懵了。
“知道嗎?”令梨急切地又問了一遍。
薄念慈不明所以,只聽出她對那位天下第一美人暗戳戳的惡意。
不懷好意,但夸人家漂亮,單這點就足以讓薄念慈敵視所謂的天下第一美人。
他點了下頭,道聲“知道了”,令梨果然笑得很開心。
“先不提美人!绷罾媸諗苛诵σ,改說正事,“你猜的不錯,山寨是個牢籠,焉知外界不是另一個牢籠?”
“圈養血親,培養諸多異常的金丹真人,這是一場有組織有紀律的密謀!
令梨點了點太陽穴:“薄辛是主導一座山寨的培育者,這么多年,他至少帶了二十多位金丹真人離開山寨,這是足以屠殺一個小宗門的戰斗力!
“像薄辛這樣的培育者不止一位,薄家所謀求的絕非小利!
令梨偽裝的薄辛帶領薄念慈穿過一道月牙門,聯通山寨與外界的水幕坐落于一座巨大府邸的外圍,而兩人正向府邸中心走去。
黑色的石墻高聳入云,一座府邸修出了城鎮的氣勢,若不是布局未曾脫離宅邸的模樣,這里就如一座人來人往的城市。
令梨憑借薄辛的記憶,找到了供培育者臨時居住的排房。
襲擊薄辛是黃昏的事情,令梨御劍速度又快,外界天空才黑了一半。
令梨和薄念慈都是喜歡深夜出沒的類型,初來真正的薄府,最好先調理生息,夜深了再悄悄行動。
“我們不住薄辛的屋子。”令梨盯著房間外的名牌道,“這家伙是個交際花,指不定有誰半夜找他推心置腹,萬一露餡就不好了!
薄念慈自然是令梨說什么就是什么,黑發少女翻找薄辛的記憶,最后鎖定了最左邊的一間屋子。
“這間房,是薄辛老情人的房間。”令梨神色微妙,“兩人都是培育者,搞到一起也正常,他們的血緣或許離得比較遠……總之,‘薄辛’不住自己的屋子,住在這里非常合理!
令梨神識一探,便知情人房中無人。
她頂著薄辛的面容,帶著薄念慈理直氣壯推門進屋。
關門落鎖,令梨掐了個法訣,容貌重新變回少女模樣。
薄念慈明顯自在了許多,坐到她身邊仔細描摹令梨的容顏。
令梨變回原貌是有目的的,為了讓她接下來說的話薄念慈比較好接受。
如果她一直頂著薄辛的中年男人臉,令梨真的擔心薄念慈冷不丁背刺一刀。
“你剛剛看到了。”令梨說,“薄辛正大光明地帶你進了屋,而其他培育者帶來的孩子都住進了偏房!
偏房離這兒極遠,薄念慈和令梨是萬萬不能分開的。
“其實,”令梨話說的有些艱難,“我不住薄辛的屋子,不僅是擔心有人上門聊天,還因為你——薄辛不可能帶你住他的房間!
“但他帶你住進他情人的屋子,是合理的!
令梨努力直視薄念慈那張禍國殃民的臉,竭力不移開視線把話說完:“因為他和他的情人,有交換……的習慣。”
中間兩個字被令梨含糊過去了,薄念慈先是一怔,暗紅色的眸子蕩漾血色。
他慢慢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眼角眉梢的風情像極了令梨記憶中的魔尊——初見面時,一手掐住她咽喉幾欲窒息的男人。
“冷靜,冷靜一點!绷罾骘w快地握住薄念慈的手,雙掌合攏將他的手捧在掌心,“有你大殺特殺的時候!不是現在!”
“薄辛的情人今天根本沒來,這間屋子里不會有除我和你以外的人!绷罾嫘⌒囊硪淼仨樏澳阈纳臍⒛,要對著誰發泄?”
薄念慈看向令梨,笑容不變。
令梨:別沖著我來,醒醒我是你唯一的隊友!
她更用力地合攏掌心,一副你兩只手都在我手上,掂量掂量再放肆的模樣。
薄念慈沒有抽開手,他靠近令梨,緩聲道:“阿梨,薄辛的記憶能說給我聽聽嗎?不多,只講他和情人的部分就好。”
令梨疑惑:“有什么好聽的?”
都是些黃色廢料,臟耳朵。
“方便我代入角色!北∧畲炔患辈幻Φ卣f,“畢竟往來的薄家人親眼看到我進了這間屋子,明日又將親眼看見我出來!
令梨看向薄念慈的眼神中充滿了敬佩。
“薄辛的情人今天不在,我們可以編造說她深夜來了,春風一度后又趁著夜色離開了!北∧畲忍羝鹈挤澹叭绱艘粊恚⌒痢男袨樵贌o漏洞!
“只要漏個只言片語,說給守夜的人聽就好!奔t眸少年輕聲細語,“阿梨,替我想一句臺詞!
令梨嘴巴微張地指了指自己:我來扮演情人的角色?
薄念慈紅眸清澈:不然呢?
似乎別無選擇。
令梨淺淺吸氣,她翻找薄辛記憶中屬于他情人的那部分,努力在大量黃色廢料中找一句不那么露骨的說辭。
“他們倆,交換……的事發生過不少!绷罾嬉廊缓藘蓚字,“她喜歡聽地位不如自己的男孩,在床上說這句話……”
她湊到薄念慈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個字。
薄念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眨了眨眼,唇邊勾起甜蜜的弧度。
“大人!奔t眸少年微笑著,將令梨告訴他的話重述一遍,“請允許我服侍您!
作者有話說:
小梨:呆滯貓貓頭
第112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二天
◎品位不俗◎
修仙之人, 禁色禁欲。
劍修,苦行僧中的苦行僧,木頭中的木頭, 他人孤枕難眠,令梨摟著劍呼呼大睡。
令梨是個成年人, 但成年人的快樂她一直無法理解, 只格外敬佩成熟男女的想象力。
她一向夸贊自己優良的心理素質, 搜薄辛記憶的時候心如止水, 只當看一本過于寫實的話本。
有用的信息單獨置頂, 黃色廢料打入地牢,令梨面不改色,波瀾不驚。
不就是摟摟抱抱嗎, 沒什么稀奇。躺在一張床上而已,類似的事令梨又不是沒有干過,枕邊的對象還不是一個人呢。
自覺坦蕩的令梨毫不猶豫地利用了薄辛和情人荒唐的性癖, 前因后果和薄念慈說得清清楚楚。
她事先預想過薄念慈許多反應:暴怒是必然的, 他笑得越開心敵人越倒霉, 令梨有八成把握壓制他的怒火,剩余兩成略微擔心她被無辜遷怒。
令梨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她沒有被遷怒, 年少的薄念慈比長大后的他通情達理多了。
壞消息是事情的走向脫離了令梨設定的軌道, 一路疾馳沖進了午夜場。
同樣的話,甚至是令梨先告訴薄念慈的語句, 但從他嘴里說出來聽入令梨耳中, 她渾身激靈。
天地良心, 這已經是令梨精挑細選后最不露骨的一句話了。
臺詞庫里的其他備選, 一句比一句污言穢語, 是念出來會爛舌頭的程度。
令梨忍不住吐出舌尖看了看, 偏粉的紅色,沒有黑色的花紋墨染浸暈。
“怎么了?”薄念慈看到令梨奇怪的舉動問了一句,又加上新學的稱呼,“大人?”
令梨條件反射,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劍修嘛,手動的比腦子快很合理,令梨是個很有職業素養的修士,她的素養體現在每個細節里。
以上,是令梨安慰自己的說辭。
實際上的令梨,已經失去了表情。
來看看她一刻鐘不到的時間都干了些什么:傳播不雅語句,剝奪他人話語權,被害對象還是同個人。
來個人逮捕我吧,令梨絕望地想。
被捂住嘴的紅眸少年只露出眉毛眼睛和挺直的鼻梁,他很是直白地挑了挑眉,氣定神閑地等令梨給個說法。
令梨能說什么?難不成告訴他,她被他一句“大人”嚇得升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嗎?
別誤會,殺人滅口的對象不是薄念慈,是令梨自己。
“想想看,我眼前這個人,目前除了臉好看之外平平無奇,我的修為甚至壓他一頭,被叫一句‘大人’有問題嗎?”
“沒有!绷罾孀詥栕源,“如果我不是來自未來,如果我沒有被未來的他通緝,如果他未來沒有踩著千萬人的尸骨登頂尊位——區區一句大人,他叫破喉嚨亦不值得我動容!
問題是,沒有如果。
薄念慈一出幻境就會恢復記憶,他一恢復記憶就會想起令梨這一路趁他失憶干的各種好事——冒犯?他不控告令梨非禮,令梨都愿意贊他一句好修養。
更別提大人之后還跟著半句話,令梨一想到大薄念慈斂目回想幻境中發生的種種,想到今時今刻他可能發出的冷笑,令梨大腦空空。
這件事怎么能全怪在她頭上呢?令梨忍不住想,又不是她的性癖。
都是薄辛和他情人的錯!行周公之禮的事,哪里來的那么多花樣?
令梨找到了罪魁禍首,找到了可以狡辯甩鍋的對象,逐漸理直氣壯:沒錯,千錯萬錯都不是她的錯,怎可將別人的性癖強加在她頭上?她對大人這種稱呼完全沒有興趣,一絲一毫的興趣都沒有。
令梨自顧自點了點頭,突然想起她還捂著薄念慈的嘴,連忙松手。
呼吸不暢的少年舒出一口氣,額發凌亂,臉頰泛著淺淺的紅暈,紅眸含著生理性的水汽。
令梨看著活色生香的一幕,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薄辛的情人,好像還挺有品味。
年輕單薄的少年人,弱勢的一方,眼眸微垂念著尊稱,心知自己的命運掌握在眼前人手里。
明明心里是不情愿的,卻用了“請允許我服侍您”的說辭,極大地滿足了上位者的征服欲。
當少年的角色被一位真正的掌權者取代,被未來的身居高位者取代,征服的快感陡然拔升到恐怖的新高度。
但凡是人,怎能不被引誘?
“啪!”
薄念慈莫名其妙地看向突然拍了一下額頭,一臉大受打擊的令梨。
“人類的本質果然是相同的,大家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令梨小聲碎碎念,視死如歸地抹把臉。
“你的角色進入的很不錯。”她拍拍薄念慈的肩膀,“我就不陪你對戲了,趁時候還早,我和你講講金丹的事。”
“之前說過,金丹是修真路上的第一道門檻!绷罾尕Q起食指,“筑基大圓滿而結丹,金丹意味一個人的根基。像一棵樹,倘若樹根被鼠蟻啃食,樹干枯死只是時間問題。”
“薄家血祭血親性命凝結的金丹,是不可能碎丹成嬰的!
路已經被堵死了,待壽元耗盡,只有死的命。
按理說令梨該安慰生來被逼上死路的少年,但她一點也不想這么做。
“金丹小輩安慰大乘期尊者,他醒來怕不是要活活笑死!绷罾驵粥止竟尽
看似堵死的路,還不是被人硬生生砸出一扇門。
“不要為自己的前途擔心!绷罾嬲\懇地對薄念慈說,“至少不要當著我的面擔心,有點侮辱人!
“薄家秘法是一門沒有前途的秘法,薄家也是個沒有前途的家族。”她慢吞吞道,“哪怕是剛踏上練氣期的萌新,都能看出薄家自毀根基的沒前途。這么多年,就沒有一個薄家人發覺嗎?”
令梨說到這里,薄念慈已經不用再聽下去了。
“他們是故意的!奔t眸少年輕輕地說,“像培養一群拔苗助長的麥子,只要能收割足夠的數量,誰會管稻殼里是否有米?”
把人像豬羊般圈養在貧瘠偏僻的山寨,催命一樣的催熟,又趕到新的籠子里。
“寨主、培育者!北∧畲葐枺八臀矣惺裁床煌?”
令梨安靜地搖了搖頭:“你是他的過去。”
“薄辛,或者說薄二十八,他與你一樣一路被人安排成了金丹,受到上一任寨主賞識。待上任寨主壽元耗盡,他就成了新的寨主。”
令梨勾著薄念慈的胳膊,帶他走到窗邊,推開很細的一條縫。
“看到了嗎?”她指向高聳院墻的里面,“那兒才是薄府的核心。薄辛努力了一輩子,也只住在比偏房好一點兒的排房!
“出生山寨的孩子,最高的成就僅僅寨主!绷罾嬉庥兴傅卣f,“薄辛每每來到薄府,從高高在上的一寨之主淪為薄府不起眼的一位培育者,他看著與他同姓不同命的人,不嫉妒嗎?”
由奢入儉難,井底之蛙一旦看見外面的天空,又怎甘愿落回井底?
“他嫉妒的要死。”令梨小聲說悄悄話,“薄辛和情人在一塊兒的時候除了做那檔子事,全在痛罵薄府本家的冷血殘酷。”
既分本家,定有旁支別系。
別的修仙世家最多瞧不起旁系,為話本提供一些旁支弟子打臉本家嫡系的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爽文看點。薄家倒好,本家連人都不做了。
“是哦。”令梨摸摸下巴,“薄念慈拿的原來是旁系弟子滅本家全族、昔日被欺辱的少年終將成魔的爽文大作劇本嗎?失敬,失敬!
比起宿師兄丟東西的灰姑娘劇本和伽野的強制定親劇本,薄念慈以一己之力從言情頻道跳到了爭霸頻道,不愧是他。
令梨在一邊發散思維,薄念慈一直站在窗邊,透過窗戶縫凝視灰黑色的高墻。
“想什么呢?”令梨胸有成竹,“我猜猜,是想放一把火燒了這里,還是把本家的人吊成一排掛在院墻上?”
“起云了!北∧畲鹊吐曊f,“黑壓壓的云,我第一次見。”
窗戶縫只開了很細一絲,令梨和薄念慈臉挨臉站著,她凝神看了看,肯定道:“是天雷!
“三、四道雷劫!绷罾孢吙催吪袛,“看強度是結丹的雷劫,這兒會有人結丹?”
“這就是結丹理應遭遇的雷劫?”薄念慈抬手碰了碰小腹,里面流轉著一顆孱弱的金丹。
山寨里消失的三十個人,不全是令梨干掉的,薄念慈在陣法中已經凝成了一道金丹虛影,沒有回頭路可走。
阿梨的金丹非常漂亮,像小太陽一樣,而他的仿若一只注定熄滅的燭火,搖搖欲墜。
燭火能留住多久的光亮?她的路才走了開頭,他竟然已經看到了終點。
不行,不可以,不接受。
她曾以多么漂亮的詞藻夸贊過他的天賦,他本不該在此停下腳步的。
天雷轟轟,薄家本家又一位金丹真人誕生了,前途無量。
——如若他的命運被人強行截斷。
——只要再搶回來就好。
即便是命數中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只要搶到手,就是他的。
薄念慈張開手,他的手指修長白皙,不染纖塵。
“阿梨。”
令梨依言側身,她的瞳孔出映出紅眸少年止不住的笑意。
他看起來開心極了,眼角眉梢皆是愉快,卻讓令梨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薄念慈漂亮的皮囊下藏著瘋狂的靈魂。
“你說!彼H昵地湊過來,像說悄悄話一樣的口吻,以信賴極了的姿態覆在令梨耳邊。
“把他們的金丹挖出來,是不是就成我的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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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三天
◎來點新花樣◎
理論上來說, 是不行的。
令梨知道很多金丹修士做過這樣的噩夢,夢見自己的仇家生著三頭六臂宛如一只猙獰的猩猩,黑虎掏心挖出他們丹田內圓滾滾的金丹, 獰笑著捏碎。
金丹碎了,金丹真人的心也碎了, 某種意義上, 金丹才是他們的本體。
別人的本體豈能說搶就搶?就像搶走別人的手機一樣, 沒有密碼你也打不開啊。
挖金丹是個形象的說法, 為什么反派總是一把主角的金丹挖出來就捏碎, 是他們不知道這玩意大補嗎?
薄念慈太小看修真界對養生的執著追求了,倘若金丹真人身懷異寶,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不可能將他們排除在外。
“是了, 這個年代還沒推行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呢。”令梨恍然大悟,即便推行了,以薄家全員法外狂徒的家族傳統, 會遵守才是見了鬼。
薄念慈站在離令梨很近的地方, 耐心而固執地等待她的回答。
血一樣的紅眸盯著她, 極其認真地端詳她的態度。
令梨抵了抵下顎,斟酌措辭。
她一向很會做決定, 行動力高如風一樣的女子, 時常別人一分神沒看住她,令梨跑得連影子都不見。
高自由度的背后, 是令梨只需要對自己負責。
她鮮少插手別人的人生, 除非像某位少主, 為他挑選婚配婆家的使命機緣巧合落入令梨手中, 她涌起深深的責任感, 誓要為貓貓擇一好人家, 讓他過上相妻教子的幸福生活。
龍鱗事畢,令梨一邊好奇伽野抗爭包辦婚姻的結果如何,一邊卸任紅娘兼職取關相親市場公眾號。
客服小梨很忙的,只有最賺的兼職能拴住她的心。
薄念慈和伽野又不同,這一路基本是他在替令梨做決定。
說一不二,不容置喙,不容忤逆,令梨在屢屢被拎著衣領提溜起來后學會了合理閉麥。
她改換策略,在心里罵罵咧咧。
薄念慈也有征詢令梨意見的時候,象征性地問一問,無傷大雅的細節對她多有縱容,真正決斷性的決定幾乎等同于通知。
令梨不算很不滿,畢竟站在綁匪和人質關系立場上,薄念慈已經足夠寬容。
如今的狀況,又有不同。
窗外雷云漸消,干燥寒冷的空氣順著細細的窗縫吹入屋內,拂過令梨臉頰,涼涼的。
另一邊,少年平緩的呼吸溫熱,他不知道令梨為何陷入長久的沉默,他只是等待。
令梨說可以,他即刻謀算,令梨說不行,他再也不提。
換金丹這么大的事情,他將抉擇全拱手交給令梨。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來歷、用意和姓氏。
“是契約的作用,還是他年少的時候太過輕信于人?”令梨心情復雜,幾日相處,小薄念慈半句不該問的事都沒問,只和她形影不離。
令梨以為兩人是塑料隊友,人家胸懷桃園結義的信任。
“我與師兄義結金蘭,與少主共度患難,如今與少年魔尊桃園結義,也不失一段佳話!绷罾嫦肓讼,反正等薄念慈脫離幻境,這里的一切都不作數,男人不可能認的。
像薄念慈這種人比花嬌、至尊至上的性格,一切黑歷史都要被他焚燒殆盡,連邊角料都不許拿出來說。
令梨已經知道了他太多黑歷史,九重宮最紅的楓樹下有她一席之地。
“換金丹……未必不可行。”
令梨喃喃自語,她陷入長考的思索中,唇瓣開合念叨著薄念慈聽不懂的只言片語,不知不覺咬住指節。
黑發少女起先沉默了許久,薄念慈知道他的想法多少有些異想天開,話音剛落時少女眼中先是錯愕,隨后欲言又止,一副你自己覺得行就行,你拿主意的模樣。
人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她眼中的情緒寫得明白,她愿意幫薄念慈達成目的,但不想替他做這個決定。
“因為她知道,一旦替我做了決定,我的命運將交與她手,她不得不任由外來的絲線纏住手腳。”薄念慈想。
他幾夜與她共枕而眠,看得出令梨對他沒什么防備心。
沒有防備心可以出于信任,也可以出于沒有必要。
倘若阿梨并非意外流落山寨之人,她特意來此,跟在薄念慈身邊,既不防備他,又一直幫助他。
薄念慈只能想到,她要么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么,要么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他希望是前者,他擁有的東西寥寥無幾,全部給她又能如何?
希望是美好的詞匯,它美好到往往不如人所愿。
‘阿梨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與某個人的承諾!
薄念慈輕易想通了這件事。
令梨一看就是遵守承諾的人,真正答應的事從不反悔,竭心竭力去做,直到兌現諾言。
她承諾了誰,又承諾到哪種地步?這份承諾若僅與他相關,他沒有資格知道嗎?
這些問題拿去問令梨也沒用。她只要眨一眨眼,顧左右而言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薄念慈,被問急了潛入他的影子睡大覺裝死,紅眸少年只能妥協,說我不問了。
兔子被逼急了會咬人,黑發少女在薄念慈眼中便是一只長耳朵垂在身側的小兔子,看著可愛,實則牙硬,熱衷于用武力手段解決任何問題。
那就不逼她,換個策略就好,少年勾一勾唇。
假設他在阿梨心中屬于“任務目標”一樣的定位,她的親近、信賴、友善和幫助都僅限于任務時間。
任務時間什么時候結束,結束后他何去何從,薄念慈不得而知。
“只要改變定位就好!鄙硇螁伪〉纳倌晔諗n五指,抓住一縷穿過指縫的風。
在他的故事里,令梨狀似是積極的參與者,實則她一直遵守某個劇本的邏輯——也就是薄念慈本人的想法在走。
她不著痕跡地規避了許多選擇,像旁觀者瀏覽一本寫完的書冊,或許存在偏差,或許走了捷徑,但故事的結局早已注定。
這是屬于薄念慈的故事,她無意憑添注腳。
而薄念慈想要的,是把少女拉入書冊,由兩人一同書寫翻頁后的故事。
這需要一點瘋狂,一點激進,一點出乎意料。
看起來,他做的不錯。少年笑了笑,輕輕抽出令梨含在齒間咬住的指節。
少女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任薄念慈仔細幫她擦干手指,牽住她的手。
令梨明亮的黑瞳因念頭飛轉隱有茫然,不似往常般神采奕奕。
可薄念慈很喜歡,他無比確信,此時此刻,她腦海中僅有與他相關的事情。
忽地,一點兒靈動自墨色中擴散,令梨瞳孔聚焦,落入少年人暗紅色的眼眸里。
“是可行的!彼隙ǖ卣f。
“很冒險,很危險,萬一我猜錯了沒有挽回的機會。”一長串話連珠炮般說出,令梨最后確認一次:“你確定,要我替你做選擇?”
“阿梨心里最壞的結果是什么?”薄念慈不答反問。
“換丹失敗,你腹中金丹潰散,經脈斷絕,修為全失,淪為廢人!绷罾嬷卑椎。
比死更難受的,是跌落凡塵。
“我變成廢人,你會丟下我嗎?”薄念慈又問。
他在令梨臉上看到了詫異和荒謬,像他提了個豬都知道答案的問題似的。
“既然不會!北∧畲容p輕晃了晃令梨的手,“你在擔心什么?”
擔心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沒能走向既定的未來。
擔心被我插手的你的人生,沒能走到你該到達的高度。
“不。”令梨說,“我什么都不擔心!
“或許別的方面不如,但游戲通關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她踮起腳按住薄念慈的腦袋,和他額頭對額頭。
“都和我組隊了!彼匝宰哉Z,又像是說給薄念慈聽,“怎么著也要打出比你自己菜雞亂啄更好的結局吧!
透過少年的眼睛,她注視沉睡在軀殼中的紅衣男人。
真是抱歉,喚憶明明是帶人回憶過往解決遺憾的法器,誰叫你執意讓她摻和進來呢?
魔尊大人回憶不美好童年的愿望,令梨是沒法幫他實現了。
但驅逐他童年的陰影,成為他童年新陰影這件事,令梨自覺能做得很好。
薄府宏偉如城,它勾勒得越細致越壓抑,越證明薄念慈潛意識對這里的排斥和在意。
從一個籠子到另一個籠子,這座府邸一定給他留下過許多黑色的記憶。
前個籠子,令梨三天內幫他揚了,后個籠子,她決定玩點新花樣。
“以你目中無人的性格,偌大的薄府,肯定半個親戚都攀不上。”令梨分析道,“經歷雷劫凝結的金丹比秘法結丹強上十倍有余,又是薄家本家嫡系,人家占主場,我們是客場作戰。”
“說實話!绷罾嫘⌒∵谘溃澳闶遣皇菧蕚湮乙淮饝,我們兩個直接沖進內院咔咔亂殺,挖了金丹就跑?”
薄念慈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沒把“不然呢”三個字說出口。
之前在寨子里,不就是這樣干的嗎?簡單,迅速,默契十足。
大薄念慈這樣干,令梨沒意見,她舉雙手贊成。
小的這個吧……令梨沒吱聲,怕傷人家自尊。
“我,經驗豐富的打工人,今天給你傳授一個絕招!绷罾媾呐男馗,“絕招叫做:拿多少錢,做多少事!
令梨:“你以為丹田小小的地方,能裝幾顆金丹?”
令梨:“挖那么多做什么,把自己喂成丹爐嗎?”
“一換一。”令梨左右手各豎起一根手指,“就像撿芝麻丟西瓜的小猴子一樣,一次只能拿一顆!
薄念慈明白了:“找個落單的本家金丹,我們偷襲?”
令梨點頭又搖頭:“對,偷襲!
“但別忘了,連薄十六、薄辛都有命牌,本家金丹真人留下的命牌定然更精準——被挖金丹是重傷中的重傷,他的命牌會像尖叫雞一樣吵得滿府不得安寧!
令梨雙手握合:“換金丹這事我認為有成功率,蓋因本家人與你乃是血親,排斥性不會太強!
“但這種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手術,連個成功案例都沒有,你敢直接躺上手術臺?”令梨問。
她的語氣仿佛薄念慈只要敢點頭,她立刻敲開他的腦殼稱一稱里頭的漿糊占幾斤。
“你替我換丹,沒什么不敢的!彼。
令梨:謝謝您的信任,您還記得我是個純粹的劍修嗎?
是的,因為薄念慈除了她誰都不信,主刀大夫只有令梨能勝任。
恰好,給人開膛破肚和縫針在熱愛刺繡的劍修小梨舒適區內,否則她萬不可能答應。
“我的劍修技能,不是我自夸,幾乎點到了滿點!绷罾鎿芘獎λ,“但我的醫修技能,還在地上爬!
她很需要熟練度,刷一刷技能點。
“薄府中除了偏房暫居的幾個孩子,只有培育者、本家人、本家的走狗和一些不是人的玩意!绷罾嫣釂枺罢垎枺麄兒臀覀兪菙呈怯?”
薄念慈:“自然是敵。”
“對待敵人,我們要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绷罾鎳烂C道,“但我是個良心未泯的人,即使不懷好意,亦坦坦蕩蕩。”
“兩天時間。”她豎起兩根手指,“把我們的目的明明白白一字不漏地告訴薄家全體上下——告訴他們,以秘法結虛假金丹的人不干了,羨慕嫉妒恨了,我們也想體驗被雷劫追著劈的大場面,本家不能剝奪我們的權力!”
“但是我們已經結了虛假金丹,天雷不認我們了,怎么辦呢?好巧!這里有位剛剛轉職的醫修,她的技術雖然不夠熟練,但她相信只要勤加練習,一定能從在地上爬變成在水里游,拿到醫修執照不是夢。”
“‘以血親性命既然可以凝虛丹,血親金丹為何不可與我換?’不愿透露名字的醫修向天道發誓,血親間換丹的手術雖然成功率很低,但絕不是零。只要運氣好,人人皆可換。”
“介于沒有營業執照,慷慨大方的醫修決定不收手術費。只要帶上你的人和一位好心奉獻的本家金丹修士,下一個逆天改命的人就你本人!
“虛丹不可結嬰,道途壽命皆有盡頭。不愿屈服于生命輪回的勇士啊,聯合起來,為自己爭取一條全新的光明之路吧!”
“廣告詞記下了嗎?”令梨意氣風發地說,“抓緊時間制作傳單,我對每個非本家的人一視同仁,十分期待給予他們改變命運的機會呢。”
“不,也不是一視同仁。”她笑笑,黑發少女看向薄念慈,隨意道:“你當然是特殊的,最特殊的那一個!
“畢竟我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你!
作者有話說:
小梨:從零開始學醫
第114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四天
◎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如果用兩個詞形容薄府的人際關系, 一是扭曲,二是復雜。
在這里,大喊一聲姓薄的可收獲百分百回頭率, 罵一個人的祖宗十八代等于罵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言語問候絕不能提及對方的親戚, 因為你不知道那會不會也是你的親戚。
而比族譜更復雜的, 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兩性關系。
令梨試圖用薄辛的記憶描繪一份薄家人際關系網, 她費勁巴拉地計算誰是誰的二表哥, 誰又和誰之間差了三個輩分, 這個人三堂兄的表姐的小舅舅和他外甥的遠方表妹的小姨是不是有一腿,算得她腦袋空空,仿佛被抽干氧氣。
過程中令梨唯一的樂趣是推演薄念慈到底有幾個親戚——同個山寨中被賜名的孩子統一記錄成一條旁支, “念”字輩的人理論上都是薄念慈的兄弟姐妹,薄辛是他們共有的長輩。
令梨:“也就是說,你可以叫薄辛父親, 他會認的!
薄念慈十分不禮貌地婉拒了她不懷好意的提案:以為他不知道嗎?如今的薄辛等同于令梨。
令梨口頭占了個便宜, 見好就收, 她攤開宛如蛛絲網般復雜的薄府聯系人列表,數十個名字被她圈上紅圈。
第一批客戶非常重要, 令梨再三審視后才擇了這些。
“廣告傳單寫好了嗎?”令梨擼起袖子干大事, “拿來給我,我今晚塞進他們門縫。”
薄念慈拿起桌上一沓紙張, 一張張翻閱過去。
廣告詞由令梨一手提供, 言語煽動性極強, 從第一個字開始吸睛, 保證人的眼睛哪怕無意間瞟過某一行字, 都按捺不住想讀完的抓耳撓腮的心。
客服小梨那么多老板客戶是怎樣積攢來的?創業初期沒有口碑, 全靠她天花亂墜的文字功底推銷服務,最終成就了打工皇帝小梨的盛名。
令梨信筆游龍寫完第一張傳單,她忙著分析人際關系,托薄念慈照著她的答案一字不漏地抄。
毛筆蘸墨懸停在紙面,落下的墨汁打濕了宣紙,紅眸少年緊抿薄唇,不再猶豫地落筆。
他脊背挺直地站在書桌前寫字,趴在地上專心畫圖的令梨抬起頭,疑惑地發現薄念慈背影有些僵硬。
怎么了嗎?她擦掉鼻尖上蹭的墨水,站起身探頭探腦去看,瞳孔地震。
“你……”令梨欲言又止,“不會寫毛筆字?”
少年落筆的手向外一撇,宣紙上劃出好大一條黑痕,宛如一只枉死的蚯蚓。
令梨慘不忍睹地看著他,眼神在“要你何用”和“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竟在我身邊”之間來回切換。
“寨子沒教毛筆字。”薄念慈低聲說,“我們都是拿碎石子在地上劃!
小可憐,令梨良心隱隱作痛,她清了清嗓子:“不妨事,都是薄辛的錯,我教你寫!
時間緊迫,令梨沒指望短時間內將他培養成書法大家,只要把她編的廣告詞寫得差不離就行。
她拖著椅子過來,讓薄念慈坐下。
兩人一坐一站,令梨終于在身高上占據高地,她撿起毛筆蘸了墨放進薄念慈手里,右手覆在他手背上。
“我帶你寫一遍。”令梨換了張干凈的宣紙,囑咐道,“記下我的筆法!
見字如人,令梨的字飄逸瀟灑,落筆鋒利似劍,卻不過于張揚,細節處有幾分圓潤順滑。
因為寫的內容不嚴肅,她下筆的姿態很放松,令梨左手松松搭在薄念慈肩上,俯身叮囑他筆尖停頓輕重的要訣,烏發落入少年領口。
他被癢得動了動,捏住筆桿的手指微微攥緊。
一篇字很快寫完,墨跡未干,令梨滿意地拿起來吹了吹,問薄念慈:“會寫了嗎?”
“還差一點。”薄念慈仰頭看她,“再來一次?”
要初學者一次學會寫篇能看的字,的確有些難為他。令梨瞧了眼天色,見時間尚且充裕,再次握住薄念慈拿筆的手。
“每個人寫字的風格不同,許是我的字體不適合你。”令梨解釋道,“左右傳單要求不高,字能看清好讀就行。”
令梨的視角只看得見薄念慈的背影,他聽話地點點頭,右手隨著令梨的牽引在宣紙上游走,墨痕逐漸鋪滿紙張。
又寫完一張,令梨余光瞥了眼地板上鋪開的復雜人際網,大工程,她還差好些工作呢。
“可以了。”薄念慈戳了戳令梨覆在他手背上的右手,“我來抄傳單,你去忙吧!
薄辛的記憶全在令梨的腦子里,他們沒法交換工作,令梨松開手,不放心地說:“若是有哪個字還是不會,你再叫我。”
女孩子蹲在地上繼續畫圖,她被薄府復雜又扭曲的血親關系煩的皺鼻子,捏著毛筆好半天才連上幾根線,白皙的手背上留了兩道墨痕。
令梨提出來的主意,她專心致志地干活,筆硯放得遠了些,她干脆蘸著手背上的墨寫寫畫畫,不知不覺用手背抹了抹額頭的細汗,頂著一張認真的花貓臉。
薄念慈眼底閃過笑意,他回神面對桌上的宣紙,短暫思索后挽起袖子落筆。
一筆一畫,與令䧇璍梨手把手帶著他寫時分毫不差,一篇字寫完,連令梨都認不出是誰的筆跡。
薄念慈的確寫不慣毛筆字,但若僅是臨摹,還為難不了他。
筆劃沙沙,蹲在地上畫了半個屋子圖的令梨伸了個懶腰,抱臂站起身滿意地審視她的工作成果。
她繞過去看委托薄念慈抄的傳單,令梨大致掃了一眼,成果非凡。
不愧是天才,方方面面都很天才。令梨感嘆了一句,非常滿意。
“我挑的幾個人,都是薄辛記憶中對本家很有怨懟的旁系!绷罾嬷钢鴪D上的紅圈,“他們各自有自己的交際圈,手腕能力不弱,卻因金丹的缺陷早早斷送道途,心生恨意。”
本家未必不知旁支心中的怨恨,可他們牢牢把持著圈養分家孩童的山寨,確保每一個離開山寨進入薄府的人丹田中均被孱弱金丹占了位置,縱使再恨再氣,修為也走到了盡頭。
本家則遵循天道法則渡劫結丹,家中老祖更是元嬰大能,不怕分家掀起風浪。
劍修熱衷于單挑對群毆,實話說令梨不憚于帶著薄念慈殺穿薄家,她對上十幾個金丹贏面依舊大,但薄家的太上老祖竟然是位元嬰,這就麻煩了。
“雖然我是個成熟的金丹大圓滿劍修,只差一步碎丹成嬰,我也不能在幻境里渡劫結嬰啊!绷罾驺皭澋。
整個幻境都是靠薄念慈的精神力支撐下來的,萬一雷劫噼里啪啦一通亂劈,把他腦子劈壞了可怎么是好?
魔尊已經很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了,再神經病下去,令梨定會淪為魔域罪人。
宗門罪人、妖族罪人、魔域罪人,令梨掰著指頭數了數自己造的孽,甚至有點敬佩自己。
好一個十惡不赦之徒!
渡不了劫結不了嬰,對元嬰老祖就要抱有敬意,不可用武力強取,要智取。
“都是些聰明人!绷罾鎿徇^紅圈圈住的姓名,“只要給他們一點兒希望,撕開一條口子,鋌而走險的勇士不該出現了嗎?”
窗外月色被烏云遮蓋,正是謀逆造反的好時光。
兩道黑影兵分兩路,潛入霧靄的黑暗。
“吱呀。”
很輕的一聲響,仿佛風吹開木門,兩扇門間搖搖晃晃露出一條縫。
夜風透過門縫吹進屋里,吹得燭火亂晃搖花了人的眼,屋內人罵了聲晦氣,不情不愿起身關緊門。
“什么東西?”薄山岳撈起地上一張紙,很隨意地瞥一眼,揉成團準備丟出門外。
他的手比腦子快,紙張揉成皺巴巴的一團后,腦海才出現驚鴻一瞥瞧見的內容。
薄山岳腳步一頓,火急火燎展開皺得嚇人的紙團。
他一目十行地閱覽宣紙上的話,先囫圇看過一遍,又一字一句地細讀,額間冒起熱汗,臉龐漲得通紅。
“荒唐!”良久,他怒而將紙張踩在腳下,幾腳踩爛,“怎會有如此荒唐之事!是誰散播謠言!”
薄山岳虛張聲勢地叫嚷了許久,外頭安安靜靜,只有風刮過地面的嗚嗚聲。
男人粗暴地撿起紙張,湊到燭火邊燒得一干二凈:“我不會信!準又是些密謀反抗本家的蠢貨罷了,不怕老祖把他們壓成一團肉泥嗎?”
薄山岳用力掀開被子躺上床,閉眼企圖入睡。
修仙之人可用打坐代替睡眠,但薄家人甚少這樣做,沒必要,金丹便是頂了天的修為,再努力有什么用?
薄山岳不知為什么想到了這點,內心嫉恨交加。
他罵罵咧咧地掀開被子爬起來,背著手在屋內來回踱步,躁動難安。
足足徘徊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薄山岳精神不佳地繞過十幾個半月門,遞上自己的拜帖:“在下山岳,來向本家的大人們匯報今年分家新增的金丹名單!
薄山岳負責檢查培育者的工作成果,這項工作他做了很多年,本家早已習慣他的拜訪。
接名帖的小廝嗤笑了聲:“新增金丹?他們也配被稱為金丹真人?一群水貨!
薄山岳臉頰抖了抖,賠笑道:“小哥說的是!
他低下頭走過回廊,內心的妒火與憤恨越燃越旺:水貨?是啊,他們都是水貨,又是誰培養了這幫水貨!
薄山岳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又連忙松開,只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掐痕。
“山岳兄!弊呃壬嫌腥苏泻舯∩皆,他掛著笑臉抬起頭,熱情地應聲。
“辛老兄?”看見來人的模樣,薄山岳的笑容真實了一些,“你也來拜訪本家的大人?”
‘薄辛’左看右看,見四周無人,才略微苦著臉說:“我們寨子最近成果不佳,我怕大人們怪罪,特來探個口風!
這年頭誰不受本家的氣?薄山岳頓有同感,安慰道:“沒事沒事,我替辛老兄美言幾句的本事還是有的,定不叫你被為難!
‘薄辛’連忙道謝,又感激又辛酸地說:“想我在寨子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孩子們都把我當成頭頂的天,誰能想到我在真正的大人們面前竟卑微至此。”
這話更是說在了薄山岳的心坎上,他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念慈,我帶來的那孩子,本來非常崇拜尊敬我,現在看我的眼神也不對勁了!薄⌒痢瘬u頭嘆息,“我不怪他,要怪只能怪……”
‘薄辛’咽下最后兩個字沒說,薄山岳卻看出他的嘴型——“本家”。
要怪只能怪本家,把他們當豬羊飼養的本家。
薄山岳攤開掌心,掐入肉里的指痕刺眼得難看。
被燭火燒毀的墨痕宛如刀刻般一字一血地刻在他骨頭上,咯咯作響。
如果,如果信上說的是真的……
血親,血脈相連的親族,一邊是光明的道途,一邊是堵死的巷口。
為什么不翻過那堵墻,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呢?
‘薄辛’瞥了眼薄山岳的掌心,中年男子頭顱微低,掩住眼底的漫不經心。
薄山岳陡然發覺自己愣神了好一會兒,在本家人聚集的內院露出了不該露出的神情。
‘幸好辛老兄為我遮掩,我二人站在一處,不顯得突兀!∩皆栏屑さ乜聪颉⌒痢,得到對方理解的點頭。
“身負要事,我先走一步。”薄山岳拱拱手,“改日必親自上門與辛老兄暢談!
他腳步匆匆地離開,‘薄辛’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目送。
繞過長廊,薄山岳停在一扇門前抬手叩門,門內本家的少爺拖長調子,讓他滾進來匯報。
薄山岳整理好稍顯凌亂的袍角,調整表情,臉上的笑容籠絡熱情,背脊前彎,仿佛無時無刻不躬身待人。
逆天改命的機會,只和他隔了一扇門。
作者有話說:
小梨 is watching you.
第115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五天
◎忽悠瘸了◎
薄幼魚縮在屋子角落里, 驚恐地抱住柔弱的自己。
他的反抗被賊人輕而易舉地鎮壓,薄幼魚只能眼睜睜看著強盜洗劫他的醫書,燭光照亮書頁嘩嘩嘩的翻動。
“那、那是婦產科的醫書。”薄幼魚哆哆嗦嗦地說, “好漢饒命,若是哪家婦人待產, 老朽愿意親自上門診治!
死記硬背醫書的好漢扭頭看他一眼, 冷笑道:“區區醫書, 你以為我背不下來嗎?我可是宗門學分刷滿第一人, 應試教育王牌考生, 一手考試重點猜題的高超技術拯救了多少我宗弟子,你知道嗎?”
薄幼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能不能別殺我?
他是一個無辜的大夫而已啊!
薄幼魚悲從中來,嗷地一聲暈厥過去,決心再不睜眼面對現實。
披著薄辛外殼的令梨不理會他, 抓緊時間硬背醫書, 一目十行。
醫術因救人而生, 劍術因殺人而生,兩極反轉, 令梨學醫學得分外艱難。
好在她不為提壺濟世, 只想學會一樁換丹手術,可以針對性臨時補習。
“提到換丹, 果然還是婦產科的知識比較靠譜吧!绷罾嫠妓, “都是剖開肚子, 都要縫合, 四舍五入換丹等于剖腹產。”
令梨洗劫了薄幼魚書架上的醫書, 翻到婦產科相關的內容, 如饑似渴地閱讀。
人有三痛六病,薄家人自然有求醫需求。旁支中有一脈被本家單獨分出,世代學醫,書架上的醫學筆記被盤出包漿,聚集了無數人的智慧結晶。
薄幼魚被令梨選中的原因很簡單,比起其他治療疑難雜癥的大夫,身為婦產科圣手的他更能給予令梨智慧的引導。
“剖開丹田和皮膚縫合是我的強項。”令梨一手握劍,劍尖輕輕拍在掌心,多添了幾分自信。
她很自信,但愿她的病人知道這位臨時轉職的醫修選擇用本命劍給他們開刀的時候也能像她一樣自信。
“手術刀小小一個,不夠大氣,還是我們瓜瓜好。”令梨盲目夸獎道,“切割血肉的事我們瓜瓜做的多了,不比手術刀有經驗?”
雖然令瓜劍下存活率無限接近于零,但求醫問藥的患者一定不會介意——人在令梨劍下,她有的是辦法讓他們“不介意”。
“開刀的工具有了,開刀的技術也有了!绷罾嬉皇治談σ皇帜冕t書,“就差送上門來的病人了!
令梨對著鏡子照了照薄辛的臉,又看向墻角暈厥的薄幼魚,計上心頭。
“比起薄辛忽然無師自通學會了換丹手術,薄幼魚多年心生憤懣,不肯屈服于命運,利用自身醫書暗自發明驚世駭俗的換丹手術——邏輯合理,就他了!
令梨抽出繩子把薄幼魚五花大綁塞進手術臺底下,她取他一滴血融入易容丹中,吞服入腹。
“念慈?”令梨小聲地喚了一句,“進來一下。”
薄府上下都是姓薄的,令梨又不好叫失憶的他尊者,名字念著念著就習慣了。
薄念慈閃身入內,他第一眼看到陌生的薄幼魚,愣了下很快回神:“又換了張臉?”
“薄幼魚是個大夫,更容易取信病人!绷罾婺_尖踢了踢手術臺下,示意正主在床底被捆成螃蟹。
薄念慈毫不在意他人死活,他環視薄幼魚的屋子,一派整潔,唯有書架一片狼藉。
攤開的醫書放在令梨手邊,他走過看了兩眼:“現學現賣?”
“說什么呢?”令梨頂著薄幼魚的專業醫修臉,信心大增,“老朽薄幼魚自幼行醫,如今已五十多年醫齡,你可以質疑老朽的腰子,但不可以質疑老朽的醫術!”
薄念慈平直的唇角扯了扯,他竭力遏制住想笑的心情,點點頭:“嗯,不質疑。”
一想到除他之外的薄家人真會被這番話糊弄過去,更樂了。
令梨很滿意她的新身份,她真是個多變的女人,無論什么人設都可以駕馭完美。
“薄幼魚的誕生不意味薄辛的死去!绷罾婺θ琳,“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是罕見,誰也不肯先把自己送上手術臺,除非他們聽說了成功的案例!
令梨從懷里掏出一把易容丹——她離開山寨前在薄辛的府邸里洗劫來的,易容丹這么貴的東西令梨才不會自己花錢囤積——分成兩堆:“左邊是薄辛,右邊是薄幼魚。”
“準備好和我演一場雙簧了嗎,我的共犯?”
披著陌生人的外殼,令梨的語調卻完完全全是她自己,含著十足的挑釁和興味。
薄念慈臉上的笑意逐漸擴大,舌尖抵了抵上顎,他欣然道:“樂意奉陪。”
令梨準備策劃一個驚天騙局。
薄家人不肯當第一只小白鼠怎么辦?畏懼于換丹手術的成功率怎么辦?
“只需讓他們知道,有人已經成功了!
令梨和薄念慈各拿起一粒易容丹,吞服入口。
……
薄山岳又一次在走廊碰見薄辛。
這幾天他心緒不寧舉棋不定,不是在屋里徘徊就是在本家內院里徘徊,心態宛如波浪起起浮浮,一口郁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山岳兄!北⌒翜惤∩皆,隱蔽地瞧了眼左右,“我有一事想與山岳兄說!
“辛老兄客氣。”薄山岳對與自己同病相憐的薄辛很是籠絡,連忙道,“是在這兒說,還是?”
薄辛:“自是尋個隱蔽處。”
兩人相攜來到一隱秘角落,薄辛在周圍布下結界。
“什么事如此謹慎?”薄山岳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他嚴肅道,“若是掉腦袋的事,恕我做個聾子啞巴!
薄辛忌諱莫深地搖搖頭,他抓起薄山岳的手,探向自己的丹田。
薄山岳條件反射地掙了掙,不解道:“辛老兄這是作甚……你。!”
他掙扎的動作宛如被石化般強行停止,手掌隔著道袍按在薄辛丹田上,薄山岳的臉上滿是驚詫和震撼。
“你——你的金丹……”薄山岳說話聲音都在抖,難以置信地一點一點抬頭,看向面容肅穆又隱含得意之色的薄辛。
薄山岳混沌的腦海仿佛閃過一道驚雷,被他壓在記憶底層不敢多想的燭火和密信又一次占據他全部心神。
血親換丹,逆天改命!
“山岳兄多次在本家問責時替我周全,我感念山岳兄的恩情,不敢瞞你!北⌒了砷_手,指尖點點丹田,“我這顆金丹,可夠有說服力?”
太夠了!薄山岳探入自己的小腹,金丹孱弱仿佛一碰就碎,對比薄辛丹田里圓潤漂亮的金丹,他忍不住自慚形愧。
那是只有薄府本家才許凝結的真正的金丹!
“辛老兄,辛老哥。”薄山岳呼吸粗重地握住薄辛手臂,“你如何能——難不成辛老哥結丹時騙過了本家人,不是以血親秘法結丹?”
“怎么可能。”薄辛嗤笑道,“本家對待分家何等嚴苛,人盡皆知!我若是犯了本家的忌諱,焉有活路?”
薄山岳心神巨顫:的確,本家的苛刻和多疑怎會許薄辛隱瞞多年?
“上次和山岳兄見面的時候,我腹中金丹還不是這一顆。”薄辛神秘道,“山岳兄好奇否,這幾天我有何奇遇?”
薄山岳險些脫口而出:我知道!我也遇見了機緣!
他克制住了自己,竭力露出好奇又激動的神色:“是什么?請老哥說與我聽聽!”
薄辛卻遲疑了,他看一眼薄山岳又看一眼周圍,很是不安。
薄山岳聯想到換丹的對象,恍然大悟:薄辛聽信了密信之言,秘密謀殺了一位本家金丹真人,奪走了對方的金丹!他此刻猶豫是怕薄山岳不肯上船,反而把他出賣給本家!
至于薄辛謀害本家人后,本家祠堂中的命牌為何沒能發出預警,薄山岳并不好奇——他自己便有一門秘法,專門針對命牌造假。
“辛老兄。”薄山岳發毒誓,信誓旦旦道:“我薄山岳對天發誓,如若將今日之事泄露半個字給本家人,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薄辛咬一咬牙:“我信山岳兄,事情是這樣,我那天回屋突然發現桌子上被人放了一封密信……”
“我無法忍受道途被斷的恨意,終于下定決心綁架了一位金丹真人——我的人脈沒有山岳兄,用了些不光彩的鬼祟手段——找上神醫。”薄辛把聲音壓得不能再低,“誰曾想神醫竟是熟人——薄幼魚大夫!
“竟然是他?”薄山岳忍不住道,“他不是專精婦產科嗎?”
“這你就不懂了!北⌒两逃溃捌实ふ缙矢谷∽,薄幼魚大夫恰恰專業對口!”
薄山岳悟了,悟得不能再悟。
“薄幼魚大夫也是旁支人,他醫術精湛,多年來對本家的不滿越積越深,于是……”薄辛留了白,給薄山岳一個懂的人都懂的眼神。
薄山岳:懂!我懂!我全明白了!
薄幼魚婦產科圣手的名聲,薄山岳久仰大名,他們山寨里不少孩子由薄幼魚接生再送入山寨統一培養。
“薄幼魚大夫的醫術可以信任!北∩皆雷匝宰哉Z,“我們同為旁支,有幾分香火情,他獨木難支,自然渴求越多越好的助力!
如果說之前薄山岳對換丹一事只有三分在意,現在他滿心滿眼都是薄辛腹中圓滾滾金燦燦的金丹,羨慕得眼角通紅。
大家同為旁支,你可以,他憑什么不可以?
換丹一事天方夜譚,薄山岳怕死,不肯輕易將自己送上手術臺,可薄辛活下來了!
“他能挺過的手術,我難道不能嗎?”薄山岳捫心自問,“修仙之人必置生死于度外,破而后立,置死地而后生!若是冒險的膽量都無,我還成什么仙,不如回家種地!”
薄山岳深吸一口氣,緩緩定下決心,如磐石般堅不可移的決心。
“辛老哥!彼L長作揖,“受我一禮,感恩老哥以身示范,為我破除迷障!
“山岳兄客氣了!北⌒吝B忙扶起他,“我等分家本就勢弱,自該團結一心互幫互助!
“薄幼魚大夫的醫術由我親身驗證,山岳兄大可安心。至于換丹的對象,山岳兄恐怕只能自食其力,或請信任親近之人幫助,萬要小心,莫被本家發覺!彼诘馈
薄山岳更加感動,他自袖中掏出一只鼓鼓的乾坤袋塞入薄辛手里:“一點心意,萬莫推辭!待我逆天改命,再與辛老哥敘舊!
薄辛,或者說令梨,自然而然收下乾坤袋里的賄賂,從容道:“那便等山岳兄的好消息了!
薄山岳告辭離去,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沒被毒死讓他信心大增。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才是第一個登上醫修令梨手術臺的小白鼠。
“綁架一位本家金丹真人,我一人可不行,還要尋些舊友求他們出手!北∩皆阑匚莺蠓磸屯魄糜媱潯
他趁夜色偷偷去了一趟薄幼魚大夫的問診室,正巧碰見薄辛來復診,薄辛和薄幼年一人坐桌前一人坐桌后,醫患交流十分和諧,術后療養簡單輕松。
薄山岳在邊上旁敲側擊詢問換丹手術的事情,只見神醫薄幼魚神情淡漠,言談間毫無畏懼人命泯滅于他之手的惶恐,果真是絕世神醫。
他不知道,薄幼魚之所以十分平靜,并不是因為他醫術高超,而是易容成薄幼魚的薄念慈壓根不在乎人命。
薄山岳被錯誤的判斷蒙蔽了雙眼,幾天后,他帶著一位昏迷的本家金丹真人敲響了薄幼魚的診所暗門。
門后,擦著劍的令梨挑了挑眉,吃下一枚易容丹。
“快進來,我早早準備著呢!币皇殖謩Σ卦谏砗,一手拉開房門的神醫微笑道。
燭火籠罩她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墻面上,屋內照不到光的地方仿佛一張血盆大嘴,將門外站著的薄山岳吞入腹中。
作者有話說:
小梨,冷酷迷人的反派角色
第116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六天
◎學醫救不了修仙人◎
薄山岳平躺在手術臺上。
薄幼魚專精婦產科, 他的病人一般是孕婦,故大夫非常有人道主義關懷精神,手術床整潔柔軟又舒適, 散發安神的熏香味。
他嗅著安神的香味,心里卻很不安神。
原因無他, 他盯著神醫手中的長劍, 內心的質疑幾乎沖破大腦。
“大夫。”薄山岳猶豫道, “您真的要拿……來給我開刀嗎?”
他咽下“殺人的劍”四個字, 怕薄幼魚經不起刺激。
這位專精婦產科的神醫不知為何讓他感覺不到慈祥, 只感覺恐怖。
仿佛對方不是懸壺濟世的大夫,是殺人如麻的劍修。
薄山岳不是歧視劍修——好吧,他就是歧視劍修, 修真界公認的戰斗兵種,一言不合拔劍就上不死不休,熱愛搞事熱愛見血, 與“和平”二字打娘胎起便沒了緣份。
讓劍修替他開膛破肚做手術, 這和自殺有什么區別!還比自殺疼上數十倍呢!
令梨撫摸令瓜劍的劍鋒, 語氣上揚:“聽上去,你很不滿意?”
她看劍的眼神柔情似水, 看病人的眼神宛如看一塊廉價的豬肉, 讓薄山岳怎么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躺在人家的手術臺上質疑人家的醫術,他是不想活著下床了嗎?
薄山岳聰明地閉上嘴, 令梨欣賞他的識時務, 也擔心第一只小白鼠連滾帶爬奪門而逃, 解釋道:“換丹之法乃逆天改命之術, 凡俗手術刀怎可勝任, 必須要用我精心打造的神兵!
薄山岳瞅了眼她手中破破爛爛的劣劍, 心說我沒看出精心在哪里,神兵又在哪里。
“安心!眲廨p拍手心,令梨漫不經心道,“我的劍鋒利得很,剖開你的丹田不成問題,只是要小心控制力道,免得把你捅個洞穿!
薄山岳更害怕了,他死死盯著鋒利的劍尖,隱約能嗅到沉沉的鐵銹味。
“好了,我們開始吧!
行動派令梨不說廢話,她持劍站在手術臺前,劍尖翻過置于旁側的醫書。
“第一步,麻醉!绷罾孀屑殲g覽醫書上的小字,“所需藥草有……配藥好麻煩啊,還是物理手段更簡單!
她喃喃自語,劍尖移向薄山岳的后腦勺。
薄山岳仰躺在病床上,他翻成斗雞眼的眼睛隨著劍尖移動而移動,看見“神醫”手術前——翻開了一本醫書?
薄山岳眼睛都斜歪了才讀到醫書的書名:《婦產科基礎知識科普》,適用于初學者及藥房學徒。
適用于……初學者及藥房學徒?
薄山岳驚恐的大腦還沒做出反應,又聽到“神醫”的碎碎念。
配麻醉藥太麻煩了?
采用物理手段?
從第一步開始,她都要邊翻書邊做手術?
我真的躺在手術臺上嗎?薄山岳迷茫地問自己,我真的不是已經死了,放在停尸房準備拿去埋了嗎?
迷茫過后,本能的求生欲讓他張嘴要喊,忽地,一陣劇痛拍向他的后腦勺!
砰的一聲,薄山岳眼白一翻,昏迷在床。
“吵吵嚷嚷的!绷罾娌桓吲d地說,“連基本的患者禮儀都不懂嗎?大夫做手術的時候要保持安靜。”
竟然醫鬧剛轉職的醫修小梨,不講武德。
“學醫這行果然要多點武藝防身!绷罾嬗l理解宗門內怒吼著學醫救不了修仙人,我要棄醫從劍的師兄師姐了,都是生活所迫。
她攤開《婦產科基礎知識科普》一書,繼續閱讀麻醉后的第二個步驟。
令梨其實早已記下醫書中的步驟,但參考書攤開在旁邊的安全感無可取代,人生中第一次給人開刀做手術,她有一點點緊張。
薄山岳再鮮活真實也不過是幻境中的人,他的死活令梨不在意,但在這些人身上積累的經驗最終卻是要用到薄念慈身上的,她不得不每一步都慎重對待。
“為了盡快掌握手感,手術的機會要源源不斷才好!绷罾嬉贿呍诒∩皆郎砩祥_刀子,一邊傳音給薄念慈。
“薄山岳沒有獨自狩獵金丹真人的實力,他定然邀請了深受信賴的親友。親友幫他等于半只腳踏上謀逆的賊船,犧牲之大必有所圖謀!
“換句話說,他請動的親友都是我的潛在病患,他們只是在觀望,想等薄山岳成功換丹再做決定!
人的本性是搖擺不定,令梨不意外他們隔岸觀火的想法,薄山岳若不是被令梨展示給他看的金丹忽悠瘸了,怎會輕易上當?
薄家封閉了太多年,薄山岳完全沒想到薄府中竟然有外姓人混入——要知道這里一只貓一只狗一只螞蟻都姓薄,令家人是怎么混進來的!
視野受限意味著全盤皆輸,令梨唱雙簧的技巧高超得不行,薄念慈又十分配合,一唱一和順利忽悠來第一只小白鼠。
凡事只要開了頭,剩下就好辦了。
“傳單發了好些出去,又有山岳兄免費宣傳,蹲守在診所門外等消息的人可不少!绷罾娑⒅〈采媳粍濋_的皮肉,控制令瓜劍的力道,“一幫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家伙,不知道神醫的精力是有限的嗎?”
“念慈。”她喚道,“透出消息:薄幼魚大夫年老體弱,恐無力做完所有人的換丹手術,現在只有二十個名額,先到先得!
猶豫不決?可以,她限量。
饑餓營銷的手段,令梨拿捏住了。
薄念慈繞過燭臺走到令梨身邊,俊美的容顏映在火紅的燭光下面如桃花。
他含笑側身對她說了些什么,引得令梨嗔怪地撇他一眼。
“你才滿肚子鬼點子,也不看看我是為了誰!绷罾婧吆哌筮蟮負P了揚下頜,指向房門的方向,“快去快去,一個薄山岳不夠我練手,盡量多忽悠幾個人進來!
限量二十個名額不假,但大家沾親帶故的,真的跪下來求,‘薄幼魚’神醫也不好不認,半推半就不也把多余的人順便帶上手術臺了嗎?
人情世故這點子事,看破紅塵的客服小梨了如指掌。
令梨隨手抹掉臉頰上沾上的鮮血,哼著歌繼續她的手術初體驗。
……
“薄幼魚大夫的診所還關著門!庇腥说吐曊f。
“哪能這么快結束!绷硪蝗朔瘩g道,“畢竟是……的手術,耗時多久都不稀奇!
他中途消音的幾個字,幾人心知肚明。他們彼此對視,又是疑惑又是興奮,既惶恐不安又躍躍欲試。
“若是山岳兄順利走出來,下一個是不是該輪到我了?”第一個開口說話的薄家人道,“有位真正的金丹站在我們這邊,偷襲本家人也會容易些吧。”
“山岳兄求我等出手時有過承諾,自該鼎力相助!钡诙说,“但憑什么你是下一個,大家出力都一樣多!
“爭什么先后,仔細傷了和氣。”第三人斥責道,“人人都有份,你們想充當士卒,我還不跟你們爭呢,越靠后成功率越高!
是這個理。心懷鬼胎的幾人按捺住自己,他們嘴上爭得厲害,其實心里都有幾分不信,除非薄山岳完好無損地走出來,他們才肯躺上手術臺。
“咦?那是,辛兄?”一人指向從診所后門走出的男子,正是薄辛。
薄府以本家為尊,襲擊本家金丹真人是死刑中的死刑,蹲守在外的幾人都參與了薄山岳的抓捕行動,罪行是他們牢不可破的聯盟。
薄辛在他們這兒鼎鼎大名,果斷狠辣,動如雷霆,不僅最先投奔薄幼魚神醫,還手術成功,為自己換了一顆完美的金丹,是眾人羨慕的成功者。
辛兄和我們肯定是一邊的。幾人相繼從陰影中走出,圍攏在薄辛身邊。
有意無意間,幾人形成一個包圍圈,氣氛有些凝滯。
“辛兄。”領頭男子道,“久仰大名,山岳兄稱您對他有再造之恩,著實令我等敬佩!
幾人都是金丹修士,圍攏過來氣勢極強,站在包圍圈中的薄辛卻神色淡淡,細看還有兩份冷然的不耐。
這態度,可謂脫胎換骨啊。幾個人眼神對視,心生忌憚。
在他們看來,薄辛明明人數上勢單力薄,可眼中絲毫沒有懼色,看他們如看擋路的路障,仿佛只要他想便可輕松撂倒眾人甩袖離去,不將他們放在眼里。
“辛兄自神醫屋子里出來,可是有事要辦?”一人試探道,“大家同為親族,我等愿意相助!
他們圍住薄辛,一是想詢問換丹手術的事情,二是心有懷疑,想親手試一試薄辛腹中是否真有一顆完美的金丹!
披著薄辛外殼的薄念慈一眼看破他們暗藏的心思。
莫說他腹中金丹孱弱,即使換丹成功,他怎么可能準許這些貨色查驗?
好想把他們都殺了。
薄念慈想到令梨的叮囑,遺憾地收回了殺意。
女孩子趕鴨子上架臨時轉職,抱著醫書啃了又啃,眉頭皺了好久不見松開。
薄念慈離開診所前,手術臺的床單已經被鮮血打濕了徹底,“神醫”一邊拼命挽回一邊狂翻醫書,努力的模樣任誰看了都心生不忍。
就憑這個,薄念慈不能不辦好她交代的事情。
“我受神醫所托,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北∧畲鹊哪抗庖粋個掃過圍攏在他周圍的人,對上他們或懷疑或忐忑或貪婪的眼神。
“能扭轉命運的幸運,并非人人有之。”
……
令梨被晨曦的光亮醒,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她邊打呵欠邊伸懶腰,舒展僵硬的身子骨。
令梨趴著睡著的書桌上堆滿翻開的醫書,宣紙上是她涂涂改改的注釋,寫了滿滿一桌。
“差不多了!绷罾鏀n了攏肩上披著的毯子,昨夜薄念慈勸她上床睡覺沒勸動,令梨只收下了他披在她肩上的絨毯。
醫術熟練度達成,手術流程完整,預演至少三次上不封頂,已經出現了成功案例,令梨能做的準備全部做完了。
“薄府本家隱約有所察覺,但因為命牌無虞,他們還沒有真正上心。”
令梨站在窗外眺望高聳的黑墻,內心感謝薄山岳友情貢獻的秘術。
這門秘術可以給命牌造假,營造安寧祥和全員存活的假象。
作為交換,令梨在醫術成熟后重新給薄山岳做了換丹手術,達成了他的夙愿。
“可惜秘術有保質期,拖延不了幾天。”令梨拍拍臉頰,振奮精神,“今晚是最后一個平安夜,薄念慈的手術必須開始了!
這些天的努力,全是為了這一刻。
診所的門被推開,薄念慈拖拽著手里一個昏迷的人走進屋內。
關門落鎖,他和令梨的樣貌一同變回他們真實的樣子,黑發少女朝紅眸少年點頭,安撫地笑了笑。
令梨拿出一支紫色的香插在香爐里,紫香的氣味能屏蔽痛覺,讓手術好熬一些。
“我一會兒點上,不疼的!绷罾孑p聲細語地說,“換丹的人捉來了?捆好了放在旁邊吧,我先給你檢查身體!
她沒有讓薄念慈躺上沾過無數人血的手術臺,即使床單早已更換干凈。
令梨指向里屋的睡床,絨毯鋪在床單上,幾日前兩人曾窩在睡床上同塌而眠,但時間越追越近,令梨漸漸只肯在書桌邊略瞇一會兒。
薄念慈依言躺下,仰頭望向淺紅色的床幔。
他脫掉了外袍,只穿著一件里衣。
令梨洗好手走過來,站到床邊,用手帕仔細擦干指尖的水滴。
“這個溫度可以嗎?”她指腹碰了碰薄念慈的手臂,激起一股寒意。
有點冷,但能更清晰地感覺到令梨的觸碰,薄念慈小幅度點了點頭。
令梨淺淺呼氣平息心情,開始檢查的第一步。
“里衣也要脫!彼儐柕,“你來還是我來?”
作者有話說:
小梨:我很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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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七天
◎刻意蓄謀的吻◎
令梨喜歡吃粽子。
清水粽, 純糯米的粽子,不包餡,糯米的米香和粽葉的清香融合絲滑, 可以空口吃,也能蘸白糖, 或用筷子戳起來滾一圈黃豆粉。
因著不包餡, 清水棕白白糯糯, 她靈巧地剝開青色的粽葉, 雪白的內里慢慢露了出來。
床邊點了四五只高燭, 燭光明亮,昏黃的赤紅的光暈照得床幔間亮晃晃。
蠟燭滾燙,燒得周圍的空氣也熨燙皮膚, 裸.露在外的肌膚非但不冷,反而憑生燥熱。
唯一的冰涼,是令梨的指尖。
自上而下, 從鎖骨滑落到腹溝, 最后停在肚臍下方。
令梨丈量好薄念慈身軀的尺寸, 默念著估算劍鋒落下的距離。
少年衣衫敞開,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沾染一層細汗, 被燭火一照, 透著可口的桃紅色,令人口舌生津。
活色生香, 秀色可餐。
令梨做了許多天的手術, 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非禮勿視, 逐漸變得色即是空心如止水, 管他是誰、長什么樣, 躺上手術臺的統統歸類于待宰病患。
薄家人生而美貌, 美人看多了就習慣了,令梨天天對著薄念慈洗眼睛,自以為免疫了美色誤事的攻擊。
自以為。
做人不能太自信,令梨悟了。
她淺淺欣賞了一番眼前的美景,側身拿起放在醫書上的毛筆,挽起袖袍蘸上墨汁,墨色的筆毫劃過薄念慈小腹。
筆下的身軀有一瞬間的顫抖,又緩緩平歇,皮膚繃直。
“我先做個標記,等會兒好下刀!绷罾娼忉尩,她體貼地問,“若是覺得癢,我把你的眼睛蒙上可好?”
失去視覺,觸覺倍加敏感,她到底是體貼他,還是故意折磨他?
薄念慈短促地搖了下頭。
令梨也不勉強,蘸著墨汁認認真真地勾勾圈圈,權衡思量了好一會兒。
“我把香點上。”令梨拎起一只燃燒的蠟燭,燭芯湊到紫香上,亮起火紅色的星點,裊裊紫煙彌漫在床幔間。
紫香的香氣能麻痹屏蔽人的痛覺,這香十分罕見珍貴,令梨威逼利誘才讓薄山岳想法子尋了來。
薄山岳送香來時的表情憋屈又質疑:你早知有此香,為何不分青紅皂白一劍把我拍暈?我后腦勺現在還疼得厲害。
令梨冷酷無情地把他轟出去:怎么,瞧不起我們劍修一脈相傳的物理麻醉手段嗎?快準狠,除了后遺癥腦震蕩外沒有丁點兒缺陷,堪稱劍修之光。
腦震蕩又算得了什么缺陷,笨蛋美人的人設如今多吃香啊,令梨好心好意才一劍柄把他拍暈的,不知感恩。
紫煙彌散的速度很快,令梨感覺到手掌下的身軀漸漸舒緩,軟綿的絨毯微微下凹。
薄念慈的紅眸映在燭光中有些失神,他的目光追隨著令梨,除她之外的景色在他眸中慢慢霧化,融入模糊的背景中。
黑發少女專注于她的手術,她少有地挽起了長發,插著一支素凈的發簪,潔白修長的脖頸干凈漂亮,幾縷不聽話的碎發牽牽搖搖。
燈下觀美人,令梨看薄念慈是如此,薄念慈看她亦是如此。
火舌纏上令梨手中長劍,劍修的劍不知經受過多少次烈火淬煉,薄念慈仿佛能聽見劍靈懶洋洋伸懶腰的動靜,如被文火烤得酥酥麻麻的。
這一幕其實很割裂。
燭燈下的少女容貌迤邐生輝,暖色的光茫更襯得她膚質細膩柔軟,她神色溫柔輕緩,叫人心生憐惜,想拉美人入帳細細安慰。
但只要視線稍微向下挪一點兒,鋒利的長劍頓時打碎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直覺讓人想到疼痛、鮮血、傷痕等可怕的意向。
令梨吹了吹發燙的劍身,目光移向任她宰割的對象。
“不疼的!彼终f了一次,“很快就結束了!
令梨屈膝跪在床邊,借著膝蓋的支點上翻,跨坐在薄念慈腿上。
她發間的簪子晃了晃,墜在簪尾的明珠蕩起不小的弧度,吸引了薄念慈的視線。
他的目光停在明珠上,又移向令梨的臉,攤平在絨毯上的指尖勾了勾。
很細微的動作,但令梨看見了。
“你想要什么?”她問。
薄念慈不回答,只是看著她。
“這樣會妨礙我做手術的!绷罾嬉贿呎f,一邊抬手摘下了插入發間的素簪。
黑發如瀑落下,她牙齒咬住無處安放的發簪,半俯下身。
薄念慈的尾指如愿以償勾住少女的發絲,繞在指根纏了幾圈。
咬著發簪無法說話的令梨瞥了薄念慈一眼,態度明顯:我真的要開始了,你再提什么要求我都當王八念經不聽不聽。
為了避免隨口接話上了薄念慈的套,令梨決定手術后再松開牙齒咬住的發簪。
“今天應該是他人生有史以來第一次做手術,緊張很正常。”令梨寬容地想。
她小時候緊張也喜歡揪東西,不是把兄長大人的衣角扯得皺巴巴,就是險些摳掉兄長大人手心一塊肉。
薄念慈只是想揪一揪她的頭發罷了,拿去,不用客氣,令梨很大方的。
半俯身的姿勢縮短了令梨和薄念慈之間的距離,她的長發纏到了他尾指上,更不能仰頭后退。
中間留下的空隙勉強夠令梨持劍,但凡劍術差一點點,這手術今天別想做。
黝黑的劍鋒懸停在少年勁瘦的小腹上,離割到皮膚僅有一根頭發絲的距離。
森冷的劍氣激起了身體自我保護的意識,蜂擁的靈氣瞬間凝聚屏障,又在主人刻意的控制下緩緩消散。
令梨斂目,眼中落入一串細細的血珠。
紫煙的效果想來是極好的,劍下的軀體細微顫抖著,凝出晶瑩的汗珠,卻遠不到因疼痛而抽搐的程度。
身不由己出生在薄家,被連累著受這樣的苦,令梨輕輕嘆息。
血色漫開,切口細如發絲。
劍這種武器,天生是為了切開什么而生的。凡是劍修,大抵都有迷戀切割觸感的癖好。
令梨喜歡切西瓜,刷刷刷切成均勻的西瓜片,她也喜歡切土豆絲,根根幾如透明,切易碎的豆腐,切成形如雕花的藝術。
更多時候,她切割生命。
滾燙的,勻稱的,肉感十足的生命。
“……”令梨慢慢呼出一口氣。
她修殺戮劍道許多年,要說心性沒有被影響是假話,劍出無悔,哪有說停就停的道理?
“哐當!
長劍被置于一邊,令梨散落下的發絲沾到血,她素手挽到耳后,指腹捻過黑發,留下迷離的血痕。
醫修真是個血腥的職業,令梨一邊繼續手下的動作一邊想,她持劍殺人時都不像現在這般,雙手沾滿一個人的鮮血。
令梨盡可能輕柔地處理薄念慈身上的傷口,見準備的差不多了,她抬手卷起一道風,被捆得嚴嚴實實的本家金丹真人落入她掌心。
人還在昏迷,很好,方便挖丹。
令梨松開牙關,捏住口中素簪的一端,劃開昏迷真人的丹田。
發簪尾端是個鈍角,劃破皮肉不算利落,令梨一言不發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不在意金丹真人留了多少血。
用上本命劍,預先火燒消毒,紫香遮蓋痛覺,那是薄念慈才有的待遇。
“血親的金丹不會太過排斥你!绷罾娴吐曊f,“但最開始的時候最兇險,你要撐住金丹的排異反應。”
說話間她任由被廢金丹的本家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飛快穿針引線,線頭含在嘴里一抿一拽,穿梭落針。
令梨走針走得極其漂亮,指尖翻飛如蝶,又穩又快,精純的靈氣泉水般自她的指尖淌出,滋潤傷口。
到這一步,令梨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她熟悉這套流程,如果是薄山岳等人躺在手術床上,令梨只會一邊甩掉指尖的血去凈手,一邊冷眼旁觀他們痛苦地熬過排異反應。
該做的她盡力做了,不屬于她的部分不歸她操心,最多口頭鼓勵他們兩句。
令梨不冷血,能幫的忙她一向都幫,但收服金丹這檔子事外人怎么插手?難不成要令梨臨時奪舍,替他們熬這一遭?
口頭鼓勵不滿意,想她臨場編一篇鼓舞人心的心靈雞湯也不是不可以,醫療費多加三成。
薄念慈用不著醫療費,令梨擦掉他額頭的汗珠,不妙地看到他微微渙散的紅眸。
還是太勉強了嗎……
不,令梨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本家人,是這家伙的金丹不中用。
她提醒薄念慈,一定要挑本家極富盛名的天才下手,換丹對象天賦越高越好,越高與他越貼合。
幻境中有名有姓的對象都是薄念慈年少時記得的人,他綁來的這人想必是少年薄念慈來到薄府后聽說的本家天才。
在當時的薄念慈心里,本家高不可攀,本家都重視的天才定然貨真價實。
“區區一個家族認定的天才,哪能和名震修真界的魔尊媲美。”令梨嘆氣,“螢火安敢與皓月爭輝?”
薄家能誕生一個薄念慈已然耗盡家族氣運,偏偏出生在受盡鉗制的旁支。
“沒事的,沒事的。”令梨反復擦凈少年額上的冷汗,輕聲哄他,“保持清醒,熬過這陣子就好了。是這人的金丹配不上你,待你將金丹淬煉凝實,便是你的東西了!
令梨看得分明,是薄念慈的身體在排斥資質配不上他的金丹。
但這已經是他們能尋到的最好的結果,除非喚憶幫忙做弊,臨時再跑出個絕世天才來。
“保持清醒。”令梨一遍又一遍說,手帕濕透了,她換成袖子替他擦汗,“不要睡!不許昏迷!保持清醒!”
換丹能不能成全看這一步薄念慈能不能熬過去——全看他的精神力能否壓服喚憶,讓幻境承認換丹成功的結果!
令梨用漫長的準備工作塑造了幻境不可反駁的邏輯鏈,只要鏈子的最后一環沒掉,喚憶必須認可他們選擇的結局。
極致的混亂間,薄念慈似是聽見了令梨的話,瞳孔搖晃,幾乎碎成一片。
一道念頭閃電般在令梨腦海內劃過,她驟然出手,掐滅了燃燒的紫香。
紫香屏蔽了他的痛覺,一并屏蔽了薄念慈靠疼痛保持清醒的能力。
圍繞在令梨身側的靈氣狂躁地將紫煙吹開,力圖將知覺還給他。
薄念慈勾住令梨發絲的尾指動了動,她疑惑但順從地隨著他的力道俯身。
紅眸少年張了張嘴,用氣音說:“不疼了。”
“不疼有什么用?現在是要讓你疼!”令梨急忙道,忽然,她恍然大悟地看向縫合好的傷口。
令梨縫合的技術太好,靈氣又不要錢地滋補傷口,開刀的位置已經不疼了。
令梨語塞,匆匆改口:“懂了,要不,我再給你一刀?”
“好狠的心!北∧畲绕^咳嗽,瞳孔的渙散越發碎裂,“不喜歡你用劍,咬我一口吧!
時間緊迫,令梨一點兒猶豫都無的答應了,她隨便掃一眼下口的位置,張開嘴。
電光火石間,薄念慈拽住令梨的頭發向回一扯,她微張的牙齒磕到他的嘴唇,鐵銹味充斥舌尖。
令梨驚愕地睜大了眼睛,薄念慈滿不在意唇上的疼痛,按住她的后腦勺加深了這個刻意蓄謀的吻。
作者有話說:
薄念慈,不愿意被刀,但愿意被咬
第118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八天
◎“剛才不是很囂張嗎?”◎
鐵銹味的鮮紅融化在糅合的唇瓣間, 意料之外的吻粗暴而熱烈,薄念慈的手牢牢鉗制著令梨的后頸,阻斷了她一切退路。
令梨撐在被褥上的手臂感到酸軟, 淺淺的紅暈從她的面頰彌漫到耳尖,她試圖呼吸, 只覺得呼吸不暢。
薄念慈的唇角一定被她咬破了, 慌亂中令梨吮了好幾口, 聽見少年悶悶的痛哼聲。
知道痛就松口啊!令梨一邊譴責一邊迷迷糊糊想起她似乎本來就是要薄念慈疼, 越疼越清醒。
目標超額達成, 她該欣慰嗎?
令梨眼神亂移,分心得明顯,躺在她身下的少年不滿地加重了力道, 幾乎要把她揉進身體里。
不行……他完全不給人換氣的機會,一點不懂得可持續發展的道理……
想要新鮮空氣要不到,唇齒間滿是另一個人的氣息, 無法忽略, 無從抵抗, 難受得想閉眼昏迷。
令梨單手撐住身子,另一只手在床上急切地胡亂摸索, 找她的劍。
她的腦子被熱氣攪成漿糊, 遺忘了最基礎的御劍訣,憑空摸索了半天才握住熟悉的劍柄。
“噌!”
利劍出鞘, 令梨手臂用力想擺脫薄念慈的鉗制, 卻聽見兩人貼合的唇瓣中泄出一聲不滿的嘖音, 少年虎口收攏, 令梨的后頸驟然酥麻, 險些脫了力。
不要臉!親就親, 拿捏別人的要害是想作甚?
寒光凜凜的劍鋒橫在薄念慈喉結上,令梨隔著極近的距離瞪視他,十足威脅。
薄念慈笑起來,他緩慢地滾了滾喉結,脆弱的皮膚短暫地貼過劍刃,擦出一線極細的血絲。
別輕視這一線血絲,令梨的劍哪怕稍向下挪一毫米,薄念慈的頸動脈已經破口出血,鮮紅汩汩如泉打濕他的胸口。
令梨的手極穩,她既沒有因為顫抖挪動劍鋒,也沒有驚慌失措任長劍跌落被褥。
長劍紋絲不動,令梨松開牙關,舌尖撩動。
‘你真以為我不敢動手?’
無聲的語句含糊在唇齒間,少女明亮的黑瞳全然清醒,襯得薄念慈的紅眸愈發迷離。
他短暫地發出一聲氣音,主動將破皮的傷口送到令梨齒下,連帶舌尖一起。
意思明顯:何必用劍?想要他的命,再咬重一些就好。
令梨甚至隱隱在紅眸中窺見了期待。
他似是很向往那一幕:令梨自埋首中抬頭,唇角血淋淋一片,鮮紅劃過她的下頜滴落在床,被少女隨手抹去。
近到分不開的距離,倘若令梨咬下他的舌頭,恐怕會吞咽下肚吧。
魔修的審美凈是些血腥又偏執的畫面。
令梨舔了舔牙槽,承認自己有點意動。
該給他個教訓。
除去沉重的壓迫和混亂的窒息,這個吻并沒給她太多不適,唇瓣有點腫了,微微刺痛,但肯定比不得被結結實實咬出傷口的薄念慈疼。
流血受傷的不是她,吞咽間嘶嘶吸氣的不是她,被劍鋒抵住咽喉的也不是她。
但受制于人的,怎么就成了她?
令梨想不通。
她目光下移,移到橫在薄念慈脖頸邊的長劍上。
幾分鐘之前,令梨還滿心滿眼都是給薄念慈換金丹的事情。她花費了好幾天的功夫研究醫術,反復磨練同個手術,捏著袖子擦去他額間冷汗,哄他說再堅持一會兒,保持清醒,馬上就熬過去了。
令梨捫心自問,那時她對薄念慈沒有一點兒敵意,甚至于倘若本家突然發難沖進屋內,義薄云天如令梨定會持劍擋在他面前直到力竭倒下為止。
短短幾分鐘的變故,她的劍竟然橫在要保護的人脖子上。
事情是怎么發展到這一步的?她是個心意如此多變的女人嗎?
令梨百思不得其解,又覺得怎么想都不是她的錯。
金丹排異反應劇烈,她掐滅紫香想以痛換清醒,卻發現自己縫合技術太好,薄念慈開刀的位置已經不疼了。
令梨提出再給薄念慈一劍,他不愿意,改口說想她咬一口。
“我那時太慌了!绷罾娣此嫉,“怕他熬不過去,他說什么我聽什么,結果……”
薄念慈的要求分明不合理!令梨的目的是讓他痛,牙咬哪比得上劍砍,當機立斷給他一劍才是最優解!
一步錯,步步錯,令梨心道醫修可太難了,手術明明沒她什么事了,硬生生被心思險惡的患者拖下水。
醫修難,劍修也不容易,特別是遇上不能一劍殺了的對象。
‘你會后悔的!
令梨盯了薄念慈兩秒,忽然扔掉手中的劍。
她雙手掐住少年的脖子,身體的重量不打折扣地壓在他身上。
令梨放棄了后退,她生疏地用力吮吸薄念慈的唇瓣,亂無章法地奪走他的呼吸。
窒息,胸悶,流血,耳鳴。
薄念慈的吻粗暴而熱烈,令梨的吻暴虐而混亂,遵循最原始的想要傷害的本能,給予痛苦,給予懲處。
金丹排異的難受早已不值一提,薄念慈暗紅色的眼眸蒙上生理性的水霧,如今他的痛苦全來自令梨一人。
‘夠疼嗎?夠清醒嗎?’她無聲地問。
太清醒了,仿佛全身的感官只剩與她相連的那部分。
淺淡悠長的梨香封住了呼吸,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鮮明地侵犯他的領域,馥郁的清香漫過四肢百骸,匯入汩汩流淌的血脈。
像被殺死了一次,又被賦予新生。
掐在薄念慈脖子上的力道在臨界點松開,他下意識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氣涌入喉腔。
令梨直起了身,掌心貼在薄念慈的小腹探了探,丹田里圓潤的金丹撲閃撲閃,靈氣縈繞。
成了。
她不自覺松了口氣,舔了舔鐵銹味的唇角。
細小的刺痛被舌尖喚醒,令梨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唇瓣,果然腫了。
她極其不高興地俯視罪魁禍首,少年唔了一聲,故意抿了抿鮮血淋漓的嘴巴。
令梨:“……”
好小子,比慘是嗎?
真是有臉。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表情與大薄念慈有七八分神似。
令梨抬手招來一本熱茶,體貼地遞到薄念慈手里,溫聲道:“渴了吧?喝點茶!
薄念慈不接茶,他吐出舌尖,給令梨看舌尖上異常明顯的破口——她咬的。
“我知道啊。”令梨平靜微笑,“否則你還有茶喝?”
薄念慈瞅了眼熱氣騰騰的燙茶,除了惡意報復之外他找不出第二個理由解釋。
“不喝?”令梨吹了吹茶面,自己喝了口潤喉,她嗓子干得很,“剛才不是很囂張嗎,如今怎得連杯茶都不敢接?”
罕見的,陰陽怪氣的令梨。
薄念慈覺得稀罕,他舌尖疼得厲害,說話都疼,舌頭唇角都有傷口,不止被咬了一兩下。
“我哪里囂張?”他低低地問,“我都不敢咬你!
聽起來有夠低三下四,令梨不為所動:“所以你人還沒事!
真嚴厲。薄念慈看著斂目喝茶的令梨,女孩子殷紅的唇瓣碰到滾燙的杯壁下意識瑟縮了一下,緩緩吹涼,小口小口地抿茶。
她還跨坐在他身上,不客氣地將重量壓下來,出鞘的長劍躺在被褥間,在令梨觸手可及的位置。
上位,俯視,還有兵器,到底誰更像施暴者?
女孩子的報復心可真是重,他捏貓似的捏她后頸,眨眼間長劍就橫過來了,寒光刺骨。
反客為主的本事更是令人拍案叫絕,攻擊性強的很,毫無憐香惜玉之心,薄念慈舌根都隱隱發麻。
令梨喝完了茶,隨手一擲,茶杯穩穩停在三米開外的桌案上。
“起來打坐,今日內徹底煉化金丹。”令梨準備翻身下床,平淡地囑咐道,“明日本家必搞事,有一場硬仗要打。”
她說話間要從薄念慈身上下去,少年冷不丁抬手去捉令梨的手腕。
一向任他牽著的令梨避開了他的手,倒也沒急著下去,維持跨坐的姿勢問道:“還有什么事?”
“你生氣了?”薄念慈緊盯著她的眼睛,“不肯理我?”
“莫須有的罪名怎么張嘴就來?”令梨撇撇嘴,“假如你不耳背,我才和你說完話!
依舊是陰陽怪氣的態度,反倒讓薄念慈心安。
他試探性地又去捉令梨手腕,又被避開,但幅度不大,薄念慈向前夠了夠,五指攏住少女纖細的腕骨。
“之前……你說我會后悔,是什么意思?”他問。
令梨本想著他要是再哪壺不開提哪壺就甩手走人,沒想到薄念慈會問這個。
“字面意思!绷罾嬲f,“但后悔也晚了,今天已經成了你的黑歷史。但介于我也被牽連,所以我會守口如瓶發誓不用這事嘲笑你,但你自己走不走得出去我可不管!
“黑歷史?”紅眸少年眼中閃過迷茫,他想到一種可能性,換上謹慎地口吻,“阿梨,你知道親吻的含義嗎?”
“封閉在山寨里沒有常識的人是你,不是我!绷罾嫣谷坏,“我話本看的可多了,理論知識非常豐富,何況薄辛的記憶里還有現場教學呢!
“男女之情,歡好之喜!彼龘崦桨辏拔易匀欢!
薄念慈:“那你——”
“我說了,‘你’會后悔!绷罾嬉е亓艘粋字。
封閉山寨里長大的青澀少年,和來歷不明實力強大的少女一同作戰一齊逃亡一起搞事,暗生情愫是人之常情,令梨轉念一想便有所明悟。
年少又青澀的薄念慈的喜歡,與令梨而言如一捧小小的火,她接在掌心并不燙手。
可火焰,一向越燒越旺。
熊熊燃燒的烈焰中,紅衣似血的男人身影若隱若現,他譏嘲地看著幻境中發生的一切,晦澀不明地盯著少年慕艾的自己。
遺忘幻境是幻境的人,將永留幻境。
“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薄念慈’。”令梨微微低頭,注視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望著她的少年,“而你比你想象中更不了解令梨!
薄念慈一怔:“令?”
“令梨,我的名字,全名!绷罾胬^續說,“名字、來歷、家世、目的——我想要什么,我追求什么,什么是我不可放棄不可割舍的目標,你一無所知!
“你也沒有那么了解你自己!绷罾嬲f,“不知道今天狠狠坑了自己一把。但沒關系,你很快會知道,同時也將知道我口中的‘后悔’和‘黑歷史’是什么意思。”
“為了我的小命考慮,也秉承我為數不多的良心。”她認真道,“你可以假裝不記得方才的錯誤,我也一并將之遺忘,誰也不提!
令梨向天發誓,她一番好言相勸全是為了顧全魔尊大人的面子。
待薄念慈掙脫幻境,記憶回籠,少年自己干的蠢事足以讓他冷笑連連,遷怒令梨讓她狠吃苦頭。
誰沒有腦子不清醒的時候呢?令梨愿意保密,只怕有人誤以為她覬覦魔后尊位。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令梨曾經可是手握龍鱗保送妖族少夫人的女人,你看她動過心嗎?
男人只會影響她拔劍的速度。
何況她和薄念慈的關系太復雜了,不是三言兩語能講得清楚的?v使令梨屢次被美色蒙蔽雙眼,她也絕不會忘記綁匪和人質的底層關系。
今天的吻從頭到尾都是錯誤,都是意外。
令梨不想責備小薄念慈,失憶的他無辜得很,雖然強吻再先,但受傷更疼更慘的是他,令梨下口是一點兒沒留情。
親就親了,修仙之人不拘凡俗禮節,令梨只當被一只脾氣不好的貓啃了兩口,不往心里去。
她也有一點生氣,可身下的美人面如桃花,破皮的嘴角彰顯令梨的粗暴和不憐惜,喉結上的血痕才結上疤,看著可憐得很。
令梨心軟了下,好言好語地勸,輕輕撫摸少年的額發,試圖讓他接受洗腦。
紅眸少年沉默地任她輕撫頭發,長而翹的眼睫垂下,遮住眼底隱晦的偏執。
會后悔……嗎?
阿梨也太自信了,口口聲聲說著了解他,她了解到的又是哪部分的他?
以后的他會后悔,關現在的他什么事?
若是現在松了手、點了頭,他才會后悔得想死。
“……討厭嗎?”
令梨聽見薄念慈冷不丁問。
“什么?”她疑惑道,“是問我討不討厭你嗎?”
這個答案很難給,令梨的討厭和喜歡流動性很強。
大薄念慈掐她脖子的時候是討厭,但他請客請的那么大方,令梨吃吃喝喝的時候就把討厭的評價暫時收起來,等會兒再掏出來掛著。
所以她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也不希望他問。
“不是!北∧畲葥u搖頭,清晰地問,“你討厭剛才的吻嗎?”
“我是指純粹的感覺!彼芸煊终f,“舒服還是難受?”
“沒有很難受!绷罾娌焕斫,但還是如實答道,“就是有點喘不過氣!
“嗯,我下次會改!奔t眸少年笑起來,他漂亮的眼睛宛如水洗的紅寶石光茫燦燦,過人的容貌再不吝嗇魅力。
唇角的傷口非但不損他的俊美,反而添上幾分血色的迷人。
太過出格的美色亮得晃眼,令梨反復眨眼,勉強聽清他在說什么。
下、次……下次是什么意思?
她頭上的問號差點砸到薄念慈,少年圈著令梨腕骨的手用力,借力從床上坐起。
現在兩人的姿勢是令梨跨坐在他身上,薄念慈半坐在床上。
年少但比令梨高的少年雙手穿過她腋下,輕輕松松把女孩子抱到地上讓她站穩,才翻身下床活動腿腳。
“下次的意思就是下次。”薄念慈頂著他那張美色誤事的臉蛋,輕描淡寫道,“既然是我們兩個都覺得舒服的事情,當然要多做幾次!
“我會好好改進!彼托,“只希望你能滿意,別再咬破我的舌頭。”
作者有話說:
小梨:合著我之前說那么多,你選擇性耳聾是嗎?
第119章 修仙第一百一十九天
◎美人有一位就夠了◎
薄念慈說完便尋了個靈氣旺盛的地界打坐調息, 沒給令梨質問的機會。
令梨回憶了一遍她諄諄善誘苦口婆心的教誨,合著薄念慈是一句沒聽進去,全程選擇性耳聾。
只聽自己想聽的話這一點, 他倒是小小年紀就有了未來魔尊的風范。
“我仁至義盡!绷罾骐p手合握作祈禱狀,“天道在上, 黃天作證, 一人做事一人當, 信女愿葷素搭配十年換薄念慈清醒后敢于正視他的黑歷史, 不牽扯無辜受害人小梨!
是他先動手的, 令梨全程都是正當防衛,充其量防衛過當了一丟丟,薄念慈這幾天都碰不得熱茶了。
令梨想了想, 唯有“活該”二字與他相配。
她牙口好著呢。
“少年人年紀小不懂事,全是薄家不重視基礎教育的錯。”令梨最終還是偏心自己人,找了個甩鍋對象, “修仙之人耽于情愛是沒有前途的, 我們要搞事業!”
她的心態介于放松和緊張之間。
放松是因為令梨堅信, 等他們脫離幻境,無論年少的薄念慈懷抱怎樣的心思, 愛慕也好沖動也罷, 統統會被真正的薄念慈歸類成不需要記住的黑歷史。
緊張則是……令梨從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薄念慈,她深深懷疑這人得知黑歷史后惱羞成怒, 要殺她祭天。
美人美矣, 脾氣太差。
伴君如伴虎, 令梨好難。
都這么難了, 還要陪他打江山, 修真界最佳輔助的榮譽頒給令梨不過分吧?
“命牌造假的秘術明天上午必定失效!绷罾嬉贿吽妓饕贿吅唵问帐傲艘幌麓蹭, 她看不得床單褶皺凌亂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屋內人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雖然換丹手術的確見不得人,但令梨還是想眼不見為凈。
“薄山岳的秘術是一起用的,也該一起失效。試想一下,薄府本家看守命牌的人原本一邊無聊地摳腳一邊數命牌,忽然一下,好端端的命牌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宛如山體泄洪連鎖反應,嘩嘩亂炸,碎片漫天,氣得打掃衛生的婆婆揮舞掃帚大喊孽畜!”
令梨:“想想就很激動人心,可惜不能親眼目睹!
她也不是什么魔鬼,看愛熱鬧是人類的本性。
命牌碎一塊便是大事,修真界可不講究碎碎平安,命牌一裂,他們的心跟著裂開。
碎一塊裂一顆,令梨傷透了薄府本家人的心,她真是個罪惡的女人。
一顆碎裂的心無法縫補,要怪只能怪薄山岳的秘術不行,比薄念慈遏制薄辛生機的手段差多了,主人在墳里埋著,缺心眼的命牌一片歲月靜好。
令梨可不能讓薄辛的命牌出事,她還需要他的身份假扮薄家人呢。不然一群造反的分家人和本家打打殺殺,本家守衛命牌的修士忽然大吃一驚,尖叫道:薄辛!你不是死了嗎!老實交代,你是人是鬼?!
場面一定會十分尷尬,令梨不愿去想,即使社會性死亡的不是她本尊。
請把臨時馬甲焊死在她身上。
“命牌碎,本家怒,首當其中的嫌疑人自然是分家子弟!绷罾孢\籌帷幄,只差拿一柄鵝毛扇緩緩扇風,“分家中與我謀皮的只占少數,大多人十分茫然,一問三不知!
吃瓜群眾:什么,本家死人了?冤枉啊,殺千刀的臟水往我們身上瞎潑!你們本家還有沒有人性!平日囂張跋扈看不慣我們就算了,斷絕我們道途也算了,正兒八經的金丹真人突然暴斃,怎么有臉賴在我們頭上!
分家抗拒三連擊,本家捂耳朵說我不聽不聽定是你們這幫無情無義無理之徒謀害本家天才,我要把你們統統抓去砍頭、車裂、五馬分尸。
分家氣得眼睛都紅了,小媳婦一樣敢怒不敢言,啜泣道:冤!比八月飛雪還冤。∧阋覀兯,總要給個理由吧?
本家語塞,眼珠一轉厲聲道:你們心里清楚,別揣著明白裝糊涂!
分家又不是任挨任打的傻子,幾個人脈廣的老滑頭豎起耳朵打聽消息,賊精賊精的盯住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偏偏神情淡定看戲的一位青年。
幾個老滑頭對視一眼,悄悄將人一圍,幾只鼓鼓囊囊的乾坤袋一遞:小哥,有啥黑幕消息,說給叔幾個聽聽唄。
青年不著痕跡地收下賄賂,他左看右看,附耳道:叔,聽說過換丹神醫嗎?
金丹是薄府分家的心魔,幾人駭然大驚,瞬息腦補出了一切,撫著胸口道:我滴個乖乖,玩這么大啊?
青年:神醫大人醫術精湛,驚為天人!有多精湛呢,她第一天一手握劍一手翻《婦產科基礎知識科普》才能給人做手術,但如今她開刀如割肉,縫針如刺繡,刷刷刷揮出殘影,一顆顆金丹偷天換日,抬手間逆天改命。
幾人:嚯!牛哇!
這可是個驚天大秘密,老滑頭們覺得叔幾個受不住,必須多找些人來分擔。
八卦謠言如蝗蟲過境,席卷分家,頓時群情激憤,人心惶惶。
我分家竟有這般人才!一位忍辱負重多年的分家勇士抹淚道,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竟敢因幼魚大人專精婦產科而小覷大人,婦產科才是俺們分家的希望啊!
不愧是神醫,妙手回春,僅憑一本《婦產科基礎知識科普》發明出領先于時代的逆天換丹手術,若不是生在不公的薄家,人家必定是流傳千古的人物。
人們念頭雜生,貪婪者有之,投機者有之,受過令梨恩惠的分家人早早圍攏在薄幼魚的診所旁,將這里視為他們敢叫日月換新天的謀逆大本營。
“莊嚴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老邁的神醫站在屋子中央,周圍空出一片,只有一位紅眸少年不避諱地站在其身邊。
屋子角落里站滿了人,皆一臉憧憬地望向空地中央的人。
“這些日子辛苦大家配合老朽的手術,老朽幸不辱命!鄙襻t面容疲憊,蒼老而慈藹,讓不少人看見了鼻子發酸。
“我們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鄙襻t沉聲道,“二十多位分家子弟奪回了本該屬于他們的光明道途,但,遠遠不夠!
“醫者仁心,老朽心中每個分家子弟都如自家后裔,老朽不愿放棄任何人!鄙襻t嘆息,“然,本家金丹接連死亡,剩余的金丹真人定十足防備,再不可能落單被我等得手。”
嘴上說著醫者仁心,這位神醫大人提到死去的本家金丹卻仿佛在談樹上落下的一片葉子,輕飄飄的,毫不在意。
多數人覺得正常:薄幼魚大人是我們分家的神醫,自然對待本家嫉惡如仇。
唯有極少數人心中升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薄幼魚神醫專精婦產科,一輩子沒殺過多少人,談起生死的態度卻這般輕描淡寫,不似仁愛的醫修,反倒像殺人如麻的劍修。
‘他’看待本家人和分家人的目光,真的有所不同嗎?
那人細細觀察,須臾松了口氣:無論神醫大人心中是何想法,至少與其身邊紅眸少年目光相對時,神色溫和而舒緩。
“來到這里的諸位,你們有共同的訴求和同源的血脈,是天然的同盟。薄府被本家統治了太多年,他們驕傲自負,不曾將我等放在眼里!
“直到今天,我們咬下了他們一塊肉。”神醫負手道,“本家憤怒、憎恨,唯獨不會畏懼我們——他們看待我們如同看待籠子里待宰的豬羊,試問各位,你們何曾憐憫豬羊?”
薄家分家人都是從山寨里殺出來的,而后助紂為虐。他們嫉恨本家,殊不知本家對待他們與他們對待寨子里的孩子并無不同。
有的人生著眼睛只愿意向上看,從不肯低頭看向自己越走越泥濘的腳下。
“神醫說的不錯。”薄山岳揮開人群站到場中空地,揚手道,“我等分家與本家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天下之大何處不可為家?只要換丹改命,我等亦可在別處新建一個薄家,一個由我們主宰的薄家!”
轟的一聲,人群竊竊私語的聲音愈發嘈雜,皆看向躊躇滿志的薄山岳。
“諸位以為新建一個薄家很難嗎?”薄山岳嗤笑道,“本家怕是忘了,薄家新生一代都是分家苦苦培養,山寨里的孩子可不知道什么本家分家,他們只認寨主!
此話一出,擔任培育者的薄家人面露得色,想到自己在山寨中作威作福受人敬仰的一幕幕,更痛恨要他低聲下氣的本家。
薄山岳幾句話挑起了人們的欲求,他按捺住眼中的得意,看向默不作聲的神醫。
這位手術時格外恐怖的大夫空手站在原地,他的面容蒼老含蓄,薄山岳卻隱隱約約窺見了一個淡漠而抽離的靈魂,冷眼旁觀薄家上演的一場場鬧劇。
她推波助瀾,她暗自引導,她不以為意。
她身邊的薄念慈有著相似的眼神,只是血脈讓他無法徹底抽離,靈魂還留在暗潮涌動的屋子里。
于是那道漠視一切的靈體因他作樞紐而落回薄幼魚的軀殼上,神醫附和了薄山岳的話,任他挑撥分家眾人,為噼啪炸響的火堆再添一把木柴。
“神醫大人。”薄山岳不以名字喚其,尊稱道,“分家有神醫大人坐鎮,必能聯合一心,本家金丹不足為懼。”
“只是……”薄山岳聲音中隱隱帶上畏懼,“本家太上長老乃元嬰老祖,修為深不可測,我等、我等有心亦無力!
“非也。”神醫側身看向他,微笑道,“莫以金丹之姿擅自揣測元嬰,太上長老不僅是本家的長老,更是薄家的長老,是我等共有的長輩。”
“按血緣是這個理!北∩皆牢竦,“可本家與分家血緣也沒多遠,太上長老必然與本家更親近!
神醫神色不明地問:“血緣相近,是好事?”
薄山岳正要回答,忽然后知后覺地撫摸丹田,里頭一顆圓潤的金丹緩緩流轉。
本家與分家血緣相近,故可換金丹。
薄家秘法,以血親性命為前提。
神醫,或者說,神醫皮囊下的人笑起來,薄山岳感受到難以言喻的違和感,更多的卻是不可違抗的畏懼。
“薄家老祖結嬰三百年。”令梨玩味地念著年份,“元嬰老祖,不是越老越強的意思,三百年未能步入化神,他的修為快走到頭了!
“三百年,他的直系后代又剩下多少?血緣一代代稀釋,分家人已算不上他膝下孩兒,唯有本家勉強掛鉤。”
薄山岳聽糊涂了:“可、可不正好說明,老祖定會幫著本家絞殺我們嗎?”
“倫理上,是這樣!绷罾娣磫柕,“但偌大的薄府里,哪有倫理存在?”
弒親重罪,人均魔修,還談倫理?
“薄家封閉了太多年!绷罾嬗朴频卣f,“但至少有個常識是人都該理解:比起綿延子嗣,求仙問道最先求的,是長生!
“隔了好幾代血親的性命,和步入化神的門檻!绷罾鎲,“你猜,老祖渴望哪一邊?”
一道靈感如閃電擊中薄山岳的識海,他恍然大悟。
“薄家秘法最先是本家流傳來的秘法!北∩皆勒Z速越來越快,“荒唐、充滿缺陷,根本不是門有用的秘法。”
“它不是完整的秘法,真正的秘法是、是……”薄山岳呼吸繚亂,血親之死、修為堵塞、止步于元嬰、以邪法突破化神的魔修——
“老祖為何遲遲不下手?”他呢喃地問。
“他也想盡快動手。”令梨雙手抱臂,帶了點嘲諷的意味,“但你能指望一個卡瓶頸卡了三百年的人在秘術上有什么長進?”
神醫簡直快把“廢物”兩個字貼在薄家最德高望重的太上老祖鼻子上,薄山岳膽寒的同時又生出一股異心。
在真正的天才眼里,老祖也不過是注定化為飛灰草芥的庸人。
披著薄幼魚皮囊站在他們中間的這個人,不會是他們薄家的人,卻奇異地與薄家人一樣,于親緣一脈感情淡薄。
薄家殺兄殺姊而結丹,她又對至親做過什么?或是反過來,至親對她做過什么?
‘但這人也有與薄家人完全不同的一面!∩皆离[蔽地看了眼薄念慈。
紅眸少年與這位來歷神秘的外姓人形影不離,薄山岳多少猜到,薄念慈才是換丹一事最大的受益者。
盡心盡力,竭誠相待,誰不羨慕嫉妒這樣的人?
薄山岳能在少年瞳孔中看見不加掩飾的慕艾,是對那具皮囊中的鮮活靈魂的愛憐。
他也看得出,‘神醫’以寬容但不在意的態度回復他,像面對一個注定要反悔的孩子。
或許薄家人生來便對血親惡意滿滿,薄山岳近乎惡毒地感受到了快意。
“若我所料不錯,”他極有把握地說,“神醫您的換丹之舉給予了老祖靈感,許久不得寸進的老祖想必很快要來找您,本家與分家之爭的關鍵也全在您!
薄山岳毛遂自薦:“我是第一個接受換丹手術的人,神醫何不將我帶在身邊,也更添一分說服力。”
他話音剛落,刺骨的寒意直沖天靈蓋。
薄山岳余光微瞥,少年暗紅色的眼眸狀如惡鬼,半晌,薄念慈扯開笑容。
看蟲子的、不屑一顧的笑意。
小孩子還是太年輕了,薄山岳不以為然,薄念慈根本不懂話術,他只會亦步亦趨跟在神醫身邊,根本不頂用。
神醫需要的是替她指揮分家的人才,薄念慈小孩子脾氣算得上什么,就算神醫再溺愛他,也要大局為重。
薄山岳等待神醫親口斷掉薄念慈的念想。
“你?分家?”令梨瞥了薄山岳一眼,語帶驚奇,“山岳兄既發現我的真身,怎得還能說出這般可笑話?”
薄山岳暗自得意的神情一僵。
“你也好,薄家也好,是什么值得我在意的玩意兒嗎?”
“陪我干翻這里的美人有一位就夠了!绷罾鎵旱吐曇,“你,有多遠滾多遠。”
作者有話說:
小梨:禁止登月碰瓷
第120章 修仙第一百二十天
◎記下滿滿一筆記本的宅斗心得◎
今天是薄府本家極為黑暗的一天。
清晨一切都好, 陽光明媚萬里無云的好天氣,本家家主閑適地向茶杯中丟入幾顆枸杞和菊花。
人老了,要學會養生了。
他一身閑云野鶴的超俗氣質, 噸噸噸狂喝枸杞菊花茶,一臉陶醉。
家主仰起頭, 最后一滴養生茶正要滴落他口中, 忽地, 一道灰撲撲的身影破門而入!
“老爺!”灰仆抱住他的小腿嚎啕大哭, “碎了!都碎了!”
一口茶嗆進鼻子里咳嗽不已的家主猛拍胸口, 沒好氣地一腳踹開灰仆:“什么碎了?你的心碎了還是腦子碎了?”
“命牌……”灰仆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說話斷斷續續,“好多族人的命牌……小少爺的命牌也……”
家主聽見前半句后還沒反應過來, 聽見“小少爺”三個字,他的腦子轟地一下,麻了。
“一派胡言!”家主雙目赤紅, 一道勁風打得灰仆吐血不止, “晨兒是薄家這一代天賦最高的孩子, 太上長老親口說有意收徒!晨兒的命牌怎會——跟在他身邊的護衛呢?滾過來見我!”
若不是要細細拷問孩兒的遭遇,他真正想的是讓那些人提頭來見。
灰仆氣息微弱, 咳血咳了半天才顫聲道:“幾位公子的命牌已經碎成灰了, 和小少爺的命牌碎屑混在一起,分不出來!
若是直系親屬想拿回去做個紀念, 還得攪勻了幾家均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真正親如一家。
家主聽罷眼前一黑, 屁股砸在硬木椅上, 幾乎失去知覺。
“碎裂的命牌全是我們本家的?”家主猛地起身, 抓住灰仆衣領逼問道,“分家死傷如何?”
灰仆艱難地搖了搖頭,家主臉色黑如鍋底。
一夜之間本家死傷嚴重,分家卻紋絲不動,若是外敵入侵,上哪知道如何分辨本家分家?
“好。”炯疫@是想造反!”家主怒極反笑,“難為他們道途斷絕還百折不撓,一幫遲早要死的東西,也敢冒犯本家尊嚴?”
家主不像封閉山寨的分家子弟一樣沒文化,他時常在外游歷,在戲樓中聽過看過好多豪門世家嫡系旁支紛爭的戲本,他邊看邊記筆記,記下滿滿一筆記本的宅斗心得。
這不就派上用場了?書到用時方恨少,家主恨恨地想早知今日,他當時該多讀點宅斗大作。
“去查!奔挠韬裢暮⒆訖M死,家主面色如土,“分家的人,給我一個個查過去,只要有一點嫌疑,就地格殺!”
“殺之前拷問出他們的目的!奔抑鞒脸恋,“分家向來被我本家牢牢掌握,是誰挑撥他們謀逆,他們又是哪里來的底氣?給我查!”
灰仆一瘸一拐地領命而去,家主強壓下怒火前往存放命牌的祠堂,眼如惡鬼地盯著滿地碎屑。
灰仆不敢夸大言辭,說碎成一地就是碎成一地,拿著掃帚的婆婆扔下掃帚,一撮箕一撮箕地鏟出碎屑。
家主本想命人灰里找灰,把晨兒的命牌碎屑拼出來給他做個念想,看到祠堂的慘狀也只能按捺心思。
“若是找不到晨兒的尸身,難道我給他立衣冠冢的時候,都只能用這些均分的碎屑不成?”家主拳頭握緊,指縫流血。
奇恥大辱!欺人太甚!
“家主!”一位本家的侄兒匆匆趕來,神情驚恐,“晨表弟的尸體被人送回來了!”
家門腦袋嗡嗡,一手扶住門框一手掙扎前伸:“快、快帶我去看!
本家居住的內院門口,一具尸體明晃晃掉在梁上,送尸來的人很不講究,沒給尸體做固定。
風一吹,懸梁上的尸體滴溜溜地轉,一圈又一圈,仿佛自動翻面的燒烤機器,面面俱到。
家主差點腿腳一軟,但他一向好面子,只得撐起氣場:“愣著做甚,還不放晨兒下來!”
族人匆匆忙忙解救尸體,可家主卸磨殺驢,扭頭便親自抱著尸體回主宅,不許族人探聽消息。
大門一關,家主眼珠滴血地探了探小少爺的丹田。
金丹——沒了!
一股血壓直沖天靈蓋,家主天天喝枸杞菊花茶喝出來的養生陡然破功,他噴出一口血,幾乎咬碎了牙。
“金丹、分家、秘術!奔抑魃窠涃|地喃喃,“原來如此,竟然如此!”
是該如此,修仙之人求什么?求錢為權?不,他們最渴求的,永遠是道。
分家不一定因為被壓迫欺辱而造反,但他們一定愿意為自己的修為壽命造反!
“可是,金丹怎么能換呢?”家主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疑惑甚至超過了憤怒,“我外出游歷這么多年,從來沒聽說換金丹的事情!
薄家全員魔修,邪門的修煉方法家主如數家珍,他聽過有魔修專門挖人丹田生吃稱其大補,但換金丹的操作委實沒聽說過。
不,是除了薄家之外,無人知曉弒親秘法的存在。
“難道……因為是血親?”家主腦子不笨,他酷愛養生學,醫修造詣比半路臨時轉職的令梨更好,只在思維腦洞上落后她一截。
家主感覺自己猜到了真相,又覺得十分匪夷所思。
這是人能想出來的點子嗎?哪個藝高人膽大的醫修愿意挑戰這種成功率無限接近于零的手術?不怕病人撐著一口不甘心的氣用頭槌砸死她嗎?
“晨兒的金丹被挖走了,尸體卻被送了回來!奔抑髅碱^緊縮,“兇手故意挑釁,還是……”
突如其來的靈感擊中了家主,他恍然大悟。
不僅是挑釁,更是宣傳!
幕后黑手意在告訴薄家所有人換丹手術的存在,她要本家人人自危,要分家群起貪婪!
“嘶——這手段,看似幫扶本家,卻也驅使他們做馬前卒,經此一事薄家定元氣大傷!奔抑髂X子里冒出一個念頭,“是哪個分家的內賊搞事,還是有外姓人摻和?”
目的是什么?總不是看薄家不爽,想滅他們滿門吧?
“可笑。”家主冷嘲道,“我家太上老祖還未發話,一只只小蟲子蹦跶得很歡啊!
家主親手抱起小少爺的尸體,秘密進入太上老祖閉關的后山求見。
這位老祖如今三百歲有余,薄家家主是他好幾代后的子嗣,他一直得意洋洋:血緣越久越稀薄,能和老祖攀親帶故的只有本家人,分家是遠房親戚中的遠房親戚,最多只算合用姓氏的外人。
“拜見老祖。”進入太上長老的居所后,家主一點遲鈍都無地撩起袍角跪下來,凄慘道,“還請老祖為枉死的晨兒做主啊!”
修為越高深的修士親緣越淡,取而代之的是親傳弟子的師徒情。本家死亡的金丹真人加在一起,也沒有死一個薄念晨的分量重。
老祖有意收薄念晨為徒,這才是家主抱著尸體找上門的底氣。
年三百歲的薄易兮掀開聳搭的眼皮,他身上老人氣很足,臉龐隱約可見老人斑。
薄易兮看向薄念晨年輕的軀體,渾濁的眼珠瞧不出情緒,他一舉一動都慢慢的,宛如一顆慢慢腐朽的枯木。
“尸體只送回了一具?”老人悶悶地問。
“是!奔抑飨仁腔卮穑缓篌@訝道,“老祖也知命牌之事?”
這位太上長老年年閉關足不出戶,消息竟這般靈通?
薄易兮并不接話,他緩緩盤弄手腕上的佛珠,目光緊緊盯著薄念晨的丹田。
“秘法、血親。”老人低語,“倒是個人才!
家主不懂老祖怎么突然夸起了敵人,又聽見老人問:“本家還有多少子嗣存活?”
家主飛快報了一個數字,薄易兮眉頭先是皺起,又緩緩松開:“加上尸身不明的那些,是這個數?”
“是,是!奔抑鬟B忙道,“本家最看重血緣,我們都是與您血脈最近的后代。不像分家,幾乎不能算您的族人了。”
“是啊,本家與我血脈相近,是我孩兒!北∫踪饽菑埨先四樞ζ饋恚诤诎抵袩o端顯得陰鷙恐怖,“孩兒橫死,我自該找上門清算!
家主大喜,聽薄易兮吩咐道:“所有本家人全部回到內宅,我設一結界在外,除我外無人可進出。”
“多謝老祖!”家主連連拜謝。
薄易兮招手,薄念晨的尸體落入他袖里乾坤。
家主本想帶兒子尸體回去下葬,見狀也不敢吱聲,心里猜測老祖畢竟是老祖,打上門也有一番風骨,需人證物證皆在才好清算。
“我這就召集本家族人!奔抑鞲孓o道,“定一人不漏地召回內宅!
“一人不漏!北∫踪庖庥兴傅刂貜偷馈
片刻,薄府本家族人如蒙大赦地聚集在內宅,得意洋洋地恭請薄易兮在外設下不許進出的結界。
“還是老祖疼我們!彼麄兊蒙溃跋沦v的分家,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薄易兮浮于龐大的薄府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結界下的人。
宛如看一盤被蓋子罩住,再無逃生之路的點心。
薄易兮收回視線,目光如電閃過分家居住的外圍,鎖定一個不起眼的小診所。
診所外掛著的木牌經歷風雨,上面的字模糊寫著:幼魚診所,專精婦產科。
薄易兮的身影消失幾次,木牌忽地被風吹開,打在門框上啪的脆響。
屋內燭光暖暖,一位老者于燈下細細閱覽醫書,忽然,他停止了呼吸。
薄易兮掰過薄幼魚的腦袋看了一眼,漠然地將他推開,尸體從椅子栽倒在地,燭光在屏風上投影出長長的人形。
“見面殺醫生,你這問診態度屬實特別!
描摹樹影群山的屏風后,令梨幽幽地說。
作者有話說:
小梨:是醫鬧(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