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萬歲爺,榮憲公主來了,她說要與娘娘商討要事。”此時柴玉蝦著腰,畢恭畢敬說道。
“呵,她能有何事!讓她在九州清晏候著,不準前來!”
胤禛邊疾步走著,邊懊惱的將扯下的洋人假發丟給蘇培盛。
皇姐來者不善,他恨不得將她亂棍打出去,免得她再攛掇年氏離開他。
年若薇知道四爺擔心被公主嘲笑他奇裝異服,于是提著大裙擺準備去換衣衫。
忽地四爺似乎想起些什么,轉身拉著她的手急急忙忙入了內殿。
“不準再穿!”
“好嘛。”
“爺你快幫我解開這鯨魚骨,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年若薇沒想到洋人的鯨魚骨撐裙和腰封才穿沒多久,就勒得她氣都喘不上來。
“如何脫?”胤禛看著繁復的細帶束手無策。
“快快將我胸前和身后的細帶松開,我快憋死了。”
年若薇方才臭美的讓人將鯨魚骨勒的過緊,以此顯出婀娜身型,方才她忍著窒息感與四爺入畫,此刻徹底已忍不下去了。
她難受的忍不住張大嘴巴用力吸氣,連呼吸都喘不上氣了。
眼看著年氏憋的滿臉通紅,胤禛頓時心急如焚,當即也顧不得許多,揚手用內力將那傷風敗俗的裙子震碎。
隨著裙子碎裂成寸,她瑩白的肌膚滿是他昨晚留下的吻.痕,眼前的旖旎風光不可說。
年若薇快哭了,慌的都不知道先捂哪兒了,最后漲紅臉,傻愣愣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耳畔瞬時傳來四爺愉悅的低沉笑聲,她哼的一聲,伸手抱緊他的窄腰。
將他的興致撩撥起來之后,年若薇轉身就揚長而去,繞到屏風后換衣衫。
胤禛此刻被年氏蓄意的狎昵舉動,撩撥的不上不下。
于床榻之上,他從來都是主動強勢的一方,也唯獨在歡好之時,他會不知饜足的對自己的女人蠻橫霸道些。
他強迫自己定了定神,卻接連失敗,他的腿腳和雙手,似乎都有自己的主張,此刻已然將只著小衣的女人,打橫抱到了床榻上。
“啊!爺你快些出來,公主在等咱,嗚嗚”
蘇培盛聽到了殿內的動靜,咧嘴笑著讓人招呼公主多坐片刻,又貼心的讓人準備沐浴的熱水,這才默不作聲垂著腦袋伺候在殿門外。
臨近午膳之時,年若薇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衫,起身之際,忽而感覺到盈滿的精水滑落的熱感,頓時漲紅了臉。
此時胤禛側躺在床榻上,腰間只覆著薄衿,見年氏軟著身子步伐都邁不開,于是慵懶的起身穿衣。
“薇兒,爺與你同往。”
“爺還是歇著吧,每回你和公主碰到一塊就開始互相陰陽怪氣的,我都成夾心餅子了。”
年若薇步伐怪異的挪動腳步,忽而腳下一軟,被穿戴整齊的四爺擁入懷中。
“你確定還能走?”
“哼,你就是故意不想讓我見公主,所以你才如此發狠的欺負我”年若薇紅著臉頰甕聲嗔怒道。
“嗯。”胤禛直言不諱,他調查過長春園走水一事,該死的皇姐簡直功不可沒,她攛掇年氏詐死,狠心拋夫棄子。
若非皇姐與年氏交好,她早就該死了。
“我與公主是莫逆之交,爺你別露出殺氣騰騰的眼神可好?我害怕。”
年若薇凝眉捂著心口,心悸的毛病這些時日因為憂思過度,又犯了。
“不舒服?”胤禛觀察入微,發現年氏方才輕微蹙眉。
“方才被你鬧騰的乏累了些。”
“咳今晚早些歇息,爺不碰你。”
年若薇心悸的厲害,此刻整個人幾乎有氣無力的靠在了四爺的懷里,這才勉強邁開步伐。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九州清晏正殿內。
“哎呀,皇上您這么也來了?”榮憲慢騰騰的曲膝準備下跪。
胤禛看到皇姐那散漫的作勢,就知道她壓根就不想下跪,他無奈的揚了揚手,讓蘇培盛將人攙扶起來。
“這是朕的圓明園,朕不能來?”
“瞧您說的,這不是我們家長子若靄,這幾日在準備圓明園新建的各景名稱,我拿不準主意,就來尋小年糕一道把把脈。”
榮憲今日異常的客氣,其實是榮憲和書呆子夫婦二人擔心兒子第一次當差,猜不準胤禛喜怒無常的喜好,于是今日榮憲悄摸的尋小年糕來幫忙。
她方才就是故意大張旗鼓的讓人到皇帝面前通報的,有小年糕在此,她就算指著一處皇家景觀說是茅廁,胤禛都會麻溜的乖乖點頭說甚好。
“年糕你快來幫我掌掌眼。”
榮憲特意沒將長子若靄擬好的名字拿出來,而是拿出一份新建的圓明園三十八景的繪圖攤開在桌案上。
“皇上,要不讓皇后來取名可好?”
榮憲知道胤禛必定很受用皇后二字,此刻果然見他眉眼蘊著笑意,道了一句:可。
“啊?我真的可以嗎?”
年若薇有些忐忑,見四爺鼓勵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她這才笑著看向景觀繪圖。
“爺,這不是我們曾經種菜的小院嗎?爺快看咱的菜圃還留著呢。”
這菜圃年若薇記憶深刻,當年四爺被康熙爺圈禁在此地,四爺和她一塊整理出了這小菜圃。
年若薇凝眉苦思許久,覺得要親自給她和四爺做的菜圃取個好名字。
她默默良久,忽而眉開眼笑道:“此處就叫菜圃可好?”
年若薇記得歷史上刻板的雍正帝,的確曾給圓明園幾處景觀取了極為隨性的名字,比如有景觀因有佛樓,就被四爺直接賜名為佛樓,有菜圃之地,四爺就直白的賜名菜圃。
而四爺的兒子乾隆帝弘歷取名的水平,也沒比他爹好哪兒去,畢竟誰家好大兒,會將雅致的景觀賜名為“坦坦蕩蕩”。
榮憲:“?!?”
胤禛:“”
“爺,今后咱一說去菜圃,奴才們就知道菜圃在這,多好啊。”
榮憲:“年糕,這名字好的讓我惶恐,要不你換個名字吧。”
榮憲正要開口將若靄將此地擬的杏花春館之名說出來,忽而聽見胤禛幽幽說了句甚好。
榮憲:“???”
年若薇被四爺夸的找不著北了,于是又興沖沖的指著一處有佛樓的景觀,無比自信道:“此處有一佛樓,就叫佛樓如何?”
“很好。”
榮憲:“!!!”
“爺你快瞧瞧這有個大魚池,就叫金魚池吧。”
榮憲:“”
榮憲閉緊了嘴巴,不再吱聲,算了毀滅吧,胤禛這個昏君和年糕這個褒姒愛咋咋地。
“爺,你瞧瞧這一望無際的蓮池,此地就叫坦坦蕩蕩吧。”
“咳年糕,要不剩下的景觀,讓若靄操心吧,他頭一回領圣差,你就別再搶他風頭了。”
榮憲被坦坦蕩蕩嚇傻了,當即就忍不住將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
“你不準操心費神。”
胤禛聽著年氏的取的景觀名字,很想發笑,可他卻不能笑話自己的女人沒文化,打他自己的臉面。
他罕見的與刁鉆跳脫的皇姐站在了同一陣營,不讓年氏再禍害剩下的景觀名稱。
可年氏取好名字的佛樓、菜圃、金魚池和坦坦蕩蕩,胤禛仍是親自此御筆寫下匾額。
第二日一早,胤禛就下旨讓人將御賜的匾額高高掛起,簡直看瞎了蘇培盛等一眾奴才的狗眼。
用過晚膳之后,年若薇入了書房,竟然看見四爺正在專心致志的翻閱一張張秀女小像,登時沉下臉來。
“嘖嘖,秀女甄選還要等兩年呢,爺這就開始瞧上了?爺瞧上哪家的漂亮姑娘了“讓我也開開眼可好”?”
胤禛聽出年氏話里的醋意,將板著臉準備轉身離開的女人拽入懷中抱緊。
“別醋,胡說什么!爺在給五子和六子甄選嫡福晉人選。”
“啊?那我真要好好瞧瞧未來兒媳。”
聽到四爺說在選兒媳婦,年若薇當即就笑逐顏開坐在了四爺的懷里。
“這是爺為弘晝選好的嫡福晉吳扎庫氏,乃步軍副都統五什圖之嫡女,脾氣秉性沉穩,與弘晝活潑的性子恰好互補。”
“這是六子的嫡福晉范氏,乃御史范鴻賓之嫡女。”
年若薇看著那兩個少女的肖像,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心里莫名覺得不是滋味。
兀地,她盯著六阿哥弘曕嫡福晉范氏的肖像,氣的柳眉倒豎。
“爺,孩子們都知道他們未來的嫡福晉人選了嗎?”
“嗯,上個月爺已下旨賜婚,待過兩三年完婚。”
“為何只有六阿哥弘曕的嫡福晉是漢女,而其余的皇子嫡福晉,都是滿軍上三旗的貴女?”
“大阿哥弘暉的嫡福晉是赫舍里氏,弘歷的嫡福晉是富察氏,甚至給弘歷啟蒙情事的女子,都出自富察一族的旁枝,為何爺獨獨就給六阿哥弘曕選擇漢女為嫡福晉!”
“薇兒,難道你只是將滿漢一家掛在嘴上說說而已?為何爺給六子選漢女為嫡福晉,你竟如此抵觸?”
年若薇被四爺一番話說的愣住了,她愕然發現,自己似乎被四爺和這個腐朽的封建尊卑制度潛移默化的同化了。
她竟然潛意識里覺得,她兒子的嫡福晉人選必須出自尊貴的滿軍上三旗,否則就是對兒子的折辱。
她的心思被四爺戳破,頓時無地自容,咬著唇沒臉吭聲。
她默默良久,終于羞愧難當的說道:“對不起爺,我也有為人母的私心,我只想著給自己的孩子們最好的一切。我只是擔心弘曕被滿蒙勛貴取笑,并無別的意思。”
“可你就是故意針對弘曕,你別不承認。”
這下輪到胤禛垂首不吭聲了。
“他看過畫像之后,并無異議,爺并無強迫之意。”
“你怎么能如此對待我們的孩子,你是皇帝,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言出法隨的圣旨,由不得旁人選擇,難道你還想讓他抗旨不成?”
年若薇氣的轉身就走,忽而見到新晉的九門提督托恩多步履匆匆的前來。
而他的身后跟著綿延不盡的步軍營官兵,圓明園都被明亮的火把照得明如白晝。
她頓時心下一凜,九門提督的身份非常敏感,負責整個四九城的戍衛要職,能讓托恩多深夜行色匆匆前來面圣,想必是京城內出現了不穩定的因素。
如今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四爺早就坐穩了江山,究竟還能出什么亂子?
此時蘇培盛悄摸吧唧跑到了小年糕的面前,他臉都嚇得慘白:“年糕,不好了,六阿哥六阿哥反了!”
“還有大阿哥大阿哥中毒昏迷不醒,紫禁城里此刻亂了套了。”
“六阿哥如今率著西山大營五萬精銳,正與太子在四九城外廝殺。”
“萬歲爺萬歲爺震怒,這會準備回京平亂了。”
蘇培盛說話的語氣都帶著哭腔,那些皇子都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如今怎么淪落到骨肉相殘的地步了。
“年糕!”
此時榮憲一身戎裝,疾步朝著小年糕走來。
“胤禛此計果然奏效,藏在六阿哥身后的竟然是八弟他們。”
“藍兒,你在說什么,什么計策?”年若薇被榮憲的話,說的有些發懵。
緊接著她意識到四爺在利用她的孩子,頓時痛苦的咬緊牙關:“他是不是在圓明園里故意裝作快死了,引出皇子們各自身后的勢力,方便鏟除異己?”
“年糕你別誤會,四弟當時的確為了你的死,而病體沉疴,只是近來朝堂和軍中都不太平,前日我來尋你之時,才順便與他定下的計劃。”
“可他們都是我與他的親身骨肉,他怎么能利用孩子來鏟除異己!”
“年糕,身在皇族哪里有什么兄恭弟友?自胤禛登基之后,你那些年長的兒子沒有一個是老實本分的,統統都各懷心事。”
“哼,若沒有人引導他們奪嫡,他們又如何會自相殘殺!”
年若薇再不想聽榮憲公主說那些爭權奪利的陰謀詭計,當即就到馬廄尋了馬匹,心急如焚的趕往京城
此時六阿哥弘曕正率兵在西城門廝殺,忽而官道上有人一騎絕塵而來。
“爺,那宮女長得好像皇后娘娘。”弘曕身邊的奴才高聲提醒道。
“額娘!”弘曕一眼就認出了額娘,當即就揮鞭朝著額娘疾馳而去。
“弘曕,你快讓他們撤兵,不準胡鬧了。”年若薇扯著嗓子高聲呼喊道。
“額娘,我以為您不在了,我恨他,恨他寵幸姨母冷落您,我恨他!”
年若薇知道兒子口中的他,是四爺。
“我要他們都為您陪葬嗚嗚嗚”
“四哥和五哥,還攛掇汗阿瑪將我出嗣為十七叔果親王的兒子,我恨他們!”
“好孩子,有額娘在,誰都不準欺負你。”
“額娘,今日我與四哥和五哥只能你死我活,汗阿瑪病危,四哥登基之后,依附于我的朋黨定沒有好下場,今日是生死局,我一定要為所有人殺出一條血路來。”
“弘曕!!你給我回來!”
年若薇眼睜睜的看著弘曕掉轉馬頭,重新陷入廝殺的亂軍之中。
她跨上馬,心急如焚的揚鞭沖入廝殺的戰場,卻看見弘曕的肩胛被弘歷的刀鋒戳穿。
而此時弘晝正挽弓瞄準了一身是血的弘曕。
“不!!!”
年若薇只覺得心口處一根繃緊的弦,陡然斷裂開來,讓人痛不欲生的劇痛瞬間彌漫開來,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
她聽到耳畔一聲聲肝膽俱裂的額娘,孩子們的聲音和戰場上的廝殺聲,就像鈍刀在來回撕扯她的心口,她眼皮越來越重,身不由己的下沉,痛苦的墜入無盡的黑暗中
養心殿內,弘歷弘晝和弘曕兄弟三人,此刻曲膝跪在了床前,一個個哭的淚流滿面。
余毒未清的弘暉則坐在了額娘的床前面色煞白。
沒有人敢說話,因為此刻汗阿瑪看每一個皇子的眼神,都帶著無盡的殺戮。
參與叛亂的八叔和九叔被汗阿瑪取名為阿其那和塞思黑,被革除了玉碟和黃帶子,下旨將他們圈禁到死。
給了額娘致命一劍的八嬸郭絡羅氏,被汗阿瑪下旨讓阿其那休妻,并將郭絡羅氏賜死,骨灰都揚灑在四九城的各大城門,任萬人踐踏。
汗阿瑪下旨禁止上三旗大臣、侍衛、官員等在諸皇子門下行走,一經查出,即行參革,勾結朝臣的皇子,則立即貶為庶人。
此時蘇培盛戰戰兢兢的入內養心殿內。
“萬歲爺,太后方才崩了。十四爺奏請繼續為先帝爺守陵。”
“讓十二弟處理喪儀,別來煩朕!”
“呵,將胤禵貶固山貝子,把他押回京城,囚禁于景山壽皇殿內,非死不得出。”
蘇培盛誒了一聲,知道萬歲爺不想讓十四爺替太后守陵,成全他的孝心。
“傳旨,將六阿哥弘曕出嗣,過繼為老十七嗣子,承襲果親王一脈。”
“汗阿瑪!您為何總是對兒臣如此薄情寡義!兒臣到底做錯了什么!”
弘曕不知道汗阿瑪為何總是對他懷有敵意,這些年來,他明明改邪歸正,如履薄冰的活著,小心翼翼的討好汗阿瑪,可他卻從不曾正眼瞧他。
“都是四哥和五哥逼兒臣謀反,兒臣只想活著而已,兒臣到底做錯了什么!”
“你生來克母!”胤禛忍不住暴跳如雷的呵斥道。
“什什么意思?”
“你們每個孩子出生之時,朕都會讓人給你們批命,你是天煞孤星,生來克母!朕就不該聽你額娘的話,將你這禍害留下!滾!朕與她,沒有你這個兒子!”
胤禛此刻悔不當初,倘若他狠下心拋開父子親情,早些將弘曕這克母的逆子鏟除,年氏也不必遭此橫禍,生死未卜。
“兒臣兒臣”
弘曕哽咽而絕望的囁喏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今日驚聞自己生來克母的噩耗,他頓時痛苦的慟哭起來,原來如此,原來汗阿瑪對他的敵意,是因為他生來克母。
如今額娘的確應了他生來克母的事實,處于瀕死之間,額娘知道他克母,卻仍是無微不至的照顧他。
此刻弘曕愧疚萬分,淚流滿面,嗚咽著匍匐在地:“侄兒弘曕,跪謝萬歲爺出嗣隆恩。”
弘歷和弘晝兄弟二人,愕然而羞愧的盯著匍匐在地的六弟,兄弟二人打小就最討厭六弟,甚至商量過如何將六弟踢出兄弟之列。
可此刻看著六弟哭著叩謝汗阿瑪將他過繼,兄弟二人頓時愧疚的紅了眼眶。
“汗阿瑪,兒臣和五弟也有錯,兒臣們以為您病危,所以故意放出話,說要將六弟五馬分尸。激怒他起兵謀反,兒臣差了主意,竟然卑劣的想借機鏟除親手足。”
“都滾!”
胤禛此刻悔不當初,他知道罪魁禍首是他,是他學先帝默許皇子奪嫡,想要選出最為拔尖的儲君。
她曾說過,若他不護著他們的孩子,她會恨他。
所以她竟用命來懲罰他,遲遲不愿醒來。
蘇培盛偷眼看見萬歲爺心力交瘁的抱著小年糕的手,在低聲啜泣,忍不住跟著心疼的直落淚。
太醫們統統對小年糕昏迷不醒的狀態束手無策,他們都說她成了活死人,無知無覺,形如尸首,說不準哪一日,就這么悄無聲息的咽了氣兒。
蘇培盛怕極了,他心里明白,小年糕咽氣那日,就是萬歲爺駕崩之日。
此時胤禛下意識的捻起佛珠,例行每日誦經祈福之事。
兀地,胤禛想起當年在紅螺寺遇到的那一僧一道,還有羅瞎子給年氏的批命之言。
羅瞎子說年氏乃已死之人,雖貴不可言,卻有命無運。
那僧道二人曾說年氏乃已死之相,至多只有二十年陽壽。
年氏需皈依佛門,遠離紅塵俗世方能保命,若不然,就需至尊之人,日日為她誦經祈福,消弭災禍。
胤禛忽而驚恐的攥緊了佛珠,如今正好二十年!
“擺駕,朕要去紅螺寺,讓紅螺寺所有僧人都不準外出!”
“傳旨,大赦天下!”胤禛擔心自己殺戮太重,會連累年氏,于是憂心忡忡的決定大赦天下。
“奴才遵命。”
紅螺寺昨日就在山腳下的必經之路,發了寥寥幾字的告示:封山門五日,迎貴客。
今日只大和尚苦竹一人站在山門前恭候貴客前來。
行藏已然遭了天譴,四年前被驚雷劈死,身死魂消。
而苦竹算出的大限,就是今日。
因順治爺被佛修蠱惑得在白云寺出家,先帝康熙對佛道素來嗤之以鼻。更曾當眾言明:斷不可過于優崇僧道,否則僧道將漸加縱肆。
僧道在朝廷打壓之下,愈發萎靡。
他和行藏二人,只能冒著天譴,將那女子后七世的魂魄,強行拽到這滾滾紅塵俗世,妄圖扭轉乾坤。
如今這位皇帝陛下,少年時就因難破情障,日日誦經,參禪悟道二十年,深通佛理。
甚至身為天子,他甚至給自己起了兩個法號,自號圓明居士和破塵居士。
苦竹欣慰的盤腿而座,雙手合十,不待他開始為自己誦經超度,山道上就走來一道明黃身影。
“大師,朕與發妻年氏,今日來赴二十年之約。”
胤禛將年氏抱在懷里,盤腿坐在了那和尚對面。
“皇上,她是異類,非人也。”
“你只需告訴朕如何做,是效仿皇祖順治爺剃度出家,為禪門增光,還是要朕下旨允許你們圈地。”
聽到這句話,苦竹的眼睛都亮了,雍正爺乃帝王之中,唯一真正親參實悟、直透三關的大禪師。
當年他的師祖得了順治爺為門徒,佛門因帝王僧人而一度中興,如今這位皇帝陛下更是參禪悟道的大禪師,他怎能不心動。
可這位皇帝陛下與他的祖父順治爺都是癡情種,堪不破清關,終是業障。
苦竹瞬間絕了要皇帝入空門的念頭,只壓下心底激動,淡然處之。
“阿彌陀佛。貧僧別無所求,只求陛下十年興教,廣修天下破敗山門。”
“請您用皇權,調和儒、佛、道三教日趨劍拔弩張的形式,使三教融于一爐,促使佛以治心,道以治身,儒以治世,使三教各有其用,百花齊放。”
“好,朕發誓,此生將是禪門最虔誠的門徒。”
“四哥,汗阿瑪嚴令禁止興佛道兩教,您不能如此任性!”
“十三弟,朕可以不當皇帝,但朕不能沒有年氏。”
胤禛雖從不信仙佛,卻陰差陽錯誦經念佛,參禪悟道了半輩子。
他料定那妖僧定是在年氏身上下了蠱,可那又如何,他只想心愛的女人能好好活著。
怡親王允祥默默良久,無奈的垂頭喪氣,退到了一旁。
“皇上,以老衲之舍利入藥,可替她欺天一世。但,這是她的最后一世,她死后再無緣入輪回,魂歸三界,若要讓她有來世,您需以天下大乘佛教普度眾生,方能渡她。”
蘇培盛聽不懂那大和尚危言聳聽的說什么欺天,什么最后一世的,但他聽明白了那大和尚的舍利子,能給小年糕治病。
于是當即就讓人去準備柴火,今日先將那大和尚超度了再說。
舍利子和舍利雖一字之差,但卻云泥之別,舍利是人死后身體的總稱,而舍利子,他有好多年都沒聽到有得道高僧燒出舍利子了。
待到將大和尚抬到柴堆上之后,他吸了吸鼻子,擔心燒不出舍利子,爺會為小年糕殉情,趕忙讓人加大點火。
紅螺寺浮屠塔之下,熊熊烈焰灼得人睜不眼開,大火熄滅之后,蘇培盛和幾個奴才們趴在灰撲撲的炭灰里,一寸寸的尋找舍利子。
“都滾!”胤禛將年氏交給皇姐,轉身就趴在尚有余溫的炭灰里,一寸寸的摸索舍利子的蹤跡。
他擔心錯過舍利子,臉頰幾乎貼在了炭灰內,灰頭土臉的仔細搜尋舍利子。
榮憲看的有些心疼,那些炭灰里還冒著星星點點的猩紅火光,四弟此刻定被燎出了血泡。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胤禛指尖終于觸及到一粒珍珠大小,似寶石般晶瑩剔透的舍利子。
“取取藥碾來!”胤禛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頓時喜極而泣,幾乎緊張的將那小小的舍利子,捏的陷入血肉之中。
蘇培盛激動的忍淚盈眶,誒了一聲,就小跑著取來了藥碾子。
胤禛將舍利子磨碎之后,一點點的親自送入年氏的口中,此刻眾人全都屏住呼吸,統統盯著昏迷不醒的年氏,可她卻壓根沒有任何反應。
可將年氏擁入懷中的胤禛,卻清晰的感覺到年氏的呼吸不再是虛弱的時有時無,而是愈發綿長有力。
他知道他還有承諾需兌現,所以年氏一時半會醒不來。
“傳朕旨意,立即尋佛道得大乘者,編撰禪宗語錄集,賜名——《雍正御選語錄》。并立即修繕大清國境內百年以上的古剎名寺!”
滿朝文武發現萬歲爺魔怔了,日日除了政事不廢的上朝,就是在親自編纂佛道的語錄。
雍正四年八月始,帝下旨編撰《雍正御選語錄》,逐漸打破佛法與道教、儒教門派之見,又大量著書立傳,弘揚佛道。
帝特下旨派遣專官,監督修繕大量修繕古剎名寺,影響深遠。(歷史上雍正十一年真實的記錄,本文提前了七年,悉知)
雍正九年八月十四,今日朝會上的氣氛有些壓抑,文武百官已然習慣了萬歲爺隔著幔帳上朝。
誰都知道幔帳之后,萬歲爺日日摟著活死人皇后年氏上朝。
“萬歲爺,臣今日即便是死諫,都需勸您將洋人那些傳教士和教堂逐出大清,洋和尚又如何能虔誠為娘娘誦經祈福。”
“呵,朕聽聞劉卿家將愛妾扶正為妻,散盡后宅女眷獨寵此女,可有此事?”
“啟奏萬歲爺,卻有此事。”
劉御使不知萬歲爺為何忽然關心此事,可他并未太過于惶恐,畢竟上梁不正下梁歪。
萬歲爺寵妾滅妻已人盡皆知,如今這位死而復生的皇后年氏,曾經也是妃妾。
“傳旨,立即將劉大人的愛妻賜死。”
“萬歲爺,微臣該死,求您息怒,拙荊只是無知婦人,千錯萬錯都是微臣之過,求您饒拙荊一命,嗚嗚嗚”
堂堂從三品御史匍匐在金鑾殿上,哭的肝腸寸斷,令聞者落淚。
“劉卿,你可與朕感同身受?”
“微臣該死,方才是微臣糊涂了,微臣自請貶黜出京,再無顏面圣。”
“萬歲爺息怒。”
朝臣們戰戰兢兢的匍匐在地上,除了首輔張廷玉大人家有悍妻之外,誰身邊沒個知冷暖的愛妾,萬歲爺是懂如何讓他們閉嘴的。
“諸位卿家還有何事啟奏?”
朝堂上鴉雀無聲,蘇培盛瞅準時機,揚了揚拂塵,高聲提醒:“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待到幔帳后兩道明黃身影離開之后,百官們紛紛起身,佝僂著腰卻步離開。
皇子們日日都要到養心殿給汗阿瑪和皇額娘請安,可汗阿瑪卻誰都不見。
前幾日汗阿瑪更是下旨給諸皇子封王,顯然是迫不及待的想打發他們遷出紫禁城,開府邸別居。
如今大阿哥弘暉被封為端親王,五阿哥弘晝為和親王,七阿哥弘煦為瑞親王,八阿哥弘暄為懷親王。
而六阿哥弘曕承襲了果親王一脈,如今被汗阿瑪下旨降為了果郡王。
幾個兄弟面面相覷,跪在了養心殿前請安,明日是中秋團圓佳節,他們都很想與汗阿瑪和皇額娘團聚。
而此時胤禛正在親自伺候年氏沐浴。
“薇兒,明日中秋,爺不想與那些逆子一道過節,爺明日做你最喜歡吃的豬蹄膀可好?”
“好,那再做些豌豆黃,不準冰鎮,你不能貪涼,會肚子疼。”
“日頭毒辣,秋老虎正盛,爺給你換珠衣,薇兒。”
站在門口的蘇培盛眼眶都濕了,這些年來,他已然習慣了萬歲爺魔怔似的,抱著活死人般的小年糕自言自語。
胤禛伺候年氏沐浴之后,替她換上了清涼的珠衣,此時正將她抱在懷里,替她打理滿頭青絲。
此時四周圍的寺廟內,傳來陣陣熟悉的悠揚撞鐘聲,四九城內外的佛寺,從五年前就開始暮鼓晨鐘,早晚都需撞鐘千次,為皇后祈福。
胤禛將年氏擁入懷中,將臉頰埋在她的肩胛,隨著時間推移,他不知道心愛的女人到底能不能蘇醒,愈發絕望而無助的啜泣。
兀地,他的耳朵被人輕輕揪住。
他頓時止住啜泣,卻不敢再有別的動作,他害怕又是他的幻覺,畢竟他已失望過無數次,每一回夢醒之時,只有無盡的孤獨與悲涼。
“爺,我方才聽你說要做豬蹄膀,我都聽餓了。”
年若薇一開口就覺得嗓子在冒火,嘶啞而艱澀,就像許久都不曾開口說話似的,她說完之后,竟然莫名其妙的開始難受的眼冒金星。
“爺你在做甚?”年若薇詫異的低頭看著四爺正趴在她懷里,默不作聲。
“好,爺去做飯。”
四爺的語氣都染著明顯的哭腔。
年若薇愕然伸手含淚撫著四爺的背,她知道她在戰場上被八福晉郭絡羅氏那致命的穿心一箭,對四爺的打擊有多大。
“明日再做可好?薇兒多陪陪胤禛。”
“蘇培盛,備膳。”
蘇培盛激動的熱淚盈眶,趕忙誒了一聲,撒腿就跑去準備晚膳。
緊接著數名御醫和醫女魚貫而入,開始替她診脈平安脈。
而四爺始終將臉頰埋在她的心里,看不見他此刻神情,似乎在聽她狂亂的心跳聲。
“啟稟萬歲爺,皇后娘娘已無大礙。”
“賞一年俸祿。”
奴才們紛紛喜笑顏開地跪地謝恩。
年若薇則被方才那一句皇后娘娘,震懾的說不出話來,看來四爺在她昏迷之時,仍是一意孤行將她立后了。
“哎呦喂,皇后娘娘您終于醒了,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啊!”蘇培盛邊說邊低頭感慨抹淚。
“五年?怎么會是五年…”
年若薇沒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整整五年,頓時心疼的伸手抱住四爺的脖子。
難怪方才他如此失態,若換作是她眼睜睜看著四爺昏迷不醒長達五年,她可能會崩潰的發瘋。
她心疼的不敢去問四爺這五年是怎么過的。
此時御膳都已擺好,奴才們統統都退了出去。
四爺依舊將臉頰埋在她的心里,不曾抬頭,他似乎習慣了聽她的心跳聲,來緩解隨時會失去她的恐懼和痛苦。
“爺,我們用膳吧嗚…”
年若薇話還沒說完,四爺忽地伸手捧住她的臉頰,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他的吻,前所未有的狂亂與緊張,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四爺的手在抑制不住的顫抖。
年若薇心疼的直掉淚,忍不住伸手去解他的衣衫盤扣,想要用一場親昵的情事,來撫慰他五年來的痛苦與孤獨。
四爺原本還在暴烈的擁吻她,卻猛地停下了動作,將她撩撥的手攥在掌心。
“你剛醒,需吃些好克化之物,爺陪你喝兩日清粥蘿卜和肉糜羹。”
年若薇點點頭,正要開始喝粥,可四爺卻將粥碗端到手里,開始一口口仔細喂她用膳。
年若薇的確是餓得厲害,連續喝下三碗粥之后,正要讓四爺喂第四碗粥,可四爺卻搖頭放下了空粥碗。
“不可貪食。”
“爺,我這些年是如何吃飯的?”
“你說呢?”
四爺忽然目光灼灼笑著看向她。
年若薇想了想,頓時漲紅了臉,她這些年來昏迷不醒,依照四爺的脾氣,定不會將照顧她的事情,假手于任何人。
“謝謝爺。”
“無妨,你我是夫妻,你渾身上下哪兒爺沒瞧過?沒碰過?”
年若薇羞紅臉應了一聲是。
此刻她還沒吃飽,于是趁著四爺開始用膳的時候,夾了一塊肉沫蘿卜。
可她嘗了一口,卻發現不對勁。
這道肉沫蘿卜是四爺最喜歡吃的菜之一。
四爺喜歡吃紅蘿卜,她記得有一回御膳房新來的廚子可能被人故意使絆子,用了白蘿卜制作這道肉末蘿卜。
結果四爺剛入口,就嘗出了區別,頓時龍顏大怒,重重的責罰了那御廚。
四爺對于這道菜品的要求極高,務必要用紅蘿卜才肯吃,換一種蘿卜都不行。
“爺,今兒這蘿卜錯了,你別罰他們。”
“無妨,這些年你病著,吃何物都無所謂。”
“我有所謂!蘇哥哥,讓廚子換盛京城產的櫻桃紅蘿卜,重新做肉沫蘿卜,今后不準用白蘿卜!違令者斬!”
蘇培盛納悶極了,紅蘿卜刮了皮之后與白蘿卜無異,都是蘿卜味兒哪來的區別?
“這蘿卜扒了皮都一個色兒,怎么瞧出是紅蘿卜還是白蘿卜?”
蘇培盛一頭霧水的捧著那道肉末蘿卜,臉都快貼道盤子里了,仍是瞧不出區別。
“蘇哥哥,圓圓的櫻桃紅蘿卜軟糯些,且更為清甜。”
蘇培盛撓撓頭,依舊看不出區別來,轉身就去尋廚子算賬了。
吃過晚膳之后,年若薇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四爺身側嗑瓜子,偶爾將嗑好的松子兒,默默遞給他一把,他愛吃。
“爺怎么忽然大量著書立傳,傳揚佛道了?”
年若薇看到了四爺御案上一堆待他親自審閱的書稿,都是佛道相關的書籍。
“《教乘法數》、《集云百問》、園明語錄》、《揀魔辨異錄》、《悅心集》、《破塵居士語錄》、《禪師心賦選注》、《萬善同歸集》、《當今法會》?這些一看就是佛道兩家宣傳的書刊。”
“爺為何下旨大量刊刻這些參禪悟道之書?”年若薇詫異的看向四爺。
旁人也許不知道,但年若薇知道四爺從來就不信鬼神之說,可他卻為了旁人一句說她命不好的齏語,參禪悟道了半輩子。
抬眸間,年若薇竟然又發現四爺正在批閱的奏折內容,是關于修繕擴建江南荊溪崇恩寺和紹興報恩寺,還有普陀寺和普濟寺、法雨寺,這些廟宇之事。
“康熙爺駕崩只給爺留下那點三瓜兩棗的家當,如今爺好不容易攢下點銅板,可不能如此大興土木。”
“嗯,過了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酉時,爺再不碰這些勞什子玩意兒。”
四爺的語氣隱隱流露出懊惱和無奈的感覺。
年若薇愣怔地看向四爺,他為什么能將時間精確到時辰?
“爺好生奇怪,為何能分毫不差地精確到時辰?”
年若薇話才說出口,頓時滿眼驚恐的瞪圓眼睛,濃烈的滅頂哀傷,扼住了她的咽喉,她如鯁在喉,喉頭恐懼的顫抖著,良久都說不出話來。
只因她忽然想起四爺說出的時辰,是歷史上雍正帝確切的死期。
如今是雍正九年秋,她和四爺竟然還有不到四年的廝守時光,絕望和痛苦的眼淚忍不住落下,年若薇含淚撲入四爺的懷抱。
“爺,你不當皇帝可好?我不想讓你當皇帝,我們出宮當一對尋常夫妻,再不理紫禁城里繁瑣之事,可好?”
“好,待過了雍正十三年,爺就與你出宮。”
“我不要!我們現在就走吧,爺!”
“別鬧。”
此時四爺忽然起身準備離開,年若薇趕忙伸手抓住四爺的胳膊不讓他走。
“爺是不是又要去看折子,皇子們都長大了,爺可將奏折分給他們處理,爺還有軍機處可協理政務,陪陪我可好?”
“薇兒,弘歷太年輕,尚且斗不過朝堂之上那些老狐貍,這幾年爺會替弘歷整肅好朝堂,將河清海晏的盛世交給新君。”
“所以你將張廷玉和劉墉那些重臣貶黜,就是為了弘歷登基之后再提拔他們,讓他們感念新君仁德,好效忠新帝嗎?”
年若薇想起來方才瞧見四爺貶黜大臣的折子,折子上的貶黜的大臣,都是乾隆年間的肱骨重臣。
“嗯。”胤禛疲憊的揉著眉心,汗阿瑪晚年之時有些糊涂,將吏治腐敗,國庫空虛的大清交到了他手里。
這些年來,他大刀闊斧整頓禮治,充盈國庫,夙興夜寐從不敢有懈怠憊懶半分。
“如今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爺何須如此操勞。”年若薇不想讓四爺累死在御書房,畢竟歷史上雍正帝被戲稱為萬古第一肝帝。
這些年來他日日都只睡兩個時辰,也就是四個小時,這是四爺鐵律般的習慣,年若薇無論如何規勸,甚至使小性子撒嬌,他都不肯更改。
他這些年來除了陪她,四爺其余的時間不是在批閱奏折,就是在去上朝的路上。
四爺古板無趣,沒什么大的愛好,唯獨喜好批閱奏折。據說歷史上雍正帝臨死前都還在批閱奏折。
可如此賢明君主,卻被民間編排他弒父君,殺親母、弒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生性多疑,乖戾暴虐,好諛任佞。
民間關于四爺的謠言愈發離譜,那些因四爺推行新政,而利益遭到損壞的士紳們,編排了好些離譜荒誕的謠言愚昧百姓,可勁的抹黑四爺。
可他卻以怨報德,還在為了那些嘲諷忤逆他的無知百姓安生立命,為天地立心,為萬世開太平盛世。
“爺今兒若去御書房批折子,我回頭就吞金自盡了去,免得看到爺累垮了,我還心疼。”
“說什么胡話!”胤禛頓時寒著臉,轉身回到年氏身側落座,將使小性子的女人緊緊擁入懷中。
“蘇培盛,將折子送到老大,太子,老五和老七手里處理,并軍機處怡親王協助。”
“爺,十三爺近來還好嗎?”
聽到四爺讓十三爺幫忙處理政務,年若薇忽然想起來,被后世陶侃為常務副皇帝的十三爺,在雍正八年因為患了鶴膝風的毛病離世。
所以四爺登基之后,年若薇就讓神醫葉天士每個月都去給怡親王請平安脈。
“老十三身子骨好著呢,只是近來胖了些,馬都快駝不動他了。”
聽到四爺笑著在陶侃十三爺,年若薇頓時暗暗松一口氣。
“咿?爺怎么沒讓六阿哥弘曕幫忙處理政務?爺是不是還在記恨他?”
年若薇忽然后知后覺的發現四爺并沒有提及到弘曕的名字。
“他已出嗣為十七弟嗣子,如今為果郡王。”
“什么!!爺怎么能將我們的孩子過繼給旁人,嗚嗚嗚!”
年若薇氣的伸手捶打四爺的胸膛,多年來四爺對弘曕的記恨從未消弭,如今卻愈演愈烈,竟然趁著她昏迷不醒之時,偷偷將自己的親兒子過繼給旁人為子。
“薇兒你大病初愈,不準情緒過于起伏不定。”
“你走,你把我兒子還給我再說,嗚嗚嗚,你給我出去!”
守在門外的蘇培盛傻眼,怎么好好的就吵起來了,于是趕忙甕聲提醒道:“娘娘,這是萬歲爺的養心殿啊”
“好好好,那我走!”年若薇氣的起身疾步離開了養心殿,回到了自己所居的永壽宮。
“來人,將永壽宮大門統統落鎖,除了弘曕,本宮誰都不見!”
“娘娘,皇上見嗎?”
“尤其是皇上!本宮最不想見!”
年若薇氣呼呼的躺到了床榻之上,方才那一頓怒火,氣的她心口疼的要命,人都開始暈暈乎乎。
錦秋看到娘娘面色不大好,趕忙慌里慌張的去請來太醫。
年氏怒火燒心,肝火郁結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站在永壽宮大門口的胤禛耳中。
他默默片刻,語氣有些慌亂道:“讓弘曕即刻入宮覲見。”
傍晚時分,果郡王弘曕與福晉一道入了永壽宮,年若薇冷眼瞧見四爺巴巴兒的跟在了兒子和兒媳婦身后悄摸跟來,頓時被他氣笑了。
“臣弘曕攜福晉瓜爾佳氏,謹祝皇后娘娘鳳體”
“換一句,我不愛聽這個。”年若薇打斷弘曕生疏客套的話,沉著臉怒喝道。
跪在地上的弘曕眼睛泛紅,繼而哽咽道:“兒臣攜嫡福晉瓜爾佳氏,謹祝皇額娘風體安康,萬福金安。”
年若薇看到兒子含淚叩拜的委屈樣子,頓時眸中含淚的瞪了一眼四爺。
“你就是我的兒子,誰敢將你過繼給旁人,我和他拼了!”
“咳”胤禛默不作聲的坐在一旁,此時尷尬的輕咳了一聲。
“皇額娘,兒臣愿意當十七叔的嗣子。”
“你在說什么?是不是你汗阿瑪對你威逼利誘了?兒啊,你別理他!萬事自有額娘替你做主!”
弘曕的福晉瓜爾佳氏出自世家大族,此刻聽到婆母皇后娘娘這般狂悖之言,登時嚇得渾身冒冷汗。
“你瞪我做甚!沒人讓你跟來!”年若薇看到四爺委屈的瞪向她,登時氣的把后腰的軟枕攥在手里,冷哼著丟向四爺。
“哎呀哎呀,娘娘您且息怒啊。”蘇培盛眼疾手快接著軟枕,巴巴兒的開始說軟話。
“皇額娘您別怪汗阿瑪,兒臣生來克母,兒臣不愿再當您的兒子。兒臣已忤逆不孝連累您險些喪命,兒臣又豈能再連累您,您看看兒臣當了旁人的兒子之后,您如今果然身體康健的站在了兒臣面前。”
“只要您長命百歲,兒臣即便是當畜生,都甘之如飴。”
“嗚嗚嗚嗚,都怪你,你給我出去,你瞧瞧你把我兒子都逼成什么樣了,嗚嗚嗚”
聽到弘曕小心翼翼的語氣,年若薇心疼的直掉淚,抱著兒子的肩膀,哭的聲淚俱下。
“是不是旁的兄弟們都欺負你了,你瞧瞧你都瘦了。”年若薇心疼的撫著兒子憔悴消瘦的臉頰。
“沒。”弘曕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輕聲說道。
他這比哭還讓人心疼的笑,讓年若薇心如刀割。
“孩子,你告訴額娘,你想陪在額娘身邊給額娘養老送終,還是要恢復皇子的身份?”
年若薇此時做了一個決定,倘若弘曕不慕權貴,她就將弘曕留在身邊。
“皇額娘,兒臣想陪在您身邊照顧”弘曕看到汗阿瑪愈發陰鷙的眼神,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恐懼。
“你理他做甚?他能耐大的能把我兒子過繼給旁人,哪兒還管我們母子的死活。今后額娘就讓你來養老送終,咱娘兩過日子。”
“咳朕沒說不讓他在你身邊伺候盡孝。”
“你還想丟下爺去哪?不準去。”
“我和果親王生了兒子,我要讓我兒子給我養老送終,皇上,如今我是你弟媳了。”年若薇陰陽怪氣的揶揄道。
胤禛:“”
果郡王弘曕被過繼給皇后年氏為嫡子的消息,很快就傳揚開來。
此時年若薇將四爺趕走之后,正與弘曕夫婦二人一道用晚膳,忽而恩普來報,說和親王府又在辦喪事了。
聽到又,年若薇登時哭笑不得,當即就讓人準備車馬,她要去瞧瞧弘晝這個渾小子。
“額娘,五哥這些年來,跟著十二叔主持了皇族好些人的喪事,包括皇瑪法的嫂子,大伯公的福晉,五哥說他胸無大志,要組建皇家專業喪禮團隊,當送終專業戶。”
年若薇頭疼扶額:“”
她和四爺的所有兒子里,唯獨弘晝最為荒唐不羈,十二爺胤祹更是個奇葩,尤其擅長主持喪禮,專注主持皇室成員喪儀,被戲稱為大清皇族治喪委員會會長,被民間戲稱為嗩吶之王,皇家喪禮司儀。
十二爺雖然手握重兵,但并未參與九子奪嫡,所以四爺素來待他寬厚。
而十二爺在歷史上也不負眾望,用精湛專業的治喪水平,送走了包括四爺在內的所有九龍奪嫡參賽選手。
馬車才靠近和親王府,年若薇就聽到了嗩吶哀樂的聲音。
她皺著眉頭,憂心忡忡入了王府內,此刻王府前廳被布置成了靈堂,超度誦經的喇嘛和僧道將院子里擠得滿滿當當。
“都下去!!”年若薇看到弘晝躺在棺材里,正伸手拿祭品的糊涂樣子,就氣的渾身發抖。
“皇額娘您怎么來了?”
和親王弘晝趕忙咽下口中的葡萄,從棺材里坐起身來。
年若薇看到兒子嬉皮笑臉的樣子,忽然覺得很心疼。
弘晝這孩子打小就是兄弟中最為聰慧的,可自從弘歷為太子之后,他就開始朝著不學無術,荒唐不羈的紈绔子弟發展。
“孩子,額娘知道你故意裝作荒唐,想讓所有人知道你毫無奪嫡之心,額娘不準你再如此作踐自己,額娘心疼極了。”
弘晝嘴角不羈的笑容僵住,忽而忍不住紅了眼眶,原來額娘最懂他,額娘知道他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知道他故意荒誕不經是為何。
“額娘,兒臣只是想讓四哥和汗阿瑪放心些。”
“你心中韜略,不比你汗阿瑪和你四哥遜色,晝兒,你若想當皇帝,就別拘束在大清,世界之大,你可自己開疆拓土,成就霸業。”
“你去尋你姑母榮憲,她會教你如何做,還有你大哥,你和你大哥一塊去。”
“不不不,額娘要給額娘和汗阿瑪盡孝,父母在不遠游。”
“傻孩子,你又不是不回來,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額娘指著你當新大陸的皇上。”
“額娘,兒子是不是太大逆不道?竟然覬覦太子之位?”
“不會,額娘只恨帝王之位只有一個,你們兄弟壓根就不夠分。”
年若薇安撫好弘晝之后,又前往長子弘暉的王府里探望,長子弘暉最為敦厚老實,卻也藏著奪嫡之心。
這些年來,她的親骨肉為了奪嫡而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之事,她都聽說了。
甚至當年弘暉中毒,都是他在自導自演,目的就是為了避開奪嫡之戰,年若薇知道長子存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念想。
所以他當年身為長兄,卻并未勸導兄弟和睦,而是自導自演中毒,斂起奪嫡鋒芒。
至于小七和小八兄弟年幼,還沒那么多的心思,年若薇決定等孩子們成年后再做打算。
小公主最為粘著太子弘歷,有四爺和弘歷的寵愛,年若薇相信她的女兒定不需再遠嫁撫蒙。
暉兒聽到額娘讓他與五弟一道出海開疆拓土,當即就一口拒絕:“皇額娘,兒臣是長兄,理應輔佐四弟治理大清江山。”
“真不去嗎?”
“兒臣這些年來處理的政務多了,就發現同一件事上四弟總比兒臣想的更為深遠,處理的更為妥當,兒臣自嘆不如,愿意對四弟俯身稱臣。”
年若薇緊張的盯著暉兒的眼睛,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真切,她只能無奈的點頭應允。
“你若受委屈,額娘給你做主。”
“都是額娘的親兒子,兒臣能力不如四弟,何來委屈之說?”
“暉兒,長兄如父,今后你需好好輔佐你四弟成為一代明君,維護這盛世繁華。”
“兒臣定為了大清鞠躬盡瘁。”
年若薇最后一站來到了毓慶宮,她對弘歷的態度很復雜。
弘歷是幾個兒子中,脾氣秉性最像四爺的,最為無情和工于心計。
太子弘歷得了消息,步履匆匆趕來。
“兒臣給皇額娘請安。”
“弘歷,想必今兒額娘去你那幾個兄弟府邸都做了什么,與他們都說了幾句話,你都已知曉了吧。”
弘歷嘴角溫煦的笑容依舊,只鎮定從容的應了一聲:“是。”
“弘歷,額娘已安撫好你的兄弟,再無人會與你爭奪皇位,但你需答應額娘,不得禁海,不得廢除你汗阿瑪的新政。”
“更不得殘害兄弟手足,不得禁止洋人來大清,不得恢復賤籍!”
年若薇記得歷史上,乾隆帝幾乎推翻了四爺所有的新政,包括四爺廢除賤籍的新政,也被弘歷偷換概念,改為賤籍四代清白之后,方能改為良民。
而臭名昭著的閉關鎖國,也被弘歷發揚光大。
“額娘,朝堂之事素來瞬息萬變,有時為君王并非一言堂,也需跟著大勢所趨,來決斷。”
年若薇聽出弘歷暗地里拒絕她的意思,她無奈的搖頭道:“你我母子緣盡,太子,雍正十三年之后,你就是新帝。”
“皇額娘,您這是何意?為何你對其他的兄弟們都是好聲好氣,可唯獨對兒臣卻如此無情,甚至如今還要與兒臣斷絕母子情份!”
“這些年你到底做過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數,郭絡羅氏為何給我致命一箭,你也許比誰都清楚,可憐對你忠心耿耿的八爺,卻被你反手出賣邀功,他的福晉因你的利誘而慘死,而你卻在你汗阿瑪盛怒之時,不忘火上澆油。”
“你借著你汗阿瑪的手鏟除異己,你的手倒是干干凈凈的,卻讓你汗阿瑪背負戕害手足兄弟的千古罵名。”
“你真是我的好兒子,你汗阿瑪說的沒錯,你的確是最合適的新帝人選,你足夠無情和冷血。”
“額娘,汗阿瑪他”
“呵,他都知道,他知道你在利用他鏟除登基后的所有障礙,可他說他不在乎,要留下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給你。”
“太子,希望你別辜負你汗阿瑪的苦心!”
年若薇含淚轉身離開,這個兒子,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見一面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酉時剛過,年若薇正在圓明園內與四爺一道給菜圃松土,忽而四周圍的山寺不約而同的敲響洪鐘。
“今兒不是初一,也并非十五,廟里的大和尚怎么這會子敲鐘了?”年若薇納悶的捂著耳朵。
“喪龍鐘。”胤禛感慨萬千的沉聲說道。
年若薇愣怔片刻,含淚看向身側一身明黃龍袍的四爺。
“喪龍鐘響,帝王駕崩,天地同悲!”蘇培盛邊抹淚邊哽咽說道
年若薇和四爺在人群中,目送大行皇帝的送葬隊伍前往四爺早年間修建的泰陵之后,就牽著四爺的手踏上馬車。
“夫君,江南的安瀾園早建好了,移栽過去的連枝桃樹,今年生的桃子比往年的都好,我饞了。”
“夫人,我們明日就去江南。”
“老奴都準備好了行裝。”蘇培盛合時宜的將老奴掛在了嘴邊,此刻開始,再無帝王和皇妃,他伺候的是胤家四爺和夫人
乾隆二十二年,這是弘歷第二次南巡。
此時他站在海寧陳家的安瀾園內,心情忐忑緊張。
頭發花白的蘇培盛佝僂著腰,施施然來到乾隆爺面前,畢恭畢敬道:“萬歲爺,老爺和夫人讓您別再來了,這輩子緣分到了。”
“蘇安達,可否幫朕再說說好話?”
弘歷終于坐上皇位之后,這才發現帝王之路空無一人,為了皇位,他舍棄了親情,友情,獻祭了他的愛情。
原來帝王之路只剩下孤家寡人,如今他除了皇位和江山,已然一無所有
乾隆二十七年,弘歷第三次下江南,依舊被擋在了安瀾園外。
無奈之下,他喬裝打扮成了家丁,悄悄潛入安瀾園內。
此時天井下三個男人正在飲茶閑坐。
“真不見他嗎?他都來三回了,旁人都在傳他每回下江南都來安瀾園,是因為他是陳家的孩子,謠言還說他是來與父母團聚的。”
陳文宴拄著拐,氣的吹胡子瞪眼。
“這有什么打緊的!回頭我讓戲園子編排一出貍貓換太子的好戲,你們記得賞臉來瞧瞧。”大阿哥胤禔翹著二郎腿揶揄道。
“再吵殺了便是。”胤禛冷哼了一聲。
他做夢都沒想到,會與爭斗半輩子的大哥胤禔一道隱居在江南。
“你倒是狠人。”胤禔忍不住感慨道。
他這輩子最恨也最欽佩四弟胤禛。
早年間胤禔得知了年氏女短壽,是因年家先祖早年負了會巫蠱之術的苗女,巫女下了蠱,是以年家生出的女子,世世代代都紅顏薄命,從無善終。
這些年來胤禔只做一件事,就是讓映月好好活著,他幾乎踏遍了湘西苗疆,終于尋巫蠱苗人尋來同心蠱。
所謂同心蠱,分子母蠱,子蠱隨母蠱同生共死,子蠱亡,而母蠱不受影響。
四弟這狠人竟然也尋來同心蠱,眉頭都不皺一下,就生吞了那子蠱蟲,一聲不吭七竅流血了大半個月。
為何說四弟是狠人?只因胤禔也求來了那同心蠱,子蠱蟲鉆心的難忍劇痛,讓他這個馳騁疆場多年之人,都生生疼哭了大半個月。
“那兩個女人又去哪碎嘴去了?這都到飯點了!”
胤禔將手里的雜書隨手甩給了伺候在一旁的奴才,起身就要去尋映月。
此時恩普心急如焚的入內:“不好了,大夫人和四夫人又又又又和人打起來了。”
“什么!誰敢打老子的女人,老子擰斷他脖子!”胤禔氣的擼起袖子,嚷嚷著讓奴才帶路。
巷子口的枇杷樹下,年若薇和映月姐姐挎著菜籃子,正在與兩個人高馬大的潑婦扭打著。
“你這碎催的,你再說雍正爺是昏君試試,你親眼瞧見他腦袋被刺客呂四娘砍下來了?我今兒高低都要扯爛你這張碎嘴!”
“誰說直郡王是大草包的,你丫的!我今兒非打爛你這臭嘴。”
“哎呦哎呦,你們這兩個潑婦,老娘臉都被你們撓破相了,嗚嗚嗚,當家的,有人欺負你婆娘!快來人啊!”
那兩個潑婦此刻瑟瑟發抖,趕忙扯著嗓子,朝著深巷里哭嚎起來。
年若薇此刻發髻都歪了,她披頭散發,氣喘吁吁的俯身從菜籃子里拿出兩根脆黃瓜,遞給了同樣罵得口干舌燥的映月姐姐。
兩個女人滿臉怒容單手叉腰,啃著嫩黃瓜解渴。
“誰家的潑婦在這撒野,我打斷你們兩個婆娘的腿!”
此時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抓著一根扁擔就氣勢洶洶的沖到了自家婆娘身前。
年若薇看出對方的招數是個練家子,眼看著對方怒喝一聲,掄起扁擔就要朝著她砸下來之時,她登時嚇得用菜籃子擋在頭上。
就在此時,她身后忽然傳來四爺冷冽的怒喝:“是我家婆娘。”
而脾氣火爆的直郡王壓根就懶得說話,操起一旁掃地的掃帚,將那膽敢要打斷他女人雙腿的莽夫打趴在地。
“你要斷腿是吧?好啊!爺今兒成全你!”
只聽一聲哀嚎傳來,映月驚得趕忙抓住了自家爺手里的掃帚:“可別介,你瞧瞧他一雙兒女才齊腰高,眼下嚇得都哭的冒鼻涕泡了,忒可憐。”
“夫人說的對,是為夫莽撞了。”
胤禔咧嘴笑起來,又惡狠狠瞪了一眼那趴在地上求饒的男子,當即就將手里的掃帚隨手丟回了簸箕里。
而此時四爺板著臉,折腰將年若薇打橫抱在懷里,溫聲道:“爺不在乎這些身前身后名,爺問心無愧,是非對錯自有后人評說。”
“我在意!我就聽不得這些胡說八道!”
年若薇將啃了一半的嫩黃瓜遞到了四爺的嘴邊,又忍不住開始絮絮叨叨:“最近菜怎么都漲價了?牛肉上個月才五十八文呢,今兒都要六十八文錢了,一個子兒都不給我少,今后再不去周屠夫攤子上買肉了,虧得我還是他老主顧,讓他送巴掌大一塊豬皮都不肯,哼。”
“弘歷來了,巷子口貨郎擔后,他喬裝打扮成了青衣小廝。”
四爺忽然俯身貼著她耳畔低聲提醒道。
“四弟妹啊,你們的皇帝兒子多孝順,人都來三回了,你好歹見一見吧。”胤禔將映月背在身后,幸災樂禍的說道。
“是啊,薇兒妹妹,這孩子乾隆十六年和乾隆二十二年,加上今年乾隆二十七年都來探望你們夫婦二人,即便是鐵石心腸,都該被他的孝心捂熱了。”
映月邊用帕子替胤禔擦拭腦門上的大汗,邊苦口婆心的規勸道。
“天子南巡頻繁,不免勞民傷財。”四爺忽然幽幽說了一句。
“不見。”年若薇沉聲說道。
躲在貨郎擔身后的弘歷,含淚目送汗阿瑪和皇額娘入了安瀾園內,方才皇額娘明明都瞧見他了,卻快速別過臉去,連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李玉,傳朕旨意,安瀾園方圓十里所有民宅,立即劃歸滿軍旗人居住,需挑選家眷溫馴知書達理的旗人。”
乾隆三十年,年若薇正帶著西洋的老花鏡在費勁的看邸報。
弘歷這混蛋!終于還是對四爺的新政下手了,廢除了四爺定下的賤籍從良新政,諭令四代清白,方可從賤籍脫籍為良籍。
“夫人,萬歲爺又來了。”恩普貓著腰提心吊膽的說道。
“你讓他滾!!”年若薇氣的將手邊的拐杖,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薇兒!你在做甚!”胤禛拿著鍋鏟和鍋蓋,憂心忡忡的沖出了小廚房。
“沒呢,爺我餓了,豬蹄膀軟爛了嗎?”
“再一會兒就好了。”胤禛見年氏無礙,于是轉身又入了廚房忙碌午膳。
坐在水井邊正在洗青菜的胤禔,看到四弟沒出息三餐都端著鍋鏟,做飯給女人吃,忍不住嘲笑了一句:妻奴。
“胤禔!我這天青色的短褂怎么串色了,我都說過幾回了,你不準把淺色的衣衫和深色衣衫混著洗!你賠我衣衫!”
“誒誒誒,夫人息怒,為夫再不敢了~”
一旁伺候大爺的奴才捂著嘴憋笑,爺還腆著臉笑話四爺是妻奴呢,也不知是誰,日日和四爺兄弟二人組隊在水井邊熱火朝天的洗夫人們的衣衫。
“大哥,青菜可清洗干凈?你再拍些蒜泥!”
“誒誒誒,馬上馬上,我再洗一遍就成了,蒜泥是吧?我這就掰蒜瓣去!”
“四弟你今兒那炒雞雜記得多加點辣,你哥愛吃辣!”
“可。”
胤禔翻了個白眼,四弟都淪落到給女人洗肚兜煮飯的地步了,可說話的語氣仍是言簡意賅的拿喬,他最看不慣了
這日午后,胤禛與陳文宴二人坐在湖邊樹蔭下釣魚。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不斷傳來。
“皇上龍體抱恙許久。”陳文宴端起茶盞遞給情敵。
“朕早些駕崩不正合你意?”胤禛接過茶盞抿了一口。
“陳文宴,朕可能要走在她前頭,你幫我好好照顧她。”
“皇上,您認為她會獨活?”陳文宴哽咽道。
就在此時,平靜的湖面忽然傳來突兀的噗通聲。
“你們在做甚呢?瞧瞧我用石頭砸的魚都比你們多!”
年若薇來到樹蔭下,取來抄網,將方才被她砸暈的鱖魚撈起來。
“釣魚耐修身養性之事,不能急躁。”胤禛含笑伸手,將落在年氏發髻上的細柳葉拂開。
“方才你們在聊些什么呢?我遠遠的就瞧見爺的臉都黑了。”年若薇將四爺的魚竿重新甩入湖中。
“方才萬歲爺在與我說桃花流水之時,鱖魚才更肥美些。”陳文宴溫聲說道。
“要不咱午膳吃臭鱖魚可好?”
“那我去讓人準備臭鱖魚了,你們先釣魚吧。”
年若薇垂眸看到了四爺藏在竹簍子里染血的帕子,她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趕忙笑著轉身離開。
她和四爺都到了古稀之年,可還仍是貪心的沒活夠,她知道四爺的身子骨從開春開始,就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她都知道。
可她不想讓四爺剩下的時間,都在她的眼淚和擔憂的神色中度過。
她忍淚來到小廚房,看著明滅的火堆默默良久,忽而哽咽對伺候在身后的恩普幽幽道:“你去讓弘歷進來說話。”
她捂著心口,這幾日心口總是悶悶的刺痛,她不想讓四爺擔心,忍著沒敢說。
年若薇知道弘歷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歷史的洪流裹挾,她不能怪他,有生之年,她想見見這個讓她糾結半生的兒子。
弘歷驚聞額娘要見他,頓時欣喜若狂,當即就不顧儀態,一如兒時那般,撒腿去尋額娘。
灶臺前,額娘正在下廚做他最喜歡吃的芋頭扣肉,五花肉在熱油里炸得油星沫子飛濺。
滿頭銀白華發的額娘,手背都讓熱油燙紅了一塊,正邊對著手背吹氣,邊將炸好的五花肉從熱油里撈起來。
弘歷讓奴才取了燙傷藥膏,可額娘卻擺擺手說一會再擦藥。
額娘終于和她說話了!
弘歷欣喜不已,于是乖乖的坐在灶膛前,將劈好的柴火塞進爐灶內,明滅溫暖的火光,跳躍在他滿是笑意的臉頰上。
他欣喜而激動的看著額娘將切好的一片片肥瘦相間的五花肉,隔著一片片切的齊整的芋頭片,將海碗堆疊的冒了尖兒。
額娘將裝滿扣肉芋頭的海碗,放進了蒸籠里,蒸騰的炊煙將額娘半個身子都埋進了一片霧氣內。
忽而砰地一聲,弘歷目眥欲裂,眼睜睜看著額娘忽然捂著心口痛苦的低呼了一聲,她手里的海碗被砸的粉碎,海碗里的扣肉和芋頭片撒了一地。
“額娘!!”
“李玉!立即傳太醫!!”
胤禛從未料到生離死別這日,竟來的如此猝不及防,他甚至來不及與年氏道別。
此刻他將早已失去生機的愛妻緊緊摟在懷里。
眼淚已然流盡,他再流不出一滴淚來,想來是大悲無淚。
“薇兒”
胤禛啞著嗓子,艱澀的溢出此生說出的最后兩個字,緩緩將臉頰埋在薇兒懷里。
“汗阿瑪,您需顧著龍體,萬不可傷心過度,額娘在九泉之下會心疼的。”
幾個孩子們去年開春就被汗阿瑪秘密召集回京,汗阿瑪密令說,他擔心皇額娘因他過世會難過傷心,讓他們準備好規勸額娘不能傷心過度。
可如今他們先送走的卻是皇額娘,真真事事無常。
“汗阿瑪!”小公主哭的淚眼婆娑,伸手拍了拍汗阿瑪的肩。
兀地,她發現汗阿瑪緊緊攥著皇額娘手腕的手掌,無力的垂下。
弘歷也發現了汗阿瑪的異常,他含淚伸出顫抖的指尖,靠近汗阿瑪的鼻息,可卻痛心的并未感知到汗阿瑪的呼吸。
“汗阿瑪駕崩了。”弘歷眼淚簌簌落下,悲痛欲絕的哽咽道。
皇子公主們一個個痛哭流涕,匍匐在白發蒼蒼的汗阿瑪和皇額娘的遺體前,哭的撕心裂肺。
弘歷更是哭的幾度昏厥,他下旨命人將碎裂一地的海碗修復,有生之年都對著傷痕累累的海碗,追憶最為疼愛他的皇額娘。
秘密空置多年的泰陵,終于迎來了它的男女墓主人。
————————正文完結。
年初薇在屏幕前百感交集的打出完結之后,就感慨萬千的合上筆記本電腦。
“怎么又哭了?你是不是又把我寫成愛而不得的昏君?還是搶奪臣妻的暴君?難道又是繼子和小媽文學?”
一旁正在看公司文件的男人停下簽字的筆,伸手笨拙的擦拭她眼角的淚。
“應總今天怎么不開會和出差了?”
“不準再寫這些亂七八糟的小說,我還養得起你。”
“好了好了,你想寫就寫吧。”
男人慌亂的擦拭她不斷落下的眼淚,無奈的搖頭道。
“對哦,我還沒寫番外篇,那第一篇番外就寫守寡的小媽和繼子好了。”
年初薇笑著重新打開了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