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家里的衛生間很小, 盥洗池旁邊是蹲便,蹲便前面是花灑,所有東西擠在一個方方正正四平米左右的小房間里, 門也不是推拉門, 一個人在里面還算寬敞,兩個人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季初燕的牙刷是一把新的粉紅色牙刷, 家里幾乎不來客人, 拿的是宋婭的備用牙刷, 和鄧明姜的牙刷牙膏一起放在一個漱口杯里。
鄧明姜把季初燕推進去, 自己雙手抱臂站在門口等。
等了沒一會兒,里面正刷著牙的季初燕嗯嗯啊啊地沖他招手。
鄧明姜一動不動, 假裝自己是根木頭。
季初燕低頭吐掉嘴里的泡沫, 喊道:“鄧明姜, 你進來。”
鄧明姜還是沒動。
換做其他人,可能就不喊了, 可季初燕偏偏在這方面有股韌勁兒,鄧明姜越不答應,他就越喊, 非要喊到鄧明姜答應為止。
“鄧明姜鄧明姜鄧明姜……”
鄧明姜沉著臉走進去:“你最好是有要緊事說。”
季初燕往旁讓了讓:“你站這里刷牙。”
鄧明姜說:“我等你刷完。”
“一起刷,節約時間。”
鄧明姜依然按兵不動, 垂眸看著下巴上沾了白色泡沫的季初燕,一臉“我看你要玩什么花樣”的表情。
然而季初燕一臉無辜, 還眨了下那雙溜圓的眼睛。
僵持片刻,鄧明姜妥協地拿起自己的牙刷。
季初燕率先把牙刷完,然后舉著牙刷在旁看著, 看到一半,轉過身去把衛生間的門關上并反鎖。
鄧明姜刷完牙, 把牙刷和牙膏一起放進漱口杯里,再把漱口杯放到盥洗池邊,回頭看見季初燕還舉著那把牙刷,不由得揚眉:“你要帶著牙刷睡覺嗎?”
季初燕兩眼晶亮,將牙刷遞給鄧明姜。
鄧明姜接過牙刷反手放進漱口杯里,一粉一藍兩只相同款式的牙刷正好靠在一起,背貼著背。
季初燕內心的想法都快從眼睛里鉆出來了,但面上仍舊頗為扭捏:“我嘴里都是薄荷味,你要嘗嘗嗎?”
鄧明姜沉默了下,說道:“我和你用的同一只牙膏。”
季初燕一愣。
鄧明姜又說:“所以你嘴里有的薄荷味,我嘴里也有。”
季初燕:“……”
鄧明姜走過去把鎖擰開,轉頭發現季初燕的一張臉已經拉得老長,他的動作一頓,啪的一下重新按了把手中間的小圓鎖,伸手掌住季初燕的后腦勺,低頭靠了過去。
薄荷味在兩人嘴里兜了幾圈,等門再次打開,季初燕的整個感官世界都充滿了薄荷味,他暈暈乎乎地回到地鋪前,往上一躺,像條咸魚。
鄧明姜把他往旁一推,咸魚翻了個身,還是咸魚。
打地鋪到底不比睡床舒服,本來鄧明姜一個人睡勉強將就,這下加了一個季初燕在旁邊擠來擠去,睡覺還不老實,兩人硬是磨到凌晨三四點才睡著。
第二天早上,宋婭七點起來,出來看到客廳的地上睡著兩個人。
季初燕占了地鋪的三分之二,被子全堆在他身上,鄧明姜被擠到剩下三分之一的位置上,手腳都放到地鋪外面的地上,只有腹部搭了被子的一角。
宋婭站在地鋪前看了一會兒,搖頭嘆氣,轉身去準備早飯了。
季初燕在鄧明姜家里住了兩天,放假前一天的早上才被季家的車接回去,雖然季初燕的外婆已經不認得他了,但是他每次從工地上回來都會陪上外婆一天。
如今家里除了管家和傭人們,就只有外婆和照顧外婆的董景。
董景是個很不錯的看護,不僅手腳麻利,而且細致耐心,很多以前護工都注意不到的小細節全被他安排得妥妥當當。
外婆很喜歡董景,也依賴董景,哪怕董景只是出去倒一杯水,外婆都會喊他的名字喊上半天。
季初燕拿了張小凳子坐在外婆的搖搖椅旁,他腿邊也有一張小凳子,上面放著裝了一些水果的果盤,他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握著水果刀,正小心翼翼地給蘋果削皮。
“董景呢?董景去哪兒了?”外婆睜著渾濁的雙眼,左右張望。
季初燕把削下來的一條果皮扔到果盤邊上,接著削剩下的果皮,他輕聲細語地說:“董景去給你倒水了,外婆你就等等吧,他馬上回來。”
聞言,外婆仿佛這才發現季初燕的存在一般,扭頭定定看著他,被歲月爬過的臉上布滿皺紋,臉是熟悉的,但眼神對季初燕來說格外陌生。
外婆抿著嘴角,把季初燕從頭到腳地打量一遍,她問:“你是誰呀?”
這句話在季初燕耳邊響過太多遍,起初像尖刀一樣扎在他的心上,每聽一遍心就痛上一次,每次都得強迫自己接受外婆忘記自己的現實。
現在聽麻木了,他還能繼續冷靜地削蘋果。
“外婆,我是小燕。”
“小燕是誰?”
“小燕是你外孫,嬌嬌的小兒子。”季初燕終于削完一只蘋果,他削得分外仔細,果肉沒被削掉多少,果皮也沒留下一點,他用水果刀切下一塊剔掉籽兒后抵給外婆。
外婆人老是老,但牙口還很好,接過蘋果咬得嘎嘣脆。
季初燕放下水果刀,看著外婆:“外婆,你記起來了嗎?”
外婆嚼著蘋果:“記什么?”
“記起我是誰了嗎?”
外婆恍然,差點忘記剛剛糾結的問題:“對哦,你是誰呀?”
“我是小燕。”
“小燕是誰?”
“是你外孫,嬌嬌的小兒子。”
這番對話跟車轱轆似的在同一條路上碾來碾去,說到后面,外婆不耐煩了,又開始喊董景的名字。
董景提著保溫壺匆匆趕來,把保溫壺放到桌上,笑盈盈地蹲到搖搖椅旁,他拉過外婆的手:“陳婆婆,我剛剛給你倒水去了,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嗎?”
外婆一見董景就笑,伸手摸董景的腦袋:“乖孩子。”
董景看了眼搖搖椅對面的季初燕,表情略顯尷尬。
季初燕卻沒什么表情,把手里剩下的蘋果放到果盤里,起身說道:“你過來坐吧,把這個蘋果切給外婆吃了。”
董景連聲應好,隨即又問:“你呢?”
“我出去走走。”季初燕說完就走。
直到他離開房間,外婆都沒回頭看他一眼。
季初燕說是出去走走,其實壓根沒心情出去,一個人不知道去哪兒,形孤影只,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不如回樓上臥室躺著。
十月的天氣說變就變,上午還陽光和煦,下午就有烏云罩頂而來,季初燕沖了涼上床躺著,才玩幾分鐘手機,外面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只見外面的窗景已被雨幕覆蓋,庭院里的綠植全被雨水砸得噼啪直響。
也不知道這雨要下多久。
季初燕拿起手機拍了張窗景,正要通過新加上的微信發給鄧明姜,卻見手機屏幕忽的一暗。
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備注上顯示著“季初蘭”三個字。
季初燕翹起的嘴角瞬間壓了下去,他眼神黯淡,里面有某種情緒閃過,而他向來不會隱藏,排斥和抗拒肉眼可見地浮現在了他的臉上。
坐回床邊,他才接起電話,但沒有把手機舉到耳邊,而是摁了免提:“二姐。”
“還在工地上嗎?這么久才接電話。”
季初燕低頭摳著床單,不想解釋太多:“嗯。”
“聽說爸讓你在工地上多待一個月,真的假的?”
“嗯。”季初燕說,“真的。”
季初蘭安靜了幾個瞬息,再開口時,語調變得有些奇怪:“爸突然做這個決定,是不是你跟他說了什么?”
“沒有。”季初燕說,“我什么都沒說。”
季初蘭呵呵一笑:“那真是奇了怪了。”
季初燕沉默。
“我打電話是想問你外婆的生日都安排好了嗎?反正不是大壽,一家人慶祝而已,不用搞得那么隆重,你把酒店和蛋糕訂下就可以了。”季初蘭說。
季初燕嗯了一聲:“都安排好了,酒店聯系好了,蛋糕也訂好了,那天你們記得早點回來。”
“放心。”
季初蘭要掛電話,季初燕突然想到什么,連忙喊道:“對了,二姐,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你說。”
“你是法大18屆的學生對吧?”
“對啊。”季初蘭的防備心很重,立馬反問,“你問這個干什么?”
季初燕說:“你認識鄧明姜嗎?右耳旁的鄧、明天的明、生姜的姜。”
季初蘭一下子沒了聲音。
“二姐?”
“你怎么問起鄧明姜了?你認識他?”季初蘭不答反問。
季初燕不想細說,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聲。
誰知季初蘭咄咄逼人起來:“你怎么認識到鄧明姜的?”
“就……”季初燕抓了抓頭發,“就朋友介紹。”
季初蘭嗤笑:“你哪兒來的朋友。”
季初燕抿了抿唇,眉宇輕皺,顯然不高興了,他硬生生地把話題掰了回去:“所以你認識鄧明姜嘍?”
“認識啊。”季初蘭說,“我和鄧明姜不僅認識,還熟得很。”
第82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季初燕心道一聲果然, 他問季初蘭:“他是不是讀到一半退學了?”
季初蘭嗯了一聲。
季初燕又問:“你知道他為什么退學嗎?”
季初蘭沒吭聲了,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先告訴我,你怎么認識到他的?你見到他人了?還是你聽別人說的?”
季初燕抬頭看著玻璃窗外的雨幕, 也說:“你先告訴我他退學的原因。”
“小燕子?”季初蘭說, “不是我在問你嗎?”
以前只要季初蘭這么一說,季初燕就慫了, 但現在關乎到鄧明姜, 季初燕不想透露太多。
“二姐, 是我先問的。”季初燕說, “要回答也是你先回答。”
“……”
沒等幾秒,季初蘭說了句行吧, 然后掛斷電話。
季初燕頓時也沒了給鄧明姜發照片的心情, 他把手機往床上一扔, 抱著枕頭躺了上去。
他怔怔望著天花板,腦子里浮現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
政法大學很難上, 好不容易考上卻中途退學真的很可惜。
不知道鄧明姜什么時候退的學,鄧明姜今年二十七歲,就算讀到大四才退的學, 距離今年也有五六年了。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去。
季初燕捋了把頭發,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
入了夜后, 雨勢越來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 宋婭把樓下的吳倩倩喊來家里吃了晚飯,等宋婭去廚房洗碗時,鄧明姜叮囑了吳倩倩一些話。
吳倩倩事后才知道那天超市里出的事, 也是心有余悸,還好在場的人是鄧明姜和季初燕, 否則她一個女生可能應付不過來。
開門送吳倩倩走,外面的雨直往樓道里飄。
“雨真大啊。”吳倩倩說,“晚上回來的人要遭殃了,估計外面那條泥巴路又不能走了。”
城鄉結合部壞就壞在環境不好,很多路沒修,一條泥巴道從這頭貫穿到那頭,天氣晴時還好,一下雨就滿地泥濘,要是下的雨大了,泥巴變成稀泥,一腳踩上去極容易打滑,根本不能走人。
但不關鄧明姜的事,反正他在家里不用走那條路。
關上門后,斜飄的細雨也被擋在門外,屋內的暖意將他包裹。
宋婭從廚房出來。
“倩倩走了?”
“嗯。”
宋婭一邊脫了圍裙搭到椅背上一邊看向陽臺外面:“雨下得好大啊。”
鄧明姜坐回沙發上,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機,嘴里嗯了一聲:“估計要下一宿。”
“小季還說晚上回來,這么大的雨,外面的路又不好走,我看他是回不來了。”宋婭說。
鄧明姜劃著手機屏幕的手指一頓,抬頭問道:“他什么時候說要回來?”
“今早走的時候。”宋婭走過去把陽臺和客廳之間的玻璃門拉上,笑了笑說,“不過他加了個‘如果有空’的前提,可能只是嘴上說說。”
鄧明姜的眉頭慢慢皺起,半晌,才繼續低頭看手機。
宋婭沒什么事做,便坐到沙發上拿起遙控器換臺。
“對了,小季看著年紀不大,怎么和你一起在工地上做事?”宋婭早就想問了,之前一直沒找著機會。
鄧明姜頭也不抬地說:“他是老總的兒子,被老總扔到我們工地上鍛煉,跟我們不一樣。”
宋婭一臉吃驚:“居然是老總的兒子,難怪看著不一樣。”
鄧明姜扭頭看去,輕笑一聲:“哪兒不一樣了?”
“哪兒都不一樣。”宋婭想了想說,“小季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從小嬌慣出來的孩子,跟媽以前那些朋友的孩子一樣。”
家里出事前,宋婭的日常生活和那些豪門富太沒有兩樣,管丈夫、管孩子,隔三差五和其他富太們逛街、喝茶、打麻將、做美容,那些富太們的孩子都養得非常嬌慣,不是說性格有多嬌縱,而是一看就沒吃過苦、十指不沾陽春水,也許連十塊錢以下的紙幣都沒摸過。
以前宋婭總覺得這么養孩子不好,容易把孩子養壞,因此丈夫發跡之后,她養孩子的方式沒有發生多大改變,依然教育鄧明姜勤儉節約、好好學習,不要貪圖享樂、好吃懶做,爭取長大后用自己的雙手創造財富。
鄧明姜也很爭氣,即便從普通中學轉到a市最好的貴族中學,也從未有過與人攀比的心思,他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高三那年被選入國家集訓隊,拿到a大的保送名額,只是最后還是通過高考去了政法大學。
未來剛剛展開,可惜斷在了七年前的初秋。
如果早知現在過得如此艱難,她不會再以同樣的方式教育鄧明姜,她會讓鄧明姜好好享受生活、放慢腳步、甚至談段戀愛。
像小季一樣,無憂無慮,不被生活左右。
這么想著,宋婭的眼睛有些發酸,她低下頭,用指尖抹去眼角的一點濕意,忽然感覺肩上一重。
鄧明姜的手撫在她的肩頭,輕輕拍了拍。
母子倆相依為命七年,哪怕宋婭不說、鄧明姜不看,他也能感受到她心中所想。
“小季應該不會來了,你明天一早就走,也早點休息吧。”宋婭用遙控器把電視關了,彎腰放在茶幾上,“不來也好,他在家里睡得舒舒服服,何必來我們這里跟你一起擠地上睡,兩個人都睡不好。”
鄧明姜摁滅手機:“你要睡了嗎?”
“嗯,困了。”
道完晚安,宋婭回臥室換上睡衣準備洗漱。
鄧明姜趁著宋婭去衛生間的功夫,從臥室的柜子里拿出被褥枕頭把沙發鋪好,他走到陽臺的玻璃門前,將玻璃門打開一半。
夾著細雨的風立馬呼呼吹來,噼里啪啦的雨聲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外面又吹風又下雨,雨幕和夜色混成一片,能見度只到外面陽臺的欄桿。
鄧明姜將玻璃門拉回到只有一條縫隙,他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有些想抽煙了。
手伸進兜里,卻沒有摸到煙盒和打火機,只摸到幾顆陳皮糖。
他拿出其中一顆,用掌心托起,垂眼看著。
之前季初燕給了他一大桶陳皮糖,被他放在宿舍里的床頭,從未主動拿過,更不會想起放幾顆在兜里。
應該是季初燕放的。
現在季初燕幾乎隨身攜帶陳皮糖,每次都能跟變戲法似的摸出幾顆。
鄧明姜又摸了另一個兜,還是沒摸到煙盒和打火機,猶豫了下,他剝了陳皮糖放進嘴里。
思緒還在緩慢地轉。
他想起自己有三天沒碰過煙了,連煙盒和打火機放在哪兒都忘了,以前時不時地抽,對煙盒和打火機的位置了如指掌,忘了帶手機都不會忘了帶它們。
糖在齒間滾動,碰到牙齒發出清脆聲響。
鄧明姜之前總是吃得很快,沒含多久便三兩下地咬了吃掉,這會兒倒不急了,像季初燕吃糖一樣把糖從左臉頰滾到右臉頰、又從右臉頰滾到左臉頰。
等酸散去,甜一絲絲地冒了出來。
他嘎嘣一下把糖咬成兩半,一邊咀嚼一邊將玻璃門拉嚴實,轉身拿上搭在沙發扶手上的外套和鞋柜抽屜里的雨傘,穿鞋出門。
宋婭正好從衛生間里出來,見狀喊道:“明姜,這么晚了你要去哪兒?”
“媽,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鄧明姜把雨傘夾在胳膊下,蹲下身穿鞋,“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說完起身開門。
“明姜,外面還下著雨呢……”
宋婭的喊聲被關在門后。
鄧明姜戴上外套的連衣帽,撐開傘擋住樓道向外的一邊,腳步飛快地往下走。
細雨不斷往樓道里飄,昏黃的燈光照著被打得濕漉漉的樓梯。
走出小區,光線一下子變暗,外面的路燈本來就少,被雨幕一遮,存在感低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鄧明姜打開手機電筒,但只能照亮腳下半米左右的路。
還好他對這里熟悉,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拿著手機,大步地穿過中間的巷子。
巷子外面的光亮了不少,每走一段路就有一盞路燈,街道兩邊的店鋪都關了門,下雨天沒什么生意,連路人都沒幾個。
鄧明姜朝著大道的方向走,地上水坑密集,稍不注意就會踩上一個,水濺到褲子上,把褲腿全打濕了,鞋襪自然不能幸免。
他沒低頭,目光一直看著前方。
直到看見雨幕中逐漸映出一道撐著傘艱難前行的身影,他終于站住腳步,視線集中在那人身上。
雨幕模糊了那人的穿著和長相,只能看見大概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勢,那人朝著他走來,兩人間的距離越拉越近。
然后鄧明姜看到了季初燕的臉。
季初燕撐著一把黑色的傘,走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一步一停,生怕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水坑。
鄧明姜喊了一聲:“季初燕。”
季初燕聞言一愣,估計以為自己幻聽了,埋下頭接著往前走。
“季初燕。”鄧明姜又喊一聲,同時抬手揮了揮,“這里。”
季初燕猛地抬頭,隔著雨幕和他對視上,那張原本充滿怨氣的臉在剎那間笑開花了。
“鄧明姜?”季初燕驚喜交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喊,“鄧明姜!”
鄧明姜放下手,說道:“小心點走。”
季初燕忙應一聲,抬腳就走。
下一瞬——
他一腳踩進水坑里,腳下的碎石讓他的腳脖子一扭,整個人往前撲去,摔了個大馬趴。
鄧明姜:“……”
第83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季初燕的腳崴了。
鄧明姜不得不把自己的傘收好, 讓季初燕拿著,背著已經渾身濕透的季初燕往回走。
這個點還不算晚,但雨下得太大, 路上除了他倆幾乎沒別的人, 出來時鄧明姜一個人,走得大步流星, 回去時他背上多了一個人, 走每一步都要注意, 不然兩人再一起摔個大馬趴。
季初燕摔了一跤, 摔得挺重,心情卻跟出著大太陽似的, 說話的語調都在飛揚狀態。
“鄧明姜, 我都沒跟你說, 你怎么知道我來了?”季初燕身前的衣服全濕透了,他雙手撐在鄧明姜的肩膀上, 不讓自己的前胸貼上鄧明姜的后背。
鄧明姜感受到了季初燕的累,季初燕的手都酸得在抖了。
“我算的。”鄧明姜回。
“你好厲害啊!”季初燕的聲音里有著掩飾不住的崇拜,“你怎么算的?”
“掐指算的。”
“哇噻!”
“……”鄧明姜無語片刻, 才說,“你直接趴我背上, 這樣你手累,我肩膀也被你撐得疼。”
話音未落, 撐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一下子減輕一半,季初燕既要拿鄧明姜的傘、又要撐自己的傘,任務也不輕。
“我身上都濕透了。”
“沒事。”鄧明姜說, “背著你,我的衣服也干不了。”
季初燕輕哼一聲, 估計也堅持得累了,慢慢趴到鄧明姜的背上,手里的傘也往鄧明姜的腦袋上偏了一些。
鄧明姜開口:“把傘撐好。”
“好。”季初燕將傘打正,但走著走著,傘又朝鄧明姜的腦袋上偏去。
季初燕把臉貼在鄧明姜耳后的脖子上,問道:“是宋阿姨跟你說我要來的吧?”
“嗯。”鄧明姜看著前方,“看來你還不蠢。”
“你才蠢。”季初燕被這個形容氣得想掐人,可眼下他被鄧明姜背著,兩手也不空,片刻之后,他張口咬住鄧明姜的耳朵。
力道不大,只是用牙齒磨來磨去。
鄧明姜的身體僵了一瞬,聲音驀地沉了下去:“松口。”
季初燕不松。
“你屬狗的嗎?就知道咬人。”鄧明姜語氣不悅,卻也拿季初燕沒有絲毫辦法,“以前嫌這臟嫌那臟,怎么現在不嫌臟了?”
季初燕松了一半:“再說我真的咬你了啊。”
“你咬。”
季初燕說咬就咬。
然而他的牙齒剛碰到鄧明姜的耳朵,鄧明姜就停下腳步,作勢要把他放到地上。
季初燕嚇了一跳,趕緊松口并緊緊圈住鄧明姜的脖子:“不咬了不咬了,我不咬了。”
鄧明姜站在原地,還是沒動。
季初燕抱著他的脖子蹭了蹭:“快走,雨太大了。”
鄧明姜這才邁開步子。
宋婭還沒回臥室休息,忐忑不安地坐在沙發上等待,聽到外面響起有人踩在樓梯上的腳步聲,她連忙走去開門,見是鄧明姜背著季初燕回來,頓時驚訝不已。
“小季來啦,這是怎么了?”
“他腳崴了。”鄧明姜言簡意賅,“剛摔了一跤。”
季初燕不好意思地趴在鄧明姜的肩膀上,小聲喊了一句宋阿姨。
鄧明姜把季初燕放到地上,讓季初燕單腳站著,就走了外面那一段路,兩人都成了落湯雞。
鄧明姜還好一些,可憐摔了一跤的季初燕連里面的衣服都被打濕大半,一頭卷發也濕漉漉地貼在腦袋上。
宋婭拿來兩張干毛巾給兩人擦。
季初燕擦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從外套的連衣帽里摸出一個正方形的紅色禮盒,遞給宋婭:“宋阿姨,生日快樂,禮物送得遲了,希望阿姨不要介意。”
宋婭一時愣住,轉頭看看鄧明姜。
鄧明姜把毛巾搭到脖子上,平靜的表情里看不出情緒:“你怎么知道我媽生日?”
宋雅的生日在昨天晚上,他們上午逛菜市,買了一堆食材回來,晚上鄧明姜和宋婭一起下廚,吃飯時邀請了樓下的吳倩倩,四人圍著一張小小的餐桌,既沒有生日蛋糕也沒有生日祝福,生日就這么過去了。
宋婭沒說,鄧明姜也沒說。
因為鄧明姜他爸的忌日和宋婭的生日接近,七年了,宋婭再也沒有慶祝過自己的生日。
“我看阿姨發了朋友圈。”季初燕有些難為情,他哪兒好意思說自己在家閑得無聊,躺在床上把宋婭的朋友圈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多遍,只說,“那個文案的意思好像是在過生日,不是鄧明姜的生日,應該就是阿姨的生日了。”
宋婭沒有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眼睛逐漸泛紅。
還是鄧明姜伸手拿過了那個方形盒子,塞到宋婭手里:“收著吧。”
宋婭點了點頭,對季初燕笑:“謝謝你,小季。”
她當著兩人的面拆了禮物,是一條絲巾,季初燕特意讓店里的人帶了一堆東西來家里,挑挑揀揀半天才選出來。
他怕送貴了被拒絕,送便宜了代表不了心意。
絲巾正好。
價格不便宜,但看著也沒那么大件。
兩人把身上擦得差不多了,鄧明姜拿了一套舊衣褲讓季初燕換上,崴到的腳按著疼,好在沒腫。
鄧明姜讓季初燕坐到沙發上,隨即拿來一張被冷水浸過的毛巾,折成方塊按在季初燕崴到的腳踝上。
季初燕的雙手撐著沙發,崴了的腳懸在空中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最后被鄧明姜拿著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腳掌碰到鄧明姜繃緊的褲面,季初燕的神經也跟著一繃,原本張著的手指蜷了起來,他不敢把力道全放上去。
鄧明姜半跪在沙發前,一只手還按著毛巾,另一只手拍了拍季初燕的大腿:“放松。”
季初燕結結巴巴:“我、我很放松。”
鄧明姜的食指在他的大腿上點了點,面無表情地說:“繃得都可以彈琴了。”
季初燕:“……”
冰敷了一會兒,季初燕才慢慢卸下力道,將腳踩在鄧明姜的膝蓋上,他難得能用俯視的角度觀察鄧明姜,才發現鄧明姜的睫毛比他以為的更長,鼻梁比他以為的更挺,臉部的輪廓流暢自然,像是美術生在畫紙上一筆勾勒下來。
他第一次看得如此認真。
之前鄧明姜穿得灰撲撲的,衣褲和鞋子上都是灰,有時候頭發上也沾了灰,褲兜里塞著一雙臟兮兮的手套,和文四順、許貴他們坐在一起,看不出年紀,只覺得是個在討生活的煙鬼,文四順和許貴一個三十多歲、一個四十多歲,歲月流逝的痕跡全部刻在臉上,也叫人忽略了鄧明姜的年紀。
直到今天,他才如此清楚地意識到——
鄧明姜才二十七歲。
鄧明姜考上了政法大學,本來有著無量的前途。
“鄧明姜。”季初燕輕喊一聲。
鄧明姜嗯了一聲,抬頭看他,淺褐色的眼眸在昏黃的光下像是黑色:“怎么?”
“你有沒有想過回去讀書?”季初燕縮著肩膀,小心翼翼地問,“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幫你打聽。”
雖然他沒什么朋友,但渠道還是有的。
鄧明姜沒想到季初燕開口便是這話,眼里有什么閃過,又很快隱埋在了黑瞳里面,他重新把頭低下:“算了。”
季初燕看著鄧明姜的頭頂,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想說——
如果鄧明姜愿意的話,他可以幫忙找渠道。
如果鄧明姜愿意的話,他可以出錢供鄧明姜上學。
如果鄧明姜愿意的話,他可以幫忙想辦法。
鄧明姜這么優秀、這么聰明、這么厲害,即便只有一個高中文憑,也可以先自考本科,再報法大的研究生,反正辦法總比困難多。
可鄧明姜不愿意。
兩人重新洗了個澡,在地上打了個雙人地鋪。
季初燕說司機明天一早來接他們,送他們回工地。
這個小區說是小區,其實只是把幾棟樓圈了起來,居委會那邊安排了一個大爺看門,小區外面的路只比巷子寬上一點,汽車無法通行,只能把車停在外面的大路上。
這也是季初燕今晚走著過來的原因。
季初燕還在糾結那個問題,露在被子外面的一雙眼睛亮亮晶晶:“宋阿姨說她也不確定我來不來,你怎么知道我會來?”
鄧明姜仰躺看著天花板,回答基本沒變:“猜的。”
季初燕一臉狐疑:“猜得這么準?”
鄧明姜安靜了下,說道:“當你足夠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就能猜到他很有可能做出什么決定。”
“哦。”季初燕的嘴角要翹不翹,壓了半天,還是不受控地往上翹,“看來你挺了解我的。”
“嗯。”鄧明姜說,“畢竟你心思簡單。”
“……”季初燕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氣得伸手去掐鄧明姜的胳膊。
誰知手還沒碰到鄧明姜的衣服,就冷不丁地被鄧明姜反手抓個正著。
鄧明姜扭頭看他:“看吧,是不是很好猜?”
“……”
啊啊啊!
鄧明姜氣死他了!
兩人又磨到凌晨一兩點才睡,第二天起來吃早飯,兩人眼下都有著淡淡的青色。
宋婭擔憂地說:“你們回了工地好好休息,大晚上別鬧來鬧去,不然白天沒精力做事。”
鄧明姜沒有吭聲,季初燕回了聲好。
“唉。”宋婭嘆氣,“也不知道你們在鬧什么,兩個人有那么好玩嗎?”
季初燕悶頭喝粥,桌下的腿往旁碰了下鄧明姜的腿。
鄧明姜面上不為所動,穿著拖鞋的腳準確無誤地踩到了季初燕的腳背上。
季初燕舉到一半的勺子頓住,抬眼瞪他。
還挺好玩的。
鄧明姜心想。
小少爺的反應比手機好玩多了。
第84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回到工地, 大家一陣歡喜一陣愁,歡喜的是有活兒干就有錢賺,愁的是又要開始過跟牛比累的日子了。
同時還有人暗戳戳地羨慕著鄧明姜。
攀上了小季少爺就是好啊, 不僅不用和其他人擠一個宿舍, 而且可以在和小季少爺一起去食堂吃飯時讓廚子多打些菜。
楊健康成天混在工地里,自然也聽到了一些風聲, 這天下午, 趁著其他人外出, 他把季初燕單獨留在辦公室里。
“聽說最近你和鄧明姜走得很近?”楊健康單刀直入地問。
季初燕聞言心里一緊, 身體也在瞬間坐直,心想該不會是他和鄧明姜的關系被楊健康看出端倪了吧?
可他們在工地上注意得很, 即便走在一起也從始至終隔著一段距離, 其他人都沒看出, 楊健康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更不該看出才對。
在承認和否認之間糾結了一會兒, 季初燕還是故作輕松地點了下頭:“對啊,他和我年紀相差不大,我們挺聊得來。”
說完仔細觀察楊健康的表情。
只見楊健康的臉色頗為凝重, 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季初燕心驚肉跳,生怕下一秒就從楊健康嘴里聽到“我知道你們是什么關系”之類的話, 別看楊健康平時巴結著他,但楊健康一直是他爸那邊的人, 楊健康知道的事就等于他爸也知道了。
他爸知道他和鄧明姜的關系不要緊,主要是鄧明姜的身份……
他肯定會被他爸罵得狗血淋頭。
在怦怦的心跳聲中,季初燕緊張地等到了楊健康的下一句話:“也是, 你倆都是上過大學的人,在一群大老粗里聊得來也很正常, 就是——”
季初燕沒了耐心:“你直接說啊,別跟擠牙膏似的。”
“就是我覺得你和他當個普通朋友就行,別深交,和他走得太近不好。”楊建康說。
季初燕一愣:“為什么?”
“你不知道他的一些事……”楊健康也很猶豫,他能跟在季總屁股后頭混口湯喝,很大原因是他嘴巴嚴實,能保守秘密,即便知道了鄧明姜的一些事,也從未拿出去說過。
但眼下事關小季少爺,他就沒法再幫忙保守秘密了。
“鄧明姜好歹是個考上過政法大學的高材生,就算沒有大學文憑,以他的聰明才智,還愁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就算干份銷售也能做到銷售經理的位置上吧。”楊健康說起這個,語氣略帶惋惜,拍了一下大腿,“他啊,就是惹上了不該惹的人。”
季初燕皺起眉頭:“他惹了誰?”
“有個叫胡二筒的人,你應該不認識。”楊建康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接著說,“是個放高利/貸的,利息高得嚇人,他們跟你簽的合同根本不作數,利息他們想改就改,看你掙錢了還能瘋狂往上漲,只要沾到他們,這輩子都別想躲過,他們就跟屎上的蒼蠅一樣,你打不死他們,他們也叮不死你,就纏著你,擾得你上班上不了、生活過不了,只能不停給錢才有幾天清靜日子。”
季初燕聽愣住了,他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一秒鐘缺過錢,前二十年人生里壓根沒想過“高利/貸”這種東西的存在。
他只知道這是害人玩意兒。
“所以啊,小季少爺,鄧明姜向不向你借錢都是另外一回事,我只擔心糾纏他的那些人找你麻煩。”
當然這種事不太可能。
當初鄧明姜為了躲避那些人才逃到楊建康的手底下做事,楊健康也是突然善心大發,幫忙擺平了那些人。
那些人只是幾條地頭蛇,欺軟怕硬,真正的事不敢犯,只敢打擦邊球找一些普通老百姓的麻煩,鄧明姜一個人也就罷了,但他身后還拖著一個女人,自然成了那些人的首要騷擾目標。
他們連楊健康都不敢惹,又怎么可能惹到季初燕身上?
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招呼還是得打。
也不知道季初燕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呆了半天,問道:“他自己借的高利/貸嗎?”
“不清楚。”楊健康說,“可能是他家人,可能是他自己,他家好像出過變故,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晚上十點,季初燕等到鄧明姜下工一起去食堂吃飯。
原本和鄧明姜組隊的文四順和許貴自然而然地被擠到了后面。
晚上的飯菜都是傍晚剩下來的,臨時熱了一下,口感比不上剛出鍋時,鄧明姜到晚上基本不吃飯菜,只吃面條或者米粉。
之前季初燕喜歡在晚上吃飯菜,跟鄧明姜一起后,也開始吃面條或者米粉了,但他吃一兩不夠、吃二兩多了,每次都點二兩再分一小部分給鄧明姜。
文四順和許貴在旁邊看得眼睛都紅了,尤其看到每次都是小季少爺給錢,鄧明姜理所應當地端著餐盤站在一旁,他們臉上全是羨慕嫉妒恨的表情。
鄧明姜倒不覺得有什么,季初燕愛給錢就給,他缺錢,他不攔著。
十月底已經接近立冬,天氣越來越冷,坐在食堂里的人也穿得比月初厚實很多,季初燕穿了一件很厚的黑色毛衣,襯衫的衣領從毛衣的領口里立出來,和他的臉頰一樣白。
他照舊夾了一小部分的面條進鄧明姜的碗里,收回碗后,視線還在鄧明姜的臉上徘徊。
鄧明姜看出他有話要說,但就是不開口。
最后,季初燕小聲地說:“鄧明姜,我問你一個很冒昧的問題,你不要生氣。”
鄧明姜抬眼看他:“知道我會生氣你就別問。”
“……”季初燕才不是個聽話的人,他偏要問,“你是不是很缺錢啊?”
鄧明姜臉上沒有表情,眉尾微微抬起。
季初燕用手擋住嘴巴的一邊,做賊似的,他本想回到宿舍再說,又覺得宿舍里的隔音不太好,而且他忍了一天,實在忍不住了。
“你要是缺錢的話就跟我說,我們多少算個熟人關系,我借錢給你,不要利息,你后面有錢了再還。”
鄧明姜停下吃面的動作,靜靜看著季初燕。
季初燕以為鄧明姜不信,強調一遍:“我說真的。”
鄧明姜終于開口:“你錢多得沒地方花了?”
季初燕無語片刻:“我這不是想著萬一你需要錢嘛。”
“暫時不需要。”鄧明姜說,“我剛賺了一筆五十萬,兜里富有得很。”
季初燕聞言一驚。
鄧明姜不是天天都在工地上嗎?從哪兒賺了五十萬?
很快,他想起來了——
哦。
從他這里賺了五十萬。
工地上每天都在趕進度,樓壘了一層又一層,季初燕跟著楊健康也忙成了一只小陀螺。
十一月初又下了幾場小雨,停工兩天,鄧明姜和季初燕都窩在宿舍里玩手機。
季初燕來工地上快兩個月了,按他爸的意思是讓他呆兩個月就走,下周一是他外婆生日,正好趕在他外婆生日之前回家,慶祝完生日后就可以回學校繼續上課了。
可在這里住久了,季初燕突然有些舍不得走了。
他爸的秘書還沒聯系他,他也就沒跟楊健康提要走的事,日子一天天地拖著。
拖到這天下午,一個電話打進來,不是他爸的秘書,是楊健康。
“小季少爺,你在宿舍嗎?過來辦公室一趟。”楊健康有些急地說。
季初燕掛了電話,磨磨蹭蹭地還不想下床穿衣服。
幾天前他厚著臉皮爬上鄧明姜的床,那之后就跟鄧明姜擠在一張床上睡了,這兩天下雨,外面里面都又冷又潮濕,季初燕只覺窩在鄧明姜懷里最舒服。
尤其是鄧明姜不上工的時候,他能在鄧明姜懷里窩一整天。
當然,鄧明姜被他擠得很不情愿就是了。
“唉……”季初燕唉聲嘆氣,“楊建康叫我去他辦公室一趟。”
鄧明姜回答得飛快:“快去。”
季初燕扭頭,斜眼睨了過去:“這么急干什么?幾步路而已,我慢慢過去。”
鄧明姜沉默下來,半晌跟著嘆了口氣:“隨便你吧。”
季初燕嘿嘿直笑,摸到床尾的衣服穿上,又下床拿起褲子和外套穿上,在鏡子前梳了梳頭,才轉身跟鄧明姜打招呼:“我去了啊。”
鄧明姜已經火速躺到床的中間,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推開門,外面的雨勢小了很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腥氣,下雨后的工地到底比不上綠化好的小區和公園,鼻子只有遭罪的份。
工地上修了三間辦公室,都在一樓靠左,和公共浴室一樣搭著工棚而建,相當于一個小平房,但架出來的雨棚連著辦公室、公共浴室和宿舍樓。
風吹得季初燕的臉有些疼,他抱著雙臂,把下半張臉埋進衣領里,只用半分鐘就走到了楊健康的辦公室門外。
門虛掩著,他抬手敲了敲門。
“進來。”楊健康的聲音響起。
季初燕推門進去,一眼發現不大的辦公室里多了兩個人,而且是他很熟悉的兩個人——一個是坐在椅子上的二姐季初蘭,一個是站在椅背后面的季初蘭帶來的秘書。
第85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季初燕和季初蘭是典型的一個像媽、一個像爸, 季初燕感性、情緒化,而季初蘭理性、喜怒不形色,季初燕圓眼睛、翹鼻子、略厚的嘴唇和耳朵, 而季初蘭眼眸狹長、鼻梁挺拔且嘴唇削薄。
這對姐弟倆不管從相貌上還是從性格上看, 都不太像姐弟倆。
“小燕子,你果然還在工地上。”季初蘭手里端著一杯茶, 似乎只是用來暖手, 沒喝過一口, 她的潔癖更重, 外面的東西從不輕易入口。
季初燕走進去把門帶上,喊了一聲二姐:“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季初蘭歪著腦袋, 露出笑容, “聽說你在這里的兩個月表現得不錯。”
雖然她臉上笑著, 但是眼里并無多少笑意,她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 總是習慣性地戴上假面具。
季初燕也習慣了二姐這樣,沒有太大反應。
他拉來一張椅子,在季初蘭對面坐下, 說道:“可惜外面在下雨,不然可以帶你出去走走。”
“那倒不用, 你姐見過的工地多得去了,不差你這一個。”季初蘭揮了揮手, 讓在旁邊眼巴巴望著的楊健康和秘書先出去。
等門關上,她才把季初燕從頭到腳地打量一遍,“我今天過來, 只是找你隨便聊幾句。”
季初燕坐著沒動,他在猜季初蘭今天過來的真正目的。
辦公室里的門窗緊閉, 但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是從門縫和窗縫外鉆了進來,外面天空烏云密布,黑壓壓得如同一塊沉重的鉛石,隨時都能壓倒下來,在光線不足的環境下,辦公室里的燈光把人照得尤為慘白。
姐弟倆無聲地對視著。
半晌,季初蘭先笑出聲,彎腰把茶杯放到辦公桌上,然后雙手十指相扣,輕輕圈住翹著二郎腿的左腿膝蓋。
“你真的變了。”
季初燕抓抓頭發:“我不覺得。”
“聽說你一直沒提回去的事,當初爸讓你過來,你還死活不肯,沒想到才過去兩個月,你都適應工地上的生活了,看來你挺適合這一行。”
季初燕抿了抿唇,半天才說:“我不喜歡這里,我還是喜歡畫畫。”
之前他對畫畫挺感興趣,想走藝考生的路,但他爸不讓,非要他向兩個姐姐學習,以后好和兩個姐姐一起繼承家里的公司。
可他根本不是那塊料,他沒有兩個姐姐聰明,也沒有兩個姐姐的韌勁和魄力。
他經常被兩個姐姐的優秀壓得喘不過氣。
“不喜歡就少鬧點事。”季初蘭自然知道季初燕在想什么,她這趟過來的確抱著目的,“前些天媽跟我說了爸生氣的原因。
季初燕臉色微變,低垂著頭,抿唇不語。
“你又不是一天兩天知道爸是什么德行,還對他抱著期望?”季初蘭輕笑一聲,語氣里帶著對季敬安的嘲諷,“省省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何況他都那么大年紀了,掰不過來的。”
季初燕抬頭看向季初蘭。
季初蘭說:“我覺得你啊,與其花心思趕走他身邊那些鶯鶯燕燕,不如多想想怎么從他手里拿到實質性的好處。”
季初燕目光怔怔,頗為不可思議:“他那行為叫做出軌,是不對的,他背叛了我們的家。”
季初蘭嗤笑:“他早背叛了。”
季初燕說:“那也不是他一直出軌的理由。”
季初蘭說:“媽也背叛了我們的家。”
“……”季初燕瞬間沒了聲音。
“小燕子,現實很殘酷,可你不得不接受。”
季初蘭曾經也憤怒過、怨恨過、還為此離家出走過,如今已經能毫不在乎地談論這件事,大家庭早已不是她的避風港,她有了屬于自己的小家庭,有了專注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理解季初燕的感受,季初燕讓她想起曾經的自己,可她也只能勸季初燕接受現實。
“我們的家早在你回來之前就散了。”季初蘭第一次把這些話說到明面上,“爸媽只是表面夫妻,為了利益才沒分開,他們早就各玩各的了。”
季初燕表情震驚,久久沒能出聲。
季初蘭同情地看著他:“我和大姐都接受了現實,只有你還沉浸在外婆給你編織的美夢里。”
“我……”季初燕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
曾經外婆帶著季初燕,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他有一對恩愛的父母、有一個美好的家庭,以后父母會接他回家,一家五口快樂地生活。
季初燕從小缺失父母的愛,外婆的話像樹根一般深深扎在他的心底,曾是他在閑言碎語中艱難前行的最大動力。
他一直認為父母忙于工作才將自己交給外婆撫養,可現實是他正好出生在父母鬧離婚的時候,他是一個累贅,丟在了外婆手里。
季初蘭的話很刺耳,卻真實到季初燕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
外面的雨還在下,姐弟倆相對無言地坐了一會兒,季初蘭也準備走了。
站起身時,她想起了一件事:“對了,你到底從哪兒認識到鄧明姜的?”
季初燕眼眶微紅,撓撓下巴,沒有說話。
季初蘭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弟弟還有這么倔的時候,她沒有辦法,只能說道:“我和鄧明姜算老相識了,他突然退學,連個招呼都沒跟我們打,如果你知道他在哪兒的話,我想讓你帶我見見他,看看他最近過得怎么樣。”
“行。”季初燕低頭踢了踢椅子腿,“我考慮一下吧。”
話這么說,另一層意思就是沒戲。
季初蘭聽懂了,沒再多說,擰開門把手走出去,誰就下一刻,不知道她轉頭看到了門外的什么,身形一頓,僵在原地。
雨聲清晰地傳進辦公室里,夾帶著季初蘭不可置信的聲音:“鄧明姜?”
季初燕猛地皺眉,幾個箭步上前,探頭往外一看。
外面的過道上站了幾個人,除了楊健康幾人和季初蘭帶來的秘書外,還有一個人雙手插兜,側頭看著模糊不清的雨幕,聽到聲音,他轉過頭來。
就是鄧明姜。
鄧明姜本在宿舍里休息,半天沒見季初燕回來,才想著穿上衣服出來看看,結果碰到了在外面抽煙的楊健康幾人。
楊健康在季敬安的屁股后頭跟得久了,多少了解一些季家三姐弟的關系,他怕季初蘭找季初燕的麻煩,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通知季敬安一聲,抽煙都抽得整個人愁眉苦臉。
鄧明姜向楊健康問了幾句,看楊健康回得心不在焉,便和他們一起等著。
先出來的是個女人,他不認識那個女人,但女人似乎認識他,一臉震驚,甚至喊出了他的名字。
鄧明姜沒有吭聲,看向女人身旁的季初燕。
季初燕的表情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想說什么,又什么都沒說。
還是楊健康先打破了沉默,驚訝的目光在季初蘭和鄧明姜之間打轉:“你們認識嗎?”
鄧明姜回答:“不認識。”
這下不僅季初燕愣了一下,季初蘭的臉也唰的一下白了,她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上前一步說:“我是季初蘭啊,你忘了嗎?”
鄧明姜保持著雙手插兜的姿勢,沒什么表情地搭著眼皮,他認真地回想了一會兒,才問:“我們在什么地方見過?”
“……”季初蘭艱澀開口,“大一的時候,我們一起加入攝影部,是攝影部的新成員,當時部門里搞了個活動,去鄉下取景,拍農作日常,我倆是搭檔,你還記得嗎?”
鄧明姜終于有點印象。
當時部長說兩人一組,隨意搭檔,想和他一組的人太多了,從男到女,從線下邀請到線上邀請,最后他隨便點了一個人。
他早忘了那個人的名字和長相,只記得留長頭發,是個女生。
原來是季初燕的姐姐啊。
鄧明姜心想世界真小,兜兜轉轉一圈,他和姐弟倆先后有過交集,還是在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地方。
季初蘭等了半天,沒有等到鄧明姜開口,眼里驚喜的光逐漸變得黯淡,她這才意識到什么,目光掃過鄧明姜的穿著以及這里的環境。
鄧明姜怎么會在這里?
這里可是工地啊。
季初蘭不是傻子,一下子就猜到了一些原因,她問:“這么多年不見,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頓飯?”
工地附近沒有商場和餐廳,如果不想走得太遠的話,吃飯只能去食堂。
季初蘭的秘書讓廚子現炒了兩桌子菜,季家姐弟和鄧明姜坐一桌,其余人坐另一桌。
這會兒還不是食堂開飯的時候,工人們都在干活,偌大的食堂里冷冷清清,只有他們兩桌人的身影。
季初燕和鄧明姜坐一排,季初蘭坐在他們對面。
從剛才到現在,季初蘭的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似的,起起伏伏,她曾經嘗試過尋找鄧明姜,可惜鄧明姜退學后便和所有人斷了聯系,她尋找無果,以為自己這輩子都和鄧明姜無緣了。
隔著一張不大的桌子,她心情復雜地看著鄧明姜。
盡管如今已經結婚生子,可埋藏多年的少女心事還是不受控地表露出來,心里的盒子被打開,裝在里面的每一段回憶都無比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里。
第86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季初蘭喜歡過鄧明姜。
并不是多么轟轟烈烈的喜歡, 而是和很多人一樣悄悄暗戀。
不過她的暗戀不值一提,因為她的暗戀僅限于有些好感以及對優秀的人的欣賞,而且哪怕只在一個攝影部里, 暗戀鄧明姜的男生女生都占了大半。
鄧明姜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性格沉穩可靠, 不像有些男生稍微有點資本就裝了一肚子的花花腸子,鄧明姜對待感情十分認真, 即便是拒絕向他表白的人也認真說明了緣由, 從不拿被人追求的事當做談資。
而且鄧明姜曾有保送a大的機會, 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
鄧明姜非常優秀, 就算是在學霸云集的法大,他也是人群中最突出的一個, 不管是相貌還是學識還是其他。
大學時的季初蘭沒有特別出彩, 之前引以為傲的家世和學習成績到法大后失去了作用, 她經常被埋沒在人堆里,目光追隨著閃閃發亮的鄧明姜。
偶然一次機會, 她和鄧明姜成了攝影搭檔,一天外出取材時,她不小心踩到松軟的泥土, 從田埂上摔下去,腳腫得連路都走不了。
鄧明姜不知從哪兒牽來一頭黃牛, 讓她坐到黃牛身上,然后牽著黃牛往回走。
路上, 可能是獨木橋效應刺激到了季初蘭的心臟,她那跳得快要飛起來的心就沒有落下去過,快到地方時, 她很隱晦地向鄧明姜表了白。
她以為鄧明姜會毫不留情地拒絕她,畢竟在一眾追求者和暗戀者中, 她是那么的不起眼。
但鄧明姜沒有。
鄧明姜告訴她,他對未來三四年已經有了比較清晰的規劃和安排,至少在考上研究生之前,他不會考慮個人感情問題。
而且讀研在國內或國外還未確定,如果在大學時交了對象卻去了國外讀研的話,很多事會變得麻煩,他目前不想解決這些麻煩,所以選擇單身。
鄧明姜說話時沒什么表情,看著十分冷漠,坐在黃牛背上的季初蘭望著他的側臉,卻覺得鼻頭一酸。
她只是試探性地提了一句,甚至不敢暴露太多,可鄧明姜還是如此認真地給出回復。
“鄧明姜,謝謝你。”季初蘭吸著鼻子說,“你這么聰明、這么厲害,終有一天,你會實現所有目標,希望我能在電視上看到你的身影。”
鄧明姜難得笑了笑,從側面看去,他的笑容被溫暖的陽光覆蓋,熠熠生輝,很是耀眼。
他說:“借你吉言。”
然而所有希望都被澆滅在大三剛開學的九月,那時剛剛立秋,過完暑假的學生們還未收心,上課時無精打采、狂打瞌睡。
一個消息不脛而走,僅是半天功夫就在學校各個群里炸開了鍋。
先是說鄧明姜家里出事了。
然后說鄧明姜他爸做生意失敗,欠了一屁股的債,把房車鋪子全部抵了出去后還是不夠,便自殺了。
最后說鄧明姜他爸一開始不是自殺,而是故意偽裝成意外,想要騙保,但被保險公司的人識破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鄧明姜的事,一陣唏噓,再往后面,很多細節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騙保的事。
從那之后,鄧明姜的名字后面貼上了“騙保”的標簽,怎么甩都甩不掉。
鄧明姜請了一周的假,回到學校后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繼續上課、下課、吃飯以及忙自己的事。
只是鄧明姜變沉默了,三五好友變成獨來獨往,也不怎么去攝影部了,沒多久索性辭掉了攝影部的職位。
日子還是一天天過去,直到另一個消息在學校里傳開。
有人說鄧明姜他爸被卷進了高利/貸里,本金還完了,但利息這輩子都不可能還完,如今鄧明姜他爸沒了,這些人便天天找鄧明姜和他媽的麻煩。
學校堵、家里堵、還在鄧明姜兼職的地方堵,鄧明姜報過很多次警,但那些人都是老油條,只是騷擾、從不出手,警察也拿他們沒有辦法,每次只能口頭警告,那些人嘴上應著,轉身又堵到了鄧明姜和他媽新搬的家門口。
這件事鬧了很長一段時間,鬧到校領導那里,校領導找過鄧明姜很多次,也幫過鄧明姜很多次,可依然沒有辦法。
鄧明姜被那些人纏上了。
那些人天天無所事事,便在校門外蹲鄧明姜,被保安趕走就去街對面蹲,反正馬路那么大,總有他們能蹲的地兒。
那段時間人心惶惶,大家擔心惹火燒身,都不敢往正大門那邊走,過于無奈,校領導又找到鄧明姜,讓他休學半個學期再來。
鄧明姜同意了。
于是,他消失了,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的蹤跡。
法大也從此沒了鄧明姜這個學生。
季初蘭不敢相信鄧明姜竟然來到了工地上,那只本該握著筆桿子的手依然修長好看,但布滿指腹和掌心的繭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一頓飯下來,季初蘭在回憶和現實之間兜轉,鼻尖的酸意就沒壓下去過。
她從手提包里摸出一張名片放到鄧明姜面前:“這么說可能有點冒昧,但我真心想幫到你,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可以聯系我的私人號碼。”
鄧明姜看著面前的名片。
季氏分公司的總經理,一個很高的職位,普通人別說要她的名片,想要一張她秘書的名片都毫無途徑。
此時此刻,這么一張珍貴的名片隨隨便便地擺在食堂里還沒擦干凈油的餐桌上。
鄧明姜沒有猶豫多久,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輕輕按在名片上,將名片推回季初蘭面前的桌上:“謝謝你,不過我現在很好,暫時不需要幫助。”
季初蘭抿了抿唇,收回名片,轉而看向季初燕。
“真是巧了,沒想到你倆能遇上。”季初蘭說話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要么陰陽怪氣、要么直話直說,“你倆性格差異挺大,還能做成朋友。”
一直用筷子戳著米飯的季初燕幽幽開口:“我也沒想到你倆大學時進了一個社團,還一起去鄉下取材。”
回憶起那段輕松的時光,季初蘭難得溫和一笑:“a市說小不小,但說大也不大,倒是你,一直在工地上呆著,江瑞都沒有怨言嗎?”
江瑞這個名字已經在季初燕的生活里消失很久,冷不丁地被季初蘭提起,他呆了快半分鐘才想起有這么一個人。
哦。
是他那個想要取消婚約卻又不敢自己跟雙方父母說的未婚夫。
說實話,季初燕都快記不得江瑞長什么樣子了,只記得江瑞喜歡抹發膠、喜歡把頭發梳成大背頭、喜歡穿襯衫西裝,都是刻板記憶。
見季初燕的表情不對,季初蘭的筷子停了一下:“怎么了?你和江瑞之間出問題了?”
知道自己弟弟和鄧明姜的關系好還住一個宿舍后,季初蘭便沒在鄧明姜面前藏著掖著,估計鄧明姜知道的比她都多。
季初燕捏緊手里的筷子,莫名有些緊張,他用余光看看旁邊的鄧明姜、又看看對面的季初蘭,把頭搖的跟波浪鼓似的:“沒、沒有啊。”
季初蘭何等人精,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兩眼一瞇,問道:“你們吵架了?還是江瑞怎么你了?”
“沒有,真的沒有。”季初燕埋著頭說。
但季初蘭不信,嘴角往下一拉,筷子往桌上一放,也不知道是在不高興季初燕的隱瞞還是在不高興江瑞那個人。
“我就覺得江瑞不像個老實本分的人,你偏不聽,偏要和他訂婚。”季初蘭說,“我出社會比你早,見過那些花花腸子的人比你在學校里見的人都多,你要是聽我一句勸,就再考慮一下你和江瑞的婚事,你才二十歲,不用這么著急結婚。”
這番話像是刺激到了季初燕的某根神經一樣,他驀地抬頭,臉上擠出一抹僵硬且勉強的笑:“江瑞很好,我們沒有吵架,每次放假我都會去找他。”
季初蘭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鄧明姜聞言扭頭。
季初燕僵坐在椅子上,他感受到了鄧明姜的注視,卻不敢轉頭和對方對視,他一直盯著季初蘭的嘴巴,視線不敢往上挪動分毫,生怕和季初蘭的目光對上,就會被她識破自己的謊言。
“上次我們一起逛了商場,他跟我去電動城玩,看我夾了很多娃娃,還跟我一起吃了豬腳面。”
季初蘭噗嗤一笑:“這可不像江瑞會做的事。”
天氣早就變涼,可不知道是不是季初燕穿得太厚的緣故,他背后全部汗濕了,他訥訥地說:“后來我們還去逛了超市,自己在家做飯。”
季初蘭點了點頭:“看來他確實有所改變。”
季初燕閉上嘴巴,喉嚨里仿佛堵了一團棉花,再也吐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大腦又成了漿糊,被木棍攪拌著,思緒混亂,只有冷汗不停地從額頭上溢出。
有那么幾秒,他幾乎拿不住筷子。
離開時,他悄悄看了一眼鄧明姜,結果正好被鄧明姜逮個正著。
鄧明姜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似乎什么都沒想、又似乎把所有想法都藏得很深,他安靜地看了季初燕一會兒,隨即挪開目光。
季初燕的心臟怦怦直跳,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被一個人的眼神嚇到腿軟的經歷。
哪怕那個人的眼神里什么情緒都沒有。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地上雨水混著泥巴,泥濘不堪,季初蘭穿了一雙細高跟鞋,在一群男人中健步如飛。
快走到工地大門口時,鄧明姜忽然腳步一停,對季初蘭說:“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第87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兩人來到車子的另一頭, 這邊安靜,也和季初燕他們有段距離,說話不容易被聽到。
季初蘭穿了一身白色的職業裝, 沒有外套。
冷風吹過, 她被凍得抱起雙臂,但還是沖著鄧明姜笑了笑:“改變主意了?”
說完要從手提包里重新摸出名片。
鄧明姜的聲音阻止了她的動作:“我想跟你說說季初燕的事。”
季初蘭微有詫異, 她很快收斂神色, 把手提包上的拉鏈拉好:“你說。”
“你不喜歡季初燕。”鄧明姜沒用疑問句, 用的肯定句。
季初蘭沒想到鄧明姜說的是這件事, 記憶中鄧明姜從不插手別人的事,他是個很不喜歡麻煩的人。
怔愣過后, 季初蘭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只是說道:“我們家人多, 關系難免復雜。”
“季初燕不是你的競爭對手,他志不在此, 也比不過你。”鄧明姜垂著眼簾,光和影都在他的臉上,卻掀不起他表情中的任何波瀾, 他好像一直停在七年前的某個瞬間,“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膽地做, 只要你成功了,季初燕在你的人生中連一條多余的橫線都畫不出。”
季初蘭看著他, 慢慢放下抱臂的雙手,她似乎聽明白了鄧明姜的意思。
“你放心吧,小燕子再怎么說也是我弟弟, 我是不喜歡他,但不會一直不喜歡他, 我也很清楚我的對手不是他。”
她分得清楚是非對錯,也看得見黑白交匯中間的那塊灰色,只是從小一起長大,不在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里,走的又是相同的路,難免產生競爭意識,有時候人被情緒左右,言語不受控。
不過她和季初燕始終是姐弟,有時候會相互討厭,可一旦有事發生,血緣還是會將他們凝結起來,就像今天,她推了很多工作才騰出一個下午的時間,來回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只為和季初燕當面說幾句話。
她嘆了口氣,轉頭朝車的另一頭看去,只見季初燕裹緊外套在原地跺腳,像是冷得不行,又不想自個兒先回去,眼睛始終盯著他們這邊。
“你們關系還挺好的。”季初蘭說,“就是我弟弟有時候比較任性,只能讓你遷就著他。”
鄧明姜嗯了一聲,聲音里聽不出情緒:“他很好哄。”
“是嗎?那就好。”季初蘭笑道,“可惜他要回去上學了,還好都在a市,見面方便,你放假有空的話可以來我們家做客。”
鄧明姜扯扯嘴角,要笑不笑的樣子,沒有回應這句話。
等季初蘭和秘書上車離開后,鄧明姜也和季初燕并排往工棚的方向走,楊健康等人走在他們前面,一邊說話一邊越走越遠。
準確來說,是他們的步伐越來越慢。
泥濘的地上很不好走,每走一步都會在褲腿上濺不少泥水,還好工地上的照明燈懸在頭頂,明亮的燈光照著腳下的路,他們可以小心避開地上的水坑。
季初燕忐忑不安地揪著褲子,一直沒敢抬頭看鄧明姜。
快走到工棚外時,鄧明姜忽然出聲問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季初燕嗯了一聲,腳步跟著鄧明姜停了下來。
“什么時候?”
“就這幾天吧。”其實早該走了,是他一直拖著,楊健康問過幾次,見他沒打算走便沒再提過。
工棚外的照明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兩個人的影子像兩條平行線,往前延伸,沒有相交的點。
鄧明姜想了一會兒,又問:“等你走了,你那間宿舍是不是要被楊工頭收回去?”
“好像是吧。”季初燕撓著腦袋,他也不太確定,“我可以跟他打聲招呼,讓他把那間宿舍騰出來給你單獨住。”
“不用了。”鄧明姜說,“好麻煩。”
季初燕忙道:“不麻煩,就幾句話的事,楊健康好像還在辦公室里,不然我現在就去跟他說。”
季初燕急急忙忙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只覺心里燒了一簇火,燙得他哪兒哪兒都疼,雙腳在地上站不住,一定要走來走去才能勉強冷靜下來。
他要往楊健康的辦公室走,卻被鄧明姜一把抓住手腕。
鄧明姜始終站在原地沒動,淺褐的眸子被眼睫投下的陰影遮擋,染得如墨一般黑,他的表情明明沒有變化,卻仿佛透出一絲疲憊。
像是從靈魂深處滲出來的疲憊。
“季初燕,真的不用了。”鄧明姜的聲音很輕,他閉了閉眼,用一種哄小孩的語氣說,“不早了,我們回去休息吧。”
季初燕心頭一緊,沒來由地慌了起來,他雙手反抓住鄧明姜:“鄧明姜,對不起,我不想讓我二姐和大姐知道那些事,所以吃飯的時候我……”
鄧明姜嘆息一聲。
季初燕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睜得圓圓的:“鄧明姜……”
鄧明姜沒有掙扎,由著季初燕緊抓著自己的手不放,他緩慢地說:“我發現生活中總有一些既定的事,通過人力無法改變,我們就像鐘表的齒輪,每時每刻都在行走,以為自己走了很遠,可只有低頭才會看到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而鐘表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一點鐘、兩點鐘、三點鐘,早就定好了的。”
“鄧明姜,你在說什么呢?”季初燕沒聽懂,卻不妨礙他心里的難受加劇,他感覺鄧明姜說了很多,可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鄧明姜從季初燕的束縛里抽出自己的手。
季初燕抓得很緊,他也抽得艱難,但還是一點點地抽出來了。
他把手搭到季初燕的腦袋上,跟之前很多次一樣地輕輕揉了揉。
手感依然很好。
“我說——”他說,“生活中的一些事無法改變,不如順其自然,接受命運。”
就像他爸一樣。
就像他媽一樣。
就像他一樣。
也許他不是小說里的主角,沒有像季初蘭一樣逆流而上的機會,也沒有改變他人的能力。
回到工棚,兩人的褲腿上全是泥點,一起洗完澡后躺到宿舍的床上,被子是冷的,好在季初燕手腳火熱,很快就讓被窩暖和起來。
宿舍里的燈關了,窗外沒有月光,夜色在兩人床前無限蔓延。
季初燕窩在鄧明姜懷里,抬頭找到鄧明姜下巴的位置,親了親說:“對不起。”
“嗯。”鄧明姜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季初燕有些失眠,硬是熬到凌晨三四點才有困意,他靠著的鄧明姜呼吸綿長,顯然已經睡著。
他不知道自己多久睡的,但睡得很沉,也睡得很久。
直到被敲門聲吵醒。
“小季少爺。”楊健康在外面喊,“你起來了嗎?”
季初燕等了很久才勉強睜眼,他的眼皮太沉了,意識也重,腦子還沒清醒過來,雙手下意識地去抱靠著的人。
抱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
他感覺不對,定睛一看,是個枕頭——是鄧明姜睡的枕頭。
“小季少爺!”楊健康還在外面喊。“我們要出去了,你跟我們一起嗎?”
季初燕推開枕頭,打著哈欠從床上坐起來,他拿起床尾的衣服披上,穿著拖鞋去開門。
楊健康站在門外,抬手看表,對他說道:“季老板剛剛打電話讓我過去一趟,你要去嗎?正好你也在這里呆夠了兩個月,是時候跟你爸匯報一下了。”
“我不去。”季初燕還沒醒透,聲音沙啞,“沒什么好匯報的。”
楊健康驚訝:“可以說說你在這里開展的工作情況和每天的工作內容。”
季初燕搖了搖頭。
他做的那些事算什么工作?不過是跟在楊健康身后打雜而已,反正兩個月已經熬過去了,等他一走,這工地上除了鄧明姜外,再沒有任何東西和他有牽扯。
楊健康勸了幾句,見季初燕著實沒有興趣,只好作罷。
“那你繼續睡吧,下午要開工的話再喊你。”
關上門,季初燕準備繼續窩回床上,這個時候,他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一絲不對。
他剛剛以為鄧明姜去洗漱或者去小賣部買東西了,所以沒把鄧明姜的不在放到心上,這會兒視線變得清明,他意識到了什么。
上床的動作頓住,他猛地轉身,視線在宿舍里搜尋一圈。
宿舍里少了東西。
他的床鋪還在、行李箱還在、放了滿地的鞋子還在,但鄧明姜的東西不在了。
季初燕眼皮驟跳,腦子瞬間清醒,他立馬蹲身往床下看去。
鄧明姜日常用的盆子和裝在盆子里的東西全不在了。
只剩他面前的床鋪還在,是鄧明姜的床鋪,可上面也沒了屬于鄧明姜的體溫,只有他爬起來時留下的凌亂痕跡。
鄧明姜的東西呢?
鄧明姜人呢?
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呼嘯的海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季初燕頭頂,他臉色慘白,瞳孔緊縮兩下。
然后連一只腳的鞋都忘了穿,驚慌失措地沖出宿舍。
站在過道上抽煙的幾個工人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正要說話,就見季初燕一邊拿著手機打電話一邊往樓上沖去。
他跑到鄧明姜之前住過的宿舍,忘了敲門,直接沖了進去。
里面的人閑得無聊圍在一起打撲克,聽到動靜聲后,紛紛抬頭看他。
“鄧、鄧明姜呢?”季初燕從人堆里找到文四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文四順愣道:“你說明姜啊?他不是走了嗎?一早就走了。”
與此同時,撥通的電話里傳來提示音。
對方已經關機。
第88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入冬之后, 緣河縣下了一場雪,雪不是很大,但一宿下來, 外面空地上的積雪足以堆起一個半人高的雪人。
宋婭以前討厭冬天, 冬天太冷,說話都會噴出白霧, 只要在外面站上一會兒, 冷風就跟刀子似的往臉上刮, 可如今她在家里憋得太久, 不管春夏秋冬都愿意往外面走。
雪在上午九點多停的,前腳剛停, 后腳窗戶外面響起了何寒的喊聲。
“宋阿姨!”
“宋阿姨起來了嗎?”
不一會兒, 宋婭趴到窗戶前回應:“都多晚了還沒起, 那我不是睡成懶豬了嗎?”
何寒哈哈笑道:“你不是說今天上午想去花鳥市場逛逛嗎?走吧,我車都騎來了, 帶你去。”
“等等啊。”宋婭說,“我這兒還沒收拾好,不然你先上來坐坐。”
“得嘞!”
何寒動作迅速, 一溜煙地爬上五樓,連氣都不帶喘一下。
宋婭已經開了門, 在門口等著,見何寒一步邁過三層階梯, 不由得叮囑道:“當心點,別摔著了。”
何寒蹦到宋婭面前,嘿嘿一笑。
宋婭幫他捋了捋額前的碎發, 問道:“吃過早飯了嗎?”
“沒呢。”
宋婭好笑地瞪他一眼:“那走什么走?早飯都沒吃,餓著肚子去嗎?”
何寒撓頭:“我這不是想著出去隨便買點包子豆漿。”
“外面的東西貴, 一個包子都要三塊錢,不如自己在家里做飯吃。”宋婭偏過身體讓何寒進屋。
這套租來的房子不大,但比在a市租的房子好很多,兩室一廳外加一個小陽臺,總共快七十平,里面的家具就是舊了點,勝在什么都不缺,連微波爐都有。
而且房子很便宜,每月的房租一千出頭,是何寒幫忙找的,房東是何寒的一個親戚。
不過房子的玄關很窄,一個鞋架和一張地毯就把小小的空間擠滿了,毯上只能放下兩三個人的鞋子。
何寒熟門熟路地從鞋架第一層拿了雙棉拖,換上后,又把自己脫下的鞋整齊放到鞋架上。
客廳被宋婭打掃得非常干凈,沙發旁放了一張餐桌,上面擺了兩碗正冒著熱氣的粥和兩盤涼拌菜。
何寒吸了吸鼻子:“好香!”
“阿姨熬的皮蛋瘦肉粥,你也吃一碗吧。”宋婭說著去了廚房。
何寒背著雙手在客廳里東瞅瞅、西看看,腦袋一轉,從半敞著的一間臥室門里看到了背對著他坐在書桌前的一道身影。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外,沒好意思進去,連聲音都沒敢發出,只是安靜地盯著那道身影。
直到身后傳來宋婭的聲音:“何寒,來吃飯了。”
喊完又喊,“明姜。”
臥室里的人頭也沒抬:“你們先吃,我兩分鐘后來。”
宋婭和何寒先坐到了餐桌前,位置是固定的,何寒和鄧明姜分別坐在兩側,宋婭坐在中間,和餐桌抵著的墻面對面。
宋婭把盤子往何寒面前推了推:“小愛去嗎?”
“去。”何寒低頭吹了吹粥,一邊用筷子攪拌散熱一邊說,“她讓我在出發前給她打個電話,到時候就在花鳥市場的門口見。”
“好。”宋婭說,“吃完就去。”
何寒嗯了一聲,余光瞥見從臥室里出來的高大身影,抬眼看去,笑著問道:“明姜去嗎?昨天下了一宿的雪,我們還可以出去堆個雪人。”
鄧明姜拉開椅子坐下,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思考了下才說:“你們去,我就不去了。”
何寒眼里閃過一絲明顯的失落,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緒,換了個話題問:“你書看得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
“你一次性報那么多科目,可得抓緊了。”何寒說,“不去也好,把時間騰出來看書做題,多鞏固一下,爭取明年四月一口氣考過所有科目。”
鄧明姜對他扯了扯嘴角:“借你吉言。”
離開a市前,鄧明姜回了一趟學校,那是他時隔七年第一次回去,學校翻修了幾棟樓,也多建了一個小廣場和一個體育館,通往教學樓的小路被新修的花園覆蓋,花園里有涼亭、人工湖和很多對牽手散步的情侶。
學校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卻又好像變了很多。
變化最大的是當初幫他最多的副校長退休了,新上任的副校長是一個更嚴肅、更公事公辦的中年男人。
其實當初鄧明姜沒有退學,他的學籍被保留了,大學休學最長的時間上限是兩年,因為教育部規定大學本科的在校時間不得超過六年,超出時間的話,學校可以勒令該學生退學,但具體情況還是看每個學校的規定,曾經的副校長同情他、想拉他一把,所以一直沒有剔除他的學籍,直到三個月前退休,還把他的事跟新副校長說了一遍。
新副校長在辦公室里跟他聊了很久,大概意思是七年實在太久了,如果鄧明姜想回學校,可以考慮重新考試。
鄧明姜一直聽著,等新副校長把話說完,他才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他不是想要恢復學籍,他只是想要辦理退學手續。
于是那天之后,鄧明姜真真正正成了一個只擁有高中文憑的人。
他帶著宋婭回到他們的老家緣河縣,緣河縣不大,常住人口只有七十幾萬,初高中有五六所,可惜很多考出去的學生都在外面扎根,很少有人愿意回到小縣城發展。
然而這里承載了鄧明姜人生中前十四年的記憶。
以前他爸在外面做生意,他和他媽在老家生活,他爸是個很厲害的人,既能吃苦耐勞,也愿意鋌而走險,在他十四歲那年,他爸抓住了一夜暴富的機會,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商人一躍成了a市排名前幾的大老板,也在同年把老家的妻兒接去了a市。
鄧明姜在a市沒幾個朋友,在老家卻有不少認識的人。
比如小姨一家。
比如初中同學何寒。
他和何寒在初中做了快兩年的同桌,關系不錯,但也僅限于不錯,他回來后連何寒在沒在老家都不知道,更別提主動聯系何寒。
還是一天早上他陪宋婭出去買菜,在菜市場上撞見了何寒,當時他沒認出何寒,何寒先認出了他,扭著腦袋看了他半天,才上前問了一句。
從那之后,兩人在何寒的主動下經常聯系,現在何寒和鄧明姜關系還行,但和宋婭以及鄧明姜的表妹朱小愛打成一片。
吃完飯,鄧明姜收拾碗筷,宋婭換了身衣服和何寒出門。
外面凍得不行,宋婭直把脖子往衣領里縮,何寒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副手套,塞到宋婭手里。
“宋阿姨,你把手套戴上,我去推車。”
剛認識的時候宋婭客氣得不行,一分錢的便宜都不想占何寒的,何寒給了她什么東西,她一定要急吼吼地還回去。
這會兒熟悉了,她便能鎮定自若地接受何寒的東西了。
何寒給她的手套是一副沒拆吊牌的女士手套,一看就是新買的,也不可能退掉。
等她戴上手套,何寒也騎著電瓶車過來了。
何寒家境不錯,自己也有能力,大學畢業后只在大城市工作兩年就回來了,他學了一門手藝,在緣河縣的商業街里開了一家兩層樓的咖啡廳,是整個緣河縣環境最好、價格最貴的咖啡廳,生意不錯,他按揭了一套房子和一輛落地二十萬的豐田車,房子也在商業街的附近,一平七八千,聽說首付就給了二十來萬。
不過何寒很少開車,縣里小路太多,停車不方便,稍不注意就會吃上一張罰單,不如騎電瓶車來回穿梭、自由自在。
就是冬天騎著有些冷。
好在宋婭還挺開心,抱著何寒的腰說:“聽說江南里后頭要修一個商場,是不是真的啊?”
“對。”何寒的聲音從頭盔里傳出來。“我朋友跟我說,不出意外的話,兩個月內開始動工。”
“那敢情好。”宋婭說,“我們緣河縣還沒一個正經的商場,買點東西都要去市里,怪不方便。”
何寒笑道:“三四個月前一點風聲都沒有,現在說修就修,也不知道是哪個老板這么闊綽,真是個行動派。”
不到半個小時,電瓶車在花鳥市場的大門外停下。
這里說是花鳥市場,其實也不太準確,只是一些做小本買賣的攤販在這里聚集起來,時間長了形成一定規模,每當大家想買些花花草草時都會過來逛逛。
何寒停好電瓶車,先下車的宋婭已經和等在門口的朱小愛聊上了。
朱小愛比何寒和鄧明姜小了五歲,今年剛剛大學畢業,一畢業就回來了,目前和鄧明姜一樣宅在家里看書做題。
鄧明姜準備自考本科,朱小愛就在準備公務員的考試。
朱小愛沒有鄧明姜的緊迫感和自覺性,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經常一約就出來了。
何寒把車鑰匙揣進兜里,走近便聽見朱小愛的抱怨聲:“他怎么又不出來啊?又不是出去旅游要花七八天的時間,隨便逛逛而已,一兩個小時就回去了。”
第89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朱小愛是個話嘮, 都不用其他人接話,她自己就能嘰嘰喳喳地說上半天。
把鄧明姜從頭到腳地念了一遍,她哼了一聲, 抱著雙臂往花鳥市場里走, 可沒走幾步,又唉聲嘆氣:“表哥到底怎么了?感覺他回來之后變得怪怪的, 去年我去a市找他, 也沒見他這么自閉。”
“人家在家里準備考試就叫自閉了?”何寒說, “不然跟你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嗎?”
朱小愛被這話氣得吹胡子瞪眼, 揚了揚拳頭說:“說我表哥呢,好端端地扯我干嘛?”
何寒笑嘻嘻的樣子:“你先扯你表哥, 那我只能扯你嘍。”
“可我才畢業啊大哥, 把自己逼得這么緊干什么?我又沒有房貸要還。”
“……”這下輪到何寒扎心了, 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朱小愛捂著嘴偷樂。
走在旁邊宋婭無奈地看著兩人耍嘴皮子,而后也輕嘆口氣。
鄧明姜有沒有變化, 她這個當媽的自然最清楚了。
宋婭覺得家里太單調了,加上冬天出太陽的時候少,尤其最近幾天又下雨、又下雪, 陰沉的天空就跟罩了張灰布似的,看著叫人心里難受, 她想買些花裝飾一下家里。
花鳥市場不是露天的,上面搭了個巨大的棚子, 擋住了昨晚下的雪,往里走了一段路,布滿濕腳印的路才逐漸變得干燥。
里面光線不好, 一些攤販特意拿來大燈照著。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逛了半個多小時, 最后宋婭買了兩盆蝴蝶蘭,紫紅的花開得燦爛,給灰蒙蒙的背景添了幾分亮色。
兩盆蝴蝶蘭用兩個塑料口袋裝著,何寒提了一盆、朱小愛提了一盆。
出了花鳥市場,何寒問宋婭:“宋阿姨,去我的咖啡廳里坐坐嗎?明姜在家里學習,等快中午了再回去吧。”
宋婭正有此意,她知道鄧明姜為了考試有多用功,平時能不打擾便不打擾,盡量多在外面呆著。
朱小愛聞言,連忙舉手:“我也要去!”
何寒言簡意賅:“可。”
“……”朱小愛撇了撇嘴,又說,“我能把我家愛明也帶去嗎?上次帶它去你店里,好多客人喜歡它,你生意都好了不少。”
何寒的眼皮跳了兩下,忍了一會兒,還是把一些話扔回了肚子里:“行。”
于是何寒載著宋婭、朱小愛單獨騎著一輛電瓶車,兩輛車一前一后地開去了商業街的咖啡廳。
咖啡店剛開業時,何寒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人都瘦了七八斤,如今咖啡廳的生意步入正軌,何寒便請了幾個員工,而他當起甩手掌柜,想忙時忙、想閑時閑。
今天是周末,這條整個緣河縣最大、最繁華的商業街已經熱鬧起來了,咖啡店夾在一家餐廳和一家服裝店的中間,一樓面積稍小,二樓面積幾乎是一樓的兩倍,靠外的整面墻全被打掉,做成一整面落地窗,抬頭看去,窗前已經坐了兩桌人,服務生也都忙開了。
停好電瓶車的朱小愛仰頭看了一會兒,嘖道:“你們大城市回來的人就是與眾不同,大清早起來喝咖啡。”
“咖啡可以提神醒腦,一天之中的早上正是喝咖啡的最好時候。”何寒也停好電瓶車,伸手接過宋婭手里兩個裝了蝴蝶蘭的塑料袋。
朱小愛說:“如果我晚上喝咖啡呢?”
何寒的表情變得嚴肅:“會出問題。”
朱小愛跟著緊張起來:“會出什么問題?”
“會——”何寒拖長聲調,在朱小愛越來越緊繃的注視下,他驀地話鋒一轉,“睡不著。”
朱小愛:“……”
對方垮下去的臉逗得何寒哈哈直笑,提著兩盆蝴蝶蘭招呼宋婭一起進了咖啡廳。
剩下朱小愛在原地氣得差點跳腳,一頓碎碎念后,她收拾好情緒,把車鑰匙往包里一揣,準備回家接她的愛明過來。
誰知轉身撞上一個徑直朝她走來的人。
那人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猝不及防,直接踩到她的腳背上。
朱小愛驚呼一聲,眼睛都瞪直了。
那人趕忙把腳拿開,連聲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想來問問路……”
朱小愛也往后退了兩步,嘶著氣,疼得一陣呲牙咧嘴,抬頭正想抱怨幾句,結果看清楚那人的長相后,她一下子沒了聲音。
她呆住了。
居然是個帥哥。
不不,應該是個超級帥哥——臉型流暢、五官端正、皮膚白得跟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那雙眼瞳極黑,濃密的眼睫在眼下映出兩團小小的黑影。
帥哥穿得好看且昂貴,光是腳上那雙鞋就抵得上她以前大半年的生活費,她前任買過,省了大半年的錢買的,買完后成天跟她哭窮、跟她借錢,所以成了前任。
就是不太高……
也不太——
像喜歡女人的樣子。
朱小愛的花癡狀態瞬間冷卻,彎腰拍了拍自己鞋面上并沒有的灰,沒好氣地說了聲沒事。
“請問一下——”帥哥又開口了,“黑格咖啡廳在哪里?”
朱小愛往旁一指:“這不就是?”
“哦哦。”帥哥點頭如搗蒜,沖她笑了笑,“謝謝你。”
朱小愛看著帥哥的臉,心情好了不少。
她和何寒一樣住在商業街附近,她爸媽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一年到頭只回來幾次,家里只有她和跟著她回老家的愛明。
愛明是一條柯基犬,有著圓圓的屁股,走起路來一扭一扭,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上一把。
至于愛明這個名字,來源相當簡單,因為她的名字里有個“愛”字、她前男友的名字里有個“明”字,所以叫愛明。
本來她不覺得這個名字有什么,可等她表哥帶著她姨媽回老家后,這個名字就很尷尬了。
她才想起來她表哥的名字里也有個“明”字。
之前她考慮過給愛明改名字,又因為一些原因把這件事擱置了,現在她還是喊著愛明。
尤其當何寒嘴欠惹她生氣的時候,她說不過何寒,就在何寒耳邊喊愛明。
何寒保準要黑臉。
牽著愛明回到步行街,推開咖啡廳一樓的玻璃門,不少人的目光集中過來。
朱小愛剛要牽著愛明往二樓走,視線忽然掃到一個人,是不久前踩到她的那個帥哥。
帥哥坐在靠近門的一張桌子前,手機放在桌上,下面墊了張紙,他正在發呆,沒有焦距的眼神冷不丁地和朱小愛對上。
帥哥眼前一亮,立馬站起身來。
朱小愛扯住想要撒歡的愛明,站在原地等帥哥走近。
“你好。”帥哥的聲音還是那么好聽,和他的臉一樣叫人賞心悅目。
朱小愛問:“你有事嗎?”
“我可不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帥哥問完,怕她誤會,連忙解釋一句,“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剛來這里,人生地不熟,想找人聊聊。”
朱小愛說:“那你可找錯人了,我今年才回來,以前寒暑假都待在學校,對這里也不是很熟悉。”
說完想了想,又說,“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你找他聊準沒錯。”
朱小愛牽著愛明上樓,把遛狗繩拴到桌腿上,讓宋婭幫忙看著些,然后拉著沒什么事干的何寒下樓。
帥哥已經坐回位置上,一雙圓眼睛巴巴望著樓梯方向。
朱小愛腳步一頓,回頭看看何寒。
何寒莫名其妙,太陽穴旁的青筋直跳:“你到底要干什么?”
朱小愛沒有說話,又看看帥哥,過了片刻,她才驚奇地說:“不是我說,你和那個帥哥真的挺像啊,都是圓臉、圓眼睛,皮膚也白,不過你沒那個帥哥精致。”
“……”何寒沉著臉,眼神里風雨欲來,“你把我拉下來就是為了進行拉踩?”
關鍵他還是被踩的那個!
“誒誒誒!”朱小愛見何寒轉身要走,連忙把人拉住,并推到帥哥面前,她從何寒身后探出腦袋,指了指何寒,“他是這家咖啡廳的老板,他對這里熟,你跟他聊。”
何寒問:“聊什么?”
帥哥有些局促,抿了抿唇說:“可以坐下聊嗎?”
何寒說:“可以。”
反正他不忙-
鄧明姜合上書本,發現鬧鐘上的時間已經走到中午十一點,他拿起手機給宋婭打了個電話。
宋婭還在何寒的咖啡廳里,接到電話才準備回去。
鄧明姜問她買了什么,她說兩盆蝴蝶蘭。
鄧明姜想了想,讓宋婭在咖啡廳等他,他過去找她。
宋婭原想說不用,她讓朱小愛送自己回去,但鄧明姜說他想去商業街那邊的書店逛逛,宋婭便答應下來。
家里距離步行街還是有一段路,要坐十幾二十分鐘的公交,鄧明姜隨便穿了件外套,拿起鑰匙出門。
小區地上的雪還沒來得及清掃,許多孩子玩玩鬧鬧,堆了一路的小雪人,孩子家長也站在邊上扎堆聊天。
鄧明姜從旁路過,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確實外形條件不錯,可惜沒工作,成天家里蹲,人家女孩子不一定樂意。”
“而且他都奔三了吧,沒車沒房,還和他媽租房子住,家里條件也不咋行。”
“再看看吧,他和他媽剛從大城市回來,說不定都沒安頓好。”
鄧明姜扭頭看過去。
幾個正在說話的人被他看得心里一驚,臉上漲紅不已,一時鴉雀無聲。
第90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鄧明姜偶爾會去何寒的咖啡廳里幫忙, 他對很多東西都沒興趣,對在外面吃飯不感興趣、對在外面逛街不感興趣、對看電影不感興趣,所以很多次何寒約他出來, 兩人就坐在咖啡廳里聊天。
他下了公交車, 熟門熟路地走到咖啡廳門外。
朱小愛準備回家了,牽著愛明正在推玻璃門。
鄧明姜上前幫她把玻璃門拉開。
朱小愛見來人是他, 一雙眼睛幾乎是噌地一下亮了起來:“哥——”
話音未落, 人已經撲到鄧明姜身上, 可憐旁邊的愛明被驟然拉緊的繩子扯得一個踉蹌。
鄧明姜習慣了朱小愛的咋咋呼呼, 手推著玻璃門,站在原地沒動。
直到一個人猛地起身, 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過來, 一把將朱小愛從鄧明姜身上扯開。
朱小愛回頭, 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何寒那張很不爽的臉。
“男女授受不親,你這么大了該跟你哥保持距離。”何寒說。
朱小愛沖他吐了吐舌頭。
她當然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了, 這么做還不是為了氣何寒,誰讓何寒一天到晚都在懟她。
見朱小愛又黏黏糊糊地湊了上去,抱著鄧明姜的胳膊不放, 何寒沉聲喊道:“朱小愛。”
朱小愛眨眨眼:“干嘛?”
“都讓你保持距離了,你這樣叫別人看見不好。”
“哪里不好?他是我哥, 只有你才會胡思亂想。”朱小愛晃了晃鄧明姜的胳膊,仰頭問道, “是吧?哥。”
鄧明姜沒有回答。
準確來說,他壓根沒聽朱小愛和何寒的對話,他的目光始終望著門左邊的某一處。
那里的桌前坐著一個人。
是季初燕。
幾個月沒見, 季初燕瘦了一大圈,原本帶有肉感的臉有了清晰的輪廓, 襯得那雙眼睛更圓、更黑了,他把有些長的頭發剪了,栗子色染成純黑色,乍看之下反而更像高中生。
季初燕之前坐著,和他對視上后,緩緩站了起來。
門外是陰天,沒有一點陽光。
咖啡廳的一樓和二樓都亮著燈,一樓的一盞燈正好懸在季初燕的腦袋上方,明亮的光線照得他臉色慘白。
他往前邁出兩步:“鄧……”
剛擠出一個字,鄧明姜便面無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他把手從朱小愛懷里抽出,扯了扯朱小愛手里的遛狗繩,把擋在門中間的愛明扯到自己腳邊,隨即問道:“我媽呢?”
朱小愛立即搶在何寒前面回答:“在樓上!”
何寒無語。
鄧明姜抬腳往二樓走,本來準備回去的朱小愛也改變了主意,牽著愛明跟在鄧明姜身后,她用略帶撒嬌的口吻喊:“哥,你等等我和愛明嘛!”
何寒閉了閉眼,深吸口氣,決心下次一定要從朱小愛身上找補回來。
朱小愛太過分了,明知道他……
還故意氣他。
收斂思緒,何寒才想起剛剛和自己聊天的人,轉頭看去,只見季初燕呆呆站在桌前,眼睛望著樓梯的方向,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何寒以為自己的冷落讓對方生氣了,趕緊回去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來了,跟他說了幾句。”
季初燕還是看著樓梯方向。
“季初燕?”何寒抬手晃了晃,剛剛聊天時他們交換了名字和微信。
季初燕如夢初醒,整個人都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他跌坐回椅子上,失去力氣的手腳軟軟垂下。
咖啡廳里的暖氣開得很足,可他渾身冰冷,仿佛被誰放在風口上,冷風在他耳邊吹出了呼呼的聲響。
那個女生是誰?
他的關注點在這里。
那個女生和鄧明姜之間似乎非常親密,她抱著鄧明姜的胳膊,鄧明姜卻不掙扎。
想知道答案很容易,這家咖啡店的老板何寒是鄧明姜的朋友,也跟那個女生很熟的樣子,只要他問何寒,就能知道答案。
可他不敢問。
在他渴望知道答案的同時,他渾身的細胞也在抗拒知道答案。
他怕得到一個讓他承受不起的答案。
盡管答案顯而易見……
“季初燕?”何寒的手又在眼前晃,顯然被他的異樣嚇得不輕,說話的語速都變快了,“你沒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季初燕的雙眼逐漸在何寒臉上聚焦,他搖了搖頭:“里面有些悶,我想出去透透氣。”
“好。”
何寒后面的話還未出口,季初燕便從椅子上站起來,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了咖啡廳。
何寒愣了一會兒,摸摸下巴:“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他突然想起季初燕還說想跟他打聽一個人,結果連那個人的名字也沒來得及說。
樓上,鄧明姜一手插兜、一手提著兩袋蝴蝶蘭,正在聽宋婭和朱小愛商量去哪里吃飯。
但聽著聽著走了神。
“哥?”朱小愛的腦袋湊了過來,和他一起往玻璃窗外看,“你在看什么啊?”
鄧明姜一秒收回目光:“沒什么。”
“才怪。”朱小愛不信,“你看得那么認真。”
鄧明姜沒什么表情:“商量好去哪里吃飯了嗎?”
干飯人朱小愛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開了,她嘿嘿地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去吃川菜,我知道一家店的毛血旺特別好吃,超辣!”
朱小愛愛吃辣的,越辣越興奮。
見宋婭沒有意見,鄧明姜點了點頭:“那就走吧。”
朱小愛問:“何寒哥去嗎?”
鄧明姜說:“我問問他。”
答案依然在意料之中,何寒怎么可能不去?于是朱小愛又開始表演了。
路上她雙手挽著鄧明姜的一條胳膊,親親熱熱地和鄧明姜說話。
何寒烏云密布的臉就沒轉晴過。
鄧明姜知道朱小愛在氣何寒,也知道何寒為什么這么生氣,但他不想摻和進兩人的事情里,以免不小心把紙捅破,又牽扯出更多的麻煩。
他眼觀鼻、口觀心,就當自己是個木頭人。
來到飯店,鄧明姜和宋婭坐一排,朱小愛和何寒坐一排繼續拌嘴。
幾人點了餐,鄧明姜脫下外套,只穿著里面的一件黑色毛衣,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起身。
“明姜?”宋婭看他。
“我去趟衛生間。”鄧明姜說完就走。
此時正值飯點,飯館里坐了不少人,衛生間在飯館的里面,鄧明姜沒有往里走,而是徑直出了飯館的大門。
大門右側鬼鬼祟祟地躲了一個人,剛剛那人差點和他撞上目光,趕緊躲回門后,掩耳盜鈴地把頭轉向另一邊,用弓起的背對著門口,以為這樣就能把自己藏起來。
鄧明姜穿著運動鞋,腳步很輕,沒發出聲音,他在飯店門口站了快一分鐘,都沒被季初燕察覺到。
這會兒不斷有人進出飯店,鄧明姜擔心自己擋了別人的路,索性繞了半圈站到季初燕面前。
認真一看,他才發現季初燕不僅把身體蜷縮成了鴕鳥姿態,連眼睛也緊緊閉了起來。
鄧明姜:“……”
又站了快一分鐘,季初燕仍舊雙眼緊閉。
他明白了——
對方在裝傻。
“季初燕。”鄧明姜輕喊一聲。
季初燕渾身一顫,仿佛裹在身上的最后一塊遮羞布被人殘忍地撕成兩截一般,他拔腿就想跑。
誰知鄧明姜的反應更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季初燕來不及防備,加上鄧明姜的力氣極大,像鉗子一樣把他的手臂定在半空中,他腳下一滑,當場在原地轉了個圈,最后一頭撞到鄧明姜身上。
他的臉撞上鄧明姜的胸膛。
一瞬間,宛若時間倒退,他們回到了第一次有了身體接觸的那個晚上,一樣的場景、一樣的姿勢、一樣的定格了快半分鐘。
但那時是夏天、現在是冬天,那時附近只有他倆、現在路上人來人往且都向他們投來異樣目光。
兩人都沒在意那些目光。
鄧明姜提著季初燕的手讓對方站穩,然后松開力道。
季初燕像是一只被拎住了耳朵的兔子,不敢跑了,哆哆嗦嗦地站著,也不敢抬眼和鄧明姜對視。
鄧明姜已經戒煙幾個月,可有時候還是會犯癮,比如現在,他突然很想抽煙,手在兜里摸索一圈,沒有摸到煙盒和打火機,摸到一個裹著小包裝袋的東西。
他拿出那個東西。
是一顆黑巧。
“你怎么在這里?從a市過來的?”鄧明姜很平靜地問,像在和一個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交談,中間的斷聯和之前的不告而別都沒有在他心里留下任何印記。
季初燕聽著熟悉的聲音,兩眼一酸,很突兀的,大顆大顆的眼淚溢出了他的眼眶。
眼淚啪嗒啪嗒地往地上砸,砸出了一朵朵很小的水花。
鄧明姜垂眸看了一眼,又挪開目光,他撕開手里的小包裝袋,拿出里面的黑巧放進嘴里。
一股苦味在舌尖蔓延。
他不喜歡甜味,但也不適應苦味。
然而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依然平靜地把黑巧咬成兩半,慢慢咀嚼起來。
“嗯。”季初燕努力控制眼淚,可惜控制不住,光是腳前的小水花就出賣了他,他吸著氣說,“我爸公司在這里投了個項目,正好我放寒假,他讓我過來看看。”
第91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這幾個月來, 鄧明姜外出的時間極少,但在家里聽宋婭說過外面的一些事,包括有個地方要修商場的事。
他一下就想到了那里。
“江南里那邊嗎?”
“嗯。”季初燕胡亂抹了把臉, 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他的眼眶通紅,眼睫依然濕漉漉的。
雖然消瘦很多, 但這張臉還是熟悉。
鄧明姜安靜看著, 心里有很多想問的話, 卻都沒問。
問了也是白問。
他不喜歡干浪費力氣和時間的事。
不過有些話還是得問。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還有我朋友的咖啡廳, 你是怎么找到的?”
鄧明姜可不信他和季初燕是偶然在何寒的咖啡廳里撞見的,還記得當時季初燕在跟何寒說話, 后來何寒也提起有個客人想找他打聽個人結果自個兒跑了。
季初燕飛快地抬眸看了鄧明姜一眼, 又飛快地垂下視線, 他擰著眉頭有些糾結,沉默半天, 說了實話:“我找文四順問了你的去向,他也不清楚,只給我看了一張照片, 就是你拍的那些考試資料的照片,我看到旁邊放了一杯咖啡, 杯面上有logo……”
其實黑格咖啡廳相當好找,緣河縣距離a市也就三百多公里的路程, 而且咖啡廳不是連鎖店,是老板的原創品牌,還在各大軟件上開通了團購渠道和社交賬號。
咖啡廳的社交賬號每天都有經營, 圖文和視頻一起發,里面的杯子和桌面可以跟鄧明姜圖片里的對上號。
難的是他得找個過來的理由。
所以他等了好幾個月, 等到放寒假的時候,終于盼到了來緣河縣的機會。
這些他不敢說,也不能說。
季初燕回憶起這幾個月的煎熬和難受,只覺每天都是渾渾噩噩的狀態,仿佛在做夢一般,可做的都是噩夢。
起初他是憤怒的,氣鄧明姜的不告而別、氣鄧明姜的絕情絕義、氣鄧明姜把自己整個封住也把他隔在外面。
可后來每個失眠的夜晚,他都會想起鄧明姜離開前一晚說的那些話,他慢慢分析出了那些話里的意思。
原來鄧明姜在生他的氣。
原來鄧明姜是在那個時候有了離開的想法。
他后悔了。
他不該撒謊的。
他不該為了維持在大姐和二姐面前的一點面子而把鄧明姜從自己身邊推開,那些事明明是他和鄧明姜一起做的,他為什么要說成江瑞?和他一起的人明明不是江瑞……
每次想到這些,他心里一陣絞痛,甚至只要躺著就呼吸不了,他不得不坐起來,抱著被子坐上一整晚。
心頭的酸意幾乎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眼睛就沒干過。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又被鄧明姜打破:“你現在住哪里?”
季初燕愣了一下才說:“還沒找好酒店,我昨天下午坐高鐵到g市,在g市歇了一晚,今天上午才轉大巴過來。”
“其他人呢?”鄧明姜已經把嘴里的黑巧吃完,他把剩下的包裝袋放進兜里,“沒跟你一起過來嗎?”
季初燕始終垂著視線,也看到了鄧明姜手里的包裝紙,他認出那是一款巧克力的牌子,進口產品,對普通人來說價格不算便宜。
以前鄧明姜的兜里都放著他偷偷塞進去的陳皮糖,現在換了。
不知道是誰換的,反正不是鄧明姜自己換的。
季初燕眨了眨眼。
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快被酸死了。
“其他人要等一陣子。”季初燕踢開腳邊的小石子,故意咳嗽幾聲,想把哭腔咳掉,“我自己先來的,我爸讓我來看看情況。”
鄧明姜安靜了下,沒有戳破季初燕的謊言,只是問道:“他們要等多久?”
“兩、兩三個月吧。”季初燕說得結結巴巴。
鄧明姜沒再多言。
季初燕的眼淚又要流出來了,他之前設想過無數次自己和鄧明姜重逢的場景,但從未想過自己如此狼狽。
他恨死了自己的眼淚,要是不那么容易流出來,他還能假裝輕松地和鄧明姜多說上幾句話。
“那、那我先走了啊。”他吸了吸鼻子說,“我還要找酒店,行李也放在一個超市里寄存著。”
他嘴上說著,可腳上沒動。
他很矛盾,一方面不想讓鄧明姜看到自己的難堪,一方面又隱隱約約地期待鄧明姜挽留自己。
可惜他的期待并未實現。
鄧明姜往后退了一步,點頭說道:“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咖啡廳找我朋友,他是個熱心腸的人,會幫你的。”
“嗯。”季初燕重重點頭。
鄧明姜轉身要往飯店里面走,卻迎面撞上出來找他的朱小愛。
“哥,你不是去上廁所嗎?怎么跑外面來了?”朱小愛奇怪地問,沒何寒在,她對待鄧明姜的態度就很正常了。
站在原地的季初燕聽到聲音,臉色唰的一下又白了,他扭頭看向朱小愛。
飯店大門一直有人進出,朱小愛也怕擋著別人的路,便往鄧明姜的身旁擠,順勢抬手挽住鄧明姜的胳膊。
鄧明姜任她挽著,回答:“遇到一個朋友,就聊了一會兒。”
這時,朱小愛也注意到了臉色慘白的季初燕,她驚訝地啊了一聲:“是你啊,原來你是我哥的朋友!”
鄧明姜看她:“你們見過?”
“咖啡廳里見過,他來找人,我讓何寒跟他聊,來的路上何寒不是跟你說過這事兒嗎?”朱小愛熱情地跟季初燕打了招呼,“我叫朱小愛,你呢?”
季初燕張了張嘴,極為艱難地擠出自己的名字:“季初燕。”
“哪個初燕?”
“初春的燕子。”
“一看就是春天過生日。”朱小愛大大咧咧地笑,“你還是一個人嗎?來跟我們一起吃唄。”
季初燕沒有忙著答應,他愣愣看向鄧明姜。
鄧明姜面無表情,感受到他的注視后,平靜地轉頭和他對視,但始終沒有說話。
朱小愛再粗神經也察覺出了氣氛的不對,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連忙扯了下鄧明姜的衣服。
“哥,你說話啊。”
鄧明姜這才慢吞吞地開口:“來就來了,一起吃頓飯再走吧。”
朱小愛嘻嘻笑道:“來來,我哥請客。”
鄧明姜睨她一眼。
她沖鄧明姜吐吐舌頭。
兩人的互動全被季初燕看在眼里,他幾乎難受到了喘不上氣的地步,雙手攥緊,指甲嵌進肉里,疼痛如鞭子似的抽打著他的神經。
他跟著兩人走進飯館,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兩人的背影。
她真的是鄧明姜的女朋友?
可她為什么把鄧明姜喊做哥?
還是說他們是兄妹關系?
可情侶之間也有以哥哥妹妹互稱的。
季初燕的腦子很亂、神經一抽一抽地疼,眼前的畫面像是幻覺,他曾經從未想過鄧明姜會和哪個女人在一起,即便當時他也從未想象自己和鄧明姜的未來。
仿佛他們的人生只會定格在不久前的秋天,臟亂差的工地、簡陋的工棚、狹窄且堅硬的架子床,他和鄧明姜相擁著窩在被子里。
結果事實證明他錯了。
只有他停在那里。
鄧明姜一直在往前走,也許曾為他放緩腳步,但從未停下來過。
回到餐桌前,菜都上好了,宋婭和何寒正隔著一張桌子聊天,何寒的話嘮程度不比朱小愛低,哪怕宋婭不怎么開口,他也能滔滔不絕地說上半天。
兩人抬頭看到跟在鄧明姜和朱小愛身后的季初燕,同時一愣。
接著同時開口。
“是你?”
“小季?”
說完對視一眼。
何寒率先問宋婭:“宋阿姨,你認識他啊?”
宋婭笑著點頭:“他是明姜在a市認識的朋友,之前來我們家里住過幾次。”
隨即詢問季初燕,“小季,你不是在a市嗎?你怎么來緣河了?”
季初燕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只是看著分外憔悴,他說:“我放寒假了,跟幾個叔叔一起來這里實習。”
宋婭哦了一聲,又道:“來來,快坐。”
一張餐桌前只有四張椅子,鄧明姜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季初燕,然后叫服務生拿來一張凳子放到兩排人的中間。
何寒的反應和朱小愛差不多,又驚又奇,沒想到能巧到這個地步。
原來季初燕要打聽的人就是鄧明姜啊。
飯桌上有朱小愛和何寒在,基本上不會有冷場的時候,兩個人跟歡喜冤家似的,說不到幾句就要拌嘴。
在兩人的拌嘴聲中,季初燕終于沒忍住看向鄧明姜,硬著頭皮問了一句:“小愛是你女朋友嗎?”
何寒噗嗤一樂,正要說話,朱小愛偏身撲到了鄧明姜身上,扯著鄧明姜肩上的衣服,歪著腦袋,一臉雞賊的笑:“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朱小愛!”何寒氣得筷子都掉了。
朱小愛對他做鬼臉。
何寒沉著臉對季初燕說:“朱小愛是他妹。”
“干妹妹,曖昧中的那種。”朱小愛沖何寒努努嘴,擠眉弄眼地小聲說,“他就是嫉妒我敢于為愛沖鋒、勇往直前。”
說是小聲,但聲音足以被餐桌前的幾人聽見。
宋婭無奈地笑。
原本炸毛的何寒不知道被朱小愛的哪句話戳到了,忽然沒了聲音。
同樣沒了聲音的還有季初燕。
季初燕愣愣看著朱小愛搭在鄧明姜肩膀上的手,眼里的痛苦掩飾不住,強烈到幾乎從眼里流出來。
第92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等朱小愛鬧完, 餐桌上的五個人一下子沉默了兩個,剩下鄧明姜本就不愛說話,只有宋婭時不時地接朱小愛的話茬。
結完賬, 一行人離開飯館。
朱小愛手里牽著愛明, 還要回家給餓肚子的愛明做狗飯,打完招呼后就跟何寒一起走了。
何寒要回咖啡廳看生意, 她的電瓶車也停在那邊。
季初燕沒有主動離開, 裝傻地跟著鄧明姜和宋婭。
兩盆蝴蝶蘭全提在鄧明姜手上, 鄧明姜原想和宋婭一起去書店看看, 可有季初燕在,他臨時變了想法, 決定先把宋婭送回去。
幾人在公交站臺停下, 鄧明姜把裝了蝴蝶蘭的塑料袋放到地上, 轉頭問季初燕:“你現在往哪兒走?”
季初燕還是那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像被霜打了個茄子, 他表情麻木地想了半天,仿佛連自己為什么在這里都忘了。
宋婭也問:“小季,你現在住哪兒呀?”
“住賓館。”鄧明姜代替季初燕做了回答, “他說他的行李還放在超市的寄存柜里,得先把行李拿了再去找賓館。”
“哦。”宋婭想了想, 伸手提起兩盆蝴蝶蘭,“小季初來, 在緣河哪兒都不熟,不然你帶他去找賓館吧,媽自己提著東西回去。”
要不是家里只有兩室一廳, 鄧明姜需要空間學習,宋婭就讓季初燕去他們家暫住了。
但想想也不太可能。
季初燕來這里工作, 不止待三五天,住他們家里又是和同事分開、又是工作不便,兩邊都添麻煩。
“算了,東西重,我先送你回去。”鄧明姜從宋婭手里提走蝴蝶蘭。
宋婭還想提回,但被鄧明姜躲開了。
“媽自己可以回去。”宋婭說,“你陪小季,免得小季一個人。”
鄧明姜說:“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
“那小季怎么辦?”宋婭說完,越過中間的鄧明姜看向季初燕,“小季,你急不急?不急的話先跟我們回去一趟?正好你來了緣河,認認我們家的門。”
鄧明姜一下子不說話了。
季初燕整個人都處于恍惚狀態,聽完宋婭的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其中的意思,他下意識看向鄧明姜。
鄧明姜扭頭看著車來的方向,從季初燕的角度,只能看到輪廓流暢的側臉以及高挺的鼻梁。
但季初燕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鄧明姜此時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冷淡、平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鄧明姜一直都是這樣,明明身在局內,卻總能給人一種置身局外的感覺。
察覺到他的目光后,鄧明姜的腦袋往這邊稍偏了下,他的視線落在馬路對面,但話是對季初燕說的:“你自己決定。”
季初燕呼吸一緊,心頭溢出一絲喜悅,他不再猶豫,連忙對宋婭點頭說道:“好,打擾阿姨了。”
宋婭笑道:“你這孩子客氣什么。”
季初燕也笑,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勾,然而當他的目光回到鄧明姜的臉上時,又有如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心里那簇燃燒的小火苗瞬間熄滅。
鄧明姜果然沒有表情,他似乎毫不關心季初燕的決定,去也好、不去也罷,都和他沒有一分錢的關系。
相較而言,他更在乎公交車為什么還沒來。
季初燕只覺從頭涼到腳,笑容直接僵在臉上。
又等了兩三分鐘,公交車慢慢悠悠地開來,鄧明姜先讓宋婭上車,然后看向無措地站在最后的季初燕。
季初燕跟在另外幾人后面,正在翻錢包。
可惜他坐公交車的次數少得可憐,即便知道坐公交車需要零錢,也會忘了準備。
“季初燕。”鄧明姜喊道。
季初燕猛地抬頭,額上已經急出冷汗,他很害怕趕不上這趟公交,好像公交站臺的地下藏了吃人怪物一樣。
“你先上去。”鄧明姜說,“我在后面刷卡。”
季初燕白著臉說:“我沒有這里的公交卡。”
“我來刷,一張卡可以刷兩次。”
季初燕愣了一下,頓時如釋重負,趕緊上車。
鄧明姜跟在后面刷了兩次卡,把卡放回兜里,他一手提著蝴蝶蘭、一手抓著座椅的扶手和季初燕一起往后面走。
公交車里的人不多,但座位幾乎坐滿了,宋婭找到位置,從鄧明姜手里接過蝴蝶蘭放到自己腳下。
鄧明姜和季初燕兩人只能站著。
“要坐二十分鐘。”鄧明姜對季初燕說。
季初燕雙手抓著后門旁邊的桿子,一張俊臉已經開始泛白,聽到鄧明姜的聲音,他睜開眼睛。
“好。”季初燕應了一聲。
鄧明姜看了看他,唇色比臉色還白,額上的虛汗接連不斷地往外冒,他說完又閉上眼睛,但眼睫抖得厲害。
小縣城的公交車和大城市的公交車還是有所區別,大城市的公交車講究干凈整潔,為了樹立文明城市形象,有一點磕磕碰碰都會返廠修理,小城市的公交車則講究一個實用性,只要還能載人、還能在馬路上跑,其他都是次要的。
因此這輛公交車行駛時噪音很大,尤其在車窗緊閉的時候,發動機的轟鳴聲幾乎貼在耳邊響。
而且車身有些搖晃,坐著的人還好,站著的人就受罪了。
季初燕先是扶著桿子,后面索性抱著桿子,他垂著腦袋,仿佛真的要焉掉了。
鄧明姜一直關注著他,見狀說道:“你在下個站下吧,我先送我媽回去,回頭陪你找賓館。”
季初燕虛弱得連抬頭的力氣都沒了,可他還在堅持,搖了搖頭。
“季初燕。”鄧明姜沉下聲音,“暈車不好受,沒必要這么折磨自己。”
季初燕還是搖頭。
就在這時,前面有小車別過,司機一個剎車,季初燕沒抱穩桿子,身體繞著桿子急速轉了半圈,一頭扎到鄧明姜的懷里。
喉嚨里有什么上涌,季初燕干嘔一聲。
所有坐著的乘客都看了過來,表情有驚有恐,只有宋婭一臉擔憂:“小季?”
鄧明姜反應迅速,雙手快過腦子地脫了身上的外套,他捧著外套圍住季初燕的臉,同時用身體把季初燕擋在欄桿和后門之間。
季初燕仍舊抱著桿子,但整個腦袋都埋進了衣服里,他一陣干嘔,并沒吐出什么。
中午沒有胃口,吃得太少了,現在連吐的東西都沒有。
開車的司機見怪不怪,把車開到公交站前停穩:“好了好了,下車吧。”
鄧明姜跟宋婭說了一聲,將外套搭到手臂上,扶著快要站不穩季初燕下了車。
外面的冷風撲面而來,季初燕打了個哆嗦。
鄧明姜扶著他坐到站臺的金屬凳上,拎起外套抖了抖,什么都沒有,便重新穿到身上。
季初燕良久沒能緩過來,雙手撐在身體兩側,背脊彎出一條很深的弧度,一頭黑發垂下,擋住了上半張臉,只露出削尖的下巴。
鄧明姜安靜看著,再一次感受到了季初燕的瘦。
真的瘦了很多。
本來身上就沒什么肉,也不知道現在瘦到什么程度了。
他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塊黑巧遞給季初燕。
季初燕看了一眼,搖頭。
鄧明姜沒說什么,撕開包裝,自己嚼得嘎嘣脆。
季初燕抬頭看他,白皙的臉上毫無血色,天是陰的,黯淡的光映著他的臉,有些像電影里的鬼臉。
“好吃嗎?”季初燕問。
鄧明姜說還行。
“比陳皮糖還好吃嗎?”
鄧明姜咀嚼完了,低頭和季初燕對視,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問道:“g市過來的大巴車比緣河的公交車還破,你怎么坐過來的?”
季初燕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我上車前買了一堆塑料袋,一邊坐一邊吐,厲害吧?”
鄧明姜問:“你前后左右的人就不嫌棄?”
“我前后左右沒有人。”季初燕說,“我把我前后左右的位置都買了。”
鄧明姜:“……”
季初燕恢復了些精力,小得意地抬抬眉毛:“中間有條路沒修,特別爛,坐在車上像坐在蹦蹦床上一樣,還不是被我坐過來了。”
鄧明姜沒說話了,眼里有暗流涌動,但不明顯。
季初燕也慢慢收斂了嘴角的弧度,雙手攥緊,表情里有著完全藏不住的忐忑和不安,也清清楚楚地映在那雙微微閃動的黑眸里。
他以為鄧明姜會說點什么,或者當場把他們之間的窗戶紙捅破、或者親手撕下他們之間看似平和的氣氛。
結果鄧明姜什么都沒做。
“休息好了就走吧。”鄧明姜說,“我陪你去把行李拿了,再找賓館。”
季初燕愣住。
鄧明姜問他:“你的行李箱放在哪個超市?”
季初燕半天才回:“大輝超市。”
“離這里有點遠。”鄧明姜摸出手機搜了一下地圖,“步行三公里,你能接受嗎?不行的話我們打車。”
季初燕點了點頭:“能的。”
于是兩人步行前行。
才下過雪的天很冷,風吹在臉上跟刀刮似的,還好路邊的積雪已被清掃干凈,走在上面不會打滑。
緣河縣分舊城和新城,新城在步行街那邊,有寬闊的馬路以及兩邊的人行道路,新城只有一條不怎么寬的馬路,兩邊的人行道路狹窄到兩人無法并排而行。
鄧明姜走在前面,季初燕跟在后面。
第93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他們一路上和很多人相擦而過, 鄧明姜習慣了這種路,每次都會側身避過,但季初燕不習慣, 每次避的時候都不知道腳放哪里。
因為腳下的地坑坑洼洼, 走也走不順暢。
中途不小心和一個人撞了肩膀,季初燕本就體力不濟, 這一下差點被擠下人行道路, 他連忙摟住一棵行道樹, 手心磨過粗糙的樹皮表面, 疼得他直吸涼氣。
僅是這么一會兒功夫,原本距離他只有幾步之遙的鄧明姜已經走到了很前面。
鄧明姜沒有回頭, 似乎壓根不知道季初燕沒跟上來。
季初燕喊了一聲。
“鄧明姜, 等等我。”
鄧明姜沒有聽到, 也沒有停下腳步,還在勻速往前走。
季初燕吐出口氣, 不得不加快腳步跟上。
三公里的路仿佛被延長到了三十公里,季初燕第一次感覺連走路都如此難熬,每一口氣都像是從肺部深處喘出來, 他四肢力氣漸失,卻不得不強撐著跟上鄧明姜的速度。
“鄧明姜……鄧明姜……”他氣喘吁吁地喊。
鄧明姜依然頭也不回。
季初燕摸出手機想打鄧明姜的電話, 翻通訊錄時才想起鄧明姜早就換了號碼,他不知道鄧明姜的新號碼。
便只能收起手機繼續追。
太累了。
季初燕知道只要自己稍沒撐住, 雙腿就會不受控地跪到地上。
他咬著牙,就撐著那么一口氣,一直走、一直追。
過了很久, 走過一條極長的小道,眼前的路豁然開朗, 前面有一片空地,空地旁是一個小型商場,“大輝超市”的牌子就掛在商場上方。
空地上有很多老人帶著孩子在玩,賣氣球、賣棉花糖以及賣各種各樣玩具的攤販混在人群中,場面十分熱鬧。
鄧明姜身形筆挺地站在人群邊緣,三公里的路對他而言不值一提,他連氣都不需要多喘一下。
季初燕終于可以停下腳步,雙手撐著膝蓋,喘了半天的氣,才站直身體朝鄧明姜走去。
鄧明姜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隨他腳步而動。
季初燕很喜歡這種感覺,讓他很有安全感。
鄧明姜在專注地看著他,而不是視他為無物,明明他們倆離得很近,可中間宛若隔了一條鴻溝。
距離越來越近。
最后,他在鄧明姜面前站定。
“我好累,快跟不上你了。”季初燕勉強露出一抹笑容,他抹了把臉上的汗,里面的衣服也被打濕,熱氣從領口冒出來,黏糊糊地覆在皮膚上。
鄧明姜說:“你不適合小縣城,這里的路不好走,你容易摔跟頭。”
季初燕似乎沒聽懂鄧明姜在說什么,笑容不變:“你看我一路走來也沒摔過跟頭。”
“我看到了。”鄧明姜伸手抓過季初燕的手背,翻過來一看,上面擦出了一小片很淺的血色。
季初燕想收回手,可鄧明姜抓得很緊。
鄧明姜說:“這不是差點摔了嗎?”
“那也沒摔。”季初燕一個用力,終于把手抽了回去,他扯了扯衣袖,用毛衣的袖口遮住手心。
鄧明姜沉默地看著他。
季初燕早已累得不成樣子,張著的嘴合不住,眼皮疲憊地搭著,被汗水浸濕的頭發貼在腦袋上,如果他們不在外面,季初燕應該會立馬躺到地上睡上一覺。
然而季初燕眼里的倔勁還在,猶如一根勒緊的繩,兩眼死死盯著鄧明姜,他重復道:“我沒摔跟頭。”
“……”鄧明姜嘆了口氣,轉身朝超市入口的右邊走去。
季初燕也不問原因,緊跟在他后面。
兩人一前一后地進了藥店,鄧明姜問店員要了棉簽和酒精噴霧,結完賬離開藥店,他帶著季初燕在空地邊的長椅上坐下。
掌心磨破口子,酒精噴在上面很痛,季初燕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鄧明姜拿著棉簽仔細擦著傷口,沒抬眼皮:“后面注意一點,小心別碰著水了。”
“好。”季初燕的聲音有些抖,疼過之后,他說,“謝謝你,鄧明姜。”
鄧明姜拿起瓶子又是一噴。
季初燕痛得直接叫了出來。
鄧明姜聽在耳里,卻毫無反應,他換了根棉簽繼續擦拭傷口:“我沒等你,也值得你謝嗎?”
酒精刺激得傷口太痛,季初燕瞬間紅了眼眶,生理淚水一顆接著一顆地從眼里滾落,他的身體都在隱隱地抖,半天才緩過來,又跟個沒事人似的,抬起手背在眼角一抹。
“不,你等了我的。”季初燕說。
“我什么時候等你了?”
“如果你沒等我,現在我和你就不會坐在這里,我還在追你的路上。”
鄧明姜動作一頓,掀起眼皮子看向季初燕。
季初燕的眼睛還是紅的,淚水把眼睫浸得濕漉漉的,小少爺愛掉金豆子,但不管哪次掉金豆子,都可憐兮兮的。
不可否認的是,鄧明姜每次都心軟了。
他不是見不得人哭,他只是見不得季初燕對著自己哭。
小少爺還是笑起來好看。
他把用了的棉簽扔進塑料袋里,坐直身體,語氣無波無瀾:“這里是終點,前面沒有路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得不等。
“只要你想躲,哪里都不是終點,到處都有路。”季初燕小聲地說。
他曾向鄧明姜道過歉,也在分開的幾個月里把道歉的話反復練習,可這會兒再開口時,心臟某一端還是被扯得難受。
他習慣了逃避、習慣了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里,甚至恨不得自己失去那天晚上的記憶。
那些曾從他嘴里說出去的話變成一個個回旋鏢,把他割得遍身都是傷口。
他的嘴里宛若含著一口膠水,每一次張口都特別艱難,他拼命地把在肚子里揣了幾個月的話往外擠。
“鄧明姜,對不起,那天晚上是我糊涂。”季初燕聲如蚊吶,“我大姐和二姐的婚姻美滿,我不想在她們面前丟了面子,所以我撒了那樣的謊,其實我和江瑞很久沒聯系過了,我連江瑞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要承認自己內心的陰暗是件很難的事,若面前是其他人,季初燕永遠也開不了口,他寧愿把這些想法全部爛在心底。
可面前是鄧明姜,第一個字說出來后,后面的話也就沒那么難了。
鄧明姜嗯了一聲,低頭收拾酒精瓶子和塑料袋。
幾樣東西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可他能讓自己看上去很忙的樣子。
“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再撒那樣的謊。”季初燕的眼睛又酸了,他是個情緒敏感的人,情緒像浪潮一般來得快也去得快,此時正是來勢洶洶的時候。
鄧明姜終于把幾樣東西收拾好了,在塑料袋上打了個結,他慢慢開口:“我不知道你和你大姐的關系,不過你二姐是關心你的,至少在你和江瑞的關系上,她真心為你著想,所以你沒有欺騙她的必要,也許她比任何人都想你過得好。”
季初燕睜圓眼睛,淚水在里翻滾:“我二姐她……”
鄧明姜說:“有機會的話,你可以找個時間和她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季初燕摳著手指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好。”
乖順的回答讓鄧明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季初燕頭頂,發間的汗水干了不少,黑發又變得蓬蓬松松。
以前他喜歡揉季初燕的頭發,喜歡看脾氣大的小少爺像貓一樣乖巧的反應。
此時他看了片刻,不動聲色地將目光挪開了。
“行了。”鄧明姜提著塑料袋站起來,“去拿行李箱。”
季初燕慌忙起身:“鄧明姜。”
鄧明姜扭頭看他。
“你……”季初燕喉嚨里堵著棉花,吐出來的聲音都泛著一股潮濕的感覺,“你原諒我了嗎?”
鄧明姜默了一瞬,說道:“我從來沒有生過你的氣。”
季初燕一愣。
“雖然我沒有兄弟姐妹,但是認真想了想,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大姐和二姐都是很能干的女人,你不想自己在她們眼里落得一個一無是處的形象,是正常的,不光是兄弟姐妹間,有時候孩子對父母或者父母對孩子都會在乎自己在對方眼里的形象。”鄧明姜頓了頓,接著說,“而且我和你在確定關系之前就說過,我們隨時可以結束那段關系。”
“可……”季初燕結結巴巴,“可我沒想結束,我只是在二姐那里撒了謊,我沒想和你分開……”
“是我想了。”鄧明姜表情平靜、語氣平靜,他很像一面湖,即便扔了一個小石子進去,也只會短暫地掀起一圈漣漪,然后再沒有任何痕跡。
季初燕整個愣住。
“是我想結束那種關系了。”鄧明姜說了同樣的話,“我聽文四順說,江瑞和他父母又在跟你家商量結婚的事了,不管怎樣,江瑞還是回到了你身邊,這下你開心了吧。”
話音未落,季初燕又一次淚流滿面。
第94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季初燕也不知道江瑞和那個男的是怎么分的, 他已經很久不關心江瑞的事了。
元旦前一天晚上,江瑞突然給他打了電話,問他是不是還在工地上, 快過節了, 想約他吃頓飯,順便談談兩人的事。
那時季初燕早就回了學校, 每天上課、下課、去食堂吃飯, 過得跟行尸走肉似的, 周末也不和同學出去玩, 要么宅在宿舍、要么回家陪外婆。
他去鄧明姜租房的地方轉悠了很多次,可惜沒有打聽到一點消息, 鄧明姜帶著他媽從a市憑空消失了。
元旦那天, 天氣非常不好, 一片片黑云沉甸甸地懸在頭頂,仿佛每一秒都在往下墜。
季初燕走到學校門外, 看到靠在車邊等他的江瑞。
江瑞還是老樣子,一身昂貴西裝、皮鞋擦得锃亮、頭上抹著發膠,典型的精英扮相, 和校門口進出的學生格格不入。
當然,也和穿著羽絨服牛仔褲的季初燕格格不入。
說來好笑, 季初燕和江瑞訂婚那么久,江瑞還是第一次來季初燕的學校, 以前都是季初燕去江瑞的公司,江瑞還不讓他上樓,說是不想被公司里的人起哄, 于是他每次都在樓下咖啡廳里等著。
那也是江瑞第一次等季初燕,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江瑞抱著雙臂, 時不時地抬手看表,不耐的情緒在他臉上無限放大,瞧見季初燕的身影時,他的眉眼間全是壓不住的惱怒。
“你在干什么?我等了你快兩個小時!”江瑞用食指的指甲敲著手表的玻璃面。
季初燕卻很平靜,不慌不忙地說:“以前我經常等你兩個小時以上。”
江瑞頓時一噎,皺起眉頭,從上到下地打量季初燕。
季初燕變了。
他感覺得到。
但他和季初燕太久沒見,季初燕又在工地上呆了那么久,有情緒是正常的,也許季初燕還在為他說取消婚禮的事生氣,像以前一樣哄哄就好了。
江瑞想著,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氣,伸手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先去吃飯。”
兩人去了以前常去的餐廳。
餐廳也是老樣子,裝潢和布局都沒變過,走在通向包廂的水上長廊里,季初燕甚至能回憶起他和江瑞以前過來的畫面。
江瑞喜歡走他前面,很少回頭等他,不管走多遠、走多久,他能看到的永遠只有一道背影。
可那次不一樣,江瑞居然和他并排而行。
兩人的手都垂在身側,走路時輕微擺動,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江瑞的手背擦過他的手背。
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手被江瑞抓住,江瑞十分主動,手指直接往他的指縫里扣。
他渾身一個激靈。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順著喉嚨涌上來,直沖腦門,他猛地掙開江瑞的手,竟然轉身趴到長廊的欄桿上干嘔起來。
走在前面的服務生嚇得不輕,連忙擠開臉色極為難看的江瑞,上前詢問他有沒有事、需不需要去醫院。
季初燕白著臉搖頭。
這兩個月來,他沒怎么吃東西,干嘔半天也沒嘔出什么來,元旦前幾天都在下雨,泥土腥氣和草木清香籠罩了餐廳的庭院,本是不錯的雨后風景,卻讓他回憶起了很多不好的事。
鄧明姜消失的前段時間,工地上也一直在下雨。
后來,飯沒吃成,季初燕以不舒服為由讓江瑞把他送回學校。
不過該談的還是談了。
他在下車前跟江瑞說:“你說取消婚禮的事,我已經跟我爸媽說了,他們準備年前找你父母商量一下怎么對外交代,你做好準備吧,取消婚禮是你提的,我不會幫你隱瞞。”
江瑞目瞪口呆,他原想和季初燕修復關系,誰想季初燕張口就是一個炸/彈拋來,他一時連剛才的氣都忘生了。
“取消婚禮?你認真的嗎?你想取消我們的婚禮?你不想結婚了?”
一連幾個問句砸下來,季初燕面不改色,冷淡地嗯了一聲:“不結婚了。”
江瑞張著嘴巴,所有的話都卡住了,他的表情因太過震驚而顯得滑稽,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季初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們已經訂婚了,你現在想取消婚禮?”
“不是我想,是你想。”季初燕說,“我成全你。”
江瑞結巴開口:“可我沒想取消婚禮,我要是想取消婚禮的話,今天還會來找你嗎?”
季初燕反問:“九月份說取消婚禮的人不是你?”
“……”江瑞一時語塞,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當時沒想明白,我覺得你太小了,才二十歲,我怕你過幾年后悔和我結婚,所以想等你大學畢業再說。”
季初燕認真聽著:“還有呢?”
“當時我天天忙得焦頭爛額,腦子都糊涂了,才會想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取消婚禮不是我的本意,我怎么可能不想和你結婚?”
江瑞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可惜在季初燕看來,江瑞的每句話、每個字乃至每個細微表情都透著虛假,讓他惡心得想吐。
他不想再和江瑞虛與委蛇,直白地問:“你確定是這個原因?”
江瑞一愣:“當然是這個原因。”
“那向奎呢?”
向奎就是那個男的名字。
聽到這個名字,江瑞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無比。
季初燕扔了幾張打印出來的照片到江瑞身上,有鄧明姜幫他拍的照片、有偵探偷拍的照片、也有向奎自己曬到社交網站上沒有露臉的酒店合照。
每張照片里兩人的姿勢都格外親密,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兩人的關系。
江瑞拿起照片的手在發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季初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道:“你最好提前跟你爸媽打聲招呼,好讓他們也有個心理準備。”
說完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
江瑞著急忙慌地跟下來,想拉他的手,卻被他避瘟神一般地避開了。
“江瑞,我知道你的劈腿對象不止向奎一人,你做的所有錯事,我都不會幫你隱瞞。”季初燕最后一次認真地看了江瑞一眼。
沒有痛苦、只有惡心。
他終于擺脫了江瑞布下的泥沼,卻也陷入了另一片名為鄧明姜的沼澤地里。
他一字一頓、緩慢地說:“你真的太惡心了,以后都別來找我了。”
后面,江瑞和他父母的確去了季初燕家里很多次,不是商量婚事,而是為了江瑞劈腿的事以及提出取消婚禮的事賠禮道歉。
江瑞父母自然還想把婚事進行下去,只是一家三口都被氣急敗壞的季敬安罵得狗血淋頭。
大姐季初安和二姐季初蘭也撇下一身事務趕了回來,看向江瑞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
難得的,托江瑞的福,季初燕和所有家人團聚了一回。
如今季初燕和江瑞已經沒了任何關系,雖然取消婚禮的事還未公布出去,但是親朋好友們都或多或少地聽說了兩家之間的八卦。
季初燕想把這件事告訴鄧明姜。
可話未出口,一個殘酷的現實橫在了他面前——鄧明姜有女朋友了。
回想起朱小愛親密熟絡地挽著鄧明姜胳膊的畫面,他的心臟幾乎疼到痙攣,四肢仿佛灌滿了鉛,每一步都邁得極其沉重。
他跟在鄧明姜身后走進超市,在說與不說之間掙扎。
鄧明姜找到存放物品的柜子,向他伸手:“紙條。”
季初燕的臉色已經到了慘白的地步,一連串的折騰下來,他走路搖搖晃晃,明明穿了厚重的羽絨服,可身體薄得好像隨時都能被風吹跑。
他摸了摸衣兜,摸到紙條,遞給鄧明姜。
鄧明姜用紙條上的條形碼打開柜門,提出季初燕的行李箱。
是一個24寸的行李箱,里面裝了很多東西,包括一個平板和一臺筆記本電腦,相當的沉。
季初燕看著鄧明姜把行李豎放到地上,伸手要拿,卻被鄧明姜擋了一下。
“我來。”鄧明姜說,“你好好走路就行。”
然后拉著行李箱走到前面。
不過鄧明姜走得很慢,走了幾步便停下來,回頭看向站在原地的季初燕:“還不走嗎?”
季初燕鼻尖一酸,連忙小跑上去:“來了。”
鄧明姜看他一眼,扭頭繼續往前走,但不是像來時那樣只留一道背影給他,而是走在他的斜前方。
只要季初燕的目光稍稍往右一偏,就能輕易看到鄧明姜的側面。
他加快腳步,和鄧明姜并排而行:“小鄧哥,謝謝你。”
鄧明姜愣了一下,說道:“這稱呼真別扭。”
季初燕抿著嘴笑。
緣河縣只是一個小縣城,除了一家還行的酒店外,其他都是賓館,鄧明姜帶著季初燕去了那家酒店,估計那是季初燕住過最差的酒店。
沒想到季初燕一點反應都沒有,一口氣給了半個月的住宿費,拿著房卡上樓后,他把行李箱往墻前一推,小心翼翼地問準備走人的鄧明姜:“你要去書店了嗎?”
鄧明姜要去書店買學習資料,他一直記著這件事。
鄧明姜摸出手機看看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季初燕忙問:“那你什么時候去書店呢?”
鄧明姜沒有回答,眼神有些奇怪,沉默地盯著他。
季初燕被盯得心虛,一股難受也隨之淹到胸口,他嘗到了一股澀味,像是從內心深處溢出,苦得他幾乎流出眼淚。
不過他眼睛是干的。
淚水早在不久前流光了。
“你、你別多想,我就是想請你吃頓飯,可以把阿姨和你的朋友都叫上。”季初燕頓了頓,聲音變小,“還有你的女朋友,也把她叫上。”
鄧明姜轉了下身,正面朝著季初燕。
季初燕仰頭和鄧明姜對視,他不想笑,真的笑不出來,可他不得不笑,還要逼著自己笑得很輕松的樣子。
太痛苦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笑得比哭還難看。
“小鄧哥,我好歹這么遠過來一趟,你連請吃飯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可以一起吃飯。”鄧明姜慢吞吞地開口,“不過有件事你誤會了,小愛不是我女朋友。”
在季初燕驚詫不已的眼神中,他說了后面的話。
“她是我的表妹。”
第95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季初燕表情呆滯。
剎那間, 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他聽到了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
怦怦。
怦怦怦怦。
激烈得似乎要穿破胸膛。
不是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
朱小愛不是鄧明姜的女朋友!
他又活過來了、他又能呼吸了、他的世界又恢復色彩了!
鄧明姜走后,季初燕壓不住內心的狂喜蹦到床上, 他連著打了幾個滾, 滾得頭發凌亂、羽絨服外面的扣子開了一半,他管不了那些, 臉頰通紅地喘著粗氣。
半晌, 又抱起枕頭大笑。
另一頭, 鄧明姜回到家, 宋婭正在廚房里準備晚飯,買來的兩盆蝴蝶蘭已經放到陽臺上, 天空陰沉, 紫紅色的花朵為家里增添了幾分鮮艷的色彩。
客廳里開著暖氣, 鄧明姜脫了外套搭到沙發扶手上,撩起袖子去廚房里幫忙。
宋婭一邊削土豆一邊問他:“小季呢?”
“安頓好了。”鄧明姜也拿了一個土豆, 放到水龍頭下沖洗。
宋婭說:“小季不是在a市呆得好好的嗎?怎么想到來緣河實習了?緣河的環境還是比不上a市,就怕小季適應不了。”
“沒什么適應不了的。”鄧明姜洗好土豆,在水池里甩了甩水, 拿刀削皮,“之前工地上的環境那么糟糕, 他還不是適應了。”
宋婭笑:“我還說小季那孩子嬌慣,實際上人家很能吃苦。”
鄧明姜沒吭聲了。
但想了想, 貌似確實是這樣。
季初燕脾氣不好、嫌這嫌那,在做事前就能抱怨上一堆,可又每次在抱怨過后老老實實地做事, 還記得他剛到工地上,每天臭著張臉, 大家見了都得避他三分,結果小少爺不開心歸不開心,依然跟著楊健康東奔西跑,累得滿身是汗不說,還經常鉆得一身灰。
有一說一,季初燕在適應環境方面確實很強。
至少比他強。
鄧明姜有些羨慕,如果他有那樣的心境,可能會選擇重考法大,而不是回老家準備自考。
他以為七年時間足夠磨平自己對那個地方的恐懼,可當他重新踏入那片區域時,所有痛苦記憶紛至沓來。
同學們的議論、高利/貸的圍堵、老師和校長時不時找他談心……
那年他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無能為力。
他才二十歲,他還沒踏入社會,他只是一個剛從高中出來兩年的學生。
最痛苦的莫過于親眼目睹他爸的死亡,他和他媽接到消息后第一時間趕往那片廢棄工地,結果還是晚了,他們眼睜睜看著他爸從高處墜落,摔得血肉模糊。
他爸的自殺是為了騙保,偽裝成意外身亡,保險公司的人又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來。
二十歲那年,他人生的擺鐘停下了。
他在a市苦苦堅持七年,以為總有一天能擺脫掉那些騷擾他們的人回到學校,可他低估了那段黑暗時光帶給他的傷害。
重新呼吸到學校空氣的剎那,他仿佛被拉回到那年的深淵,雙腿陷入泥沼,拼盡全力也拔不出來。
他注定和法大無緣了。
吃完飯,鄧明姜回臥室看書,宋婭繼續在外面忙。
敲門聲響起,宋婭開的門。
不一會兒,宋婭喊道:“明姜,何寒來了。”
“好。”
鄧明姜嘴上應著,可做題的手并未停下。
他做事向來專注,而專注的另一面是不容易被打斷,他不喜歡將思緒掰斷再重新接上,因此每次這種時候,外面的人都需要等上一會兒。
十幾分鐘后,他合上資料書,起身出去。
何寒和宋婭并排坐在沙發上,手里捧了一杯熱水,正在一起看電視。
見鄧明姜出來,何寒便道:“我過來買點東西,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鄧明姜家的附近有個夜市,已經開了一個多月,何寒經常騎電瓶車過來買東西,車就停在鄧明姜家的樓下。
以前何寒也會叫鄧明姜一起,但次數比較少,按理說今天才一起出去過,何寒不會再提出這種要求。
不過鄧明姜沒有拒絕:“等我穿件衣服。”
他隨便套了件羽絨服,然后提著家里的垃圾和何寒一起出門了。
這陣子天寒地凍,晚上出來散步的人少,兩人在小區里走了半天都沒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小區里的路燈還算密集,但燈光較暗,只能勉強照亮前面的路。
陰影在兩人腳下團著,兩人之間隔了三四十厘米,很正常的社交距離,只是對朋友來說多少有些生疏。
何寒問:“你的資料書買到了嗎?”
鄧明姜說:“沒來得及。”
“哦。”何寒這才想起什么似的,“你那個朋友怎么樣了?不是說他還沒找賓館嗎?”
“我帶他去了雙塔那家。”鄧明姜仍舊言簡意賅。
“那家可以,我有客人來都住那家。”何寒笑了笑,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的一團陰影。
兩人走到小區門口,鄧明姜扔了垃圾,回來看到何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知道何寒喊他出來是有話想問,可何寒不說,他也不好主動提起。
就像有些事,如果對方沒有直說或者表現得比較明確,他提的話難免顯得自作多情。
所以他只能裝傻。
這次也是。
夜市上倒很熱鬧,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兩邊都是攤販們的吆喝聲,還有賣羊肉串的商家勁歌熱舞的歡鬧聲。
鄧明姜對這種地方不感興趣,沒什么東西要買、也沒什么東西想吃,便安靜跟著何寒。
何寒還挺高興,排隊買了二十串羊肉串。
兩人找了張長椅坐下,何寒遞了一半給鄧明姜。
鄧明姜搖頭:“我晚上吃飽了。”
何寒說:“一根簽子上又沒多少肉,吃不撐你。”
鄧明姜還是拒絕。
何寒說了一次不好再說二次,只能收回手,自己一點點地咬著羊肉串上的肉,他臉上的失落被夜色遮擋,很快消失干凈。
“對了。”何寒糾結半天,說話跟擠牙膏似的,“你那個朋友和你關系很好嗎?”
鄧明姜本是看著前方一家賣檸檬水的攤子,聞言轉過頭來,看不出情緒的目光和何寒對視上。
可能是燈光原因、可能是氣氛原因、可能是人的原因,不遠處的光落到鄧明姜臉上,柔和了他凌厲的臉部輪廓和鋒利的眉眼。
這一刻,鄧明姜帥得叫人挪不開眼。
何寒連手里的羊肉串都忘吃了,怔怔望著鄧明姜。
直到鄧明姜回答:“以前挺好,現在一般。”
何寒驟然回神,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尷尬笑笑:“今天上午我和他聊了一會兒,聽他說來這里找一個很重要的人,我以為你倆關系很好。”
何寒的話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被鄧明姜聽出來了。
鄧明姜猶豫了下,還是沒接話茬。
最后,何寒只買了一些零嘴回去,走到鄧明姜家的樓下時,他問鄧明姜:“下周我要組織店里的員工去c市玩,三天兩晚,你去嗎?”
鄧明姜說:“我要復習。”
“成天在家復習太悶,馬上要過年了,也是時候出去走走。”何寒沒有勉強他,只說,“我們準備去c市泡溫泉,在溫泉酒店里呆兩天兩晚,第三天早上再去市里逛逛,傍晚回來。”
鄧明姜嗯了一聲。
“你好好考慮一下,行的話跟我說。”
“好。”
結果沒過兩天,鄧明姜就同意了。
因為何寒又去問了朱小愛,朱小愛本就貪玩,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聽說鄧明姜還在考慮,她專門花了半天時間跑來家里當說客。
朱小愛也問了宋婭,宋婭不想打擾年輕人的聚會,不過她和朱小愛一樣希望鄧明姜去,她覺得鄧明姜的生活太枯燥了,她有時還會和鄰居串串門、找以前的朋友出去走走,而鄧明姜仿佛被困在了這個出租房里,他的生活曬不到一點外面的太陽。
于是鄧明姜同意了。
他在微信上跟何寒說了一聲,吃過午飯,準備去書店逛逛,朱小愛閑來無事,便當他的跟屁蟲。
兩人坐公交車來到步行街附近,還沒走進書店,就遠遠看到一個人蹲在書店門外,雙手捧著手機,百無聊賴地劃著。
那個人穿了一身灰色大衣,里面是黑色毛衣和深色牛仔褲,黑色的頭發擋住了半張臉,但露出來的下巴和拿著手機的雙手都非常白。
朱小愛一眼掃過去,目光定住了,她連忙拍鄧明姜的手臂:“哥哥哥哥,那不是……”
話沒說完,她的嘴巴被鄧明姜一手捂住。
鄧明姜連余光都沒往那邊撇,摟著掙扎個不停的朱小愛,徑直朝書店里面走去。
然而蹲在門外的人還是發現了他們的存在,抬頭看到他們,霎時眼光一亮,連忙站起身來。
不知道是不是蹲得太久導致雙腿發麻的緣故,季初燕腳跟沒穩,直挺挺地撞到身后的墻上。
朱小愛看得嘶了一聲。
當事人季初燕卻沒當回事,把手機往兜里一揣,一邊拍著身后的衣服一邊朝他們奔來。
“小鄧哥,小愛姐。”季初燕笑得眼睛彎彎、牙齒白白。
第96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朱小愛算是顏控, 雖然和季初燕不怎么熟,但是季初燕畢竟長了一張好看的臉,她左看右看都覺得喜歡, 被季初燕這么一喊, 頓時笑得牙花子都快出來了。
“誒~”她問,“你幾歲來著?”
季初燕說:“我二十了。”
朱小愛一驚:“你才二十啊?臥槽, 你和我哥差了七歲, 你們這性格南轅北轍, 怎么當上朋友的?”
話一說完, 嘴巴又被捂住了。
“少說點話。”鄧明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
朱小愛很少被自己表哥這么略顯粗魯地對待,她立即明白過來——自己表哥在不高興。
但她不知道鄧明姜在不高興些什么, 遇到朋友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嗎?看人家季初燕笑得多開心。
想歸想, 但她不敢說。
嘴上的手松開, 鄧明姜不咸不淡地問:“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無聊,過來這邊走走。”季初燕像是早就想好了臺詞, 說得那叫一個流利,還往后指了一下,“我在那邊吃飯, 順著這條路就過來了。”
鄧明姜問:“哪邊吃飯?”
“那邊。”
“哪個飯館?”
“就、就一個川菜館。”
“叫什么名字?”
“……”季初燕答不上來,表情肉眼可見的慌亂, 他撓頭說,“我、我直接進去了, 沒記飯館名字。”
鄧明姜咄咄逼人的態度讓朱小愛直皺眉頭,她抬起胳膊撞了撞鄧明姜的腰側:“哥,你問就好好問, 這么兇干什么?”
說完,她驀地想到什么, “不對啊,那邊不是湖嗎?哪兒有什么川菜館?”
季初燕:“……”
他后悔一直在這里蹲點了,早知道先去樓上找一家店吃飯。
季初燕心虛得不敢直視鄧明姜的眼睛,他穿得不少,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
還好鄧明姜的目光沒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只道:“我去書店,你呢?”
季初燕摸摸下巴,垂眼看著自己的腳,雙手背在身后,吞吞吐吐地說:“我沒什么事干,也去書店看看好了。”
“好啊好啊。”朱小愛高興地說,“那一起唄。”
季初燕沒有應聲,忐忑不安地抬眸看向鄧明姜。
鄧明姜已經把頭轉了過去,說了句隨便,然后邁開步子朝書店里面走去。
季初燕眼睜睜看著鄧明姜走到前面,臉色發白,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還是一個字都沒說。
他像一只老鼠,從地溝里爬出來,偷偷摸摸地、戰戰兢兢地走在街道上,可他腳下的路不是水泥地,是一層薄如蟬翼的冰。
他真正體會到了如履薄冰的感覺。
他的命運全交在鄧明姜身上,只要鄧明姜的步伐稍一沉重,他腳下的冰就會破碎,他不知道會掉向何方。
下場總歸不是好的。
季初燕呆呆站在原地,直到被朱小愛扯了下袖子。
朱小愛心里真是奇怪極了,她哥和季初燕是朋友,前幾天還一起吃過飯來著,怎么一轉眼就跟仇人一樣?
她不清楚她哥和季初燕之間發生過什么,為了不讓季初燕尷尬,她拉著季初燕往書店里面走。
一邊走一邊說。
“哎呀,我哥可能心情不好,悄悄跟你說,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才被我大姨念叨過。”
季初燕問:“阿姨念叨他什么?”
“還不就是希望他多出去走走,不要老宅在家里,開闊一下心胸、陶冶一下情操、豐富一下生活。”朱小愛想著季初燕是鄧明姜的朋友,說話倒沒多藏著掖著,她長吁短嘆地說,“我哥那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內斂了,你知道是哪種內斂嗎?”
季初燕說:“他不愛主動,也害怕主動。”
“嘿,你怎么知道我想表達的意思?”朱小愛驚喜地拍了下巴掌。
她和不少人說過他哥內斂,那些人都覺得她哥那叫成熟、穩重、靠譜,內斂多好啊,走低調路線,不張揚、不突出、悶聲干大事,這不是一個好的品質嗎?
可她不這樣覺得。
她覺得她哥像一個盒子,盒子封得死死的,外面還掛了一把鎖,鑰匙不知道去哪兒了,鎖孔也生銹了。
她哥不是不愿意打開盒子,實在是那把鎖掛得太久,要找鑰匙、要清理鎖孔里的銹、還要面臨打開盒子后可能無法恢復原樣的風險。
久而久之,那把鎖不再是掛在盒子外面,而是從盒子表面長了出來。
他哥心頭也掛了一把鎖。
很難打開的鎖。
她知道僅憑她哥自己根本打不開那把鎖,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到別人身上,她看中了何寒,可惜何寒一直猶豫、一直徘徊、一直保持著他的禮貌和邊界感,何寒在鎖前站了很久,卻連手都沒伸出過。
朱小愛恨鐵不成鋼,從兜里掏出兩塊黑巧,一塊遞給季初燕,一塊撕了包裝放進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直響。
季初燕看著手里的黑巧,一時愣住:“這是你買的?”
“對啊。”朱小愛說,“怎么了?”
季初燕想到鄧明姜吃的那兩塊黑巧,代替了陳皮糖的位置放在鄧明姜的兜里,他原以為是哪個曖昧的人給的,沒想到黑巧的主人是朱小愛。
剎那間,盤旋在心頭的最后一絲陰霾散去。
季初燕蒼白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笑容。
不是別人就好。
是朱小愛就好。
太好了……
朱小愛吃著第二塊黑巧,書店里的人不多,他們在的這片區域頗為安靜,她翻著書的時候不得不壓低聲音。
“我讓我同學從國外帶的,帶了好多,你喜歡的話回頭我給你拿兩盒,不要你的錢。”
季初燕笑道:“好啊。”
朱小愛看著那雙烏黑的眼睛和雪白的面頰,愣了兩秒,忍不住在心中感嘆,何寒和他長得真是有些像啊,要是何寒也這么好看的話,感情路上會不會順利一點呢?
也不一定。
畢竟她哥不看臉,她哥就需要一個不要臉的人死皮賴臉地纏著他,她經常纏著她哥,可太清楚她哥吃哪一套了。
而且還要男的。
唉……
真的很難。
“那說好了。”朱小愛說,“我之前拿了幾盒給我哥和何寒,他們不愛吃就算了,何寒還老是悄悄把我給的黑巧塞在我哥兜里。”
季初燕笑容一凝,呆了片刻才說:“鄧明姜兜里的黑巧不是你放的嗎?”
“我往他兜里放黑巧干什么?”朱小愛疑惑地歪了歪頭,“我像是那么小氣的人嗎?我都是一盒一盒地給。”
說完又說,“他兜里那些黑巧都是何寒塞的,明知道我哥不吃還塞,真浪費。”
季初燕愣道:“你哥吃的。”
“啊?”
“你哥吃的。”他說,“我看到了,吃了兩塊。”
朱小愛一臉神奇:“我哥不喜歡吃甜食,但他兜里經常裝一些陳皮糖,裝了又不吃,何寒就把黑巧塞給他,陳皮糖全拿走自己吃了,我以為我哥不吃呢,原來是要何寒塞給他才吃,真的是……”
聽著是抱怨的話,但朱小愛的語氣里隱隱夾著一絲興奮。
季初燕卻猶如被人打了一棍子,全身麻木。
何寒……
就是那個咖啡廳的老板。
之前不覺得有什么,現在聽完朱小愛的話,吃飯時注意到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他逐漸意識到了什么。
另一頭,鄧明姜選好資料書在收銀臺等著,等了小半個小時,朱小愛也拿著一本資料書出來了。
季初燕跟在朱小愛后面,像丟了魂一樣。
鄧明姜一起結了賬。
朱小愛家就在附近,十幾分鐘的腳程,向兩人告別時,她對鄧明姜強調道:“下周三,三天兩夜,記住哦!”
鄧明姜點頭:“去吧。”
朱小愛目光一轉,轉到了季初燕身上,她表情一喜,張口就問:“小季你去不去c市……”
“朱小愛。”鄧明姜聲音一沉。
朱小愛的說話聲戛然而止,她皺著眉頭做了個給嘴巴上拉鏈的手勢,對季初燕揮了揮手,轉身溜了。
鄧明姜手里提著裝了資料書的塑料袋,單手插兜,看向季初燕:“坐公交、打車、走路,選哪個?”
季初燕知道鄧明姜這是有話跟自己說。
“走路。”
他剛剛用手機搜了下,從這里到酒店走路要四公里,得走上一個小時,他們可以慢慢地走。
第97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酒店的方向是往郊區走了, 路上行人不多,只有車輛時不時地從旁邊的馬路上穿過。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
季初燕以為他們會說點什么,結果走了大半的路, 鄧明姜都沒開口, 他也沒找到開口的機會。
直到腳下的路變得寬闊,他趕緊走到鄧明姜身旁, 和鄧明姜并排而行。
“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季初燕說完, 飛快地抬頭看了眼鄧明姜的側臉。
鄧明姜反應不大, 眼睛看著前方:“你說。”
“其實我和江瑞的婚約已經解除了。”季初燕說, “江瑞和他父母到我家是為了商量解除婚約的事,不是文四順說的那樣。”
鄧明姜嗯了一聲, 還是沒什么反應, 好像并不關心這件事的發展。
季初燕踢開腳下的石子, 繼續跟上鄧明姜的步伐。
話題就此打住。
直到兩人在酒店樓下停下,鄧明姜終于想起來似的問了一句:“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埋著頭的季初燕聞言一愣, 用了好幾秒的時間才反應過來,他頓時一喜,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起。
“我早就對他沒感覺了, 之前為了面子,才想將就一下。”季初燕說到這個, 還是有幾分的不自在,誰都不想當著在意的人的面承認自己的不堪, 季初燕也一樣。
鄧明姜雙手插兜,安靜地看著他。
“我和他訂婚的時候請了幾桌人,確定婚禮日期后也通知了很多人, 大家都知道我和江瑞要結婚的事,如果我們取消婚約了, 肯定很多人會問原因,不想讓別人同情我,也不想讓兩個姐姐知道我選擇的人有多么糟糕。”季初燕垂著視線說。
最重要的是后面一個原因。
他的兩個姐姐眼光很好,選擇的丈夫不說多么有錢有勢,但都工作勤懇且專一顧家,兩個姐姐經常在他面前提起,他心里羨慕卻要裝作不那么在乎的樣子。
姐弟三人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樣的父母,兩個姐姐早就放棄了對大家庭的幻想,她們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小家庭。
季初燕也想效仿,可他失敗了,他不敢讓兩個姐姐知道自己的失敗,兩個姐姐肯定會像小時候一樣,嘲笑他自不量力、嘲笑他東施效顰。
每次想起江瑞劈腿,他痛苦的根源不是江瑞,而是想象中兩個姐姐的嘲笑。
“你看啊,他又在學我們。”
“學又學不會,一點都不像我們的弟弟。”
“把他的紙全部拿了,不讓他畫。”
于是他的鉛筆和畫紙都被拿走,他在客廳里,隔著一面玻璃門,她們在外面的小桌上擺好紙筆。
他就哭,一邊哭一邊拍玻璃窗,喊著他也要畫。
然后管家來了,打開玻璃門,責備了兩個姐姐幾句。
兩個姐姐把鉛筆和畫紙還給他,他也趴到小桌上開始畫,可兩個姐姐不畫了,管家帶了蛋糕回來,她們把筆紙一扔,歡歡喜喜地去吃蛋糕。
季初燕畫也畫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在畫什么,他只記得自己一邊畫一邊哭,眼淚落在紙上,把紙打濕得都不能用了。
他以為兩個姐姐又要笑他,可結果令他意外,兩個姐姐比他還要生氣,大姐當場被江瑞那番不要臉的話氣哭了,給了江瑞一巴掌。
江瑞離開時,兩邊臉頰都有紅掌印。
另一邊是二姐打的。
季初燕小時候跟著外婆,長大后和爸媽姐姐們團聚,爸媽的溺愛和姐姐們的孤立是兩個極端,他在中間始終找不到一個平衡點。
所以他老是說錯話、信錯人、反應不及或者反應過度,揪著傷害自己的人的同時又在傷害不該傷害的人。
他想下次做得更好,卻每次都在重蹈覆轍。
頭上有重量落下,他抬頭看去,和鄧明姜四目相對。
鄧明姜如以前那般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
“做得很好。”鄧明姜說,“你的選擇是對的。”
熟悉的觸感讓季初燕眼睛發酸,他眨了眨眼,小聲地說:“鄧明姜,我實話告訴你,我不是來實習的,我是來找你的。”
鄧明姜收回手,嗯了一聲:“我知道。”
“我不知道現在說這些話合不合適,但我怕現在不說的話,以后就沒機會了。”季初燕頓了頓,見對方沒有表現出拒絕的意思,才接著說,“鄧明姜,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鄧明姜只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季初燕嘴巴微張,卻感覺喉嚨里卡了什么一樣,說不出后面的話。
還是鄧明姜先開了口:“我們不合適。”
季初燕已經料到這個答案,可酸意爬上鼻頭,他的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我……”他說,“我可以等。”
鄧明姜說:“你沒必要等。”
季初燕一下子說不出話了。
“寒假不長,回去好好休息,別把時間浪費在這里,你能做的事還有很多。”鄧明姜說。
鄧明姜的語氣不重,甚至和以前一樣平和,仿佛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只是很久不見的普通朋友。
也是這樣的語氣,跟刀子似的扎在季初燕在心口上。
他拼命忍著才不讓眼淚落下來。
他寧愿鄧明姜責怪他、說他、罵他,也不要這么若無其事地對待他,好像鄧明姜早就釋懷了過去的種種,連他這個人一并釋懷了。
一輛車開來,司機打了兩下喇叭。
鄧明姜把呆呆愣愣的季初燕扯到路邊,他輕推了下季初燕的背:“上去吧。”
季初燕眼睛通紅,半天不動。
鄧明姜陪著他站了一會兒,說道:“那我走了。”
他說完就走,毫不猶豫,連頭也不回一下-
朱小愛在緣河悶了半年,好不容易出去一次,提前幾天就在準備了,她拉著鄧明姜去了超市。
買東西的時候,又碰到了季初燕。
準確來說,是朱小愛喊季初燕出來的。
“他找了我好多次,想去得很,我實在沒有辦法。”朱小愛悄悄對鄧明姜說。
鄧明姜的臉色看不出喜怒哀樂,但朱小愛能感受到他的不悅:“我不是讓你拒絕他了嗎?”
“我拒絕了啊,我也拒絕了好多次,可拒絕不了嘛……”朱小愛花季的臉上出現了更年期的愁容,她長嘆口氣。
她發現季初燕真的很能磨人,耐心一等一的好,別說她了,估計她哥都經不住季初燕的磨。
季初燕很晚才來,他們都把超市逛到一半了,他才氣喘吁吁地追上他們的腳步。
季初燕穿得很厚,黑色的羽絨服把他裹得跟粽子似的,下面一條黑褲子和一雙雪地靴,手上也戴了手套,但沒戴帽子,黑發有些濕潤。
朱小愛問:“外面下雪了嗎?”
季初燕摸了摸頭發,點頭說道:“飄了小雪。”
“嗐,能不能不要在我出行前下雪啊,這種時候我只想窩在被子里。”朱小愛嘀嘀咕咕地抱怨。
三人繼續往前走。
朱小愛在前面挑選東西,鄧明姜在后面推著購物車,季初燕恍恍惚惚地走在購物車旁邊。
朱小愛放了一袋餅干進購物車,轉頭對季初燕說:“路上要開四五個小時的車,你想吃什么就拿,不然路上要餓肚子。”
季初燕半天回神,扯著嘴角對她笑了笑:“好。”
“你怎么了?”朱小愛仔細看他,“你臉色好差啊,生病了?”
季初燕連忙搖頭:“昨天沒睡好。”
“熬夜了?”
季初燕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那等會兒回去補個覺吧。”
“好。”
朱小愛看了眼鄧明姜,只見鄧明姜偏頭看著貨架上的東西,似乎沒有注意他們的對話。
怪怪的。
她心里想著,但沒多想。
買的東西分成兩大包,鄧明姜提著他和朱小愛那包,季初燕提著自己那包。
剛好中午,朱小愛要跟著鄧明姜回去吃飯,她以為季初燕也要回酒店補覺,便很隨意地問了一句:“我姨媽做了飯,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了嗎?”
還以為季初燕會拒絕,誰知季初燕想也沒想地說:“好啊,我也好久沒見到阿姨了。”
朱小愛:“……”
她都不敢往她哥的方向看了,
三人坐公交車回去,中午人不少,他們都沒有找到座位,朱小愛自個兒找了個空位站著,季初燕把超市的塑料口袋掛在手臂上,抱著后門的欄桿,又難受地閉上了眼睛。
鄧明姜本是和朱小愛站在一起,可車開著開著,朱小愛就眼睜睜看著她哥慢慢挪到了季初燕身后。
季初燕跟著車身搖搖晃晃,腦袋往后一仰,撞上了鄧明姜的胸膛。
他半睜開眼,和鄧明姜對上視線。
鄧明姜垂眸看他:“難受的話可以下去打車。”
季初燕搖了搖頭,更緊地抱著欄桿,過了一會兒,他重新睜眼看向鄧明姜。
鄧明姜一手提著購物袋、一手抓在后門的扶手上,這個姿勢正好把季初燕整個人圈在自己懷中。
兩個男人靠得這么近著實有些奇怪,不過車里人多,大家擠來擠去,也就沒人關注這些了。
“鄧明姜。”季初燕小聲地喊,“我可以靠靠你嗎?”
第98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鄧明姜還沒說話, 季初燕的腦袋就慢慢靠了過來。
他靠得小心翼翼,確定鄧明姜不會把他推開,才將一部分的身體重量放到鄧明姜身上。
鄧明姜低頭一看, 視線里是季初燕的黑發, 之前被雪水打濕,現在干得差不多了, 但沒了之前蓬蓬松松的感覺。
他抬手摸了摸。
果然還沒干透。
季初燕側臉貼在他的肩上, 感受到他的碰觸后, 用腦袋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 眼睛始終閉著,眉頭也始終皺著。
鄧明姜本想把手收回, 猶豫片刻, 還是輕撫了他的頭發。
車子到站時, 季初燕幾乎靠在鄧明姜身上睡著了,鄧明姜把他喊醒, 他的眼皮格外沉重,費很久的力才勉強睜開。
朱小愛和鄧明姜先后下車,季初燕提著購物袋走在最后。
只走了一小段路, 季初燕就落后了四五米。
鄧明姜和朱小愛先后停下等待。
“小季,你真的沒事嗎?”朱小愛往回走了幾步, 等季初燕走近,她伸出手, “我幫你提。”
季初燕搖了搖頭:“謝謝,我自己提。”
朱小愛看著他,一臉擔憂:“我感覺你生病了, 我陪你去醫院看下吧,或者吃完飯再去也行。”
季初燕笑了笑, 但笑得十分勉強:“我下午自己去看。”
朱小愛到底和季初燕不是特別熟,聞言只能說一聲好。
公交站和家里有七八百米的距離,不是很遠,走十幾分鐘就到了,然而對于此時的季初燕來說,顯然有些折磨。
他頭暈目眩,腳下的路好像在動一樣,每走一步都能晃上半天。
他本身不是個愛出汗的人,卻感覺自己汗如雨下,冷汗溢出額頭,打濕眼睫,叫他連前方的路都看不太清。
他可能真的生病了。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病的,可能因為酒店的空調壞了、可能因為他好幾次半夜睡覺把被子踢下床、可能因為他之前連著很多天在書店門外蹲點,緣河太冷了,氣溫比a市低三四度,到晚上更冷。
他失眠、焦慮、難過,胃口一直沒有好過。
他都記不清自己上次吃一頓完整的飯是什么時候了。
眼前景象一陣晃動,他的身體往旁斜了斜,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臂。
緊接著,他的手上一輕,購物袋也被提走了。
鄧明姜一手拎著兩個購物袋,一起遞給朱小愛:“你回去吃飯,我帶他去醫院。”
朱小愛連忙一手一個地接過:“我跟你們一起去。”
“不用。”鄧明姜扶著季初燕,“你們先吃,別等我們。”
說完,他背對著季初燕蹲下。
季初燕愣著沒動。
鄧明姜偏頭:“上來。”
季初燕抿了下唇,緩慢地爬上鄧明姜的背,他雙手圈住鄧明姜的脖子,一邊臉頰貼在他的肩上。
鄧明姜起身就走。
今天真的很冷,上午下了小雪,這會兒雪停了,可地上也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腳踩上去能聽到輕微的摩擦聲響。
鄧明姜的背很寬闊,季初燕瞇眼看著,突然困意襲來,這么多天他在酒店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結果缺失的睡眠全在此時襲擊了他。
“鄧明姜。”季初燕輕聲地喊,“我困了,想睡覺。”
“嗯。”鄧明姜說,“睡吧。”
季初燕抱緊鄧明姜的脖子,猶如一只樹袋熊正在攀緊一棵樹,他知道自己的話有些無理取鬧,可他就是想說:“你不會等我睜眼的時候又消失了吧?”
鄧明姜沉默片刻,才說:“不會。”
“那我睡一會兒啊。”
“睡吧。”
季初燕把臉埋進鄧明姜的頸窩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真就這么睡了過去。
鄧明姜走了小半個小時,來到他知道的一家診所,診所的醫生見季初燕趴在鄧明姜背上,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趕緊幫忙把季初燕放到里面的床上。
“他怎么了?”醫生忙問。
“他睡著了。”鄧明姜說。
“……”醫生無語,伸手摸了下季初燕的額頭,說道,“哎呀,都發燒了。”
鄧明姜早就感覺出來了,雖然季初燕穿得很厚,但是掌心很燙,剛才貼著他的脖子,溫度傳到了他的皮膚上。
“麻煩你幫他看看。”
醫生先給季初燕量了體溫,季初燕睡得迷迷糊糊,被喊醒后聽話地含住溫度計,他沒有力氣,身體歪歪斜斜,腦袋也黏在鄧明姜的肩膀上。
鄧明姜動動肩膀,往上坐坐。
季初燕立即把頭抬起,瞇縫著眼等了一會兒,等到鄧明姜沒了動靜,他的腦袋又試探性地靠了回去。
鄧明姜沒說什么,他往上坐本就是想讓季初燕靠得舒服一些。
坐在柜臺后面的醫生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笑起來:“你弟弟很黏人啊。”
鄧明姜面不改色:“是有點。”
等了一會兒,醫生拿出溫度計,38.4度,燒得不低。
醫生給季初燕掛了點滴,又開了降燒藥。
鄧明姜結完賬,提著裝藥的小塑料袋回到里面,季初燕原本躺在床上,聽到腳步聲后趕緊坐了起來。
鄧明姜在床前停下:“躺著更舒服一些。”
季初燕抬頭望他,一頭黑發有些凌亂,額前的碎發垂下,一雙烏黑的眼眸若隱若現,他說:“我想靠著你。”
“……”
鄧明姜猶豫幾秒,坐下了。
掛完點滴已是一個小時后,睡了一覺的季初燕精神不錯,他跟著鄧明姜回到家里,朱小愛吃完飯走了,宋婭給他們留了飯菜。
他們吃飯時,宋婭也在邊上坐著,詢問季初燕:“小季啊,你不是說你來實習嗎?你在哪兒實習?”
“江南里后頭有塊空地,后面要修商場,我就在那兒做事。”
“原來是那兒啊。”宋婭驚訝地說,“那里不是兩三個月過后才開工嗎?”
“……”季初燕臉上閃過一抹心虛,“我提前過來看看。”
宋婭笑道:“那你也提前太久了,等那里開工,你都開學了,到時候過來也不方便。”
季初燕忙道:“我周末過來。”
“不嫌麻煩嗎?”
“不麻煩。”季初燕看了眼鄧明姜,只見鄧明姜認真吃著飯,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他小聲地說,“等我大三就有時間了,我們大三下學期會停課實習,我可以住在這邊。”
宋婭哦了一聲。
吃完飯,鄧明姜收拾好碗筷去廚房,季初燕跟在旁邊看著。
“你是大自考還是小自考?”季初燕問。
“大自考。”鄧明姜埋頭洗碗。
“那最快也要考兩年。”季初燕想了想,小心地問,“我找人去你學校打聽了,沒提你的事,只問了一下和你相同的情況,你學校的老師說你這種情況可以重考,你為什么不重考呢?”
重考的好處可比自考大多了。
全日制本科和非全日制本科的區別顯而易見,有些單位招人都會特別注明只要全日制本科。
鄧明姜把洗好的碗筷放進碗柜里,拿過掛在鉤子上的帕子擦手,他轉頭看著季初燕說:“不想重考。”
季初燕也看著他,表情呆呆的,一簇頭發在頭頂翹起。
鄧明姜看了一眼,忍住了撫平的沖動,繼續說:“我打算跳過本科,拿了自考學歷后直接考研。”
其實即便讀研讀博,本科學校也很重要,大家不僅看學歷上限,也看第一學校。
不過這個想法只在季初燕的腦海里兜了一圈,他問:“你現在錢夠嗎?”
“夠。”
“不夠跟我說,我贊助你。”
鄧明姜突然沉默。
季初燕被沉悶的空氣堵得有些窒息,還要故作輕松的樣子,他勉強笑著,推了推鄧明姜的肩膀:“你這么嚴肅干什么?我又不要你做什么,我就是純純地做好事,我大姐二姐也資助了幾個學生,她們只給錢,也沒讓那些學生做什么。”
鄧明姜走過去把廚房的門關上。
廚房很窄,只能容納下兩個人,但當兩人面對面時,距離拉不了太遠。
鄧明姜的一只手撐在流理臺上,一本正經地說:“我現在需要準備考試,考完了還要找工作以及考研,事情很多,沒有多余的時間給我談戀愛。”
“我、我知道啊。”季初燕的手指摳著衣服邊緣,他不會偽裝,笑容越來越僵硬,“我是喜歡你,但我又不要求你回應我,我喜歡我的,你忙你的,我們做朋友就好了。”
鄧明姜說:“沒有哪對朋友像我們這樣。”
“……”
聽到這話的剎那,季初燕的情緒險些又沒繃住,然而難受是不可避免的。
他現在算是真切地體會到了那天晚上鄧明姜的感受。
有人說言語像刀,曾經他不覺得,現在發現言語何止像刀,更像一把尖利的劍,刀只能傷其表面,可劍能刺穿人心。
他眨眨眼睛。
悲傷像海水一樣將他淹沒。
他想問鄧明姜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是不是和那個何寒在發展中,又沒敢問,萬一鄧明姜說自己的確對何寒有點好感,他的心都碎得一地都是。
最后,兩人什么也沒說,一前一后地出了廚房。
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宋婭察覺氣氛不對,只是看看他們,沒有多問。
第99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季初燕拿了他的那包購物袋, 放在門口的鞋柜上,沒有提走。
他也磨磨蹭蹭地不想走,先坐在沙發上和宋婭一起看電視, 等宋婭回臥室午睡, 他便自個兒在客廳里玩手機。
玩著玩著,他也困了。
他把客廳的空調關了, 悄悄打開鄧明姜臥室的門。
鄧明姜看了兩個小時的書, 連姿勢都沒變過, 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雪, 陰沉的天空填滿整個窗戶,光線不足, 臺燈亮著, 明亮的白光模糊了鄧明姜的輪廓。
季初燕一聲不吭地趴在門口看。
看了一會兒, 就見鄧明姜稍微坐直身體:“進來,把門帶上。”
季初燕趕緊走了進去, 關上門問:“你怎么知道我在?”
鄧明姜轉過頭說:“聞到了你身上的氣味。”
季初燕抬起手臂聞了聞,什么都沒聞到,他以前會噴香水, 也會特意挑選帶有清香的沐浴露,現在來了緣河, 帶的東西不夠,住的酒店連他的宿舍都比不上, 哪兒還有心情搗鼓那些?
他嗅了半天,驀地想到什么,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鄧明姜身后。
“臥槽!”他驚恐地說, “你說的該不會是狐臭味或者汗味吧?”
鄧明姜沒能忍住,噗嗤一聲。
季初燕見狀, 臉上的驚恐瞬間消失,他眉眼一樂,彎腰湊到鄧明姜面前:“誒,你笑了!”
“……”鄧明姜瞬間恢復到沒有表情的時候。
季初燕還在樂,他頭發都是亂的,嘴角上咧,有點傻樂的意思。
“鄧明姜,你笑了你笑了你笑了!”季初燕一個勁兒地說,“我看到了,我的兩只眼睛都看到了!”
鄧明姜回頭把目光放到書本上面,但耳邊還在回蕩季初燕傻樂的笑聲。
他嘆了口氣:“別笑了。”
季初燕的笑聲立馬止住,他張望一圈,拉來一張椅子坐到鄧明姜身旁。
“你還沒告訴我呢,我身上到底是什么氣味?你別說真的是狐臭味或者汗味!”
“不是。”
“那是什么?”
鄧明姜在想。
“你說啊。”季初燕真的急,伸手扯鄧明姜的衣服,“你快說你快說你快說!”
鄧明姜被扯得嘆氣:“是香味。”
季初燕扯他的動作一頓:“啊?”
“你身上有一股香味。”鄧明姜說,“一直都有。”
他說不上來是什么味道,反正很香、很好聞。
之前他在工地上呆了幾年,聞到的全是灰塵味、泥土味、晾不干衣服的窩臭味以及宿舍里各種亂七八糟的難聞氣味,所以第一次靠近季初燕的時候,他就聞到了季初燕身上的氣味,像清冽的泉水,潑開了包裹著他的混亂氣味。
剛剛季初燕打開門的瞬間,他身上的氣味就順著一陣極輕的風飄了進來。
這下輪到季初燕不說話了。
鄧明姜扭頭看去,發現季初燕整張臉都紅透了,但一雙黑眼珠子水汪汪的,一順不順地盯著他。
“嘿嘿。”季初燕咧嘴一笑,沒骨頭似的靠到他身上,“那你多聞聞,回頭我讓管家把我的香水都寄過來,每天換著味兒地給你聞。”
鄧明姜:“……”
下午,鄧明姜看書,季初燕坐在他身旁玩手機。
季初燕本就有些困了,沒玩多久,睡意壓過眼皮,他直接靠在鄧明姜身上睡著了。
等他醒來,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他從靠在鄧明姜肩上變成靠在鄧明姜懷里,鄧明姜一手摟著他、一手拿著筆正在本子上書寫。
季初燕睜眼看到鄧明姜輪廓清晰的下頜線,他呆看半晌,才眨眨眼睛。
低頭看去。
鄧明姜正在刷題。
“醒了?”鄧明姜嘴上說著,但筆上沒停。
季初燕沒說話。
鄧明姜的速度很快,唰唰唰地寫完一道題,摟在季初燕背后的手輕輕一拍:“怎么不說話?”
季初燕說:“我這不是等你把題寫完嘛。”
“不用等。”鄧明姜說。
“我怕打斷你的思路。”
“我的思路沒這么容易被打斷。”
季初燕哇了一聲,兩眼都要冒星光了:“你好厲害,我就不行,別的時候還好,如果做題時的思路被打斷了,我還要把題重新讀一遍。”
鄧明姜心想因為他習慣了。
小少爺不知道自己有時候有多煩人,說話的量比他認識的人加起來都多,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起初他不適應,以為后面能讓季初燕少說點話,誰知在季初燕改變之前,他反而先適應了。
當然這種話不能說。
“起來了。”他說,“要吃飯了。”
兩人出去,宋婭已經在廚房里忙起來了。
吃完飯,鄧明姜送季初燕回酒店。
購物袋提在鄧明姜手里,季初燕兩手空空、步履輕松,和上午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態,看得出來他心情不錯。
“我明天還要過去輸液吧?”季初燕問。
“嗯。”鄧明姜說,“記得吃早飯,記得吃藥。”
“好。”季初燕沖他笑,可下一秒,夜風吹過,他冷得打了個哆嗦,脖子一下子縮進了衣領里。
鄧明姜把購物袋拿給他:“快上去吧。”
“好。”季初燕嘴上應著,但腳上沒動。
兩人在冷風中面對面地站了一會兒,鄧明姜說:“那我走了。”
“鄧明姜。”季初燕喊他。
鄧明姜停住腳步,回頭看他。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季初燕糾結一天,還是決定問出來,他越來越感覺自己像只打不死的小強,現實越往他身上踩,他就越想往高處爬。
問了更好,免得再在夜里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晚上沒有下雪,可風一直在吹,鄧明姜也穿著羽絨服,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他站在季初燕的幾步之遙,半張臉被光影覆蓋。
季初燕攥了攥手指,緊張兮兮地說:“你和那個何寒真的只是朋友嗎?”
“對。”鄧明姜終于開口,“只是朋友。”
“可他喜歡你。”
何寒一直徘徊、一直猶豫、一直不敢說出的事實在這個臨近年關的晚上被季初燕輕而易舉地說了出來。
季初燕停頓了下,補充說道:“我也喜歡你。”
鄧明姜嗯了一聲:“我知道。”
也不知道他知道什么,是知道何寒喜歡他、還是知道季初燕喜歡他、還是知道他們都喜歡他。
“你還吃了他給的黑巧。”季初燕說。
他以為鄧明姜不懂他在說什么,沒想到鄧明姜不僅秒懂,還回答道:“黑巧是朱小愛買的。”
“可你兜里的那些是他給的。”
“他給的我沒吃,我吃的是朱小愛給我的。”
季初燕猛愣,很突然的,他那充滿霧霾的內心開出了一朵鮮艷的花-
第二天上午,季初燕在小區門口等到鄧明姜,兩人一起先去診所輸液,再去菜市場買菜。
季初燕不會買,就老老實實地跟在鄧明姜后面,鄧明姜負責買菜,他負責幫鄧明姜分擔重量。
回去后,還是宋婭做飯,他和鄧明姜在臥室里各干各的。
季初燕也有寒假作業,來緣河前做了一半,來緣河后天天想著鄧明姜的事,即使開著電腦也是發呆。
今天他特意帶來電腦,把電腦放在桌子一頭,拉來椅子做作業。
兩人吃完飯、洗完碗后又回臥室,鄧明姜刷題,季初燕做寒假作業。
一直做到下午兩三點,季初燕困了,合上電腦,想趴在桌上睡一會兒。
鄧明姜認真寫題,也在余光中注意到了季初燕的動靜,他頭也不抬地說:“去床上睡,趴著睡對頸椎不好。”
季初燕趴在桌上,側著腦袋,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鄧明姜:“床在后面,只能看到你的背影。”
鄧明姜還在寫題:“背影怎么了?”
“不想看到你的背影。”季初燕說,然后在心里補充,那樣給他一種鄧明姜隨時要走的感覺,他太討厭那種感覺了。
他想睜眼就能看到鄧明姜的臉。
像昨天那樣。
可他不好意思提,他期盼著鄧明姜提。
鄧明姜在本子上書寫的筆尖一頓,抬起眼皮子看他。
他露出半張臉,沖鄧明姜笑笑。
鄧明姜說:“那你就這么趴著睡吧。”
“……”季初燕的笑容一凝,變成了憂郁的表情,他暗嘆口氣,輕聲說道,“小鄧哥,我可以靠著你睡嗎?”
“不可以。”
“那我只能這么盯著你睡了。”季初燕碎碎念,“其實我睜著眼睛也能睡著,就是睜眼睡看著有些恐怖,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你做題,但你也只能忍忍了……”
鄧明姜猛吸口氣:“坐過來。”
季初燕嘿嘿直樂,立馬起身挪椅子,坐下后熟練地往鄧明姜身上一靠,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說來奇怪,自己在酒店睡就跟被人下了咒似的,怎么都睡不著,一靠到鄧明姜身上,睡意說來就來。
鄧明姜做完一道題,還想說季初燕睡得不舒服就去床上,結果低頭一看,對方已經睡得像昏死過去一樣。
鄧明姜:“……”
唉……
下午五點,外面的天依然陰沉沉的,桌上的臺燈開到最亮,放在臺燈旁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鄧明姜一手摟著季初燕,只能另一只手放下筆后去拿手機。
是何寒發了兩條微信。
第100章 集團小少爺x工地工人
看到何寒的名字, 鄧明姜才想起他還沒跟何寒聊過季初燕要去c市的事。
朱小愛說她先征詢到何寒的同意才答應了季初燕,不過何寒只是在電話里應了幾聲,態度不冷不熱。
鄧明姜點開何寒發來的兩條語音。
“明姜, 我要訂酒店了, 需要你們的身份證號。”
“對了,我聽小愛說你那個朋友也去。”
鄧明姜回了個嗯。
何寒那邊秒回, 依然發的語音:“你有空嗎?我在電話里跟你說。”
鄧明姜彈了個微信語音過去。
何寒接起。
“我朋友也去。”鄧明姜說, “你那邊方便嗎?不方便的話, 我和他自己坐車過去, 我們在酒店匯合。”
何寒默了一瞬,才笑:“方便, 小愛跟我說了之后我就安排好了, 就是我聽小愛說你朋友暈車, 我們開車過去要四個小時左右,不知道你朋友受不受得住。”
話音未落, 不知何時醒來的季初燕接了一句:“何寒哥,我可以的。”
鄧明姜低頭看去,季初燕也仰頭看來, 一雙眼睛睜得溜圓。
“四個小時。”鄧明姜把手機放到書桌上,“你堅持得住?”
“可以的。”季初燕還是那句話。“我連從g市過來的大巴車都坐了, 四個小時的高速路算什么。”
鄧明姜想了想:“行吧。”
手機對面的何寒卻遲遲沒有說話,直到鄧明姜喊他一聲, 他才驟然回神一般:“哦哦,好的,那我去安排了。”
鄧明姜說:“麻煩你了。”
“都是朋友, 說什么麻煩。”何寒笑道,“你們在外面?”
“在家里。”鄧明姜說。
何寒哦了一聲, 便沒說什么了。
晚上吃完飯,鄧明姜和季初燕在廚房洗碗,何寒來了,提了兩盒車厘子,宋婭開的門,把他迎到客廳,給他倒了杯水。
“外面很冷吧?”
“還好,沒有下雪了。”何寒接過水杯,張望了一會兒,很快望到廚房里的身影,“明姜在洗碗嗎?”
宋婭笑道:“快洗好了,你坐著等等吧。”
何寒坐在沙發上,但目光一直瞟向廚房。
廚房的門半敞開著,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鄧明姜的半邊身影,鄧明姜穿了一件深色的高領毛衣,粉色圍裙的帶子系到腰后,讓他高大的身形少了幾分冷漠、多了幾分居家感。
何寒愣愣看著,心里想的卻是下午的那通語音。
他和鄧明姜重逢的時間不算長,但來鄧明姜家做客的次數很多。
鄧明姜的臥室比宋婭的臥室簡陋太多,里面只有床和桌椅,連衣柜都是臨時買的鐵架子,然而就是那樣一個小小房間,像是被鄧明姜畫了圈的私人領地,平時宋婭不會踏足一步,他和朱小愛過來做客也從未進去打擾。
他以為誰都不會例外。
那個季初燕……
和鄧明姜真的只是朋友嗎?
何寒心里想著,下一秒,他就看到季初燕跟在鄧明姜后面出了廚房。
何寒:“……”
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鄧明姜脫下圍裙隨手搭到餐椅上,后面的季初燕一直在跟他說些什么,他偏頭聽著,也不回應,可季初燕毫不在乎,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一樣,張合的嘴巴就沒閉上過。
直到跟著鄧明姜走到客廳,季初燕冷不丁瞅見沙發上的何寒,趕緊將嘴一閉,完了想起什么,喊了一句何寒哥。
何寒還沒回神。
鄧明姜問:“你怎么來了?”
何寒這才如同被人解開穴道,笑了笑說:“我朋友給我拿了一箱車厘子,我給你拿了兩盒。”
鄧明姜也看到了茶幾上的車厘子:“謝謝啊。”
“客氣什么。”何寒把水杯放到茶幾上,本來他想和鄧明姜聊聊,可眼下季初燕也在,什么話都不方便說,他只好起身,“那我走了,記得收拾東西,后天上午九點,咖啡廳門外見。”
鄧明姜問:“你走著來的還是騎車來的?”
“走著來的。”何寒說,“順便飯后消食,而且騎車太冷了。”
鄧明姜說:“那我送你。”
“不用不用。”何寒忙道,“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行。”
“沒事。”鄧明姜拿起搭在沙發扶手上的外套,一邊穿一邊瞥向季初燕,“我也要送他。”
季初燕似乎沒明白話題怎么跑自己身上來了,他說:“送我干嘛?”
“送你回去。”
季初燕一時沒反應過來:“回哪兒?”
“酒店。”鄧明姜看著季初燕茫然的樣子,往臥室走的腳步緩了緩,“你不回酒店了?”
“……”
季初燕哪兒還記得自己要回酒店?
在鄧明姜家睡了一個下午,他腦子都睡糊涂了,剛還想著等何寒走了就可以洗澡上床了。
結果被鄧明姜幾句話打回現實。
見鄧明姜推開臥室的門,他連忙跟了上去,順手關上門后,湊到鄧明姜身旁,期盼地小聲問:“鄧明姜,我酒店房間的空調壞了,前臺說找師傅修,也不知道找沒找,萬一沒找的話,我回去又要挨凍了。”
鄧明姜把季初燕的電腦和鼠標裝進電腦包里,又開始卷電腦的充電線。
“鄧明姜……”季初燕在旁邊喊。
鄧明姜的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季初燕連著喊了好幾聲,對方都沒回應,他沉默一瞬,忽然雙手往桌上一撐,身體前傾,臉也湊了上去。
“小鄧哥。”他在鄧明姜的耳朵上吹了口氣。
鄧明姜猛地僵住。
季初燕歪頭看他:“我可不可以退了酒店在你這兒睡啊?”
鄧明姜三下五除二地把卷好的充電線塞進電腦包里,嘩的一下拉上拉鏈,他把電腦包塞到季初燕懷里,冷聲冷氣地:“不可以。”
季初燕抱著電腦包,原本充滿期待的臉也嘩的一下垮了下去:“我酒店房間的空調壞了,前臺肯定還沒找師傅修。”
鄧明姜一眼看穿他的把戲:“你壓根沒跟前臺說。”
“……”季初燕氣惱的表情有幾秒的慌亂,又很快收拾好,他理直氣壯地找了一個借口,“我忘了說。”
鄧明姜懶得和他掰扯,走去開門:“冷就跟前臺說一聲,讓他們給你換個有空調的房間。”
季初燕急急忙忙跟上:“你這床有一米五吧?睡兩個人不是正好?冬天冷得很,一起睡才暖和!”
鄧明姜的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他聞言一頓,扭頭看向季初燕。
季初燕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慌:“干嘛?我說得不對嗎?”
“小季少爺。”鄧明姜緩慢開口,“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已經不是那種關系了?”
季初燕飛快地眨了眨眼,這是他心虛的表現:“什么關系?上床的關系?”
鄧明姜沉默不語。
“我沒忘啊,做不了炮/友還不能做朋友嗎?你當我是朋友就好了啊,你不是也跟其他人說我是你朋友嗎?”
鄧明姜扯起嘴角,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我們這樣的朋友嗎?”
這句話非常熟悉。
昨天下午季初燕第一次來鄧明姜家,在廚房里,鄧明姜也說了類似的話。
鄧明姜說“沒有哪對朋友像我們這樣”。
當時季初燕只覺大腦一陣空白,綿密的疼痛覆蓋了整個感官世界。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反應,似乎什么反應都沒有。
鄧明姜只用一句話就擊垮了他。
然而現在,他不僅站起來了,還學會了防御。
只要他不要臉,就沒有任何話傷害得到他!
“怎么沒有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你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再說了,我們自己不就是一個例子嗎?”季初燕豁出去了,硬著頭皮說,“還有人一邊當炮/友一邊當朋友,我們也沒那樣啊,兩個大男人睡一張床怎么了?”
鄧明姜被他的一席話驚住了,第一次露出了幾乎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的表情。
“小鄧哥,晚上我就不走了,等會兒跟你一起把何寒哥送走,我們回來洗澡睡覺。”季初燕說著要把電腦包放到墻角靠著。
剛彎下腰,手被拽了一下。
鄧明姜連手帶包地將他拎直站好,臉色微沉,連名帶姓地喊道:“季初燕,別鬧。”
季初燕也很嚴肅地說:“我沒鬧,我認真的。”
鄧明姜看他片刻,低聲說道:“走了。”
“哎呀,你急什么?這么怕我和你睡一張床嗎?”季初燕見鄧明姜回頭開門,側臉的輪廓崩得緊緊的,便跟藤蔓似的纏了上去,壓低聲音,“沒什么好怕的,我又不和你做/愛。”
與此同時,房間的門被鄧明姜的手拉開一半,外面站著一個人。
是何寒。
何寒抬手保持著準備敲門的姿勢,顯然他聽見了剛剛季初燕的話,不久前出現在鄧明姜臉上驚悚轉移到了他的臉上。
何寒沉默。
鄧明姜和季初燕也沒出聲。
直到客廳里傳來宋婭的喊聲:“你們還不走嗎?等會兒又要下雪了哦。”
何寒率先回神,立即往后退了兩步,鄧明姜也反應過來,拉起季初燕的手出了臥室,然后拉上房門。
“走吧。”鄧明姜說。
三人神態各異,但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走出單元樓,外面果然開始飄雪了,雪很小,卻被昏黃的燈光和漆黑的夜幕映照得密密麻麻,仿佛有人撕開了棉絮并灑得滿天都是。
季初燕自知說了不好的話,這會兒老實得很,提著電腦安安靜靜地走前面,一陣冷風刮過,直往他的衣領里鉆,他渾身一個哆嗦,偏頭打了個噴嚏。
“鄧明姜……”
正想扭頭說話,一條圍巾裹到了他的脖子上,上面帶有熱度,一下子驅散了縈繞在他脖頸間的寒意。
他掃向鄧明姜的脖子,上面本來圍了一條卡其色的圍巾,這會兒已經空空蕩蕩。
“感冒了就多穿點。”鄧明姜說,“別走路了,打車吧。”
季初燕摸著松松軟軟的圍巾,心里別提有多美,他問:“那你們呢?”
鄧明姜言簡意賅:“你別管。”
“……”季初燕一張俊臉瞬間一垮。
鄧明姜招手喊來一輛出租車,二話不說把季初燕塞進去,關門之前,他彎腰搭著車門說:“記得找前臺換房間。”
季初燕抱著電腦包,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要是換不了呢?”
鄧明姜沒有說話。
季初燕蠢蠢欲動:“換不了的話我就回來找……”
最后一個“你”字還沒說出來,鄧明姜驀地開口:“換不了你就自個兒受著。”
季初燕:“……”
鄧明姜懶得管他,砰的一下關上車門。
車窗迅速降下,季初燕幽怨的臉露了出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憤憤地盯著鄧明姜,然后被出租車越帶越遠。