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澤對這種形態并不陌生。
在幾次高危任務里，異化的哨兵就會呈現出這種樣子。
但那只是異變初期，程度應該不到30%。隨著污染進一步侵蝕，人就會朝著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向發展。
“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從來都沒聽說過？”
方栩予問道。
“是隔離區。異變程度超過安全閾值的人會被送去的地方。”
“a區的防護做得好，很難出現超過安全閾值的人。這里是b區管轄的，里面應該大部分都是哨兵和行動隊員。”
“……”
方栩予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只是咬緊了嘴唇。
“有傳聞說隔離區實際上是刑場，送過來的人都會被處決。可是現在看來，那些人也只是被關在這里自生自滅。”
唐澤說道。
“如果沒有水和食物的攝入，異變后的機體也沒法維持太久，最終都會死亡。”
“除非他們同類相食。”
方栩予謹慎地觀察了一下車窗外。
“異變人數量不少，看來應該是送來不久，還沒進入自相殘殺的階段。”
“……這幾天應該沒有高危任務啊。”
“高危任務一般會直接死在任務場。運輸車送來的，是b區定期體檢測出超標的。”
“即便沒有參與太多重污染任務，日常出野外、甚至只是在b區活動，都會有污染暴露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就超標了。”
唐澤的聲音涼涼的，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b區的人說話都是這副腔調，因為他們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
因為“正常暴露”也會帶來每天增加的異變，又因為極其嚴苛的退休條件……隔離區，也可以說是b區的墳場。
誰讓他們天生就基因異常，屬于“劣等”？
黑影用各種難以理解的方式在地上移動著，漸漸朝車靠了過來。唐澤知道，人在異變后有一種本能的趨光性，以為光源處會有食物。
要是不小心，他們兩個人可能會真的變成“食物”。
方栩予研究了一下操控盤，不知道按了什么，竟然解除了自動駕駛模式。
車一下子往前猛沖了幾步。
“怕嗎？”
他回過頭問道。
唐澤搖了搖頭。
“在任務場見過不少了。”
“那就好。”
方栩予笑了一聲。
“進去看看。”
“……”
唐澤其實并沒有異議。
這是運輸報廢人員的車，本身就做過防止攻擊的加固處理。人形異變物受制于人體骨骼的硬度和肌力極限，攻擊上限并不高。
只要不是直接接觸被撕咬，夠不成多大威脅。
再者說……
他其實也想知道隔離區內是什么模樣。
方栩予慢慢地開著。他操縱b區的運輸車不太熟練，加上周圍的霧太大了，因此開得很謹慎。
就在這時，唐澤聽到一陣像是爬行動物的腳步聲。
“噼噼啪啪、啪啪。”
拍擊聲伴隨著粘滯的水聲，從頭頂的方向傳來。他抬眼望去，下一秒，聲音卻已經移動到了前方。
一條長長的黑影突然出現，從車頂滑下來，在前窗滑了一個弧形。
兩個人收獲貼面殺，但表現都很淡定。
這個影子依稀能辨認出變形的面孔。胳膊變得極其細長，布滿了粘液；胸部以下到腳部，整個變成了長條狀。
像是一條長了胳膊的大泥鰍。
對于異變物來說，這個外表算得上很友善了。
大泥鰍啪啪地拍著車窗，但是對加厚玻璃來說根本無關痛癢，就是有點遮擋視線。
方栩予做了一個漂移，試圖把這東西甩下去，沒想到它貼得很緊，竟然穩穩地盤在他們面前。
方栩予只得先把車停了下來。
“他們還算是有意識的人么？”
他問道。
“……嗯？”
“我不太習慣攻擊同類。”
方栩予說道。
“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
“可是隊長不攻擊他們，他們就會攻擊我們。異化后人的胃口會變得很大，攻擊進食是本能。”
“這時候討論他們有沒有意識已經沒有意義了，就算有，他們也控制不住自己。”
“異變的方向不也是因人而異嗎，應該也有不會攻擊進食的吧？”
“比如你這樣的，大概會變成小草一樣，安安靜靜地窩在一邊吸收空氣中的污染……”
方栩予趕緊打住了話頭。
“呸呸呸，你才不會異化呢。”
話音剛落，唐澤的腦海里響起一個聲音。
「呵？沒見過世面的a級人。」sybe說道。
「哪天讓他見識下我的厲害，讓他看看什么叫海納百川！」
唐澤：……
不好意思，已經異化了。胃口也不小，只是有點挑食。
大泥鰍在前窗蠕動著，所經之處都留下了渾濁的粘液，讓他們的視線進一步受阻。不過原本就是大霧彌漫的情況，倒也沒有太大差別。
方栩予發現那東西甩不掉，便開了雨刮器，結果那東西又和雨刮器糾纏在了一起。
他嘖了一聲，干脆啟動了感應系統，直接往前沖去。
外面的景象瞬間朦朧。車窗變成了磨砂背景的顯示屏，感應到的各色光點都出現在屏幕上。
遠處白線應該是隔離區的圍墻，中間是分布不均的紅點。這些紅點在幾個區域呈現出聚集狀，這會又都朝一個方向運動起來。
這個方向，就是他們的車。
方栩予關了車燈，一定程度減少了周邊異變人的聚集，但同時，他們也很難用肉眼辨認外面的景象。
“活著的比我想象得多。”
方栩予說道。
“b區往這送人送得頻繁嗎？不會這么多都是最近才送來的吧？”
“要看任務密度和氣候條件。近期如果沒有太多外探任務，頻率應該是四十天左右一次。”
“氣候條件是指什么？”
“粒子風暴之類的。如果刮一次污染風，頻率可能提高到二十天一次，甚至更高。”
“我也是聽說，目前還沒遇到過。也可能消息不準確，畢竟只有a區才有準確的消息，b區只有傳言。”
“……”
不知道為什么，方栩予感覺自己被內涵了好幾次。
“這么說來，現在隔離區里的異變人并不是還沒進入自相殘殺的階段，而是有很多一直都沒有死？”他說道。
“這怎么可能？難道這些人已經變異到突破人體的能量需求了？”
唐澤扭頭看向了側窗，一言不發。
外面是黑的，側窗便像鏡子一樣映出了他淺淺的倒影，綠色的瞳孔像蛇。
這些“人”也都和他一樣，開始使用另一種能量來源了嗎？
“吱——”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慣性讓唐澤的身子猛地往前一傾。他回過頭，看到方栩予直直地看著一個方向。
“這個影子不太對勁……我把探照燈打開，我們仔細看看。”
前窗的屏幕上顯示，車的側前方是一排靠得極近、排列整齊的紅點，乍看上去像塊紅色的矩形。
這意味著有許多異變物在……列陣形。
唐澤把頭貼到側窗上，對著那個角落抬起臉。方栩予的腦袋很快也湊了過來，疊在他的腦袋上。
緊接著，車頂的探照燈打開了。
“……”
“！！！！！”
面前是一顆幾層樓高的巨樹，直徑有幾米，樹干是由眾多的細根環抱聚集而成，里里外外，層層疊疊。
樹干的縫隙中，逸散出了幾縷黑氣。
sybe明顯興奮了起來。
方栩予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下子擠了過來，大半個身子都貼在了側窗上。
唐澤只得往后躲了一點，在座椅和他之間求得呼吸的間隙。
方栩予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那不是樹根……是手，是人手！”
唐澤一驚，連忙又擠了回去。
探照燈光上下移動，乍一看都是細長的枝干，仔細辨認，才會發現“枝干”間有一些變形的條狀物。
這棵“樹”是由無數的細長胳膊捆綁而成的，就是那只大泥鰍身上的細長胳膊，但還要更長些。這些手臂的末端并不與軀干相連，而是仿佛從地里生發出來一樣。
“啪……啪嘰。”
大泥鰍突然興奮地滑了下去，在地上迅速地蜿蜒前進，然后一個猛子扎進了“樹干”。
“砰——”
它被樹干上的一只手拍出去好遠。
泥鰍也不氣餒，原地休整了一下，又重振旗鼓朝樹干沖了出去。
這一次，它被好幾只手同時掀飛了。
“這是什么東西？”
方栩予面色一沉。
“以往遇到的異變物都是單體異變，這顯然是集體異變。目前還是在探索區內，怎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異變類型已經開始進化了？”
唐澤沒有回答。
他正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手，試圖讓它不要顫抖。他的體內涌動著一股力量，讓他有些興奮。
隱隱有種……進食的沖動。
「沒錯，逸散出來的只是小部分，那中間有更強大的能量。」
「你現在能感覺到了？很好，慢慢你的五感就會都打開，你會對能量的存在異常敏感。」
［你會像我一樣渴望這種食物……］
“……咚！”
唐澤的手輕輕砸在了側窗上。
方栩予聽到響動回過頭來，正對上唐澤極力克制的飄忽眼神。往下一看，他的手蜷成拳靠在側窗邊，此刻還在微微顫抖。
理所當然地，方栩予把這當成了恐懼的標志。
于是他伸出手攔在唐澤面前，安撫道：“別怕。”
唐澤瞪著眼睛，不敢開口也不敢動作，生怕一個忍不住就把方栩予掀了，然后打開車門沖上去進食。
就在這一瞬間，他瞥見那條大泥鰍正在窗外做他想做的事。
然后……失敗了。
「別忘了，要把容器打破啊。」
sybe說道。
「憑你現在的力量，大概也是被拍出來的下場——而且你還不耐摔，估計一次就夠嗆。」
「打破容器這件事，還是找你的隊長干比較靠譜。」
唐澤又把目光移向方栩予，但是很明顯：他現在沒有武器。
那把槍還在b區，不知道哪個庫房里。
“……”
方栩予顯然也想會會這個詭異的集體異變物，但是他看看唐澤，又看看空空的手，最后還是癟著嘴坐回了駕駛位。
“這東西一時半會也跑不了，不行就當認認路。”
“集體異變說不定是什么新趨勢，不能不防……連帶著訓練場那些東西，都得研究研究。”
話音剛落，那棵樹突然拔地而起，徒然又增高了十幾米。原來組成它的不僅是細長的胳膊，還有藏在地下的細長的腿！
這些腿之前一直是盤著或跪著，看起來就像是盤根錯節一樣，才讓他們誤以為這棵“樹”不會動！
現在，這些腿已經站直了起來，眼看著就朝著他們的車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