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軍事會議投票過后,卡特·馮·揚和卡爾仍舊保持著良好的關(guān)系。卡爾經(jīng)常拜訪卡特的住處,向他學習軍營里的知識,扎營選址的技巧,以及各式各樣維系與士兵信任的好辦法。
雖然卡爾那天沒有把票投給卡特一方,但后來的事實證明法羅的推測完全正確。卡特畢竟是可靠的成年人,犯不上因為這點小事耿耿于懷,尤其是他做錯了選擇在先。
一天,一次平平無奇的外出偵查,卡特又一次帶著卡爾的百人隊,在波恩周邊巡視,一邊在地圖上標注上新發(fā)現(xiàn)的防御工事及類型,一邊和卡爾聊著行軍作戰(zhàn)的話題。
“卡特哥,為什么伯爵大哥和將軍叔叔們經(jīng)常望一眼就能算出軍隊大概的人數(shù)啊。”
卡爾撓著后腦勺,臉上寫滿了糾結(jié)。
“可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感覺人數(shù)差不多,三千人和五千人到底有什么區(qū)別嘛。”
“這個嘛……其實我也不那么了解,我雖然比你多些經(jīng)驗,但遠沒有到伯爵殿下和元帥大人的水平,其實,我也看不出來。”
卡特同樣無奈地說道:“這話我只跟你講,我們這些大人經(jīng)常舌綻蓮花,但往往連我們自己也搞不清狀況。只是,倘若連我們都亂了陣腳,麾下士兵更會進退失據(jù),所以,哪怕裝也要裝出智珠在握的模樣。人生在世,都是演技。”
“可大哥你們明明說得頭頭是道。”
“要么是私下互相交流情報,要么是從將軍們那里偷聽來的二手情報,在別人面前裝裝樣子。”卡特用劍鞘戳了戳顴弓,“多動腦子,你也能變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高手。”
卡爾震驚道:“欸?為啥?”
“這世界上,有真才實學的人本就不多,大家都是走一步算一步。能有金玉其外的本事,你就超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真蠢貨了。”
百人隊踏著整齊劃一的腳步逐漸遠去。
地面上忽然抬起了一片厚木板,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探出了腦袋,慢慢爬出了地洞。
他的身上披著落葉和漁網(wǎng)縫制的偽裝,在樹林的陰影中,幾乎與雜草叢生的地面融為一體。
人影將手放在嘴巴前,吹響了口哨。在他之后,周圍陸陸續(xù)續(xù)抬起更多木板,在這條從森林前往波恩的必經(jīng)之路上,藏匿的竟多達二十余人。
3月10日,清晨。
在撕毀了第一份由魯普萊希特擬定的和約后,威斯特法倫方仍未得到滿意的答復。當日清晨,一支由朱利奧和馮德萊恩統(tǒng)帥的輕裝游騎兵部隊突襲了波恩城最外圍的一座小型修道院,拉開了攻擊的序幕。
朱利奧部的騷擾襲擊斬獲頗豐,蓋里烏斯因而判斷波恩的科隆守軍采取了收攏戰(zhàn)術(shù),不再猶豫。大軍兵分兩路,分別自偏西和偏東沿河方向發(fā)動大舉攻勢。
兩千威軍自森林營地出發(fā),陣容談不上龐大,然而堪稱肅穆。兩千軍隊,僅僅線膛火槍便有三百挺,硬弩兩百張,對連番戰(zhàn)敗、喪失大量重要軍械的科隆一方而言,堪稱降維打擊。
蓋里烏斯所料不錯,魯普萊希特最終仍舊采取了保守的策略,他收攏波恩城最后的六百人教團軍,以及四千余平民,以要塞化的波恩大教堂為核心,總共據(jù)守著最關(guān)鍵的三座堡壘。
其中,除卻波恩大教堂有足足三百人的正規(guī)軍,其他兩座堡壘僅各有一百士兵保衛(wèi),但卻聚攏了大量難民。
事到如今,魯普萊希特已無需再為科隆總教會未來的名聲考慮,他明目張膽地做了這一切,就是擺明告訴敵人:要想占領(lǐng)波恩,有膽殺光百姓。
但刨去以上作為,他另外派遣了一支負責隱秘行動的偏師。并非正規(guī)軍,也不參與指揮,其成員全部是原本波恩的林地獵人,總數(shù)在兩百人左右,人人對當?shù)氐匦螤熟于心。
這些獵人的家人留在了波恩大教堂的地窖避難所,理論上最安全的地方。作為親人能夠安全活下去的代價,他們必須留在城市之外的野外,獨自求生,盡可能獵殺落單的敵人,這是教會庇護他們親人的酬勞。
僅僅一日,謹慎進攻的威軍便攻占了波恩城最外圍的北部建筑群。在發(fā)現(xiàn)居民已經(jīng)全數(shù)撤離的情況下,蓋里烏斯難得地允許連年征戰(zhàn)、積怨已久的士兵大肆劫掠了一番無人區(qū)。
雖然居民早已撤離,但他們的家園卻逃不掉。有時,能否“人財兩得”并非關(guān)鍵,關(guān)鍵在于“劫掠”這一行為本身。邁過道德和法律的底線,肆意奪取毀滅他人的私有財產(chǎn),哪怕單單打砸燒而不搶,依然有助于發(fā)泄壓力。
毫無秩序地破壞行動持續(xù)了整整兩天兩夜,直到城北幾乎不存在一棟完整的石木建筑,蓋里烏斯才下令停止了敵對行動。
但在第三日點名時,他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令他震怒的情況。
原本足有一千九百四十人的軍隊,最終點名時只有一千九百一十四人到場。莫名其妙的,26名士兵消失不見,莫名其妙的,他在根本沒有遇到敵人的情況下喪失了四分之一百人隊的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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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的失蹤現(xiàn)象令蓋里烏斯難以抑制地回想起曾在高盧經(jīng)歷過的蠢事。
“刮地三尺!”
在軍營里,他對著啞口無言的數(shù)十名軍官拍案咆哮。
“就算把整片森林付之一炬,也要把藏在地縫里的混蛋給我抓出來!”
“嗚哇……”
靠近將軍們聚會的主營房,透過一層層樹葉的隱蔽,可見一棟單獨的小木屋。
一位少女抱著一盆堆滿臟衣服的木盆,晃蕩著長長的馬尾辮走進房間,看見自己的主人正坐在窗戶邊,一臉嫌棄地望著咆哮聲音傳來的方向。
“男人們又在吵架了。”
貝爾特麗絲嬌俏地捂著小嘴,嘻嘻笑道:“小姐,您不是說已經(jīng)習慣了嗎?”
“我只是習慣了,不代表接受了。”聞言,江天河翻了個白眼,將手邊的賬冊扔到一邊,“剛穿越到這個鬼地方的時候,我最絕望的時候就是意識到?jīng)]辦法給手機充上電,就算充上電也沒網(wǎng)。遇到棘手的問題只能去毫無規(guī)章的私人圖書館一本一本地翻,經(jīng)常連翻都翻不到,那段日子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我不是照樣習慣了嗎?”
在江天河身邊侍奉多時,貝爾特麗絲早已了解了自家小姐嘴里的“手機”、“穿越”,她很快接受了這些神神叨叨的概念。畢竟,他們的伯爵殿下同樣有一籮筐不靠譜的傳聞,譬如單人匹馬降服法羅將軍、譬如攜帶亮如白晝的圣劍驅(qū)散一種能變化作人類或野獸的魔鬼。
因為天河的影響和經(jīng)常以身作則地為一家人祛魅的前大主教羅貝爾,貝爾特麗絲早對類似的傳聞有了抗性。那些都是騙普通人的把戲,為自己烘托神秘感與提高威望的手段罷了。
“這是什么東西?”
“您的衣服,當然了,您肯定忘了自己已經(jīng)半個月沒洗過澡。”貝爾特麗絲略帶不滿地說道,“如果您不希望徹底被伊莎貝爾夫人比下去,最好多注意個人衛(wèi)生。據(jù)我觀察,殿下不喜歡體味太重的人。而且……”
貝爾特麗絲嘟著嘴巴:“現(xiàn)在士兵們都說,笑起來很好看的,是布拉干薩夫人;看起來很好笑的,是江女士。”
“什么?竟然這么編排我,他們的馬是批發(fā)的嗎?!”
聽到最討厭的名字,甚至被如此無情地比對,江天河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拿起碗里的橄欖啃了一大口。
一邊嘎吱嘎吱地咀嚼蔬菜,她一邊氣急敗壞地跺腳:“可惡的伊莎貝爾,虧我還幫她寫了這么多的商業(yè)計劃,這個女人果然不好相與,我看錯她了!”
貝爾特麗絲的眼神看向桌上的舊賬冊,果然在背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一些賬冊主人關(guān)于郵遞行業(yè)的見解。
“哼,不是本小姐驕傲。”江天河得意地揚起天鵝頸上高傲的頭顱,“當年,從布爾諾到維也納的商路,可都是本小姐自己一步一步他出來的。怎樣找到一條合適的貨運道,我可是很有經(jīng)驗呢。”
“可如果您幫布拉干薩夫人投資的簡恩·馮·塔克西斯先生辦好了郵遞業(yè),您不就更加被夫人比下去了嗎?”
“想什么呢,我看起來像冤大頭嗎?”江天河托著腮幫子,一臉得色,“伊莎貝爾可是寫了字據(jù)的,簡恩在西德的盈利,三分之一要進我的口袋。用這些錢,重建本小姐的煉鋼廠,做生意這一塊,她永遠玩不過我。”
“就像在爭奪優(yōu)質(zhì)男性的領(lǐng)域。”貝爾特麗絲絲毫不留情面地說道,“您永遠玩不過她一樣。”
“貝爾特麗絲!!!”
獨屬于女性的尖銳嗓音瞬間蓋過蓋里烏斯的咆哮,成為軍營中的最奪耳的音部。
正在午睡當中的羅貝爾垂死病中驚坐起,迷茫地看了周圍一眼,伸手夠了夠自己的佩劍,但伸出的手一下子被另一雙白嫩的柔夷緊緊抓住。
“啊?”
羅貝爾迷迷糊糊地往手主人的方向看去,伊莎貝爾把他的胳膊扯到懷里,閉著眼睛吧唧著嘴巴。
“餓……”
怎么午睡還有人跟我搶床,好擠。
能不能把她趕走。
直男到令人窒息的思緒沒來得及上涌到喉嚨,困意便再度來襲。
別誤會,他昨晚只是出門肉身偵查了波恩的布防,沒有干任何對不起耶穌的事情。哦,這樣說好像他和耶穌有一腿似的。
帶著熬了一夜的疲憊感,羅貝爾再度回歸夢鄉(xiāng)。
而在營地外,至波恩城的廣闊區(qū)域之間,無數(shù)場各自獨立卻又密不可分的戰(zhàn)斗正反復上演著。
毫無防備的威軍士兵不斷被神出鬼沒的本地獵人獵殺生命,偶爾將獵物目標從狼鹿換作人類,對于這些老練的獵人而言并不困難。彎弓搭箭,命中喉嚨,在無聲無息的暗箭面前,人類比狼更加笨拙。
就這樣,不斷被蠶食著珍貴的有生力量,蓋里烏斯加大了對游擊隊的獵殺力度,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并不希望以燒毀森林和營壘為代價,那意味著他在這場競爭中宣告失敗,且將被迫執(zhí)行強攻計劃,與波恩守軍在不利地形下進行殘酷的巷戰(zhàn)。
……除非萬不得已。
日歷掀開,邁入1455年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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